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前進的方法
錢德勒上校麵無表情地望著眼前屏幕。
BTX的駕駛席專門騰出兩塊屏幕給他顯示所需的數據，而他的頭盔麵板還在源源不斷更新最新的狀況，再加上需要不停發出各種指令，即使是有軍用輔助芯片協助又經過基因改良的新世紀人，錢德勒上校也已經感覺到了明顯的疲憊。
但顯然還沒有到可以休息的時候。
他看了看通訊列表，接通了一個頻道：“博格中士。”
“錢德勒少校？哦不……是上校了。”博格的聲音傳來，“你有什麽新發現要告訴我嗎？”
“差不多兩小時以前，天就已經黑了。”
“……哦，這可真是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經過反複驗證，我們確認了一件事……”錢德勒沒理會博格的陰陽怪氣，“你也察覺到了吧？”
“嗯，我們察覺的應該是同一件事……非常有意思，所有的戰車和其他相關設備性能都沒有降低。”博格總算正經起來，“巴特明斯人的抑製粒子在這個戰場裏失效了，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進行夜戰——很遺憾的是那些線條戰車也一樣！”
“經過無人偵察機和遠距離攻擊的測試，在高度上也同樣有效，抑製粒子的無效範圍達到地表以上7500米。總的來說不是件好事，我們失去了喘息之機，而敵人則根本沒有疲勞的概念。”錢德勒上校皺著眉頭道，“要想前進，大概隻能用最麻煩的辦法了……”
“你也發現了麽，上校。”博格歎了口氣，“7500米啊，該死的！”
“隻能等更多的部隊到達，我會傳達這個信息的。”錢德勒上校說，“在這之前，請務必堅持下去，中士！”
博格打了個哈哈：“盡力，盡力……”
“你們在說什麽？”因為通話沒有加密，趙宇和亨特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正在監控係統自檢的趙宇忍不住發問，“前進的辦法是什麽意思？”
博格看他一眼：“你沒注意到吧，所有的外星簡筆畫戰車的出現地點都是有共同點的。”
“……我還真沒注意，是什麽共同點？”
博格眯起眼睛：“它們不會在有殘骸的地方刷新。”
“殘骸？那些線條戰車被擊毀就消失了，哪有殘骸……”趙宇說到這裏突然反應過來，他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外星戰車沒有殘骸，那當然就是地球軍隊的殘骸。
線條戰車的數量是無限，這一點幾乎已經是定論。它們出現在戰場上的任何一個地方，源源不斷，鋪天蓋地，堵住前進的每一個方向每一條路——隻有鋪設了殘骸的地方才不會刷新出線條戰車。
也就是說，目前發現的唯一一個有可能衝到巨塔下的辦法，是用戰車的鋼鐵殘骸鋪出一條路！
這條路的長度是至少7500米，寬度未定！
那麽，要用多少戰車和人命來填？趙宇隻是稍微想一下，就覺得頭皮發麻。
“最後衝擊巨塔的人，將要背負所有犧牲者的責任。所有人都為了他而死，他必須成功……”博格說，“這就是本·德雷亞中士曾經說過的，有時候，你覺得自己現在就戰死會好受一些，但這種時候往往需要你活下來，因為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你去做。”
“你覺得這是在說我們嗎，中士？”亨特吭哧吭哧地從艙外塞了一桶動力油進來，“不管怎麽看，我們都應該是那堆殘骸的一部分吧？”
趙宇這次沒有搭腔。
最初腦海裏那個畫麵再度浮現——高空降下的鋼鐵巨塔，地上堆積如山的戰車殘骸和屍體，還有那台隻剩一半的死亡使者……
這就是最後的命運嗎？
“別開玩笑了……”趙宇低聲嘀咕道。
並不是說怕死，也不是說非要活到最後，但是……我有不斷進化變強的身體，我有在第二階段才能發揮的作用，還有那麽多為了掩護我而犧牲的人……如果就這樣死掉，成為血色戰場上一具微不足道的屍體，你叫我怎麽甘心？
“怎麽了老頭子？”亨特好奇道，“你剛才表情相當猙獰啊？”
趙宇深呼吸一口：“我絕對不會……成為殘骸的一部分！”
“沒有人想要成為這種東西，老頭子。”博格說，“你有什麽計劃嗎？”
趙宇看了看倒計時，那個數字已經變成了38小時：“時間不多了，我們需要更多的援軍對吧……我有個想法，可能比較瘋狂。”
博格挑起眉毛，一臉興致勃勃：“哦？能從你嘴裏聽到‘瘋狂’這個詞可不容易……”
“不，中士，他經常這麽說你。”
“閉嘴，亨特……說吧老頭子，你那個計劃是什麽？”
“抑製粒子。”趙宇回答，“我想利用抑製粒子失效的機會！”
一發炮彈掠過，終於將那麵破破爛爛的星條旗徹底撕碎。
兩個小時後。
英國，利物浦。
格雷·莫裏森是個40多歲的中年人，盡管以22世紀地球人的年齡來說還算年富力強，但和同年齡的很多人一樣已經過了為理想奮鬥的年紀，由於虛擬現實遊戲的盛行對找個女朋友之類的事情也並不熱衷，世界末日對他來說又太遠，所以除了守著一份聊以糊口的薪水度日外莫裏森先生並沒有什麽額外的欲望，直到一天以前，外星艦隊來襲的消息讓他重新振作了精神。
他整整一天沒有出門，也根本沒有登陸公司網站辦公，隻是守在網絡終端前死死盯著前方各個轉播頻道發來的畫麵，反正今天全世界都一樣，沒人計較他上沒上班。
莫裏森先生倒也沒有衝動到跑去北美支援的地步，但是守在網絡上全程關注，他自認為還是做得到的——不過已經連續熬了接近20小時，場麵雖然慘烈卻絲毫沒有突破，人類軍隊始終被堵在戰場邊緣不到2公裏的區域裏，莫裏森先生在心情越來越沉重的同時也有點昏昏欲睡。
“不知道睡一覺之後會不會有什麽進展……”他心裏咕噥一聲，準備退出直播界麵先休息一下。但就在這時候，有個主持人大喊了一聲：“他們要幹什麽？”
莫裏森先生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向戰場望去。
借助現場近百台無人轉播機的連線信號聯合構建和VR實景設備，莫裏森先生得以身處模擬現場的環境，在他旁邊還有幾個人，都是他在網絡上的朋友，現在所有人都留在這個連線房間裏，其中一個把自己打扮成中世紀騎士的人朝莫裏森攤開手：“出了什麽事？”
“我不知道！”莫裏森望著“眼前”（實際距離數千公裏）的戰場，“難道說……他們這就要拚命了嗎？”
留在戰場上還能活動的戰車有接近一千台，不時有零星部隊從戰場外圍趕來加入他們的陣營，現在這些戰車正做著同一件事：它們排出一道不規則的陣形，發出隆隆的轟鳴聲，開始緩慢而堅定地加速，向前！
“前進！前進！”錢德勒上校在通訊頻道裏大聲喊道，“不要猶豫，不要停下！直到你被擊毀之前，不要停下！如果你被擊毀了，我們也不會停下！前進，讓我們用屍體鋪出一條路！讓我們的每一塊骨頭都能撒在最有價值的地方！”
在所有圍觀者的注視下，傷痕累累的戰車部隊義無反顧開到最大馬力向前衝去，近千台鋼鐵巨獸咆哮起來的聲勢驚天動地，就如同整個戰場都顫抖起來一般，甚至有人聯想到了傳說中的黃石大噴發。在這條鋼鐵戰線中不時有戰車起火爆炸，而這時候就會有另外的戰車改變位置和方向填補那個空缺，讓處於陣形中央的數十台戰車始終都被嚴密保護起來。
“老頭子，壓力大嗎？”博格望著後置監視器裏正向自己靠攏的戰車部隊，悠然點燃一根煙，“這麽多人都在為你的計劃送死。”
“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趙宇苦笑道，“老實說我也沒想到你們會真的同意這麽幹！”
博格聳聳肩：“人類這種生物，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什麽辦法都願意嚐試的。”
“博格中士，走吧！”錢德勒上校在通訊頻道裏提醒，“差不多了！”
“收到，死亡使者入列！”
博格推動駕駛杆，戰鬥蜘蛛從一堆堡壘的殘骸中一躍而出，幾步就加入了後方趕來的鋼鐵集群中，一台BTX加快幾步，與戰鬥蜘蛛並肩齊驅：“博格中士，很高興你能堅持到現在！‘內華達的瘋狗’真是名不虛傳！”
“哦，你們也知道這個外號了嗎？”
“網絡上八卦的人還是挺多的。”
“可能是某個因傷退役的前車組成員爆的料？”亨特充滿惡意地猜測。
“亨特一等兵，你當你的搞笑黑人角色就好了，不要老是在無意義的地方吐槽！”
“警報，警報，前方出現大量敵對目標反應！”一個聲音打斷了通訊頻道裏的扯皮，趙宇愕然望向前方，隻見屏幕上的正前方突然出現鋪天蓋地的紅點，也不知道多少線條戰車被刷了出來，炮火一瞬間將所有的地球軍戰車覆蓋！
莫裏森先生雙腳發軟，忍不住坐到了地上。
從他這個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剛才還英勇無畏衝鋒的數百台戰車現在已經完全消失在閃光和爆炸中，連一直沒有停過的戰場通訊頻道現在也寂靜無聲，隻有一片雜音傳來。
“多……多哈姆博士，為什麽他們要用這種方式衝鋒？”主持人結結巴巴的聲音傳來，“沒有更好的戰術嗎？或者我們至少可以從所有方向發起攻擊，分散多餘的火力？”
受邀解說的軍事專家也是一副絕望的幹澀語氣：“我想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首先，我們沒有時間，發起全麵進攻需要更多的部隊，但其他主力部隊至少還需要5個小時以上才能趕到，讓戰場上的人死守5小時是不現實的，我想他們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會發起行動……還有，外星人的兵力很有可能是無限製刷新的，從各個方向發起攻擊，隻會讓戰場刷新出比現在多得多的敵人……”
然而沒有人在關心他們的討論。
“他們……都死了？”騎士喃喃自語，“結束了？所有人都犧牲了？”
莫裏森什麽都沒說，隻是呆呆地望著前方。
“通訊線路恢複，臭小子們別裝死了，繼續前進！”博格的聲音突然出現，“剛才我們在這裏丟下的殘骸夠多了，要死麻煩請死得更靠裏一些！”
一台戰鬥蜘蛛從濃煙中衝出，以近乎不可能的角度避開對麵掃射，順便一炮將最近的線條戰車轟得啞火！
而在這台蜘蛛後麵，更多的戰車突圍而出，繼續向前！
“因為對麵的技術和我們一樣，用煙幕彈加雷達幹擾確實起到了一定效果，但這種事顯然不能反複幹。”博格說著望了望倒計時，“還有點時間，老頭子，作為這個計劃的最初構思者你要不要說兩句？我給你把全頻道打開了！”
“我沒什麽想說的……呃，車長你已經打開頻道了？該死。”趙宇歎了口氣，“讓我想想我要說什麽——”
他的聲音傳遍整個戰場所有還保持功能的戰車駕駛艙，同時也被全世界的人聽到，消息靈通的網絡轉播單位馬上在轉播畫麵旁邊配上了趙宇的照片。
“媽媽，你看，是冰人叔叔！”夏威夷的一個難民安置點裏，小女孩伊莎·霍爾特指著大屏幕歡呼，“是他！他就在那個戰場上！”
梅麗莎·霍爾特驚訝地捂住自己的嘴：“趙！他不是……他不是應該回亞洲了嗎？”
轉播聲音中斷了幾秒，似乎是當事人在思考要說點什麽，然後趙宇的聲音再度響起：“我生於20世紀，我來自21世紀，我現在在22世紀。在我的眼裏，這麽多年來，在無數次的災難和不幸麵前，人類從來沒有真正完全的團結在一起。但是這一次，我們可以眾誌成城，直到最後一刻……同胞們，這一次，我們可以挺起胸膛稱自己為地球人，因為這一次我們終於不分國家，不分種族，不分信仰！我們終於不用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同胞，我們終於有機會為整個地球文明而戰！”
歡呼的浪潮席卷整個戰場，接著是整個網絡，那些跟在死亡使者後麵的戰車也似乎因此加滿了動力似的。
“完全沒有新意。”隻有博格如此評價。
“你廢話，我連打腹稿的時間都沒有！”
“那你還扯那麽多，直接說一句‘大家準備玩命吧’不是挺好的？”
趙宇決定放棄和博格詭辯，他抬頭望向上方：“時間也該差不多了……要讓我們等到什麽時候？”
似乎是要配合他的話似的，天空中有什麽亮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