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數據清零
下線之後沒多久，於晴仔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妝容，繼而在陸羽的陪同下趕到了約定的地點。見她出現，原本等在那兒的一群人滿是焦躁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如釋重負般的表情。
很快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到於晴身前，態度蠻橫地伸手一抓，就想把她拖走。
陸羽見狀，迅速上前一步擋在了於晴身前，厲聲嗬斥道：“你們要幹什麽？”
“幹什麽？”
冷眼站在一旁的衛寧哼聲笑了起來：“現在來問這個問題，於小姐該不會是反悔了吧？不過你人都已經到這了，還以為自己可以逃得掉嗎？”
於晴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輕輕把陸羽拉開：“我沒有反悔，也沒有想要逃。隻是我們之前談好的條件，你打算什麽時候兌現？”
“條件？你是說姓冉的那小子嗎？你放心，我們向來遵守信用。等確定於小姐不會再玩什麽花樣以後，我們自然會放人。”
“信用？你們還好意思在這談信用？”
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於晴開口說：“如果你們真的遵守信用，就不會在我們的約定還沒完成以前，不顧所有玩家的死活，貿然對《曙光》的服務器發起進攻。你們知不知道，當時在《曙光》裏麵的，除了衛星城的居民外，還有很多出生在主城區的孩子！一旦出現問題，導致他們的意識崩潰，他們的人生也會就此毀於一旦！”
“那是他們咎由自取！”
衛寧厲聲嗬斥道：“像他們這樣毫無自製力，因為一點外界的**就輕易偏離人生航向的人，就算現在不出事，遲早也是要被社會淘汰的。與其走到那一步，讓父母不堪，家庭蒙羞，倒不如早點有個了斷比較好。”
“所以一直以來，你對自己的孩子都是這樣要求的嗎？是否健康，是否開心，是否有自己的想法都無所謂。隻要無法達成社會的期待，在你的心中就毫無價值，甚至連失去生命都無所謂？”
憤聲質問後，於晴輕輕歎了口氣：“之前樂樂還問過我，因為進入了‘璀璨’計劃，她一直以來都是父母的驕傲。可是‘璀璨’計劃每年都會有人被淘汰，一旦哪天她成為了被淘汰的那個人，爸爸媽媽會不會就不愛她了。我還安慰她說不會的，無論你成績怎麽樣，你永遠都是爸爸媽媽的寶貝，他們不會因為你不夠優秀就不愛你。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她的確比我更加了解她的父親。”
衛寧的臉色變了變：“你怎麽會認識樂樂？”
“你覺得呢？”
於晴看著他，眼睛裏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悲憫和難過：“你以為你很了解你的女兒？你以為她按部就班地在算法的推動下，一步步地向前走，從來不會有壓力，也不會有痛苦和困惑？那你是否知道她懂事以來，最快樂的時候就是每周趁你們不注意時偷摸地進入《曙光》放鬆的那幾個小時？你又知不知道，就在兩個小時前，因為你的愚蠢和自負，差點害死了你自己的孩子？”
靜默無語之間，衛寧狠狠地咬緊了牙。
最終，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重重一揮手：“把那個小子帶出來，了了她一個心願吧。”
幾分鍾後，在幾個男人粗魯的推搡下，冉誠跌跌撞撞地出現在了所有人麵前。
四目交匯的那一瞬，於晴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僅僅一天時間沒見，這個曾經朝氣又熱情，看上去永遠活力滿滿的男人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血跡斑斑的衣服皺巴巴地掛在身上，**在外麵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的。刺滿了文身的右手臂似乎已經斷了，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掛在肩膀上。
感覺到於晴腳下發軟，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陸羽趕緊伸手扶住了她。
下一秒，於晴已經從他的攙扶中掙脫，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冉誠身前，顫巍巍地撫摸著他的臉：“阿冉……阿冉你怎麽樣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原本意識發沉的男人像是被驚到了一樣，瞪著眼睛努力辨認了好一陣，才促聲開口：“晴晴，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已經走了嗎？爸爸他們答應過我，絕對不會說出你在哪裏……他們是不會騙我的！”
“他們沒有騙你……是我自己要來的！”
於晴緊緊抱住了他，聲音裏帶上了抑製不住的哽咽：“你怎麽了？你的手臂是受傷了嗎？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麽？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冉誠搖了搖頭，像是要安慰她一樣，努力擠了個笑臉：“我沒事……他們就是想從我這裏問出你在哪，使了一些下流手段罷了。雖然以後我可能不能再為你彈吉他了，但是隻要你喜歡，我還是可以一直唱歌給你聽的。”
於晴點了點頭，踮起腳尖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輕輕吻了吻，隨即轉過身去，低聲道：“放了他，我跟你們走。”
“你要跟他們走？”
雖然於晴的聲音放得很輕，卻還是被冉誠聽到了。在意識到這一次的重逢也將是離別的開始後，他迅速拉住了於晴的手臂，滿臉驚惶地追問著。
“他們要帶你去哪裏，你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
像是要徹底斷了他的念想一樣，沒等於晴開口，一直沉默著的衛寧忽然開口了：“鑒於於晴對‘璀璨’計劃的破壞，對主城區的社會穩定帶來了破壞性的影響，按照相關規定，她將被Fate重點監控，除了保障基本生存的活動外，她哪裏也不能去，也不能見任何人。”
他頓了頓，在冉誠滿是震驚的注視下擺了擺手：“當然，如果這個方案她不願意接受的話，我還可以給她另一種選擇。”
冉誠眼睛亮了起來，迅速問道：“什麽選擇？”
衛寧猶豫了一下，朝著身邊的人招了招手。
很快的，一個布滿著各色金屬線，看上去猶如摩托車頭盔的東西被送到了眾人眼前。
原本一直咬牙沉默著的陸羽在看到這個頭盔後眼瞳猛地跳了跳，連聲音也帶上了抑製不住的顫音：“晴姐！不要！”
於晴對著眼前的頭盔靜靜看了一陣後，輕聲笑了笑：“據我所知，按照相關規定，我是不會有這種選擇的。您現在壞了規矩，回去以後要怎麽和上麵交代？”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衛寧抿了抿嘴唇，目光別向了一邊：“雖然你做任何選擇我都不會阻止，但我還是希望樂樂長大以後，不會因為察覺到與你有關的任何信息，再和你發生任何牽連。”
“我明白了，謝謝你……”
於晴點了點頭，重新看向了冉誠，聲音柔和而輕緩，像是在哄勸一個不懂事的小孩：“阿冉，如果以後我變得不再是我，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當然！”
雖然並沒有明白她這句話背後的潛台詞，冉誠還是重重點著頭：“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好。”
於晴再次笑了出來，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那麽你等我十分鍾，十分鍾以後，我和你一起回去。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衛寧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你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再和我的朋友說兩句話。”
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下，於晴走到陸羽身前，神色有些抱歉：“對不起，做出這樣的選擇，讓你失望了。”
“為什麽？”
陸羽緊盯著她，目光裏甚至帶上了一點哀求：“晴姐，你知道數據清零意味著什麽？那意味著你曾經的一切都要被徹底抹去了。從此以後，你不會再記得任何人，任何事甚至任何生活常識。而且清零結束之後，你會腦部受損，連成長的機會都沒有！你曾經是Matrix最優秀的維運工程師，走到今天這一步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這些事情你都想過沒有？”
“我想過……我統統都想過了，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未來的日子我可能更加難以忍受！陸羽，在方舟小鎮的這段日子，我已經體驗過愛情的美妙和自由的可貴，如果從此以後，我不能再和阿冉見麵，無法隨心所欲地自由生活……那就算我依舊有著健康的身體和聰慧的頭腦，又有什麽意義呢？”
她頓了頓，輕輕握住了陸羽的手：“陸羽，你也和《曙光》接觸過一段時間了，而且還有了溫顧這個重要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你懂我在說什麽。雖然從今天開始，我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證據都會從網絡的世界裏被徹底抹去，但與此同時，我的靈魂也徹底自由了。”
類似的話，陸羽曾經在被當作精神病人的程彬那裏聽過。可此時落在耳裏，卻又有了不一樣的無奈和酸楚。
在對方一臉溫和的注視下，他還想要再說點什麽，於晴忽然伸開雙臂，將他緊緊抱住了。這個擁抱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陸羽隻能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裏。這個時候，於晴將嘴唇緊貼在了他的耳邊。
“陸羽，謝謝你，謝謝一直以來對我的愛和保護。其實你的心事，我一直都知道。曾經還在Matrix做同事的時候，我其實也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可以忽視我們之間的年齡差，勇敢對我告白，我一定會認真考慮和你在一起，哪怕因此被Fate罰出警告牌。我就這麽一直等著，等著你主動邁出那一步。可惜直到我離開Matrix，都沒有等到……”
一行熱淚從陸羽的眼睛裏落了下來，此時此刻，他竟是連回抱對方的勇氣都沒有。如果當初他不是活得那麽循規蹈矩，如果他能跳出Fate的約束，早點看清於晴和自己的內心，事情會不會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
巨大的追悔和自責之下，陸羽緊緊地咬著牙：“晴姐，你是不是很恨我？”
“當然不是……”
於晴輕輕拍著他的背，像是在極力安撫著他的情緒：“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相反的，能被你另眼相看並一直保護著，是我最大的幸運。雖然在認識了阿冉以後，我也意識到，比起男女之間的愛情，之前你對我的感情，更像是一個弟弟在眷戀著自己的姐姐，但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以後你遇到了真正讓自己心動的人，要學著勇敢一點。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可以通過算法推導，給出最優的結論，但這裏麵，絕對不包含愛情。”
她頓了頓，餘光掃過不遠處的衛寧後，聲音壓得更低了些：“陸羽，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現在你什麽都別問，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務必牢牢記好。還記得一年半前，你通過了Matrix的考試，即將分到我手下工作時，你忽然暈倒住院，不得不將報到時間延遲的事嗎？那個時候，因為對你的能力並不信任，再加上你身體的異常表現，我偷偷在Fate上查了一下你過往的履曆資料，想要挑挑刺，然後把你拒絕掉。然而在查詢的過程中，意外發現關於你昏迷住院的那段信息數據被人為加密了。心存疑惑之下，我試圖將那段加密文件解開，然而僅僅一天的時間，那段加密文件又恢複如初，清清楚楚地放在了那裏，這樣讓我一度懷疑，是不是我自己弄錯了……”
“接下來，你很快入職，和我成為了同事。共事期間，我們合作愉快，很快從上下級關係變成了朋友。在此期間，我又多次在Fate上對你的檔案數據進行了查詢，卻發現對你的信息加以關注，反複監測查詢的人，似乎並不止我一個。這件事情在我的心裏隱藏了很久，原本為了不打破你的平靜生活，我決定將它變成一個永恒的秘密藏在心裏。可是這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一切，讓我覺得，我不該再瞞著你了。無論這段秘密背後究竟藏著怎麽樣的真相，你都應該有權利知道……”
話說到這裏，於晴終於抬起頭來，衝他滿是溫柔地笑了笑：“陸羽，實在很抱歉，有些話直到這一刻，我才有勇氣告訴你。隻是接下去的一切，晴姐已經幫不上忙了，但無論如何，祝你自由幸福。”
陸羽茫然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亂糟糟的。
於晴最後在他耳邊留下的這些話帶來的衝擊如此巨大，讓他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
最後看了他一眼後，於晴就此轉身，拿起那個頭盔形狀的東西。戴上之前，她看向了冉誠的方向，神情溫柔地叮囑著：“阿冉，記得帶我回家。”
隨著一聲尖銳的刺響，頭盔上的金屬按鈕被她主動摁下。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看著那個女孩子頭腦中生動鮮活的一切，伴隨著沙沙作響的電流聲就此消亡。
幾分鍾後，令人不安的噪聲終於消失，一切重歸平靜。
頭盔被拿下後，於晴靜靜地站在那裏，從外表上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隻是如果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她眼睛裏那股堅定又倔強的神采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初生小鹿一樣純稚又恐慌的目光。
不遠的地方，有人匆匆趕了過來，對著衛寧行了個禮：“衛總，剛剛得到消息，有關於晴的一切數據已經清零，Fate的係統裏再也不會出現有關她的任何信息。”
衛寧低低地“嗯”了一聲，衝著冉誠的方向點了點頭：“放開他吧，你們現在可以走了。”
冉誠始終沒有說話，目光和於晴相觸的那一瞬就已經徹底石化。直到肩膀被鬆開，站在他身後的人狠狠推了他一把，他才像是驟然醒來一樣，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於晴身前。
他顫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摸摸於晴的臉，然而在女孩那滿是驚恐的眼神裏，又悄無聲息地垂下了。
“晴晴……”
他聲音輕輕的，像是稍微大一點，就會把眼前的女孩震碎了一樣：“我是阿冉，你還記得我嗎？”
於晴垂著眼睛，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雙手緊緊絞在一起，身體開始顫抖。
一連串的淚水從冉誠的眼睛裏滾落了下來，但他還是努力微笑著：“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在他滿是哽咽的聲音裏，於晴終於把眼睛抬了起來，怯怯地對他一陣打量後，目光很快落在了他手腕上。
冉誠像是意識到了什麽，趕緊把那串亮晶晶的小玩意摘了下來，放在了她的手裏。
“你是想要這個是嗎？這是我們之前一起做的，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再多做幾個送給你好不好？”
於晴隻是專心致誌地把玩著手裏的那串鏈子，也不知道冉誠的話她究竟聽懂了多少。
冉誠很快擦幹了臉上的淚水，衝著陸羽點頭示意後，他牽起了於晴的手，聲音溫柔而堅定：“晴晴，我們走！我帶你回家……”
隨著兩人的離去，原本圍站在那裏的人們很快散去。
和陸羽擦肩而過時，衛寧的腳步頓了頓：“對於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以及這段時間內你的行為表現，不打算和我解釋點什麽嗎？”
陸羽笑了笑，看著於晴遠去的背影：“迄今為止，我在Matrix的匯報對象還是秦總，你的問題我可以不用回答。如果你一定要從我的嘴裏問出點什麽，那就等到我的檔案數據也被清零的那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