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還是如往常一樣教導我,隻是能明顯感覺到她加大了訓練我的力度,有時候經常會練習一整天吃不上一口飯,我並沒有什麽怨言。金家技藝博大精深,雖我自詡過目不忘,也難以理解師父送到我房裏的那些書籍內容,用字晦澀,生硬難懂,除非師父字字解釋,否則我根本無法自學。常是挑燈夜讀,也不過熟記兩三百字,很難想象師父是如何將這上百本書籍完全牢記。師父在屋後打了一片梅花樁,用飯的時候她讓我捧著碗單足立於木樁之上。

她說,若於險地之中碰觸機關,常會如此站立數個時辰以避免機關傷人。廢棄的房間被師父改造得機關重重,常常將我丟進去就是一天,翌日出來必然一身傷痕,每一次進去機關都不相同。這令我驚歎師父出神入化的技術。

半年之後,我終於勉強能破解師父布下的機關,但往往由此引發另一個機關……就在我費盡心思研習奇門遁甲之術時,師父又消失了。這一次我果真將自己餓暈在門口,醒來的時候,師父正在給我喂藥。我睜開眼,看見她眉骨上一道傷痕,雖已結痂,但可想象傷口之深,以前清麗的麵容多了絲狷狂,依舊美得驚人。她淡淡地看著我:“你倒是敢。”我覺得腹中餓得難受,問:“師父,有什麽吃的東西嗎?我好餓。”她說:“你為什麽還要吃呢?你幹脆把自己餓死算了呀。”我說:“因為師父你回來了。”

我從**坐起來,捂住難受的胃,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可真美啊。“我隻有師父了。如果師父消失了,我就是一個人。徒兒不想一個人,所以師父不要丟下我,你丟下我,我會死的。”我看不懂她的表情,雖是淺淺笑著,眼底卻透著淡淡哀傷,好像被烏雲裹住的太陽,努力迸射著光線想要穿透雲層。

師父給我熬了清粥,喝下之後果然好了很多,我坐在**休息,她在案幾跟前檢查布置的功課。室內安靜得能聽見書頁翻響的聲音,我凝視她撐頭斜倚的背影,青絲垂在一邊像自腳下攀長而出的藤蔓。我想了想,還是問出來:“師父,你下山去哪了?每次出去都弄得一身的傷,這次還破了相。”她手指點了點檀木桌麵:“每個人都有秘密,徒兒難道沒有秘密嗎?”

我聽她的嗓音應該是心情不錯沒有生氣,於是斟酌地說道:“金家的事……不算秘密。”

她果然轉過身來,偏著頭看我,笑意融融:“你都知道些什麽,說說看。”

金家出自蜀中,精通奇門遁甲機關製造之術,世代為皇室服務,建築皇陵,設置機關,深獲恩寵。不料金宵心生異心盜竊皇陵,被查獲之後聖上大怒,下令將金家滿門抄斬。隻有金塢活了下來。金宵是她的父親,那是十三年前的事。

外人傳,因為不舍金家技藝消失,金塢才被赦免,為皇室挑選出來的人傳授技藝。三年之後,新皇登基,金塢離開皇宮,從此銷聲匿跡。

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可如今看來,這並不是全部。我走過去,她需得仰頭才能看我,我說:“師父,有什麽事情,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她淡淡地看著我,良久,從懷裏拿出一隻錦囊:“這次出門遇上天下繡工最好的繡娘,讓她為你縫製了這個東西,用的是天蠶雪絲,可裝毒物毒劍,你拿著吧。”我愣愣地看著她沒有接,她扔到我懷裏轉身離開。

我們在穀內度過四季,尋月花卻常開不敗。穀內難見落葉飛雪,就連冬日也有暖陽。

晚上用飯時,我卻看見師父腰間的長發上沾著一片枯黃的葉。晚飯後我回屋收拾一番,半夜果然聽見師父出門的聲音。等她走遠了我才追出去,一路小心翼翼,簡直將這一年學到的關於隱蹤之術發揮到極致,終於沒有被發現。等著師父的人就在山下的青石邊,夜色太濃我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能感受到那股雍容尊貴之氣。“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不讓朕進你的山穀瞧瞧嗎?朕可是好奇得很。”他自稱朕。他是當今聖上。師父的嗓音冰冷,聽不出一絲尊敬:“陛下若是不怕死,隻管進來便是。”聖上笑了笑:“鼎鼎大名的金塢親自設下的機關之地,朕可不敢以身犯險。朕若死了,這天下誰來打理。”頓了頓,帶著歎息,“這麽多年,你一個人,是怎麽習慣的呢?

要不朕給你送幾個婢女……”“陛下前來若是說這些廢話,就請回吧。”被師父打斷他也不生氣,聲音裏依舊帶笑:“也罷。朕收到消息,大秦不知從哪知道了以前南隋的龍脈之地,正派人前往。朕要你趕在他們之前,破了龍脈的機關,將寶貝給朕拿回來。聽說這龍脈裏有仙物,也不知是真是假。”自新皇登基以來,國庫日益充盈,軍隊壯大,世人皆讚聖明,孰知竟是師父冒著生死危險為他從各處皇陵龍脈中取出珍寶金銀!他往前湊了一步,帶著笑裏藏刀的溫柔:“有了你,朕的皇位可是越來越穩,你可是比那些寶貝還要寶貝。”師父後退,沒有開口,良久,往後看了一眼,我趕忙藏到山壁之後,聽見她道:“大秦,光是趕路便要半月……”“怎麽?”良久,師父才緩緩道:“沒什麽。東西我會給你拿回來,但也請你善待我的父母。若他們有事!”嗓音突然變得淩厲起來,“我不會放過你。”“這是自然。”師父的父母沒有死,他們還活著,被當朝皇上囚禁起來,成為脅迫師父的籌碼。原來這才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