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界

金烏西墜,瑰麗絢爛的餘暉灑在滿地的血色雜草上。這些蔓生的野草,鋪成無邊無際的血色之海。暖風拂過,粼浪迭起。

“雲颯!”她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高呼他的名字。這便是傳聞中的魔界吧。修仙之人可墜魔,一時為魔,終生為魔,因而在修仙界隻能聽得魔界的隻言片語。修仙界容不得神識破損的殘缺者,神識的損毀伴隨著生命的殞落。而在魔界,隻要雲颯的神識未曾破損至危及性命,他還可以存活於世,也意味著她還有機會去修複他的神識。

“阿鸞……”

她循著微弱的回音,找到了躺在雜草叢中的他。依舊穿著那身染血的赤衣,銀發如霜,向四處鋪散。他們身上的傷口,曆經了寬闊的界河,盡數被修複。隻是,縱然修仙界與魔界之間的界河治愈能力再過強大,對於神識的損傷,依舊是無能為力。

指尖輕撫過他眉心的淺痕,她悲慟地道:“我定會治好你。”他是合歡峰的長老。修仙界萬千宗派結成天道盟,以天絕五峰為尊,合歡峰門下三千弟子,是天絕五峰中勢力最為強盛的宗門。他本該是修仙界的北鬥之尊,順利踏上仙門,如今為救她墜入魔界,不但功力盡失,而且命懸一線。

他神色蔫蔫,桃花眸晦暗沉沉:“好。”話音剛落,他神識劇痛,雙手扣在腦側,身子蜷縮如弓。

“雲颯!”謝鳴鸞單手攬住他的身子,另一手試圖催發靈力。可她無論如何嚐試,體內經脈阻滯,形同廢人。修仙三千年的功力,一朝盡失!

謝鳴鸞一拳捶在地上,麵露悲憤。都說大道無情,可為何又偏偏針對她?她自詡恪守大道,行事磊落,為何會遭天道如此報複?

“雲颯……”她滿腔的憤怒到了嘴邊,又化作悲戚的低喚。三千年來,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用。

忽而,草叢中發出“沙沙”的聲音。

“誰?”謝鳴鸞厲嗬,警覺地側過身,橫手把雲颯護在身後。

一團黑影如離弦之箭般地躥出草叢,停在幾丈遠處。是一隻膝蓋高的花斑蜘蛛,底色漆黑,背部有明黃色的斑痕。八隻長滿倒刺的長足踩在草地上,胸前有兩條短足,形如鐮刀,衝著他們揮舞。

“墜魔者,同我去覲見蛛王!”蜘蛛聲音尖銳刺耳,說話間,那兩條鋒利的短足在落日下散著點點寒芒。

此等低劣的魔物,在往日裏,入不得她的眼。若她還有靈力,隨手就能將他撚成香灰,豈容他耀武揚威。

她再度嚐試催發靈力,曾在經絡中洶湧澎湃的靈力無了蹤影,她徹底成了廢人……修仙界向來是以實力為尊,更何況魔界!

“你是啞巴嗎?”蜘蛛的語氣已經頗有幾分不耐之意。

她的手反複握成拳,目露怒氣,最終垂首,低聲道:“好。”人在屋簷下,她別無選擇。

雲颯掙紮而起,氣惱地阻攔:“阿鸞,你不能……”天絕五峰之中,謝鳴鸞是眾人望其項背的存在。這等雜碎,怎容她低頭!

她的手指豎在他翕動的朱唇之上,輕輕搖首。修了三千年的無情道,波瀾不興的心湖似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濺起了細小的浪花。她仿若回到了三千年之前,不知如何去收斂自己的情緒。

她扶起雲颯,踉踉蹌蹌地跟著花斑蜘蛛。

“這是何處?”她問。那輪泣血的殘陽一直懸在天際,黃昏似乎永無止盡。

“五陰界。”蜘蛛長滿倒刺的長腿勾起路過的雜草,發出“沙沙”的聲音。

“是魔界嗎?”

“嗯。世間四界,仙界為上界,修仙界為中,魔界為下,冥界為外界。上中下三界,每界幻化三千世界,此地為魔界五陰界。”花斑蜘蛛雖然嗓音尖銳難聽,但還算有耐心。

“我們還能回修仙界嗎?”若是治愈雲颯,她定要重回修仙界複仇。她想踏上仙門,把仙界攪得天翻地覆,以報雷劈身毀之仇。她還想殺了謝夜白,讓他嚐嚐背叛的滋味。他收她為徒,欺騙了她三千年,可恨至極。

“別癡心妄想了。自魔界創世以來,唯有修仙者和墜魔者,斷沒有成了魔還能回去的道理。隻是,一般的墜魔者多多少少還殘餘些魔力。像你們這麽慘的,想必是被天道認定的叛道者。”花斑蜘蛛發出“嘖嘖”的感慨聲,令人毛骨悚然。

越向前走,周遭陰氣越重。濃墨的陰氣如冷溪漫過腳背,砭人肌骨的涼。

雲颯赤足而行,失去了靈力的護體,腳麵被陰氣凍得青紫。

“你還能走嗎?”謝鳴鸞擔憂地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他寒涼的手指,試圖把指尖僅剩的暖意傳到他手上。

“快走,蛛王就在前麵!”花斑蜘蛛見兩人緩了步伐,連忙催促道。

“無事。”雲颯搖首,神識的劇痛卻令他整個清雋的身子都壓在她身上,麵色憔悴。

那骨節分明、白玉無瑕的腳踩上一節碎骨,瞬間劃破了腳底的嬌嫩,泌出點點血珠。

花斑蜘蛛的魔力忽然暴漲,周遭的陰氣也向他湧去。謝鳴鸞覺察到了異常,連忙撕碎衣角,蹲下身將雲颯的赤足嚴絲合縫地包起來。

陰風衝淡空中的血腥氣,花斑蜘蛛逐漸靜了下來。

謝鳴鸞心有餘悸。這些低階魔物還未去除身上的獸性,隻用鮮血就能讓他們發狂,她可要萬分小心才是。

地上的碎骨愈發得多,壘成一摞一摞。烏黑的陰氣如穿針引線般湧過每一道交錯的縫隙。

前方陰風陣陣,在空中盤旋成巨大的黑色漩渦。

“墜魔者。”振聾發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謝鳴鸞仰頭看去,在屍骨堆的頂端,盤踞著一隻巨碩的紅背蜘蛛。八條足撐開,有兩丈寬,布滿了細小的倒刺。最前方的觸肢舉著一塊頭蓋骨,往留著涎水的口器裏送。

“我不管你們在修仙界是什麽地位,到了我的地盤,就要聽我的話。”他心不在焉地道。口器裏的刺管穿透了頭蓋骨,陶醉地吮吸裏麵的陰氣。

“快跪下!”花斑蜘蛛在他們身後小聲嗬斥。

“阿鸞……”雲颯看向她,桃花眸中水色澹澹,輕輕搖了搖首。這紅背蜘蛛看似恐怖,卻是獸形狀態,隻不過是凝氣期的低階魔物。這般螻蟻,怎配她的跪拜!

謝鳴鸞眸色凜然,盯了紅背蜘蛛半晌,果斷地撩袍跪地,回道:“是。”

紅背蜘蛛大如銅鈴的眸子轉向雲颯,陰惻惻地瞪著他,沉聲問:“你不跪?”

雲颯的桃花眸凝出冷意,抿住下唇。他看著脊背挺直的謝鳴鸞,心下一橫,也彎下了膝蓋。總有一天,他會讓這畜生知曉這一跪是何代價!

蛛王大聲狂笑,震耳欲聾的笑聲呼嘯而過,如滔天巨浪,向遠處散去,引起陣陣激**。

“你二人,從今往後,去打掃藏書台吧!”話音剛落,他便不耐煩了,轉了個身,背對著兩人,把一個吸完陰氣的頭蓋骨丟入口器,“嘎吱嘎吱”地嚼碎。

“是。”兩人由花斑蜘蛛領去了藏書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