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紅丸立足於屋頂，全身沐浴著蒼藍的月光。
正是在土牆倉房的屋頂。
同一個屋頂上，還有另一道人影。
位於屋頂的坡麵上方。
隻見那人將一隻腳踩在屋脊上，一言不發，俯視紅丸。
那是一個男人。
穿黑色長褲配黑色T恤，外加黑色夾克。
皮膚白得可怕。
長相年輕，乍看還以為是個男孩，渾身上下卻散發著成熟男子特有的氣場。
那人將雙手插在黑夾克的口袋裏，與紅丸一樣，任憑蒼藍的月光打在全身。
他沐浴在藍色的月光下，仿佛整個身體都濕透了。
那人正是龍王院弘。
“你是誰？”
紅丸立於屋頂坡麵下方，開口問道。
“我叫龍王院弘——”
那人——龍王院弘說道。
“你剛才……可是在窗口偷看？”
紅丸又問。
“嗬嗬。”
龍王院弘微微呼出一口氣。
風不住地撩撥他的發絲。
“我確實看了兩眼。”
龍王院弘回答。
“你和寒月翁是一夥的？”
“就算我說自己與他無關，你們大概也不會信。”
“畢竟無論如何，相信他人都是最危險的行為。”
紅丸說道。
“既然如此，再討論下去也沒有意義。”
“確實。”
“那就隻能動武了？”
龍王院弘一字一頓。
話音未落，笑意便浮上了他的嘴唇。
兩人的笑容，竟有某種難以名狀的神似。
“是啊。”
紅丸如此回答。
悄然壓低重心。
兩人的唇角，都浮現出了強烈的笑意。
紅丸緩緩移動起來。
在月光下，走向位於高處的龍王院弘。
龍王院弘仍以雙手插兜，打量著逐漸逼近的紅丸。
似有蒼藍的月光纏上那具徐徐升高的身體，悠然**漾。
不，那並非月光。
而是源自紅丸體內的……
氣。
紅丸無意掩飾自己身體滿溢的氣。
也沒有刻意向外釋放。
他不過是讓充滿身體的東西自然溢出，流入夜氣罷了。
溢出的氣與月光相互作用，似蒼藍的火焰。
雖然微弱，卻是常人也能以肉眼捕捉到的光。
通常情況下，普通人絕不可能用肉眼看到氣。
紅丸的氣，卻是肉眼可見。
紅丸此刻積蓄在體內的氣，似乎特別容易對月光產生感應。
在紅丸靠近的同時，焰色的濃度逐漸加深。
雙方之間的距離不斷縮小。
就相對位置而言，身處高處的龍王院弘更具優勢。
然而，紅丸似是不以為意。
龍王院弘也在體內聚氣。
將氣壓在體內，以免其外泄。
他不過是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便已將體內的彈簧壓縮到了極致，蓄勢待發。
月光同樣傾瀉在他身上。
滲入他的血肉，在肌膚內側不深處與氣相觸，化作鋒利的刀。
由氣與月光鍛造的刀。
龍王院弘微笑著從體內拔刀出鞘。
紅丸先一步走進了龍王院弘的攻擊範圍。
龍王院弘卻按兵不動。
距離進一步縮短。
兩人之間的月光瞬間凝住，宛如透明的玻璃。
說時遲那時快，玻璃碎成無數片，飛濺開來，在空中閃閃發光。
“嗚！”
無聲的氣息，自龍王院弘緊抿的雙唇迸發。
嗖！
龍王院弘的腳破空而起，直衝紅丸而去。
正常狀態下朝對手的肩膀使出的低踢，在地勢的作用下升級成高踢。
龍王院弘的右腳以雷霆之勢，自側麵攻向紅丸的太陽穴。
紅丸微微低頭。
眼看著龍王院弘的右腳高速掠過緊挨紅丸頭頂的空間。
不，那隻右腳竟在看似要掠過去的時候，突然改變了方向。
腳跟冷不防砸向他正下方的紅丸頭頂。
速度幾乎保持不變。
——降龍腳。
這一招的精髓，便是“假裝從側麵攻去，實則自正上方攻擊對方的天靈蓋”。
這一撥攻擊被硬生生接下。
紅丸雙臂交叉，置於頭頂，接住了那隻從天而降的右腳。
“嘖。”
見紅丸接下了這招，龍王院弘立即抬腳收腿。
紅丸則以同樣的速度飄然上前，仿佛整個人浮上了半空。
冰涼的恐懼，瞬間籠罩龍王院弘的全身。
因為紅丸瞄準了龍王院弘的**。
“嗚……”
龍王院弘強忍著脊柱如同被連根拔起一般的恐懼，調動即將收回原處的右腿，彎曲膝蓋。
紅丸的拳頭，落在那彎曲的膝蓋上。
一下。
兩下。
剛被擊中時龍王院弘還不以為意，可不等他把腳徹底收回，紅丸打擊的力度竟驟然變大。
龍王院弘立時失去平衡，大幅向後躍去。
沿著屋頂的斜坡，向後滾了兩三圈。
這才停下。
龍王院弘站了起來，自坡下往上看去。
紅丸就站在他先前的位置，俯視著他。
龍王院弘的右腿出現了輕微的麻木感。
正是紅丸以拳擊打的部位。
拳頭上，承載了大量凝重的氣。
“身手不錯啊……”
坡上的紅丸喃喃道。
“你也不賴……”
龍王院弘嘟囔道。
聲音微微發顫。
“我竟然……在抖？”
龍王院弘心想。
“我也許會敗在他手上……”龍王院弘內心深處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怕。
仿佛是為了逃避這份恐懼，龍王院弘向右移去。
紅丸緊跟他的腳步，朝著同樣的方向移動。
直至屋頂一側的盡頭。
見龍王院弘已無路可走，紅丸立刻沿坡麵衝來，迅疾如風。
“嘖。”
“煞！”
兩個聲音激烈碰撞。
轉瞬，兩人已過了數招。
龍王院弘暗暗咂舌。
亂奘也好，寒月翁也罷，還有眼前的紅丸……沒想到祈禱師與落魄陰陽師中，竟有這般體術出神入化的高手。
不同於恐懼的某種感覺——某種並非令人愉悅，非寒氣的東西，一陣陣掃過龍王院弘的背脊。
兩人再次分開。
這一回，他們麵對麵站在了坡麵中段。
唇角都掛著笑。
“你居然在笑——”
紅丸說道。
“你也一樣。”
龍王院弘說道。
說時遲那時快。
紅丸驟然行動起來。
龍王院弘明明不在他的攻擊範圍內。
他的動作卻顯然建立在“對方的軀體觸手可及”這一前提下。
右掌做出猛推向龍王院弘的動作。
一看到那個動作，某種念頭瞬間閃過龍王院弘的腦海。
——是那招？！
他心想。
那是他親身體驗過的招式。
脖頸的汗毛根根豎立。
“嗚！”
龍王院弘麵部抽搐，往側方倒去。與此同時，攻擊自他背後襲來。
那是一團幾乎化出了實體的殺氣。
那團殺氣自背後襲向龍王院弘。
砰！
巨響傳來，龍王院弘的頭發幾乎被卷上天際。
氣團擊中夾克的下擺，險些將夾克掠上天去。
龍王院弘以四肢撐地，趴在屋頂的瓦片上，渾身戰栗。
看著紅丸，脊背發涼。
上次遭遇這招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就是這一招，讓他一敗塗地。
弗裏德裏希·博克。
與紅丸使出同一招的人，就叫這個名字。
和那次如出一轍。
對方明明在他正麵出招，力量卻從全然不同的方向——他背後砸了過來。
方才也是。
紅丸明明是從龍王院弘正麵發起了進攻。攻擊匯成的力量，卻從龍王院弘身後襲來。
紅丸的手無須接觸龍王院弘的身軀，也能造成與直接接觸同等程度的傷害。
“嗬嗬，”紅丸低聲笑道，“看來……你好像不是第一次接這招啊。”
“那是什麽招式？”
龍王院弘問道。
“鬼勁。”
紅丸語氣平靜。
悄然上前一步。
“鬼勁？！”
龍王院弘仍保持以四肢撐地的姿勢，向後退去。
“要不要再試試——”
紅丸說道。
似寒氣襲來的恐懼湧上龍王院弘背脊。
“嘖。”
龍王院弘以四肢爬行。
爬向右側。
同時起身。
隨即發足狂奔。
衝下屋頂的斜坡。
下到邊緣，便飛身躍入夜空。
朝著月亮，輕盈舞動。
美不勝收。
“謔……”
紅丸原地不動，輕聲歎道。
唯有天生彈跳力驚人的龍王院弘，才能完成那樣的飛躍。
眼看著他穩穩落地。
撒腿就跑。
衝向與外界相連的院牆。
“混賬東西，你是誰啊？！”
一個守在牆邊的人捕捉到了龍王院弘的身影。
“給我站住！”
他擋住了龍王院弘的去路。
“閃開。”
龍王院弘說道。
速度絲毫不減。
兩人迎頭相撞。
那人栽倒在地，仿佛沒有生命的棍子。
龍王院弘自他身側閃過，宛若疾風。
飛撲上牆。
一眨眼的工夫，便站上了牆頭。
他回頭望去。
望向紅丸。
“回見。”
他低聲說道。
隨即消失在牆頭。
隻留下了一片傾盆而降的月光。
注釋：
[1]水的凝固點。在101.325千帕下，冰點為0℃。——編者注（如無特殊說明，本書腳注皆為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