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子午穀中

連綿的秦嶺中,陳倉道在險峻的大山內蜿蜒,到了子午穀的懸崖上,就是媯趙和成漢兩國的分界處。

吊橋以南,如今已經被南蠻部牛寺建立的成漢政權統治。吊橋以北,是媯趙的國境。

吊橋南邊,已經修建了一個小小涼亭。成漢的軍隊在涼亭外駐紮。吊橋以北,媯趙的沙亭軍,齊整地站立在橋頭的棧道上。

涼亭裏,兩個人對坐,中間隔著一個石桌。

兩人的身形看起來都已十分蒼老,頭發花白,但是臉色卻很紅潤,眼睛都炯炯有神。

穿著便服的是成漢王牛寺,對麵身披甲胄的是媯趙的太尉,與媯轅共治大趙的幹奢將軍。

兩人看了看四周。侍從端來了兩杯清茶,成漢王擺擺手,“怎麽讓幹將軍喝茶水。”然後對著幹奢說,“還是喝酒吧。”

幹奢笑著答允:“對,哪裏有喝茶的道理。”

侍從立即抱來酒壇,牛寺用手扣住壇口,湊在嘴邊喝了一大口,隨手將酒壇遞給幹奢,幹奢也扣住壇口,喝了一大口。

兩人的胡須都濃密異常,酒水在胡須上滴落。

牛寺將酒壇接回,放在石桌上,輕聲說:“我們兄弟二人,見一次就少一次了。”

幹奢也神色黯然,“三十年,我們也就見了兩次,今後,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的機會。”

“我們都老了。”牛寺歎口氣。

幹奢回頭看了看吊橋,“三十二年前,我作為賤民,就由這裏進入了蜀地。隨後到了青城山,遇見了你。”

“亂世必出英雄,”牛寺說,“你我二人也算得上英雄了吧。”

幹奢說:“當年你我二人都是被蜀王征調的賤民,一路在蜀地做亡命之徒,如果不是徐無鬼徐兄指點我們進入長江古道,我們早已經成了兩副枯骨,哪裏還有今日。英雄……唉……”

“徐無鬼、任囂城、支益生、少都符,四人聯手對抗篯鏗,守衛洛陽,”牛寺說,“這四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不知道徐兄現在何處?”牛寺又說,“我很想念他。”

幹奢說:“我聽到過消息,他一年前,在鳳郡出現過。可當我從長安趕到鳳郡時,他已經杳無音訊。”

“既然沒有去往長安,”牛寺想了想,“那麽他一定到了蜀地。可是他為什麽不來找我?”

“如果他是個貪慕榮華富貴的人,”幹奢苦笑,“你我二人都不會虧待他。可他寧願隱姓埋名,也不願意見我們。”

牛寺說:“可是這三十年,他到底在什麽地方遊**呢?”

“可能中曲山的事情,讓他徹底心灰意冷了吧。”

“你就這麽相信大孔雀王所說?”牛寺問幹奢,“如果中曲山根本就沒有存在過,那麽徐無鬼從哪裏來?徐無鬼也不是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他是中曲山塚虎,天下皆知。”

“天下從沒有人踏上過中曲山,”幹奢說,“可能徐無鬼是一個法術高強的術士,冒充中曲山塚虎也是有的。”

“不可能的,”牛寺說,“徐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他的身份,也被其他三位仙山門人認可。”

“據大孔雀王說,”幹奢說道,“中曲山在一百年前就已經沒有人煙,清陽殿早已破敗,徐無鬼不是中曲山的傳人,他的身世是假的。跟大景的皇帝姬望,也就是如今的姬康,更是師乙一樣。”

“大孔雀王是如何知道中曲山早已破敗?”牛寺問道。

“他去過中曲山。”幹奢回答。

“你剛才還說,天下沒有人去過中曲山。”牛寺追問。

“大孔雀王不是世人,”幹奢說道:“他跟篯鏗一樣,是真人。”

“徐無鬼竟然是個騙子?”牛寺連連搖頭,“他為人誠懇,怎麽會欺騙天下人。”

幹奢站起來,把酒壇勾起,大口大口喝酒,然後擦拭下胡須,“徐無鬼是被一個法術高強的術士——我們不知道他是誰,可能是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真人——用幻象欺騙了他的記憶,讓他以為自己從小生活在中曲山,是中曲山清陽殿的門徒。而且那個操縱他的人,通曉道家最崇高的神山法術。”

“那徐無鬼究竟是什麽人?欺騙他的那個人是誰?”牛寺更加迷惑,“他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大孔雀王也不知道。”幹奢說,“但這是唯一說得通的解釋,因此我相信大孔雀王。”

“徐無鬼發現了這個破綻,”牛寺說,“因此他徹底心灰意冷,成了一個孤魂野鬼一樣的行屍。”

“沒想到吧,”幹奢說,“大景的皇帝借屍還魂,徐無鬼從一個根本不存在的門派下山,一定有一個人在幕後操縱,把天下玩弄於股掌之間。”

“因此你說,”牛寺明白了,“這個人的地位,比篯鏗真人更加高深莫測。”

“他讓徐無鬼找飛星的隕石,”幹奢說,“可是隕石在哪裏?”

“隕石是關鍵所在。”牛寺說,“你我都已經成為了割據天下的梟雄豪傑,卻仍然無法了解這一切。”

幹奢臉色慘淡,“因此我們二人,都不是什麽英雄。我們如今的地位,不過是曇花一現,我們奠定的基業,也終將傾覆。在這個棋盤上,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已。”

牛寺說:“你我二人還有時日,盡量維持吧。”

“我們死後呢?”幹奢說,“天下即將再次陷入混亂,鬼治會繼續延續,而大趙和成漢,還能維持多久?”

牛寺聽了幹奢的話,啞口無言。成漢的蠻族內部,已經有了分崩離析的征兆,而他作為一國之主,卻無法調停。幹奢所說,可能就是大孔雀王的預言,並不是沒有道理。

牛寺咕咚幾口,把酒壇裏剩下的酒喝完。

兩人大醉,就此別過。

幹奢大步流星,從吊橋走回到媯趙境內。

牛寺站在吊橋南側,目送幹奢離去,對著幹奢的背影大喊:“幹兄!”

幹奢轉頭,“還有何事?”

“希望我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幹奢說道:“希望如此吧。”

站立在吊橋北側的媯樽,對身邊的幹闕說:“亞父和成漢王,雖然是遲暮英雄,但是豪氣依然讓人折服。”

幹闕舉起手中的虎符,冷漠地說:“太尉已經回來了,現在全軍聽從號令,馬上攻下子午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