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下詩坐在浮台邊緣,望向高塔虹山。

虹山撐天而起,高逾海麵六千多米。在虹山根部,一條尚在建設的千米大圓形鐵船蔭蔽了照向浮台的日光。大船名叫“方舟”,據說要建成巨型生態循環浮島。等到百年後大海淹沒了青藏高原,淹沒了所有高塔後,這條方舟可能是人類最後的故土。

當然,桂下詩心裏很清楚,最後能住進方舟的,多半是住在高塔頂端的那些權貴。

“你想讓我幫你幹什麽?”她問。

黎稷走到她身邊,手上拽著幾尾大鮭魚。“你會潛水嗎?”

“要下去打撈?”

“下到五百米的深度。”黎稷架起鐵鍋,倒入淡水。

看見淡水,桂下詩嗓子的幹啞感倍增。“我會潛水,但沒正式學過。”

黎稷將鮭魚摔在地上,抽出潛水刀,去鱗剖腹,把魚肉切段。

桂下詩遲疑了一會兒,說:“深度太深,我在考慮是不應該拒絕這個任務。”

幾隻鵜鶘和海鷗撲飛到黎稷麵前,黎稷把魚頭和魚尾“哢”地切下,甩給海鳥們。“因為太危險?”他把魚肉拋入鍋中,又扔入海藻、火腿和碎麵餅。

桂下詩點點頭。她隻是普通信使,並不是專業的潛水員。“五百米深,肯定會遇到癸獸吧?”

一隻鵜鶘偷偷伸頭探向魚肉。黎稷一翻潛水刀,以刀柄輕敲長喙,把它趕走了。“是。所以,這個任務有風險,你得考慮清楚。”

桂下詩沉默下去。她歪頭望向旁邊的癸獸屍體,這些癸獸體長七米,皮膚光滑黝黑,六對眼睛裂在頭顱兩側。“這都是你殺的?”

黎稷點點頭,指著癸獸被木柱刺穿的位置。“在地麵它們很好收拾,一槍捅進白喉就好。水下很麻煩。”

木柱都刺穿了癸獸胸腹一處白色內陷孔洞,像是人的肚臍,大概就是黎稷說的白喉。

魚鍋的香氣“咕嘟咕嘟”冒出,饑渴感直衝桂下詩。“下去幹什麽?”

“打撈一件東西。”

“你不是深淵調查官嗎?為什麽要我這樣的新手協助?”在桂下詩的印象中,深淵調查官都是能獨立潛到三千米以下的高手。

“水下有個閘門需要兩個人打開。這幾天海水暴漲,上海亂成一團,調查團裏沒有多餘的人手來幫我。”

“那報酬呢?”

黎稷拿出碗筷,為桂下詩盛上魚肉。“十升淡水。我還可以推薦你進入調查團。”

調查團她不感興趣。桂下詩接過碗筷。調查團那些人都是一心想擊退癸獸查清大海暴漲真相的瘋子,她要是去了調查團,怕是兩三年內就會死在潛水調查的路上。

但十升淡水……她有點心動。最近淪落浮棚的高塔難民太多,鴿籠競爭激烈。再接不到任務,她會像那個男孩一樣,在37船區這種危險地帶撿垃圾、喝髒水。

“蚌蚌來了。”黎稷說。

一條黑色身影冒出海麵,探頭到浮台邊緣—是頭虎鯨。虎鯨對著黎稷哼哼幾聲,黎稷拿出生魚塊,蘸上醋汁,拋入虎鯨口中。

“蚌蚌?你養的?”桂下詩問。

“它是我的朋友。”黎稷說。

兩人一鯨還有若幹海鳥圍著魚鍋吃著早飯。桂下詩悄悄看著黎稷用筷子吃魚的樣子,她從未吃過燉魚,不知道怎麽下筷。以前她吃過的最好的東西,也不過是發臭的醃魚幹—抓起來直接啃就行。

碗中的魚湯浮著蔥花與油沫,嫩白的魚肉、黃白的麵餅、紅白的火腿疊壘一起。她夾起魚肉放入嘴中,舌頭卻被猛的一燙,不由吐出了魚肉。魚肉跌入碗中,濺起滾燙魚湯灑到手腕上。她尖叫一聲,手掌一抖,碗脫手落地,魚湯灑落,浸滿地麵的濕苔,熱氣蒸蒸而起。

“啊!”桂下詩輕叫一聲,“對……對不起。”

她握著筷子,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浮棚之上食物少得可憐,她卻打翻了這麽大一碗魚湯。

“燙到了?”黎稷又盛出一碗,遞給她,“小心。”

捧著湯碗,眼淚忽而在桂下詩眼眶中打轉轉。她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吃到熱乎乎的湯食是什麽時候了,應該是她四五歲時。那時,她的母親帶著她住在虹山塔的底層,海水馬上就要淹沒她們所在的樓層了。新年的晚上,母親煮了一碗魚湯,慢慢地一勺勺吹涼,喂給她……

“怎麽不吃?”黎稷突然問。

桂下詩一愣神。她低下頭,一擤鼻子,說:“我接受這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