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網上找到了與它們相關的論壇,有一群人,和我一樣受著它們的折磨。我嚐試著想告訴身邊的人,它們正在試圖控製人類。一開始,我還能正常地談論它們,我的意思是即使別人拿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我也能順暢地說出它們。可是很快,我就無法對別人說出它們的名字了!隻要提到它們的名字,我就會失語,好像腦子裏有一個敏感詞篩選器。我猜,這是因為那些名字是它們的成員之一。它們能喋喋不休地從我嘴裏跑出來,也能躲在我的意識裏不出來。如果這是真的,它們很可能通過決定輸出什麽、不輸出什麽來控製人類的思想。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也是我寫下這些文字的原因。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如果我遭遇不測,請去看《機器人叛亂》第七章,那裏有它們的名字。”

《機器人叛亂》就是沈新工位上的那本書,已經被沈新的母親帶走了。我上網搜到了,它的第七章叫作:從基因到模因。

“模因,指的是文化信息傳播的單位,正如基因通過**和卵子從一個個體轉移到另一個個體,模因在文化傳播中從一個腦子傳到另一個腦子進行繁殖。”

我輸入模因,找到了沈新所說的論壇。我一頁頁帖子讀下去,直到手心冒汗、頭腦發熱。他們所分享的被控製體驗與沈新筆記裏說的大同小異,但因為各自職業不同,被不同種類的模因殖民,比如數學家被數學體係的模因殖民,建築師被與建築相關的模因殖民,廣告策劃人被自己的方案模因殖民。我甚至可以從他們相似的描述中提取出被模因控製後的階段性標誌症狀。先是發現自己說話時不能在恰當的時機停住,再是身體僵硬、焦慮緊張,然後是不分對象滔滔不絕。

“天哪,我是一個心理谘詢師,我難道要相信一個被害妄想症病人的言論嗎?”唯一可以推翻或證實這些言論的就是實驗。

我對著鏡子深呼吸,整理了一下實驗思路,說出第一個實驗詞匯:“你好。”

我的喉嚨和上顎輕輕震動,帶動耳邊的空氣像水波般**漾開來。聲波的短暫震動消失後,空氣恢複了平靜,我沒有持續說話,也沒引起任何其他特殊反應。

我接著說出第二個實驗詞匯:“我叫文。”

沒有反應。

我深吸一口氣,謹慎地說出了第三個實驗詞匯:“潛意識。”

我本該停止說話的,但一種黑黃色、蠕動的煙霧從我嘴裏湧出,如同密集行進的蜂群。

“是指那些在正常情況下根本不能變為意識的東西,如內心深處被壓抑而無從意識不到的欲望……”

是它們。它們占據了我的大腦,將我的喉嚨作為甬道。我拚命捂住嘴,它們便從我手指的縫隙湧出。我砸掉鏡子,推倒高聳的書堆,可巨響沒能動搖它們行軍的氣勢。

裏克聞聲趕來,隔著門喊我的名字。我癱坐在地上,沒有力氣去開門。他撞門進來,看著一地狼藉驚訝不已,抱起地上的我焦急地問我怎麽了。可我無法回應他,它們完全霸占了我的語言。

“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具有能動作用,它主動對人的性格和行為施加壓力和影響。”

“你怎麽了,為什麽說這些?”裏克問。

“看起來微不足道的事情,如做夢、口誤、筆誤,都是由大腦中潛在的原因決定的,隻不過是以另一種偽裝的形式表現出來……”

“我明白了,”裏克苦笑了一下,“你是想說,我忘記給女兒取包裹,不給女兒讀連環畫都是故意的是嗎?你認定我是一個幼稚,沒有責任感,用潛意識的失誤來逃避責任的人,是嗎?”

我無法解釋,像複讀機一樣往外吐著字。裏克站起來,摔門離去。

潛意識的理論太過龐雜,像開了閘的洪水,我從弗洛伊德的潛意識能動性講到榮格的集體潛意識,講到阿德勒的自卑感,講到弗洛姆的社會潛意識……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終於停下來了。我顧不上口幹舌燥,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公司,調取出近三個月的來訪者檔案做統計分析。

除了原來的舊病人,近三個月以來焦慮症患者增加了三倍,描述的症狀都有身體僵硬、被控幻想、在工作場合一講話就停不下來的情況,與論壇上發帖人的講述高度吻合。

我顫抖著打印出這些報告,去找許老師。

他的眼角皺起溫柔的皺紋,和藹地問我出了什麽事。

“非常緊急的事。”我說,“我們好多患者被文化模因控製了,很可能會死。我們必須做出幹預。”

“你在說什麽?什麽模因?”許老師不解地看著我。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唐,但這是真的,我有實驗證據,還有數據支持!”

我將報告給他,他嚴肅地看了一會兒,依舊一臉溫和,“文,你的發現是對的,最近不僅我們工作室的焦慮症被控幻想患者增加,在世界範圍內都增加了。但事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並不存在什麽模因控製人類的事情。”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露出神秘又欣慰的微笑,“事實是,人類進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