第21章 消失的記憶
僅僅一天之後，陸羽收到了從Matrix快遞過來的紙箱子。
除了日常用的水杯、咖啡、靠枕和學習用的工具書之外，箱子裏居然還裝有他在公司工作期間所獲得過的各種獎杯和榮譽證書。想來這些東西必定是因為秦鬆的交代，才會在他被掃地出門之後，依舊還能落在他手裏。大概對方也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認可和祝福。
陸羽把那些代表著榮耀的東西拿了出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陣。但最終，他還是把它們都扔了回去，連同那個箱子一起塞進了儲藏室。
即使已經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然而真到了被Matrix掃地出門的這一天，陸羽的情緒難免還是有些低落。隻是於晴已經不在了，溫顧的身上又始終蒙著一層神秘的麵紗，心情煩悶卻無人訴說的情況下，他也隻能再次回到小時候住過的那棟老房子。
自從讀過舒雪婷的那封信後，這棟房子對陸羽來說，又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意義。每當他踏進房門時，都會感覺到母親那雙包含著鼓勵、安慰和理解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
靜靜地在客廳裏坐了十多分鍾後，煩躁的心情漸漸開始平複，陸羽幹脆卷起袖子，找出了清潔工具，開始進行大掃除。
等到整套房子從裏到外被整理幹淨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雖然滿是疲憊，然而嗅著空氣中潮濕的水汽，陸羽感覺堆積在心上的陰霾也像是被徹底清理了一樣，變得清爽而寧靜。臨睡之前，他最後進到了舒雪婷的臥室，想要檢查一下擺放在房間裏的相框是否有積塵需要擦拭。
目光落向床邊那個熟悉的小櫃子時，某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猛地怔了怔。
之所以會在毫無破綻的情況下確定自己曾經有一段數據資料被篡改，究其原因，是舒雪婷留給他的那封信無意中道出了真相。而在那封信之外，舒雪婷留下的那本私人日記本，所記載的內容想來也會有諸多內容和他有關。
如果將那些內容串聯起來，不知道會不會得出一些與那個加密文件有關的線索……
念頭至此，陸羽不再猶豫，衝著相框裏的舒雪婷輕聲說了句“抱歉”之後，很快拿出了那個日記本，細細翻閱了起來。
從時間線上看，這本日記應該是在陸羽上大學的最後一年開始啟用的。
前麵三分之二的內容裏，除了偶爾會出現徐楓的名字以及記錄一些關於自己心情變化的文字外，幾乎都是關於“天氣轉涼了，記得給阿羽買冬衣”“阿羽周六晚上回來吃飯，記得買他喜歡的香菇和鯽魚”之類的提醒。
雖然這些記錄看上去如此簡單質樸，和他想要探尋的秘密更是沒有絲毫關係，然而陸羽一字一句地讀完之後，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
翻閱至最後三分之一的部分時，日記裏第一次出現了Matrix的痕跡。
X年X月X日 天氣：晴
今天阿羽從學校回來以後，一直表現得很興奮。看他這麽開心，我忍不住多問了幾句，結果他告訴我，因為成績出色，他拿到了Matrix的報考資格。從今天開始的半年內都會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
阿羽從小就是一個目標感很強的孩子，尤其是懂事以後，他表現出來的韌性和自製力，時常讓我覺得難以想象他是怎麽做到的。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他放棄了一切自己的私人時間，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我……但是作為他的母親，無論他做出怎麽樣的選擇，我都會盡力支持且祝福他的。
X年X月X日 天氣：陰
今天趁著出門買菜的機會，我去了街心公園和徐楓聊了聊。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阿羽那麽執著的樣子，我總覺得有點擔憂。
徐楓問我是不是擔心阿羽如果報考失敗了，會承受不了那種打擊，但我覺得即使他真的成功進了Matrix，未來的一切也未必是他真心想要的。
聽我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通之後，徐楓笑話我說這是關心則亂，因為想得太多才會患得患失，我就很生氣地反駁說你一個沒有孩子的人，自然不會懂得這種心情。
雖然當時他也就笑了笑沒爭辯，但分開以後，我還是覺得很後悔。他的這一生，是因為我才會被耽誤，我沒有資格因為擔心阿羽，就肆無忌憚地刺傷他的心。
X年X月X日 天氣：微雨
今天是阿羽參加Matrix考試的日子，臨出門之前，他主動和我擁抱了一下。
雖然一直以來，我都沒怎麽問過他備考的情況，但是從他的眼神裏，我知道他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做好了。
阿羽走了以後，我去幫他打掃了一下書房，事實上，從他備考以來，我很少會進這個房間打擾他。
房間被整理得很幹淨，書架上的書按照不同的開本大小和種類擺放著。
現在這個年代裏，大多數孩子在查資料的時候更習慣逛網絡圖書館，但阿羽對紙質書籍更加情有獨鍾。雖然有時候覺得他把這些厚厚的紙書搬來搬去未免太辛苦，但一想到在這個電子日記本的功能已經非常完備的年代裏，依舊習慣用紙筆來記錄生活的自己，好像也就釋然了。
幫他打掃書桌時，我非常意外地在空氣加濕器的背後發現了一隻木頭刻的小鳥。那是他小時候我送給他的玩具，原本以為都被他爸爸燒掉了，沒想到居然還留著。
隻是比起最初送他時的模樣，小鳥的身上多出了兩個字——加油。
看著這一筆一畫刻上去的兩個字，我忽然覺得很感動。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的阿羽一定會向著他向往的方向翱翔，飛得比我能想象的還要遠，還要高！
日記到此為止，都是有關於他拿到Matrix錄用Offer之前的種種。雖然有許多細節他是第一次知道，但大部分的信息，他都是有印象的。至於拿到Offer當天發生的一切，舒雪婷留給他的那封信裏，也已經交代得很清楚。
再接下去的部分，應該就和他被篡改掉的那部分數據資料有關了……
陸羽凝了凝神，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冷靜。在氤氳的燈光下，他用微微顫抖著的手指，繼續翻開了下一頁。
X年X月X日 天氣：小雨
今天是阿羽正式入職Matrix前的最後一天，原本我計劃帶他去祭拜一下他的爸爸，讓他看看自家兒子現在又出色又帥氣的模樣。
沒想到剛準備出門，阿羽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然後他告訴我Matrix那邊臨時增加了一項測試，希望他能夠在今天之內完成。
雖然對於Matrix這樣的巨頭企業，在發放Offer之後又生變數感覺有些奇怪，但阿羽並未對此表現出任何不滿，和我把事情的緣由交代清楚後，就急匆匆地出了門。
時至晚上七點，天上開始下起小雨，阿羽卻一直沒有回來。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聯係一下他，一個陌生的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緊接著，一個自稱是Matrix員工的人告訴我，阿羽在測試的過程中出了點意外，早在一個小時之前，已經被緊急送往了醫院。
當我瘋了一樣冒雨趕到醫院時，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和主治醫生早已經等在那兒。見我出現以後，他們很快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向我保證著阿羽並沒有任何生命危險，隻是進入了短暫的昏迷期。
雖然很想質問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然而當我看著病**阿羽昏睡不醒的模樣時，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此刻，當我心亂如麻地記下這一切時，唯一的心願也隻是阿羽能夠無病無災，早日醒來……
X年X月X日 天氣：雨轉陰
今天，我從主治醫生那裏拿到了阿羽的身體檢測報告。
從報告上看，他的各項指標均無異常，這讓我惶惶不安的情緒終於冷靜了些。
在此期間，Matrix那邊一直有人跟著我，詢問著我的各種需求，甚至在我對阿羽進行陪護時也堅持守在那。
雖然按照他們的說法，是因為心懷愧疚，想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出補償，但在我看來，他們所有的行為隻是為了監控阿羽和我。
對於這些人，我一直心存防範，也從來不會和他們多說什麽。但是幾天的觀察下來，我發現他們當中有一位姓秦的高管，對阿羽倒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著。當他告訴我他自己也有一個兒子，並且希望自己的兒子以後能和阿羽一樣優秀後，我和他多聊了幾句，知道他叫秦鬆，是阿羽的麵試官之一，如果阿羽沒出這場意外，未來也將是他的部門主管。對於能和阿羽共事這件事，他一直是非常期待的。
和他聊完之後，當天晚上，我在阿羽的病床前哭了很久。
阿羽一直以來的努力最終受到了這麽高的認可，可是現在的他，卻聽不見了……
X年X月X日 天氣：晴
今天秦鬆來探望阿羽時，我第一次向他問起了阿羽暈倒的原因。
雖然在此之前，Matrix那邊已經多次給過我答案，但我並不相信。
在他回答之前，我對他說，秦總，我希望你能以你兒子的未來發誓，要麽你不回答，如果你回答的話，一定是事實。
看得出他聽完我這番話以後非常猶豫，可能是出於同為家長的同理心，他最終還是告訴了我，因為阿羽即將進入的是Matrix最核心的部門，又時常會麵對非常多的**，所以除了出色的專業技能之外，更需要從業人員擁有堅韌的意誌力和忠誠的信念。
為了檢驗阿羽在專業技能之外，是否適合在相應崗位上工作，Matrix專門為他組織了一次測試。隻是在測試的過程中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導致阿羽的意識受到衝擊，暫時陷入了昏迷。
解釋完這些之後，他再次向我道歉，並堅信阿羽一定會很快醒來。
雖然我的擔憂並沒有因此而減輕，但我相信他的態度是真誠的。
希望一切如他所說，這隻是一場小小的意外，我的阿羽能早日醒來。
X年X月X日 天氣：多雲
阿羽終於醒過來了！
雖然他的狀態看上去很虛弱，在認出我以後，也隻是輕輕叫了一聲媽媽，但我還是非常開心！
發現他醒來以後，醫院方麵也表現得很重視，立馬找來了許多專家，對他做了一次非常詳盡的檢查。
檢查的時間非常久，我坐在走廊上，看著醫生們來來回回地往病房裏送了不少儀器，其中有很多都是我沒見過的。
就在我開始擔心這麽久的檢查後，他們會不會告訴我一個不太好的結果時，院方告訴我，他的情況很好，應該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滿懷欣喜之下，我特意去買了一點禮品，準備對一直精心照料他的醫生們表示一下感謝。
然而就在我買好禮物，準備去找主治醫生時，意外地發現Matrix的幾位高管剛剛從他的辦公室離開，似乎是聽聞了什麽消息，表情看上去很複雜。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對於阿羽醒來這件事，Matrix那邊的態度是很曖昧的。
一方麵，他們的確希望阿羽能早日醒來，畢竟他是在參與他們的考核期間出的事，他們不希望這件事的影響惡化。可另一方麵，我又覺得，對於阿羽的蘇醒，他們其實是有些害怕的。
可是他們究竟是在害怕什麽呢？
雖然秦鬆用自己兒子的名義起誓，他告訴我的那些都是事實，可是那是事實的全部嗎？
或許將阿羽繼續留在醫院並不是什麽明智的做法。
既然他已經開始蘇醒，明天我必須帶他回家！
X年X月X日 天氣：晴
在家休養了一段時間，阿羽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隻是他的狀態還是不怎麽好，醒來的時候看上去都是暈暈的，也不怎麽說話。
在此期間，秦鬆來探望過他很多次，並且一直表示，如果有機會的話，未來還是非常希望能和阿羽共事。
雖然他的態度很真誠，但我不確定在經曆了這場意外之後，阿羽自己的想法是否有所改變，所以每次聽完，我也隻是笑笑，並不回答。
內心深處，我其實並不太希望阿羽再和Matrix那邊有什麽瓜葛了。
X年X月X日 天氣：微雨
今天趁阿羽狀態還不錯，我問了一下他對未來職業生涯的打算。
結果阿羽告訴我，如果Matrix願意保留他的錄用名額，在他身體恢複之後，還是會堅持去那裏工作。
雖然我願意尊重他的選擇，但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如果在此之前，他還要麵對那種測試怎麽辦，結果對於我的疑問，阿羽像是根本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一樣，表現得非常茫然。
擔心刺激到他，我沒敢再多問下去，隻是我更加確定，秦鬆告訴我的事情中，一定還隱瞞了非常重要的部分。
當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我問的那些話對阿羽造成了刺激，即使是在睡夢中，他的情緒也非常不安穩。
給他擦汗的時候，我聽到了他一直呢喃著一個名字。
反複確認之後，我發現這個名字的發音應該是“溫顧”。
溫顧這個名字，在之前的幾十年裏，我從未聽阿羽提及過，確認並非他的同學或者朋友。可是能讓他在這麽痛苦的時候都不斷想起的人，必定很重要。
說不定，是和那場導致他陷入昏迷的測試有關。
為了驗證這件事，我給秦鬆打了個電話，問他在Matrix內部是否有一個叫溫顧的人。然而秦鬆沒有正麵回答我這個問題，隻是反複追問這個名字究竟是從哪裏聽來的。
他的反應加劇了我的懷疑，於是在掛了電話不久以後，我試著入侵Matrix的內部係統，想查詢一下是否有這個人的存在。然而沒過多久，我的行為引發了報警，我的檔案記錄上也因此多出了一個紅色警告牌。
雖然這份警告非常嚴重，甚至會對阿羽的未來產生不好的影響，但我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如今的我隻想弄清楚，阿羽究竟是陷入了一個怎樣的陰謀！
收到警告沒多久，Matrix那邊打來電話，說想約我聊一聊。
我也正有此意，於是打算在安置好阿羽之後就出門。
希望在結束這次聊天之後，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比起在Matrix的工作機會，我更希望阿羽能夠健康、自由、幸福！
記錄到了這裏，戛然而止。再接下去，隨著那場車禍的出現，那些還沒來得及留下文字的紙張，就此陷入了空白。
陸羽的目光在最後那篇日記上停留了很久，直到那些熟悉的文字模糊成了一片，才微微閉了閉眼，把日記本放回了原本的位置。雖然說，從他看到有關那場昏迷的真相開始就已經陷入了巨大的震驚，然而讓他始料未及的是，母親的死亡原因也蒙上了一層可疑的陰影。
另外還有溫顧……
按照日記裏的說法，他和這個來自衛星城的家夥，竟然是在《曙光》上線之前就已經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
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為什麽相識至今，溫顧都沒有在他麵前顯露過半點端倪？究竟是這段記憶對方也已經丟失，還是他明明記得，卻因為某個原因，在刻意隱瞞著什麽呢？
思緒紛擾之間，陸羽再次想起了那個解密之後，定位在方舟小鎮區域內的坐標。舒雪婷的日記把那個秘密撕開了一個裂口，或許那段坐標，會帶他探尋到秘密的更深處。
想到這裏，陸羽很快拿起手機，撥通了冉誠的號碼。雖然有太多疑團未解，但到了眼下，或許是他應該再次前往方舟小鎮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