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方舟出現了。

這是黎川第二次在冰原上遇見需要抬頭仰視的巨物，上一次仰頭，是遙望北京的七千米高塔。

方舟從東方遙遙遠行而來，碾過冰層，靠近濟南。在距離濟南還有兩三千米時，它巨大的陰影已經遮住了整個大地，黎川甚至覺得氣溫都下降了幾度。

他縮了縮身子，裹緊了衣服。

方舟起碼有一千米高。從黎川仰視的視角望去，無法估計方舟的長寬，隻大致看出它是一條圓形巨船。隨著方舟迫近濟南，它排開的海水從冰縫中一浪浪湧出，漫過冰原，灌入船屋之間的街道。

與方舟相比，濟南鎮渺小得像是攤在冰原上的一張薄餅。

太平公司和宏德公司搭好了登上方舟的巨大舷梯。黎川隨著有船票的人一起上了舷梯，來到方舟“船舷”低處的登船口。往下回望，他看見一群難民正在衝擊冰原上的舷梯入口，但被太平公司的人攔下了。

在方才登上舷梯的途中，黎川看見了慫恿難民衝擊舷梯的帶頭者似乎是胡安師，前幾天在深海打劫他的鄰居。從深海活著回來後，他曾想著向胡安師複仇，現在卻不再執念於此了。

他登上了方舟，胡安師留在了地麵上。

黎川收回目光，看向方舟內部。冰原上那個漂浮不定，隨時可能死亡的生活，終於離他而去。無論在方舟中麵臨著什麽，他都下定決心好好麵對。

“為什麽不放我們進去！”

黎川突然聽見前麵傳來大吼聲。接著，他聽見了黑虎鯨的聲音：“門票漲價了！”

“什麽情況？”黎川往人群前擠去。在進入方舟的閘門入口處，黑虎鯨攔住了一位登船者。閘門之後，方舟內的護衛默然排成一排，手中都拿著那種叫作“槍”的特級遺跡。

“憑什麽要多交一百升氦氣才能上船？你們太平就這麽言而無信？”登船者說。

太平公司的頭頭，那位老人正從黑虎鯨身旁走進閘門，老人一拄拐杖，回過頭來說：“宏德公司要多收一百五十升才放你們這些有船票的進去。”

“你們出爾反爾！”那名登船者拔出潛水刀衝向閘門，“讓我進去！”

黑虎鯨側身讓開閘門，不與登船者糾纏。登船者愣了愣神，有些意外，猶豫了一會兒，進入閘門。

閘門後方舟的護衛舉起槍，黎川隻聽見一聲巨響，接著闖入閘門的登船者跪倒在地，身子委頓下去。他的腰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血洞，鮮血“汩汩”湧出。

這就是特級遺跡。黎川身子往後縮了縮，他甚至沒看懂槍是怎麽隔空傷到闖閘的登船者的。

黑虎鯨將死去的登船者拖出閘門，說：“方舟年久失修，需要補充氦氣下海深潛打撈，濟南高塔中有維修方舟所需要的遺跡。如果沒有足夠的氦氣，各位請回—有船票也不行。”

人群**。黎川摸了摸腰旁掛著的氦氣瓶，裏麵的氦氣根本不夠一百升—連十升都沒有。

“你們賣了船票不管事，就不怕我們拆了太平的船屋嗎？”有幾個人叫嚷著。接著，有人試圖再次闖關，又被護衛擊殺在了閘門前。

“太平公司願意追隨方舟。”黑虎鯨拖走屍體，從牆角摸出拖把，若無其事地抹掉了閘門前的血跡，“想與我們為敵，就是與方舟為敵。”

人群沉默。有兩三個人取出氣瓶，乖乖交出一百升氦氣通過了閘門，剩下的十幾個人尷尬地站著，不敢前進，也不願意後退。

黎川猶豫著不願離開。那些威力巨大的遺跡“槍”正隔著閘門指向人群，他不敢亂闖。一道閘門之後就是方舟內的美好世界，但這美好世界，他無法進入。

太平公司出爾反爾了。在為船票努力時，他想到過換到了船票卻無法登上方舟的可能，卻沒想到，直到站在方舟入口前的最後一刻，這種可能突然變成了現實。

黎川往後退了兩步。來到濟南這幾個月，他拚死拚活下去打撈，最後卻隻落得一場空……他全身都在顫抖。他失去了一切。

他轉過身，向方舟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