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通好的婚禮

1

“這裏是記憶修理屋?”

站在我麵前的男人問。

他穿著西裝,看起來像是結婚禮服,眼睛裏布滿血絲,眼袋很重,光頭,很明顯是剛剃不久。我這家叫做記憶修理屋的小店還是第一次走進來一個新郎,一個疲憊不堪的光頭新郎。

我放下手中的迷宮拚圖,點點頭,他又問我,“記憶修理屋是幹什麽的?”

“記憶修理屋、記憶修理屋,當然是修理記憶的。”

原本迷迷糊糊在吧台上打盹的王也聽到有客人了,滿血複活。

王也是記憶修理屋的唯一店員,一個古靈精怪,特鬧騰的姑娘。

“你這新郎當的,怎麽這麽累?”王也圍著顧客打量了三圈。

新浪試探著問,“這裏能刪除記憶嗎?”

王也一拍顧客肩膀,“太能了。”

2

這裏是記憶修理屋,就像我唯一的女店員王也說的,記憶修理屋是修理記憶的。

我叫卓越,是記憶修理屋的主人。兩年前,我發現了自己有進入別人大腦裏的記憶宮殿的能力,並且能隨意刪除裏麵儲存的記憶,哪怕是最最最深層,或者被人遺忘了的記憶。不僅可以刪除,還能喚醒,還能植入新的記憶。

總之,隻要你能想到的形式,我都可以對記憶做。

至於我是如何擁有這項能力的,我忘記了。許願說是我自己刪除了我自己的某段記憶,那段記憶裏包含了關於這項能力的秘密。

說到許願,她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性感。嗯,我喜歡她很久了。她是這裏的股東。畢竟一家修理記憶的店沒有盈利。

其實,她是突然出現在我生活裏的,兩年前。

為什麽說突然出現,因為她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並不認識她,而她知道關於我的一切,讓我不得不相信,我們是認識的。

她說我刪除掉自己的那段記憶裏也包含她。

我把記憶修理屋開在鬧市裏,這條街每天熙熙攘攘經過很多人,但是走進來的人卻不多。

今天的顧客叫劉林,一位準新郎。他懇求我幫她清除自己未婚妻的一段記憶。

“大叔,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你老婆的事兒了?這種事情我們不幫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本王爺還得替你老婆在你的蛋蛋上狠狠的踹兩腳。”

我趕緊攔住王也,“小王爺,您高抬貴手,去給劉先生倒杯水。”

王也悻悻地走開去倒水。

“不好意思,她腦子有問題。”

“沒關係。”

我示意他坐下,王也正好倒水回來,遞給林先生。

“林先生,方便講一下你為什麽想要刪掉你妻子的某段記憶嗎?”

林先生愣愣的看了我幾秒鍾,眼眶越來越紅,眼睛越來越濕潤,突然,淚如洪泉傾斜。

我第一次見一個男人哭的這麽傷心,他努力抑製不讓喉嚨發出聲音,但是眼淚卻抑製不住的一直往外冒。

“嘿,大叔,你一大老爺們……”王也遞給他幾張紙巾,然後小聲在我耳邊說,“我受不了這場麵,本王爺除了出生的時候需要呼吸哭過,長這麽大就沒再哭過,我去把許願姐叫出來。”

許願從裏屋出來,向林先生點頭問好,我們三個人坐在林先生對麵聽他講他和妻子的事情。

“我老婆叫黃小婉,我們是大學同學,都是學金融的,我在一家銀行工作,她在證券公司。黃小婉是我第一個女朋友,也是唯一一個女朋友,即將成為我的妻子。我們好了七年,從大一開始。我現在都特別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體育課上,我們在操場上踢球,她從一旁跑過,我感覺她就想從雲朵裏跑出來一樣,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髒上了,一見鍾情。就在我發呆的那幾秒鍾,球飛到我的臉上,鼻子一陣酸,鼻血噴了出來,我跌倒的那一瞬間看到她在捂著嘴笑,特別漂亮。”

“她送我去醫務室,我們就這麽好了。畢業後還在一起,一直到現在,七年了,經濟基礎終於穩定了下來。一個月前,我向她求婚,她特別開心,又哭又笑,摟著我的脖子說,我還以為你這輩子不打算娶我呢。我這人吧,話少,也不懂浪漫,我們在一起,連我愛你這三個字都很少說。”

“半個月前她胃口變得很差,經常胃痛,我帶她去檢查,是腫瘤。現在她人很憔悴,瘦了一大圈。”

劉林拿出一張照片,結婚照,他指著上麵的女孩說:“我愛這個女人,我要娶她,可她不要嫁給我。”

黃小婉得知自己得了癌症之後便不同意結婚了,但是劉林依舊想娶她。她不想拖累他,讓他成為二婚。他還是很愛她,想給她一場完整的愛情。

兩人一直因為這點爭執不下,這就是劉林來到記憶修理屋的原因。他想讓我刪掉黃小婉關於胃癌這一段的記憶,順利結婚。

“我們不會無償幫忙。”許願還是那張冷冷的臉,幾乎沒有什麽表情。

劉林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帶錢了。”他拿出三個鼓鼓囊囊的帶喜字的紅包。

“我們不收錢,我們需要你的一段記憶作為這次幫你的酬勞。”許願繼續說。

“好,全都拿走也沒關係。”

“不用那麽多,隻要一小段,十二分三十六秒,也就是從你第一次見到黃小婉開始,然後被球擊中,再到醫務室你倆互生情愫這一段。”

劉林麵色一沉,“你們不能這樣的,她所剩時日不多,即將離開我,你們還要剝奪我最美好的記憶。”

“你們美好的記憶那麽多,相戀七年,大概兩千五百五十六天,六萬一千三百四十四個小時,三百六十八萬零六百一十二分鍾。這是一場非常平等且尊重個人意願的交易,你可以選擇不同意。”

我從來沒有在許願的臉上看到過跟感情有關的信息,即使是在談一場伉儷情深生死與共的“生意”。

甚至,從我認識她到現在,沒見她笑過。我曾試圖進入到她的記憶宮殿,看一看她到底笑過沒有,但是我失敗了,許願是我唯一進不到記憶宮殿的人。

3

我們第一次見到黃小婉是在醫院的病**,她身體消瘦,臉色不好,因化療的緣故,頭發幾乎掉光了。但是眼神特別溫柔,第一眼看上去你就知道,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

誰都不希望躺在一張這樣的病**,更何況是一個新娘。

王也坐到黃小婉床邊,從包裏拿出一把東西,“我給你帶了糖,很好吃的,吃完就不疼了,還能感到幸福,我難過的時候就吃糖,特別管用。”

“謝謝你。”黃小婉微笑著說。

“我叫王也,你喊我小也就行,或者喊我小王爺。”

“小王爺?這個名字真有趣。”

“我清楚的記得我爸媽在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吵了好幾天架。我爸喜歡這個名字,我媽不喜歡,她本來想叫我王小丫的。真土。幸好我爸贏了。”

“她們什麽時候給你起的名字?”

“我出生那天啊。”

“騙人,你出生那天那麽小點,怎麽可能記得住。”

“我記得住,我還記得那個給我媽接生的醫生叫劉德寶,他臉上有很多麻子,我數了數,三千六百七十二顆。”

“你可真好玩。”黃小婉笑的更開心了。

其實王也並不是有心逗她笑,而是她真的記得住。她患有超憶症,無法選擇記憶,更沒有遺忘記憶的能力,她能把她親生經曆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能具體到任何一個細節。

至於她的故事,以後再說。

留小王爺陪著黃小婉,我、許願、劉林,到走廊商議。

“你想好要這麽做了嗎?任何的後果得由你自己來負。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我再一次向他確認。

劉林十分肯定,“想好了,我愛她,她生命的最後時限應該是最幸福的,我不能陪著她走到老,但是我能陪她走到人生的最後。”

“我還需要得到她父母的同意,你是要刪除其他人的記憶,這個其他人雖然是你的妻子,但畢竟不是你自己。”

“我已經與她父母商量了,二老同意,稍後二老會跟你們見麵,我還聯合了小婉所有的親友、閨蜜,幫我演這場戲。”

“你們準們好後隨時來記憶修理屋找我。”

叫上小王爺,我們一行三人離開。

回去的路上,許願開車,小王爺坐在副駕駛上不禁感概,如果有個男人這麽愛我就太好了。說完向後轉過頭直勾勾的看著我。

“幹嘛?”我反問。

“你有喜歡的人嗎?”王也又問。

“有啊。”

“誰啊?”

“反正不是你。”

王也砸砸嘴,繼而問許願,“許願姐,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許願目視前方,平穩開車。

“誰啊?”還沒等王也問是誰,我先問了出來。

“反正不是你。”

“……”

我不再說話,假裝看窗外的風景,試圖掩飾自己的尷尬,王也卻笑個不停,故意給我的尷尬推波助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