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喝點水吧。”秦玏伸手示意情緒正激動的兩人，語氣關切。作為資深媒體人，他隱隱感覺到了眼前這兩位看上去平平無奇、甚至可以說有些土氣的中年男女正在親手為他奉上一條頗有潛力的選題。一個女孩離家出走多年，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可這個背井離鄉多年、看似是被害者的女孩，也許並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麽清白。——這才是這條新聞真正值得挖掘的地方。
“秦大記者，我知道您和別的記者不一樣，宋律師說了，您不怕跟別人唱反調，就怕群眾偏聽偏信，上次那個李文軒老師的報道就是您寫的，”吳鳳霞雙手合十祈求著秦玏，“您一定得幫幫我們呀......”
“快別這麽說，”眼看女人的姿態和語氣越來越誇張，秦玏微微頷首道，“我能理解你們兩位的心情，但也希望你們能諒解，我可能不能一下子給你們答複，畢竟做我們這一行，每天會有無數的舉報者來對我撒謊，言辭之間誇大的也不在少數，我不可能對每一個人取材後寫成一篇報道，所以我必須要反複判斷你們話裏的可信度，這樣吧，你們二位先回去等消息，我想好之後給你們答複。”
秦玏說完，便對著正在錄像的手機按下了暫停鍵，拉開椅子剛起身，唐繼軍和吳鳳霞也跟著騰地站起來。
“您這話說的，我們來就是找您的，哪能這麽輕易就回去呢？我們說的都是真的，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問問村裏的人。”唐繼軍兩手無措地摩挲著褲子前襟，和吳鳳霞對視了一眼。
吳鳳霞也開口道，“再說這一來一回車票都得不少錢，更別提這臨江的住宿，最便宜的招待所一晚上也要一百多，我倆來的時候又丟了錢包......”
這下秦玏明白了吳鳳霞話裏的意思，於是笑了笑，淡淡道，“我明白了，這樣，我先給你們轉2000塊錢，你們先在招待所住著等消息行嗎？”
“哎，好，那行，”吳鳳霞聽到這話，表情顯然放鬆了不少，趕緊從兜裏掏出滿是劃痕的黑色手機，打開微信的收款碼，反手亮在秦玏麵前，“您掃我吧。”
秦玏也拿起手機，沒什麽猶豫地便轉過去了兩千塊錢。
等收了錢，吳鳳霞的臉上露出赧然的神色，“秦記者，這錢我們肯定是要還你的，你等我們，我們在臨江找個工作......”
“沒關係，這點錢沒什麽的。”秦玏眼睛一眯，露出那種和善的、甚至略帶憐憫的微笑。
“那我們等您消息。”
“好的。”
秦玏將唐繼軍和吳鳳霞夫婦送到報社樓下，看著兩人相互攙扶著的背影，忍不住眯起眼睛，沉思了片刻後，他轉身進了樓裏，去食堂打包了一份小餛飩，然後回到辦公室。
秦玏在辦公室走廊走到一半，碰上了剛打印完文件的鄒玉，他站住腳步，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鄒玉沒回答，隻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的內容有些複雜，似乎包含怨恨、卻也有讓人難以忽視的絲絲情意，秦玏的心情霎時舒爽起來，覺得心中某處名為虛榮的角落被滿足，於是快步上前走了兩步，眼見四周沒人，便握住鄒玉的手腕，推門將她帶進了一旁的消防通道樓梯間。
“你做什麽？”鄒玉掙開秦玏手臂的桎梏，向後退了兩步。
“小玉，你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秦玏無奈地攤手，“我知道我犯了錯，但我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能當作沒發生嗎？我們在一起不是很快樂嗎？你看，我還給你買了你愛吃的小餛飩。”
“你不是故意的？你明明有了快結婚的女朋友，還瞞著我和我在一起，你還說你不是故意的？”鄒玉的胸腔微微起伏，瞪著秦玏道。
“我也沒有想到我會遇見你！”秦玏扯了扯襯衫的領口，低聲有些不甘地對鄒玉說，“她根本不懂我，不懂我的性格，不懂我的愛好，不懂我的職業理想，我原本以為也許結婚就是這樣，隨便找個人湊合湊合就算了，可我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出現了，你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但我不後悔愛上你，因為你懂我，我們都有一樣的新聞夢想，不是嗎？”
一長串的告白像是連珠炮一樣打在鄒玉心上，她紅了眼圈，沉默地看著自己對麵的男人殷切地拉住自己的手，“你給我點時間，我去和她談分手，我愛的是你......”
“你真的愛我，那為什麽李文軒老師的那篇稿子明明是我寫的，你卻不肯署上我的名字？”鄒玉推開秦玏的手，眼神漸漸冷下來。
“又為什麽不讓總編通過我那篇地鐵性騷擾的提案？”
“還是說，你根本不是愛我，而是舍不得我這樣好用的代筆工具？”鄒玉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有力，以至於秦玏的臉色漸漸灰敗下來，眼神也沒了剛才的炙熱殷切。
“話有必要說得這麽絕嗎？既然你要攤開了說，那也不是不行，”秦玏聳肩笑了笑，伸出手掐住鄒玉的下頜，語氣譏諷，“如果不是你還算有點文筆，你以為我會多看你一眼？”
“滾！”鄒玉一把揮開秦玏，他手裏的餛飩打翻在地上，熱湯濺到鄒玉光裸的小腿皮膚，燙得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可麵上依然沒緩和半分，仍舊冷冷瞪著秦玏，時至今日，她終於見到了東信報社的萬人迷、她曾經憧憬崇拜的對象的真麵目，真叫人遍體生寒。
“行，我滾。”秦玏摸了摸嘴角，輕飄飄地說出這三個字，而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咣當”一聲，消防通道的鐵門被一把關上，鄒玉閉了閉眼睛，有些顫抖地從兜裏拿出一支煙點燃，緩緩吸了一口，食管處的灼熱感卻依然不能讓她安心，她轉身走到窗台前，打開窗戶透了口氣。
她沒有想到，自己快要30歲了，卻在感情上翻了這麽大一個跟頭。
鄒玉想到這裏，忍不住將額頭抵住窗框，視線漫無目的地掃向窗外。
可看著看著，鄒玉的視線猛地定住了，她的視線聚焦在樓下正要過馬路的中年男女身上，這對身影為什麽隱隱有些熟悉？
鄒玉將煙鍁滅，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將鏡頭對準那對男女後，再不斷放大。
越放大，鄒玉的心就越沉了幾分。
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