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困獸之鬥
天色將明之際，陸羽忽然被一陣重重的敲門聲吵醒。
強忍著滿身的倦意，他勉強爬起身，剛想要看個究竟，冉誠已經匆匆推門進來，將一把鑰匙和一個導航儀放在了他的手裏。
“陸羽，外麵好像是什麽人來找晴晴，一個個態度惡劣得很。我不放心讓晴晴就這麽跟他們走，所以你先帶著她去我的音樂工作室那兒避避，等我問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再聯係！這是車鑰匙，你們從後院走，具體地址，聽導航儀的就行！”
陸羽一怔，心下已然明白了什麽：“那你呢？我帶她走了你怎麽辦？”
“我從小在這長大，對環境很熟悉，周圍也都是認識的朋友，他們不敢拿我怎麽樣的！”
冉誠一邊解釋著，一邊匆匆將他推進了後院，然後指了指不遠處停著的那輛車，悉心交代著：“晴晴現在的情緒不太穩定，你一會兒勸著她點，讓她別太衝動。剩下的事就交給我，一旦事情解決了，我就過去找你們會合！”
耳邊的敲門聲越來越響，像是下一秒就要被人破門而入。
情急之下，陸羽不敢再耽擱，當即表示：“行！那我先帶她走，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
冉誠重重點了點頭，目光落向那輛車時，還是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陸羽，晴晴就交給你了……你千萬要保護好她的安全。”
陸羽心下一顫。那一刻，從對方的目光裏，他幾乎可以確定冉誠已經發現了什麽。
他滿是鄭重地咬了咬牙：“你放心，等事情過去了，我一定會完完整整把她交還給你的！”
車門剛被拉開，陸羽已經看到了於晴。她身上裹了厚厚一層床單，像是條蛹一樣，絲毫不能動彈地被扔在了車後座。像是擔心她出聲抗議，冉誠甚至找了條膠布封住了她的嘴。因此，目光和陸羽相觸的那一瞬，她的眼淚已經快速湧了出來。
陸羽咬著牙，無視她目光裏濃濃的哀求，對於她喉嚨裏發出的陣陣嗚咽，也像是完全沒聽到一樣，上車之後，很快就踩下了油門。
一陣低低的轟鳴聲裏，車子將黎明前的霧霾劃破，像一把離弦的箭向前奔去。
很快的，那棟熟悉的小屋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直至徹底消失。
幾個小時以後，跟隨著導航儀的指示，車子在地處方舟小鎮邊緣的一棟老房子門前停下。
陸羽仔細查探了一番，確認四周並沒有什麽可疑的痕跡後，才將於晴小心翼翼地抱下了車。
曆經了一路的折騰後，於晴也已經絕望了，雙眼緊閉著，並不和他說話。直到裹在身上的床單被解開，嘴裏塞著的東西被拿了出來，她才狠狠咬了咬牙，一言不發地開始往外衝。
陸羽趕緊擋在她身前：“晴姐，你要幹什麽？”
“我要回去找阿冉！”
於晴麵對他的阻擋，沒有半點要退讓的意思：“那些人是來找我的，我去見他們就是！”
“如果隻是和他們見個麵而已，冉誠會這樣拚了命也要攔著你嗎？對於你這樣的行為，安全管理中心那邊的人會做出什麽事你難道不知道？光是一個程彬，就因為說了幾句離經叛道的話，被他們當成精神病人終身囚禁在醫院裏，你以為你對‘璀璨’計劃造成了這麽大的影響，他們還會放過你嗎？”
自相識以來，這是陸羽第一次這麽聲色俱厲地和她說話。
驚詫之下，於晴那不管不顧的強硬態度也終於軟了下來：“那我要怎麽辦呢……他們既然找到了那裏，就一定已經知道了我和阿冉的關係。現在找不到我，一定會找阿冉麻煩的。”
看著她那副對冉誠又是擔心又是愛惜的模樣，有那麽一瞬間，陸羽忽然覺得，如果當初留下的是自己，讓他們一起逃走，結果是不是會更好。
隻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假如了。
所以最後，他也隻能悉心安慰道：“不會的晴姐，冉誠說他會解決好這件事，就一定能做到。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待在這裏，別讓他擔心，好嗎？”
在陸羽的勸慰下，於晴最終沒再堅持要回去。
隻是接下去的幾個小時裏，她始終坐立難安，稍稍有點什麽風吹草動，就會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迅速起身，湊到窗前張望著，看是不是冉誠已經順利歸來。
時至天色轉黑，感覺到屋內的氣壓越來越低，於晴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白，陸羽實在是坐不住了，找了個借口走到屋外，摁下了《曙光》終端上的紅色按鈕。
“溫顧，你現在在方舟小鎮嗎？”
“算是……在吧。”
“在的話，幫忙打探一下冉誠的消息行嗎？”
“冉誠是誰？”
溫顧遲疑了一下，口氣很快變得嚴肅了起來：“你說的是晴姐的男朋友？他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陸羽盡量簡潔地把事情說完，隨即叮囑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今天淩晨找上門去的，應該是安全管理中心的那群人，一旦被他們纏上了，我想沒那麽容易脫身。但無論如何，一旦有了消息，請盡快告訴我，無論現在的情況究竟是什麽。”
“行，我知道了！”
像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溫顧立馬應聲道：“那你先陪著晴姐，有了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他頓了頓，繼續補充道：“還有羽哥，我剛才進了一下《曙光》，發現氣氛有點不太對勁。所以你也注意點，最近如果沒什麽要緊事的話，最好就不要上線了。”
結束了和溫顧之間的通話，陸羽感覺心裏平靜了一些。正準備轉身回屋，一輛噴滿了各種塗鴉的車子忽然飛快地朝著小屋的方向衝了過來。
陸羽心下一緊，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車子已經在眼前停下。緊接著，一個穿著破洞牛仔褲的長發青年跳了下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兩個人的身體都下意識地繃緊。
隔了好一陣，對方才試探性地哼了個聲音出來：“請問……於晴是不是在這？”
看他這謹小慎微的樣子，似乎比他還緊張。
陸羽仔細觀察了一下，確認車內並無旁人，一對一的情況下，要把對方製服也並非難事，開口接了個腔：“你是誰？找她幹什麽？”
“我是阿冉的發小，從小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那種。”
長發小哥胡亂比畫著解釋了一陣，表情越發著急：“總之於晴在的話你趕緊和她說一聲，我有重要的事找她！”
陸羽看著他，正猶豫著對方話裏的可信度究竟有多少，隨著“吱”的一聲，房間的門已經被拉開。
於晴麵色蒼白地站在那，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你來找我……是和阿冉有關嗎？”
“是！”
“他有沒有事？”
“暫時還好……”
“暫時？”
於晴下意識重複了一遍，勉強捋了捋耳邊汗濕的碎發：“既然如此，具體什麽情況，你進來說好了。”
在於晴的招呼下，長發小哥很快進了屋。然而坐下之後，他的態度又變得猶豫了起來。
直到於晴再三催促，他才低聲說道：“阿冉不知道因為什麽事，今天早上忽然被人強行帶走了，後來我們打聽了一下，帶走他的居然是Matrix安全管理中心那邊的人。消息傳出來以後，大家都很憤慨，阿冉的爸爸很快帶著一幫朋友找了過去，準備向他們談判要人……”
“那現在呢？”於晴匆匆打斷了他，“阿冉他被放出來了嗎？”
“沒有……”
長發小哥搖了搖頭，目光裏又是無奈又是驚恐：“於晴你是知道的，阿冉的爸爸在咱們這裏一直很有聲望，曾經作為衛星城的代表和主城區那邊的政府以及包括Matrix在內的大型財團談判過很多事。所以當時我們都在想，這件事原本就是對方沒道理，他又親自出馬，無論如何都應該能把阿冉帶回來。結果直到一個小時前我才收到消息，說對方的態度非常強硬，不僅堅持不放阿冉，而且還說……”
“還說什麽？”
“還說如果方舟小鎮的人不把你交出去，繼續協助你藏匿，他們未來不排除動用武力，強行搜捕的可能……”
陸羽緊攥著發冷的手心，和於晴對視了一眼，卻誰也沒有說話。
這一刻，他們心裏擔憂著的，都是同一件事。
像是從這沉默又僵硬的氣氛裏意識到了什麽，對方趕緊補充道：“不過於晴你先別著急，阿冉的爸爸已經表態了，在這件事情上，我們所有人的態度都一樣，不會就這麽把你交出去的。這不僅因為你是阿冉的女朋友，更是因為作為方舟小鎮的居民，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麽。所以無論如何，我們大家都會保護好你的！”
雖然滿腹心事，但聽對方這麽說，於晴還是感動地笑了起來：“謝謝你們願意保護我……”
雖然以方舟小鎮和主城區的科技差距而言，這種所謂的“保護”無疑於以卵擊石。
見她臉露笑意，小哥也像是鬆了口氣：“因為方舟小鎮現在還有他們的人，所以不太安全，阿冉的爸爸已經讓我去和其他衛星城的人打了招呼，準備給你安排地方暫時躲一下。”
說到這裏，他抬手看了看表：“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等再過幾個小時，天色徹底黑透，我就帶你走！去往距離咱們最近的那個衛星城有條小路，我和阿冉之前經常走，過去就兩個多小時，絕對不會讓人發現的。”
於晴還是微笑著：“好！既然你們已經做好了安排，那我就不多說什麽了。隻是離開之前，我有些話想和我的朋友單獨交代一下，你可以留點時間給我們嗎？”
“啊……噢！”
長發小哥微愣之下，很快反應過來，當即點了點頭：“行，那我先回車裏，你們聊完了，隨時叫我就好！”
目送對方出門後，於晴隨即走向了屋子的一角，在冉誠堆放的樂器裏翻找了一陣後，很快拿了台電腦出來。
眼見她坐下開機，神色淡定地輸入了一連串熟悉的字符，陸羽大驚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晴姐！你打算做什麽？”
於晴沒說話，隻是輕輕地從他的手下掙脫開，隨即清了清嗓子：“我是於晴，現在要求和Matrix安全管理中心的負責人對話。”
片刻之後，衛寧那帶著怒意的聲音沉沉響起：“於晴？你居然敢入侵Matrix的辦公係統？你知不知道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
“這些廢話就別說了吧，知不知道現在還有區別嗎？”
於晴冷笑著，很快打斷了對方：“我知道你們的目的是什麽，我也沒打算逃走。不過在和你們見麵之前，我有幾個條件。”
對方似乎被她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激怒了，口氣中的怒意更甚：“談條件？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麽資格和我們談條件？”
“我當然有資格！”
於晴不緊不慢，那一瞬似乎又恢複到了當年還在Matrix工作時嚴謹、冷靜、又條理清晰的模樣：“我在Matrix工作過三年，既然知道如何維護Fate的安全，自然也知道如何能有效地給它添亂。你們如果想見識一下Fate失控以後的社會景象，我可以效勞。”
電腦的那一頭瞬間沉默，像是在考慮她這番威脅背後的真實性究竟有多少。
許久之後，對方的聲音才重新傳來：“你有什麽條件？”
“早點這麽痛快，不就好了嗎？”
於晴颯然一笑，朝著陸羽擠了擠眼，樣子看上去像個惡作劇得逞後的頑皮女孩。
陸羽怔怔地站在那裏，根本笑不出來。
“我的條件很簡單，第一，這件事和旁人無關，所以你們必須放了冉誠，並且立馬從衛星城撤離，不再對裏麵的居民進行任何騷擾。”
“可以。”
“第二，給我一天的時間，明天晚上這個時候，我在隔離帶的驛站那等你們。”
“一天的時間？”
對方似乎心有餘悸：“你要一天的時間幹什麽？我們怎麽能知道你不會借機逃跑？”
“就算我要借機逃跑，你又能拿我怎麽樣呢？”
於晴嗤聲一笑：“放心吧，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有重要的人要守護。隻要你們不食言，我一定會遵守承諾的。”
“行吧，成交。”
對方重重哼了一聲後表示：“記得你說過的話，明天晚上八點，如果你不出現的話……一切後果，自己負責。”
於晴將電腦一合，站了起來。
“這台機器是我來方舟小鎮時帶的為數不多的東西，本來隻是想做個紀念而已，沒想到還有能用上的一天。”
陸羽緊咬著牙：“你明明可以走的……為什麽要這麽做？”
“是啊，我明明可以走的，反正這裏的人都在盡心盡力地幫我，說不定我銷聲匿跡地藏個一年半載，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可是陸羽，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我真的逃走了，這些為我打掩護的人們會麵對什麽呢？因為《曙光》的出現，主城區裏那些鐵桶一樣的觀念已經開始動搖了，風聲鶴唳之下，《和平條約》也已經不再對他們構成約束，但凡有一點點可以利用的借口，他們都會加以利用，排除異己，你覺得我這麽一走了之以後，方舟小鎮還能繼續維持和平嗎？”
在陸羽滿是複雜的目光裏，她的口氣變得溫柔了起來：“還有阿冉……從我們認識開始，他就一直在為我付出，到了現在，更是直接被人強行帶走，還不知道會受多大的折磨。我依賴了他這麽久，也該為他做點什麽了。”
“可是就這麽被他們威脅，你會甘心？安全管理中心的人這麽瘋狂地想要找到你，究竟想要做什麽你根本就不知道！”
“那些都不重要了。至少在我搬到方舟小鎮的這段日子裏，我度過了一段非常美妙的時光，尋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也擁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我都覺得是值得的。如果說還有什麽心願的話……”
她頓了頓，目光看向了窗外那片浩瀚無際的星海：“明天下午，我還想給孩子們再上最後一堂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