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建國百餘年,頭一次由宦官把持朝政,我已料到後世史官會如何記這一筆,可我不在乎。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活著才是唯一的目的。

我給了皇帝絕對的忠誠,他給了我絕對的權力,而我除了將那些反對我的人流放滅口之外,從未做過威脅他皇位的事情。別人眼中專權的我在他看來不過是盡心替他打理一切煩瑣朝政的人。隻要皇位還是他的,皇位之下的位置,誰坐又有什麽關係。

賜封玉深公主的旨意是我親自送去的,以平安為號,賜宮中宮殿,她和葉痕站在門口看著我,眼中皆是仇恨。

葉痕在我轉身的時候低聲咒罵:“死太監。”

我回過頭,玉深正慌忙去捂葉痕的嘴,已經長高的他憤憤地瞪著我,毫不畏懼的模樣。幾日之後,將葉痕調往禁衛營的旨意便下來了。

在寢殿翻閱奏折時,玉深氣急敗壞地闖進來,還好皇帝此時不在,驚了聖駕又得受罰。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手指撫過紙頁,連嗓音都淡然:“何事?”

“痕兒才11歲,你怎麽可以讓他去禁衛營那種地方!他從小沒吃過苦……”

我將奏折丟到一邊:“11歲,不小了。”撥弄燭火,更清楚地看著她的臉,“聽聞貴妃幾次詢問你與她侄子的親事,玉深,你若不願意嫁給他,我可以幫你。”

她鬆開半咬的嘴唇,留下一道淺淺的雪白印子:“我不要你幫。”

天宣六年,大晉發生了史上第一次朝堂暴亂,起因僅僅是修繕祭殿的政見不合,幾派人馬積怨已久,互不退讓,全然不顧朝臣身份動起手來,肅穆的朝堂仿若成了鬧市,廝打慘叫聲不斷。

直到禁衛軍趕來才止住這場暴亂,不少朝臣都受了傷,這些文臣動起手來可絲毫不輸武將,兩位大臣當場身亡,其中就有貴妃的侄子。

必須要有人為這起暴亂負責,不少人冷靜下來都會發現我在這件事背後的推波助瀾,那些視為我大晉之禍的人終於坐不住了。

他們想要對付我,如今唯有死諫一條路可以走。以身赴死,以死警人。

江城的死諫奏折便是那一日遞上來的。明知道會以死為代價,仍沒有半分畏懼,這便是忠臣吧。

奏折羅列我十大罪狀,言明若不斬顧淵,大晉必亡。最後到達皇帝手中的不是這封奏折,而是江城妖言惑眾侮辱君主的言論。

不出意外他獲罪下獄,但此次死諫仍在朝堂引起轟動,不少曾不敢多言的剛直朝臣也開始上奏為江城請願。

這是江城第二次進入天牢,晦暗的光線下,他端直坐著,仍同前一次一樣鐵骨錚錚。我在他麵前坐下來,遞上一壺烈酒,他揚了揚嘴角,像是在笑。

“這是給我的送行酒嗎?”

濃烈的酒香四下散開,衝散牢中的黴味:“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灌下一口酒,嗓音沒有半分畏懼:“這條路注定會灑滿鮮血,總要有人為此犧牲。”

他說得豪情壯誌,我撣了撣袖口站起身:“想過玉深嗎?”

他拿酒的手僵在空中,良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當天夜裏,我在行宮見到了玉深。她穿著一身夜行衣,伴著窗外星光躍進屋內,撞落窗口懸吊的紫鳶尾。我沒有點燈,借著月光看清那張雪白又充滿怨恨的臉。

“我說過不準對江城出手。”

我緩緩地從**坐起,看著她握住桌上的茶盞:“是他先針對我的。”

她冷笑兩聲,似乎不想再與我多言,將茶盞在空中虛晃一圈:“這茶水你喝得可真幹淨,顧淵,你作惡多端,就不怕有人下毒嗎?”

我微微偏頭,她已從懷中掏出白色的瓷瓶:“七日香,毒素一日勝過一日,七日之後若無解藥,絞痛而死。顧淵,我給你七日時間,若江城有事,你就陪他一起去死。”

曾經會扯著我的衣袖甜甜地叫我哥哥的姑娘,已經能說出這樣無情的言語了。我終於還是一點一點徹底失去了她,盡管早已料到,仍舊痛不欲生。

我問她:“玉深,難道你就不念我們之間的情分嗎?”

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連麵容都笑得扭曲:“你對葉溯、葉痕出手時,可曾念過半點情分?”她轉身躍上窗欞,夜風掃過長發,在屋內留下淡淡清香,她說,“顧淵,我最後勸你一句,若再不收手,必萬劫不複。”

可是我的姑娘,我早已一腳踏入深淵,再也無法回頭了。

死諫的影響最終還是上達皇帝跟前,皇帝有些動怒,但也不打算拿我開刀,我推了另外兩個位高權重的人頂罪,江城也被釋放。

七日之後,我在行宮看見不知何時放進屋的解藥,白色的瓷瓶,帶著女子的體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