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祭魂
“若能為你生死,我甘之如飴。”他頹然地閉上雙目。他倦極了,連開口都要耗盡心神。
“雲颯……”她哽咽難言。一路走來,悉心教誨三千年的師父要誅滅她,一心所向的大道要用九天雷霆劈死她,唯有他,以命相搏,為她爭來生機。
她劃破手心,將七煞樹種子按在自己眉心,用溫熱的鮮血澆淋。她的神色清冽,眸藏寒星,而沿著眉峰淌過的鮮血,為其平添了一分淒色。
七煞樹侵入神識,在神識內落地生根,破土生芽,頃刻間,長成合抱之木。虯枝盤曲,翠葉扶蘇。
她指尖撫平他眉間的緊皺,向下墜到他的心口。指甲劃開紅衣,嵌入如玉的肌膚。心頭血扭結成絲縷,匯入她的眉心。
枝椏上生出一盞六角魂燈,燈火熒熒,流蘇墜垂。
浮動在空中的金粉回落到他身上。上古魔力從謝鳴鸞的指尖傾瀉而出,縛住雲颯,修複他身上的殘缺,抹去眉心的淺痕。
他麵上的血色也回來了,雙眸溫潤地盯著她。修長的手指纏住她的手指,回溫的掌心暖著她的手心。
“我的神識……好了。”雲颯晃了晃腦,未有絲毫的疼痛。在片刻之前,他還覺得仿若有千萬針在紮他的識海。
他試圖坐起身,忽而身形一頓,痛感如潮般回來。眼前的謝鳴鸞影影綽綽,有千影重疊,如真似幻。
“我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侵入他的神識,操控他的思緒。
謝鳴鸞抓住他的衣袂,急切地問:“雲颯?”
輕柔的聲音在他耳內層層激**。他擰起眉頭,抬眸去看她,卻怎麽也看不清她的容顏。
“是魅術!”他艱難地道。他曾擅長魅術,肆意操縱愚弄他人,沒想到今日卻會栽在魅術之上。神識裏的那片陰翳快要奪取了他對身子的控製,額上沁出了汗。
謝鳴鸞用袖替他擦去了汗,垂首用自己的額麵抵住了他的額。她唇色泛白,神識劇痛不已。七煞樹不僅在她神識中紮根,還強灌入不少訊息。七煞七君,伴七煞樹永生。七煞七君成年之後,皆會受七煞樹詔令,以身奉主。
謝鳴鸞扣住他的長臂,手指逐漸收緊,神識裏的痛楚在如潮般地退去,但雲颯的呼吸愈發零碎。
“這不是魅術,是七煞樹……”她再度哽咽。
她看到了他眸子中的光逐漸黯淡,如殘陽墜入天際,夜色漸沉。
他身子半蜷,這裏是魔界,所有的感官都會被放大,身上的痛楚也更為清晰了。
神識中的七煞樹碧葉婆娑,魂燈搖曳輕晃。
謝鳴鸞撫著他清瘦的背,擔憂地問:“如何了?”
“我的神識……被侵占了。”他試圖催出靈力,而經絡中毫無靈力存在的跡象,反倒是有暗流湧動。他已經墜魔,再也無法使用靈力了。
“我無法……”神識中的痛意更重,他雙手皆緊扣在鬢側,身子緊繃。
“抱歉……”他低語,聲音被驟起的陰風吹得零落。
他亮若燈輝的眸光仿若被滂沱大雨澆滅,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
“雲颯?”謝鳴鸞起身去握他的手,入手的是徹骨的冰涼。他身上沒有一絲暖意,如同一個死物。
她滿目駭然,不安地詢問:“怎麽回事?”
他驟然跪地,雙手緩慢抱拳,低聲道:“主君。”
“你喊我什麽?”謝鳴鸞驚心怵目,慌忙起身去拽雲颯。七煞樹,究竟又對他做了什麽?難道還有她所不了解之事嗎?
他巋然不動,神色漠然。
“主君。七煞七君,為主君而生,為主君而死。”他疏離地道。
謝鳴鸞捂住了唇,腳下一個趔趄。是七煞樹!七煞樹侵入了他的神識,操縱了他的心智!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代價!
眼角泛起了潮潤,她忍淚問道:“你是七煞樹?”
他緩緩搖首,聲色平靜地回道:“我是雲颯,七煞七君之一。”
“不,你不是雲颯!”謝鳴鸞厲聲反駁。雲颯向來驕傲,隻有遇上她之時,才會把驕傲化作口是心非。這樣的雲颯,如何是眼前這個死氣沉沉之人?
謝鳴鸞蹲下身,指尖描摹過他的眉眼。雲颯有著一雙桃花眸子,含笑之時,似秋水無塵。這般好看的桃花眸子,卻失去了它的輝芒。雲颯驕傲一生,絕不允許自己這樣活於世間。
“我定會治好你!”她低喃。無論刀山火海,還是龍潭虎穴,她勢必要尋著治愈之法!
他好似未聽到她的所言,而是道:“主君,七煞新君已經誕生。”
她訝然,魔力探入神識,這才察覺七煞樹上又燃一盞魂燈,燈火煌煌,絢爛奪目。
“你……說什麽?”
“七煞七君,生於天地間,乃世間最為存粹的靈魂,身心奉主。”他言辭冷厲,字字鞭笞謝鳴鸞的內心。
“這世間皆為虛妄。朋友會背信棄義,夫妻大難臨頭各自飛。唯有無上之力,可以操控世間萬物。”
謝鳴鸞皺起眉。七煞樹傳承上古神的遺誌,此時借雲颯之口和盤托出。原來這就是上古神的算盤,奴役七個靈魂,牢牢地縛在她周圍。這七個靈魂,皆誕生在天地一隅,她無從得知去處,也無法拒絕他們的降生。
“你要做什麽?”謝鳴鸞問道。所以這個上古神用遺誌創造了七煞樹,究竟是為了什麽?
“你是我們的主君,七煞七君會舍命護主。”他雙膝跪地,伏低了身,一副奴顏婢膝的模樣。
一股無名之火躥上心頭。謝鳴鸞覺得自己如同棋盤上的棋子,被人捏著走,玩於股掌之上。即便是上古神又如何,她絕不妥協!
“我不管你是何人,我會親自把雲颯找回來!”她與他平視,緩慢地攤開了手。周遭的陰氣匯聚,在手心的一方小世界裏翻湧如潮。
她相信雲颯的神識定然還在,隻是被七煞樹桎梏在神識一隅。人的神識之內,並非完全以修為論高低,若是意誌足夠堅定,也能立於不敗之地。隻要雲颯的神識猶存,便仍有機會奪回對身子的掌控。
或許,她能幫他一把?
她舉起手,暗藍的魔力從手心浮起,旋成一股罡風。她的手向前一遞給,輕聲呢喃:“還記得此嗎?往日你來無情峰鬧事,謝夜白不願理你,便派我來應付你。隨著我們的功力增進,為了不再打壞無情峰的牌樓,轉而在手心劃出這麽個小世界鬥法。”
他幽邃的烏眸垂落,盯著掌心如海浪般肆意洶湧的陰氣,麵容如古井無波。
他,感受不到……
謝鳴鸞目露失落,難受地道:“雲颯,把手攤開。”
他舉起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地伸直長指。
謝鳴鸞的掌心朝下,放於他手之上。手中陰氣下墜如雨,輕漫過他的手心。
他無神的眸子一直盯著手裏的這團陰氣。如此稀薄昏暗的陰氣,和她當年清澈湛藍的靈氣迥然不同,但給予他的感覺頗為熟悉,也分外溫暖。
他的眸光如風中的燈火,驟然一爆。他手心燃起一團玄色火焰,眸中的亮光轉瞬即逝,火焰卻生生不息,在他手心連綿成赤黑的火團,與她如碧藍的陰氣相互交織,一如他們往昔的鬥法。
他回來了,雖然僅僅是那麽一瞬,但也足夠令她驚喜。哪怕七煞樹擁有上古之力,也無法敵得過人心。她相信隻要她堅持,雲颯堅持,終有一日,雲颯會徹底歸來。
她仰起首,額頭貼上他的額麵。他是這世間唯一掛懷她之人,她也定不會負他!
“你定要回來,看我如何為你顛覆天道。那些傷害過我們的,我要加倍奉還!”在魔界愈久,她愈覺得心緒難平。她似乎變回了修仙之前的那個小姑娘,睚眥必報,有人膽敢欺負她,她便以牙還牙,讓人忌憚。
他抿住唇,斂眸掩住眸底的死寂。手心的赤焰仿若燃盡了柴木,逐漸熄滅。火燼灰冷,掌心的冷意和他眼底的寒涼如出一轍。
雲颯,又走了……猶如曇花一現般地離去。
她抹去眼角的潮潤,緩慢立起身。素白的手指撕落衣衫一角,紮起如雲青絲,露出一雙寒眸。謝夜白曾說過她,秉性堅韌,適合修習無情道。墜入魔界後,她才記起,她原本的性格並非如此。她心中恨意難消,為她,還有為雲颯遭受的一切而出離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