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師父平日休息的青石板上等她,果然看見月夜之下她緩緩行來。她這次會離開很久,她擔心我,所以方才才會朝後看一眼。師父很關心我,她勢必會回來給我留下字條。

她看見我時停在原地,還隔著很遠的距離,中間是重重花瓣堆疊,花影之中的身子影影綽綽,嗓音卻清晰地傳過來。“這麽晚你不睡覺,在那兒做什麽?”我跳下石板,撥開層層花障走近,看見她緊抿的唇。“我都聽見了。”師父瞳孔一緊,沒有說話。我握住她的手,這是我第一次握她的手,冰冷,柔軟。

“師父,讓我幫你。我知道你要做的事很危險,但那是你的父母,就算再危險也要做。我不會勸你,但請讓我幫你。”良久,聽見她冷冷的嗓音:“單越澤,你還記得你來到這裏拜師學藝的目的嗎?”我一愣,指尖微微顫抖,她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我沒有問過你,因為我沒必要知道。但你自己,你的心底,你還記得這個目的嗎?曆經萬難,穿過我親手布下的機關,你走到我的麵前,那是你的本事,所以我願意教你。可你不要顧此失彼,忘記你原本來到這裏是為了什麽,支撐你走到我麵前的信念是什麽。”她收回手,後退一步,是往常訓導我的模樣,但沒有了平日裏的笑意:“你隻要記住你的目的,並為之奮鬥,其餘的事,不需要你插手。”師父走後,我在原地站了一夜。我並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啊,師父,我隻是想幫你。我不想看見你受傷,看見你受傷,我會心疼,可是這些話,我要怎麽說出口。

師父回來已是兩個月後,身上的傷口大概已經被處理過,聞不見血腥味,但從她疲憊的雙眼可以看出此行的艱苦。我走到她麵前,恭敬地說:“師父,房間的機關我已經全部破解,請你檢查。”她撐著頭,微眯著眼,是昏昏欲睡的模樣,嗓音輕輕的:“明日起,你在房間設置機關,若能讓我一個時辰之內破解不了,就算你過關。”我點頭應下,轉身欲走,她叫住我:“阿越啊,幫我洗洗頭發吧。”綢緞般漆黑的發從我指尖滑過,皂角的清香盈滿鼻腔,師父閉著眼,好像睡著了。暖暖的陽光薄薄撒了一層下來,遠處有清脆的鶯啼。

她如同夢中囈語,好聽的嗓音響在我耳邊:“徒兒啊,為師這次去大秦,發現了一個很好玩的地方。一個叫忘川的茶舍,給老板娘講一個故事,她便送你一杯茶,回答你任何一個問題,真好玩……”

尋月穀內幾度春秋,師父依舊會每隔一段時間便出穀一次,回來時身上必有傷痕。我小有所成,時而會下山接活,無非是為某個門派設計藏寶閣,為某個大人物堅固住宅,以此賺取師父喜歡的金銀。

那天是寒食,我出穀為某清官改造府邸,以防朝廷對手的暗殺,告知師父明日才會回來後便離開了。不料半路上收到消息,說清官已經被暗殺了,府邸自然也沒必要改造,我悠悠轉回,回到穀內夜色已濃。

遠遠便看見屋後火光些許,能聞見白紙香燭的味道。今天是寒食節,祭奠已逝的親人。早晨出門時,我已祭拜過家人。不想驚擾師父,我悄聲進屋,恍然中聽見她低泣的聲音:“爹,娘,女兒不孝……”師父的父母明明還活著。我頓了一下,走過去:“師父……”她猛地抬頭,眼角淚痕未幹:“你怎麽回來了?”我答非所問:“你在祭拜誰?”她低頭,嗓音沉沉的:“那場屠殺中,死去的親人。”

師父說她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而我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兩個奇才聚在一起,必然與眾不同。晚飯的時候我一邊翻讀書本一邊問她:“師父,這世上最凶險的地方是什麽?”她夾菜的手指一頓,好半天:“天子嶺。”我驚訝地抬頭看她:“就是埋葬曆代皇帝的皇陵?”“是。”她點點頭,“你燒菜的技術越來越好了。”“是嗎?我倒沒覺得,師父覺得好吃就好。”我漫不經心,繼續問,“連師父親自前去都沒可能破解嗎?”

她猛地將木筷一放:“那是集數代金家天才費盡心思製造出來的極險之地,有進無出。而且 ……”她眼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 “那是金家的禁地。皇上早已下旨,凡金家傳人不得靠近,一經發現,格殺勿論。”

我瞪大了眼:“為什麽?”

師父笑了笑:“我父親的事,讓他們不得不防。金家製造出來的機關,金家人必然能

破。畢竟,所有技術的精髓都是一脈傳承。”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夜色之中,銀月之下,尋月花正悠然綻放。聽見她淡淡的,卻帶著警告的聲音,“記住師父的話,永生都不得踏入天子嶺。”我點點頭:“徒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