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口紅、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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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明亮的臥室裏,放著交響樂,林詠欣對著梳妝台塗上鮮豔的口紅,她臉上的雀斑沒了,修長的手指上的指甲做成了黑色,頭發已經不是原來的短發,而是燙著大波浪的紅褐色長發。

塗完口紅,她退後兩步,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全貌,很滿意,然後穿上白色的長襯衫,鏡子旁邊是貼著她之前的照片——青年頭、素顏、雀斑、雙眼無神、自卑……

林詠欣把口紅像子彈一樣打出去,正中鏡子上的照片,鏡子也跟著破碎。

林詠欣轉身拉開門,跨出去,動作一氣嗬成,氣勢很足。

走在大街上,林詠欣的回頭率極高,不僅的所有男性,就連女生都不禁多看兩眼,林詠欣更自信了,高跟鞋走得氣吞山河。

到了醫院,主任看到她這副模樣氣急敗壞,“不能化妝塗指甲油上班,你不知道嗎?你信不信我告訴你媽?”

林詠欣摘下墨鏡,架在主人的鼻梁上,“當然,主任,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其實吧,您打扮打扮真的特別好看,特別親民,別老凶著,容易長皺紋,不然四十看著跟六十似的,多微笑,對人友善點,心態年輕了,四十看著就跟二十似的。對了,勞煩您順便告訴我媽,我不幹了。”

林詠欣說完就走,剛轉身走幾步又折回來,主任來愣在原地,戴著墨鏡。

“是不是得寫辭職信?”林詠欣從包裏拿出紙巾鋪開,又拿出口紅,寫了十幾個字,留了個名字,寫完按照原先的折痕折好,塞緊主任手裏,“沒紙沒筆,您湊合一下吧,我的人生湊合了前半輩子,沒關係,但是從今天起,我不湊合了,因為活著跟喘氣是兩回事兒。”

林詠欣辭了職,來到湖邊吃午餐,她點了一桌子東西,混合拚盤、香草烤雞排、奶油蘑菇培根意麵、冰淇淋、巧克力、焦糖布丁、鵝肝、煎扇貝、蝦仁燴飯、貽貝湯……

“小姐,太多了,您一個人吃不了。”服務生提醒道。

林詠欣不理,又點了一通,“我點你就上,不用按順序,都上,一起上。”

滿滿一桌子,不留一點死角。

“開酒。”

“小姐你要什麽酒。”

“最貴的是什麽酒?”

“您確定嗎?”

林詠欣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兩瓶。”

服務生高興的離去。

林詠欣不顧禮儀、吃相,滿口塞,大口喝酒,餓了幾天似的,風卷殘雲,周圍就餐的人都看傻了,但是都沒有表現出厭惡,也許看一位美女狼吞虎咽也是一種秀色可餐。

一桌子菜進肚子裏,兩瓶酒喝完,林詠欣打了幾個飽嗝,優雅的擦擦嘴,站起身來,走到湖邊,依在護欄上看風景。

旁邊有位男士跟林詠欣打招呼,林詠欣問他,“你知道最適合在湖邊幹什麽嗎?”

男生晃著手中的酒杯說,“談情說愛。”

林詠欣搖搖頭,“自殺。”

說完,林詠欣把腳上的高跟鞋踢了下去,掉進湖裏,濺起水花,漣漪**開。

然後光著腳,微笑離開。

林詠欣光著腳走到一家紋身店,拿出一本破舊的中學課本,翻開其中一頁對著紋身師說,“紋這個,一摸一樣,左臂。”

紋身師表示沒有問題,不一樣免費再紋一隻。

“就要一隻一摸一樣的,不要一對。”

“明白。”

那是一隻海鷗,中學的時候喬畫在林詠欣課本上的那隻海鷗,經常飛進林詠欣夢裏的那隻海鷗。

她清楚的記得那時候他說,“將來一定要在海邊建一棟房子。”

她說,“將來一定要環遊世界。”

在幻象裏的回憶,也是非常清晰和真實的,情緒更可以跟著起伏變化。

紋身師打斷林詠欣的回憶,“好了,瞅一眼。”

“是我要的,多少錢?”

“美女打折。”

“這個意思是長得不好看就的付原價嘍?沒有別的優惠嗎?”

“嘿嘿。”

“那麽,我這樣的幾折?”

“可以免費。”

“待遇真是不一樣啊,之前的我人人不正眼瞧一眼,現在的我人人愛。”

“你整過?沒關係,誰在乎呢?好看就行。”

“我不光整過,之前還是男的。”林詠欣掏出幾張錢塞緊紋身師手裏,“哥們,不用找了。”笑著離開。

弄得紋身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就連腳趾頭都在打寒戰。

林詠欣直奔了火車站,買了一張喬老家的車票,她知道地址,應該說時至今日她還記得那個地址。

八個小時的車程,到了喬到老家都已經晚上十點了,她就近找了一家旅店,打算明天一早再去找喬。老板是個男的,三十來歲,一見到她兩眼放光,上下打量。

“看夠了嗎?看夠了就趕緊開房。”

這裏的旅館連刷卡都不能刷,更別說密碼門了,隻能是給鑰匙,還是街邊那種十塊錢能配六七把的那種普通鑰匙。

老板遞給林詠欣鑰匙,問她怎麽是光著腳的。

林詠欣說,“因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你是幹什麽的?”老板警覺地問。

“我就是個打雜的,不過我老板是玩刀的,他拉人的時候,我給他擦擦汗,遞遞刀什麽的,現在我不幹了,之前也不是我願意幹的,我是被逼的。”

老板已經不敢直勾勾看林詠欣了,還有點毛骨悚然惶恐不安。

“您,您早點休息。”

“你也早點休息吧,這長夜漫漫的,睡不著的話就敲我房門,咱倆聊聊。”

“不打擾您休息,多熱的天我也是一沾枕頭就著。”

林詠欣排除了危險因素,回房間。

房間沒空調,打開窗戶,風也不涼,她決定去海邊走走,查了查地圖,不遠,走路二十分鍾就能到。

海邊一個人也沒有,這個時間,整座小鎮都已經睡了。她光著腳,踩在沙灘上,享受著海風,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時刻——夜裏,在海邊,不用去想明天的煩惱,最好身邊還有一個人陪著,而不是同事、父母、相親對象等等。她也渴望獨處,不會有別人的幹涉。她看著海,波瀾起伏,是她要的波瀾起伏的人生。她過夠了一潭死水,且水流永遠是一個方向的生活。

林詠欣在海邊抱著雙膝坐了一宿,想了很多,關於她的前半生,每一天,雖然不能都記住,但是感覺是大體一致的。她不恨家人,原因在於自己沒有說不。如果當初大聲說一聲不,也許人生就真的不一樣了吧。

太陽跳出海邊,紅的,不刺眼,感覺有些暖了,海麵漸漸升溫。她曾在日記裏不止一次寫過將來一定要看一次海邊日出,終於看到了,不關時間早晚,看到了就好。

天亮了,林詠欣按照腦海裏的地址去找喬,問遍了所有人家,都不是。她不知道喬的父母的名字,這裏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年輕人都到城裏去生活了,不常來,就算來也是來吃海鮮。

有時候一個人消失,真的可以很容易,無影無蹤。

天快黑的時候林詠欣回到旅館,老板正趴在櫃台上看沙灘排球,泳裝那種。

“您回來了,早上沒見您出去啊。”老板獻媚。

“幹我們這行的,要消無聲息,比如槍管裝上消音器,行蹤也一樣。”林詠欣故意逗道,她忽然想,是不是隻有漂亮了,編再離奇的故事也有人相信。

老板推過來一杯牛奶,因手顫抖,牛奶灑了一小半,“早早早早餐……”

林詠欣拿起喝了一口問,“你在這個鎮子上待了多久了?”

“在鎮子上長大的。”

“你認識這個人嗎?”林詠欣拿出一張一寸免冠照片,那是中學時候的學籍照。

老板拿過來仔細看了看,“認得,小喬嘛,小時候就住海邊,我還帶他出海撈過螃蟹——不過,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不熟,就兩隻螃蟹的關係,我坑過他,別的真沒。”

“知道他在哪嗎?”

“早搬走了。”

“搬哪去了?”

老板搖搖頭,“我有一號碼,他走的時候留下的,囑咐我照看他們家房子。”老板從櫃台地下翻出一張破紙。

林詠欣拿過來,要離開,走到門口,轉身給了老板一個飛吻,表示感謝。

老板立即抱住心髒,跌倒進櫃台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