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幸福,曾經是他們最好的表情

這一生,總是會有那麽多無奈讓人被迫停止了腳步。

初年想她和喬慕笙,的確曾是真心相互喜歡的,隻是這喜歡遠未到可以為對方不顧一切的地步。所以最終他們才會分開。會被分開的愛情就不叫愛情,會被時間和距離打敗的愛情,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盯著巴塞羅那降臨的夜色,忽而的傷感起來。

多年前,喬慕笙也曾在這樣的夜色下擁著她說:“初年,等將來我們老了,走不動了,我們便每天這樣相互擁抱著看日出夕陽,一輩子都不分開。”

那時的他抱著她的手臂多用力,讓她真的以為,他們這一生注定彼此糾纏牽掛,不分不離。年少時的承諾,每每想起,總是讓人無端的想念,那時最簡單的諾言,已是最美好的幸福。

電話聲猝然響起,她微微一怔,隨即抹去眼角的濕意。她曾對自己說過,再不會為那個男人浪費一滴眼淚一絲想念,沒想到兩年後的再次重逢,她仍是抑製不住對他的悸動。

有些喜歡,注定了的,甩也甩不掉。

電話來自一個陌生男子。其實算不上陌生,初年與他有過幾麵之緣,是在蔚瀾的介紹下才認識了那個叫做裴碩的男人。

裴碩是個成熟穩重的男子。初年第一次見到他,便是在醫院外科手術室外。那時蔚瀾不小心出了車禍,醫院隻聯係了初年,初年趕到的時候蔚瀾正巧搶救過來,主刀醫師便是裴碩。

蔚瀾眨著眼睛調皮的笑說:“嘿,初年,這就是我常跟你說起的裴碩,青年才俊噢。”

是在那個時候,初年才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認識了裴碩。他們並不常聯絡。裴碩是個有故事的男人,在許多人眼裏,這樣的男人或許更加神秘有吸引力。

但是初年例外。

她與裴碩,可以是知己,朋友,或者其他任何關係,但絕不可能會是男女關係。

裴碩笑的優雅內斂,放下手中的咖啡盯著迎麵而來的女子,聳了聳肩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有免費的午餐可吃,為什麽不?”自喬慕笙再次離開,初年的想法似乎改變了很多,她不再將自己藏匿在那個沉重的龜殼裏。

她想,喬慕笙可以毫無顧忌的去到另一個女人的身邊,為什麽她不可以呢?

裴碩微微湊近她,打量了一會兒,忽而失笑:“別笑了,好難看。”

笑容一下凝結在初年臉上。她緊了緊自己的拳頭,悲從中來。任何人都能瞧出她笑容裏的虛假和偽裝,為什麽喬慕笙瞧不出來?為什麽偏偏就是他瞧不出來?是真的沒有看出來,還是假裝刻意忽略?

“你這樣讓我很沒有麵子耶。找我出來什麽事?”初年尷尬的轉移話題,心想這真不是一個好的開始。還是但凡醫生,都有極高的明銳觀察度?

“蔚瀾跟我說,或許你現在需要有個男人陪在你身邊。”

“所以你就約我出來?”初年挑了挑眉,她並不感到意外。裴碩喜歡蔚瀾多年,他們誰都不曾掩飾這場真相,蔚瀾亦知道,卻從不回應。

蔚瀾看去飛揚跋扈,內心卻脆弱的如同孩子一般。她心裏的傷,誰也碰不得,包括初年。

裴碩卻難得的搖了搖頭,他英俊的五官在午後的陽光下顯得越發分明深刻。這樣的男子,活脫脫是從電影情節裏跳出來的。他有西方人的優雅氣質,又有東方人少見的儒雅,兩種氣質結合在一起,是任何女人都拒絕不了的致命吸引。

但偏偏,他最希望的那個女孩兒,對他從來視而不見。

“因為我覺得,似乎我更需要能有個人陪在身邊。”他直言不諱,修長的手指攪拌著手裏的咖啡,那種悲傷,那麽無所掩飾的從目光中流轉出來,酸澀了初年的眼睛。

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傻傻的守著那份無望的愛,即便知道沒有結果,即便知道再也回不來,仍執拗的固守過去,逃不出進不去,隻因著曾經那麽一瞬間,被某個人感動過,然後固執的將那個人記到了心裏去,不管過去多少年,再沒有人能夠代替那個人的位置。

她是,蔚瀾是,眼前的裴碩亦是。

他們都是寂寞的人,即使身邊歡笑如林,即使被許多許多的人包圍,仍是覺得寂寞恐慌。因為,身邊的人,始終不是對的人。

“裴碩,你會愛蔚瀾多久?能有多久?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初年問他,這個問題也許問的很傻,但女孩子不就是這樣嗎,她們總將這樣的問題掛在嘴邊,問對方會喜歡自己多久,即便在別人看來,這種問題似乎毫無意義。

裴碩很坦白,他從不說謊,他看著初年的眼睛說:“我不知道。我不可能等她很多很多年,她走不出來自己的陰影,我無法把她拉出來。倘若有一天我發現再沒有機會拉住她,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放手。你知道的初年,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們總是要為自己的以後努力生活下去。在自己身邊的人,總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人,你說對嗎?”

自己身邊的那個人,永遠不是自己想要的人。

這句話,曾是初年用來安慰說服自己的。她告訴自己,即便身邊那人不是喬慕笙也沒有關係,因為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能與自己愛著的人在一起的呢?愛情,從來不是生命的全部,正是因為她太過清醒,才會在兩年後的現在,再次看著喬慕笙離開。

如果她自私一些,或者不那麽理智一些,也許她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抓住喬慕笙的手不讓他離開。因為,那個男子帶走的,也是她一半的天堂。

“我要回過了,初年。”

裴碩的聲音,像是薩克斯曲的悠揚,悠悠傳進她的耳裏。她回過神去看他,她與裴碩並無多大交集,但在這一刻,又似乎覺得他們仿佛熟識已經,那麽多的共通點,讓她覺得親切而熟悉。雖然,她亦看不清他眼裏層層疊疊的迷霧是為了什麽。

“回國?你在這裏發展的很好,為什麽要回國?”

“這裏再好,也終究不是我的家。初年,你相信嗎,若不是因為蔚瀾,三年前我就應該回去。我想,或許當年的決定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如今看清了,我沒有辦法再在錯誤裏走下去。”一個男人肯承認自己當初愛上一個女人是一個錯誤,那麽必定是傷到了骨子裏的。

“當年留下來是為了她。現在離開,是想忘了她。我想,我終於還是走到結局的地方了。”那是裴碩對初年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個男子,頎長的身影消失在陽光的盡頭,虛無的仿佛再也回不來。

初年突然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都能清醒的看待自己,卻不願意走出來。等到終於能夠下定決心放過自己時,又為時已晚。

裴碩是那樣幹淨利落的男人,他說放下便是放下,他說離開便是離開。絕不拖泥帶水,那麽,她呢?

那夜,初年灌了自己很多很多的酒。人生最大的悲哀在於,你明明喝了很多很多,卻沒有丁點醉意。你吐得稀裏嘩啦,甚至連胃都掏空了,思緒卻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明了。在那樣的夜,她抱住自己赤腳坐在冰冷的陽台上。冷風下她給蔚瀾打電話,她想告訴蔚瀾,人生美麗的風景不多,若是錯過,再無回旋餘地。

然而真正聽到蔚瀾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時,她又忽然失了勇氣。

宋初年,你又有什麽資格跟立場去說這些?最沒有勇氣,最龜殼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嗎?

“蔚瀾……”初年叫了她一聲,聲音輕的一秒就能被冷風吹散,”裴碩要回國了。”

電話裏除了沙沙的風聲,沒有一點響動。蔚瀾輕微的呼吸一上一下有規則響著:“所以?”

所以呢?

“也許,你不該錯過他。蔚瀾,畢竟那個人已經……”

“宋初年。”蔚瀾忽然提高音量,打斷了初年的話。那一直都是她的禁忌,沒有人能夠去觸碰,即便是被視為最好朋友的初年也不可以。

“真正應該好好思考的人是你自己不是嗎?裴碩與我,從來都是兩條平行線,即便努力一輩子也不會產生交集的時候。從他告訴我他喜歡我那天起,我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和你不一樣,我說不喜歡那就是不喜歡,絕不會拖泥帶水假裝曖昧。”

初年呼吸一窒,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蔚瀾生性剛烈,說一不二,這些她早已知曉並且了解不是嗎?又為什麽要對她說這些呢?她明明知道那人對蔚瀾來說有多重要……卻偏偏還……

“對不起……”初年小聲說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可是她很想喬慕笙。非常非常的想念。她多想此時此刻,那個男人能夠在自己身邊,給予她寬厚的肩膀和堅實的擁抱,哪怕他靜默不語,隻是靜靜的在她身邊,她也能夠有勇氣去麵對過去的背叛。

喬慕笙,為什麽你不在我身邊?為什麽那些在我們都需要對方的日子裏,我們都不在彼此的身邊?

初年拿著電話哭的稀裏嘩啦,也許是酒精作祟,她對著蔚瀾失控的叫喊:“蔚瀾……我想他……我想他,可他在另一個女人身邊……為什麽他不在我身邊,為什麽他要在那個女人身邊……”

那麽多的為什麽,可是有誰能告訴她答案,有誰能夠問一問她,她蒼老的心究竟空洞了多少年華。她那麽那麽愛著的喬慕笙,從年少到現在,多少年了,她愛著的始終隻有他。

而為什麽他卻可以把目光放在更多的人身上?

蔚瀾在這個時候才知道語言是多麽蒼白的東西,她甚至開不了口說上一句安慰初年的話。任何安慰,在這樣悲傷的初年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最終她隻能選擇沉默。或許初年要的從來不是安慰,而是在她需要哭泣的時候,能有個人靜靜得聽著她發泄,聽著她將那些從來不敢說出口的話勇敢的說出來。

初年最匱乏的,永遠都是麵對喬慕笙時不顧一切無知無畏的勇氣。

初年在第二天是被蔚瀾的敲門聲震醒的。隻有蔚瀾能夠如此肆無忌憚的拍打叫喊無所顧慮。初年耷拉著腦袋靠在沙發上,一張機票猛地甩在麵前。

她抬頭,見到蔚瀾明媚的笑容曝露在陽光下,動人美好。蔚瀾永遠喜歡將陰暗的那麵留給自己,初年記得,認識蔚瀾這些年,她幾乎很少見到蔚瀾哭,甚至於連不開心的時候都是極少的。那曾是初年一直想成為的樣子。

“這是做什麽?”初年拿起來看,是巴塞羅那飛往S市的機票,時間是一周後的現在。

“做什麽?當然是讓你回去找那個人啊。”蔚瀾用力戳了戳初年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宋初年,你真該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自欺欺人很好玩是不是?連想念都不敢承認的人最懦弱了。”

喬慕笙的模樣一下從初年的腦子裏蹦了出來,她嚇了一跳,撫住自己的胸口微微喘息。她很少會在白日裏想起他,她隻敢在夜晚的時候偷偷想他,隻有在醉酒的午夜才能放任自己任性的想念。

那些無法曝露在空氣中的愛戀,她隻能埋藏在黑暗中孤獨麵對。

“蔚瀾,我回不去了。他也過不來了。我們之間早就完結了,我早該看透的,一個能夠放棄我第一次的男人,我早不應該對他有所期望的,所以再一次被放棄,是我活該。我從不怪他,我隻怪我自己。”初年覺得心髒悶悶的疼。

猶記得當年剛剛離開喬慕笙的那段時間,醉生夢死,所有的買醉隻為將那個人影從腦海驅逐。她曾想,或許正是因為經曆過那場愛情,才讓她對成長這個詞有了真正的認知。所有想要成長渴望成長的人,都必定經曆過傷痛。

那是成長必經的階段,誰都無法跳過重來。

“初年,聽我的,至少勇敢一點邁出一步,你看看現在的我,難道你想像我一樣這樣活著嗎?交很多很多的男朋友?和很多很多的男人談情說愛,可仍覺得寂寞孤獨。你想這樣嗎?那個人至少還在,你為什麽不好好珍惜?上帝說,不珍惜的孩子是要受到懲罰的。初年,我不忍看你這樣,至少你要幸福給我看,我才能相信這些年來自己的堅持是對的。”

蔚瀾柔和的目光如巴塞羅那午後靜謐溫暖的陽光,不尖銳,深深的直抵人心。

蔚瀾一直堅信著的,一生隻能愛一個人。一顆心隻能給一個人。若那個人不在了,那顆心也就跟著死了。多年來她一直是這樣堅持著的,不管多累,始終如一。

可是蔚瀾,卻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們這樣的堅持究竟值不值得,究竟該不該。也沒有人告訴我們,深海的彼端,那個被我們渴望著的人是否還等在原地。

“初年,去吧。喬慕笙若不愛你,就絕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你是比我更了解他的人,那樣驕傲的男人,兩年前根本不打算讓你知道他雙腿殘廢的事情,若不是聽說你在大爆炸中遇難,我相信以他的性格,絕不會輕易在兩年後的今天出現。其實你該感到慶幸,你愛的人,至少仍存活在這個世界……”

初年心裏一緊,抱住蔚瀾安撫。所有的語言都是無力而蒼白的。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深不可測,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也永遠無法預料你愛的人在什麽時候就會突然從你眼前消失,並且再也回不來了。

初年略略知道蔚瀾的故事,但並不全部了解。蔚瀾不願意提,她也自然不主動問,隻在尋常與蔚瀾的談話中隱隱猜出,蔚瀾曾經有個愛到骨子裏的男子,他們彼此相愛,從開始的甜蜜,到後來的爭吵,冷漠,疏離,在太過任性的年紀任性的愛上了與自己同樣驕傲的人,他們像兩顆尖銳的刺,刺痛彼此也刺痛自己。蔚瀾曾一度以為自己不愛了,在漫長的分開等待中才真正等會愛一個人的滋味。

那是一種對生活對未來的期許。是無限的滿足與渴望。那種無論何時,無論你遇到什麽事,總有一個人等在遠處,總有一個人在你困苦或者難過或者快樂的時候可以想念的感覺,才是內心真正的安定。愛情本身的意義,不就是安定平和嗎。

可惜蔚瀾懂得的太晚,在她終於明白什麽是愛情的時候,那個教會她愛情的男人從此離開了她的世界。永遠的回不來了。

蔚瀾曾經說過,她有很多很多的男人,但這一生,她隻愛一個人。

這種深入肌膚的疼痛,隻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才能夠體會。所以蔚瀾比初年更加懂得珍惜這兩個字。即便現在的她,早已沒了想要珍惜的人。

初年雖然不能真正明白蔚瀾的意思,但蔚瀾眼底的落寞,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見到的。認識蔚瀾這麽長時間,一直以來都是蔚瀾讓開導安慰她,也是蔚瀾陪著她度過了這樣漫長的兩年,如果可以,她多想角色轉換,她能夠給蔚瀾足夠的快樂和陽光。

最終,初年還是踏上了回國的航班。

那日,是清晨五點的巴塞羅那。天光泛著魚肚白,街道上稀稀落落的車輛,偶爾穿插而過的行人。她從不知道,巴塞羅那的清晨是這樣冷清落寞的。一個人拖著不大的行李箱等在路邊,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孑然一身,站在熟悉的街頭,迷茫的看待未來的行程,始終找不到自己認為正確的方向。

原來時間過去兩年,她依舊在原地打轉。什麽都沒變,什麽都來不及改變。

飛機降落在那個陌生而熟悉的城市。午夜的機場透著點點冷清。初年忽而覺得可笑,這個城市幾百萬人口,卻沒有一個人是站在門口等待她的。她看著身邊的行人衝前來接機的人微笑,擁抱,那種溫暖,是初年無法體會的。

因為這個城市沒有人能給她這樣的擁抱。從來都沒有。她明明清楚的知道這個城市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已經逝去的家。卻還是那麽的……那麽的不甘心。

沿著記憶的道路往回走。

車窗外迷離的夜景一晃而過。路燈下的樹影兒輕微搖曳著,整個城市安靜寧和。不同於巴塞羅那的熱烈,這個城市這樣內斂,活脫脫江南小城的模樣。

她在市中心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來。想象著見到喬慕笙時候的樣子。一遍遍在心裏排演著見到他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可真正臨到時又不知所措迷茫彷徨起來。

怎麽都沒有想到,兩年後的今天,她再次回到這裏,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喬慕笙,而是厲言。

對厲言恨嗎?初年想一定是恨的。就是這個男人當年在她最困苦最脆弱的時候狠狠得在她身上割了一刀,讓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消耗殆盡。但曾經,在她因為喬慕笙而無助失落時,隻有厲言是陪在自己身邊的。

恨或者不恨,如今連初年都已經分不清了。

“我以為,經過那一次的離開,你再也不會踏足這個城市了。”厲言有些自嘲的笑著,臉上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雖然他極力想掩飾,卻仍舊被初年一眼看穿。

初年咬著下唇不說話。她沒有想到狹路相逢這個詞會出現在她和厲言之間。她無法聯係喬慕笙,她甚至不知道喬慕笙在國內的電話號碼。

“你來找喬慕笙?”厲言又問。

麵對當年讓自己癡狂過的女孩子,厲言總覺得這個世界荒唐又可笑。命運總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讓你喜歡上不喜歡你的人,而你卻永遠也無法擁有。

初年仍是不說話。酒店安靜的大堂,她耷拉著腦袋,像是一個犯錯了的孩子等待著家長的訓話。她沉默起來永遠是這樣乖順的樣子,讓人不忍苛責,更不忍大聲對她說話。

厲言想,他當年是不是就是因為不忍見到這樣的初年,才會忍不住喜歡上了明知喜歡喬慕笙的她呢?

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不可理喻,有時候連你自己都分不清你究竟喜歡那個人什麽。或許那人不夠好,不夠完美,但在你心中眼裏,總是最獨一無二的。就像當年的宋初年之於厲言,喬慕笙之於初年一樣。

厲言很想跟初年說上一聲對不起。盡管這三個字他已經對她說過不下十遍,但仍是覺得對她無比虧欠。也許那些她失去了的,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時光,對她來說恐怕隻是一場可怕的不願意回想的噩夢罷。

厲言拿過一張紙,在上麵寫下一個地址交到初年手裏,他知道初年不願意同自己講話,這樣的相處對兩人來說也是無比的煎熬。他看著她說:“這是他的地址,他一個人住,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一定是在家的。”

記憶裏的畫麵,就那樣波濤洶湧般的襲來。初年感到有些暈眩。依稀記得那些年,也是這樣溫和的與自己說這話的厲言,將她那些不為人知的小小傷心看在眼裏,然後小心的保護著她幫助著她。那時,是他第一個看出了她對喬慕笙的感情,也是他一次次將難過受傷的她庇護在自己的身後。

可是,那時的他們,怎麽就成了現在的陌路呢?如果,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如今的他們,該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過去的,終究還是回不來了。

很久沒有感受過這個城市。初年靠在酒店的欄杆上。是即將天亮前的黎明,天邊有點點的曙光。像極了她疲憊的心境。可她不知道,那點曙光是否會有綻開的那一天。她從來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麽走,從來沒想過以後的某一天自己會在誰的身邊,過著怎樣的生活。曾經的曾經,那些年少時被她視為夢想的東西,到如今,早已被時間和現實摧殘的不堪一擊。

是與喬慕笙分開後,初年才漸漸明白,理想和現實終歸是背道而馳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實現理想,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麽好的運氣能夠擁抱夢想。

她企圖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對自己說:加油,宋初年,就像蔚瀾說的,不要讓自己後悔。於是她那就那樣站到了陌生的公寓樓道中。

安靜的走廊上隻有電梯上下浮動的刷刷聲,她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麽樣的姿態出現在喬慕笙的麵前。分明已經預料到了見麵後的結局,仍是掩飾不住一係列的慌張無措。

她原本就是這樣脆弱的人,尤其是在麵對喬慕笙的時候。那樣堅強想要努力獨立的宋初年,隻有喬慕笙才能擊垮她好不容易築起來的偽裝。

這個世界真的有心有靈犀這樣的字眼嗎?至少宋初年是不相信的。

但是那扇對她來說陌生的棕色防盜門還是奇跡般的在她躊躇不前時悄然打開,然後她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喬慕笙出現在自己麵前。在視線相對的一瞬間他的目光中閃過一些詫異,隨即便是掩飾不住的狂喜。

不過一個月不見,就好像是不見了一年兩年一般的讓人覺得感慨。初年呆呆得站著,卻在那一瞬間覺得,這樣,真好。

喬慕笙拉過她的手。許是站在久了,她的手心冰涼,還冒著點點冷汗。

“我以前不相信,總覺得隻要自己夠努力,就能找回從前那個初年,可是是我錯了吧,總是不願意相信,總是以為隻要努力就能彌補那些過去。初年,現在的你真不像當年我認識的你。那時的你,多麽的無知無畏,一往無前。”

喬慕笙的話帶著淡淡的傷感。他永遠忘不掉的,是那些年總跟在自己身邊不卑不亢不離不棄的宋初年。會在他傷心的時候陪伴安慰,在難過彷徨甚至無助的時候整夜整夜的與他談天談地談夢想,在他因為蘇伊的背叛和傷害頹廢時找到蘇伊要對他好。

時至今日,他仍是覺得,再沒有比初年對自己更好的女孩子了。他有時會問自己,為什麽當初的自己眼裏隻看得到一個蘇伊,為什麽那時他最先愛上的人不是初年?

“那麽,你的意思是,相比現在的我,你更喜歡過去的那個宋初年,是不是?”許久,初年才張了張微澀的喉嚨,聲音那樣的無力,緊張而迷茫著。

喬慕笙笑著搖頭,他有好看的酒窩,笑起來比大多數人都要動人一些。很久以前初年就覺得,笑著的喬慕笙能讓人感到希望和溫暖。

“不,我隻是感到無力,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你,初年,你總是想逃,可我追不上。”他看著自己的雙腿,無力和挫敗感再一次淹沒了他。

初年走近了一些,蹲在他身邊捧起他的臉很認真得說:“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這裏嗎?如果不是蔚瀾激勵,也許我不會有勇氣再踏進這個城市。但我仍是來了。你看,我都踏出了這一步,為什麽你不能踏出?勇氣是相互的,我給了你,你不可以吝嗇的不給我。”

對她來說,隻有喬慕笙的不放手才是最大的激勵和勇氣。

她想要的,從來都不多。能有一個人在身邊,相愛,到老,到死。

回答初年的,是喬慕笙濕熱而溫暖的吻。他的吻像雨後的春草一般,清新,溫和,甜而不膩,讓她上癮,再也戒不掉。

他們瘋狂的接吻和擁抱,像是要把錯失的兩年都彌補回來一般。喬慕笙從來都是將感情隱藏的極好的男子,但在麵對這樣的宋初年時,仍是忍不住癡了。

他一直都知道的,再沒有人比初年對他更好的了。沒有了。

如果你曾經討厭一個人,討厭到連回想都不願意。那麽多年後再見到那個人,你會以一種什麽樣的姿態出現在那人麵前呢?

這個問題初年來不及細想,因為她就是在那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蘇伊。

在初年的印象裏,蘇伊是那種漂亮的有點拽拽的,又十分喜歡所有男生圍著自己轉的女生。那是在學生時期的蘇伊,讓很多男孩子喜歡,卻讓很多女孩子羨慕又嫉恨。

那時的初年算不上對她討厭,但也絕不喜歡。如果不是那時的喬慕笙對蘇伊那般傾心,也許初年都不會跟蘇伊說上一句話。

初年最記得的,還是蘇伊在和喬慕笙交往期間與別的男人擁抱接吻。她一直覺得擁抱和接吻這樣的事情應該屬於相互喜歡的男女之間特有的專屬,所以那時的她不明白為什麽會有女生將這些美好的東西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生。不,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個。

這也是初年喜歡她不起來的原因之一。

蘇伊還是像很多年前那樣,昂著頭,驕傲的像一隻孔雀,但初年記得,這個女生在喬慕笙麵前分明就不是這個樣子的。

“宋初年。”蘇伊一眼就認出了她,笑眯眯的向她打招呼,同時不動聲色的將這個一晃眼消失了兩年的人打量了一遍,”沒有想到你回國了。慕笙說這是傷城,所以你不會回來。”

慕笙。多親密的稱呼。

喬慕笙低低咳嗽了一聲,看去卻沒有一點尷尬或表情不適。

“今天原本是你去醫院複檢的日子,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需要我陪你去了。你總算是等到了這個人,恭喜你。”

蘇伊連一句再見都沒說,就像她來時那樣匆忙的離開。也許和初年一樣,她們都不喜歡彼此,也都不願意見到對方看自己愛的男人的眼神。

“複檢?”初年回頭看向喬慕笙,”今天要去醫院嗎?什麽時候?和醫生約好了嗎?”

喬慕笙居然有些微微臉紅:“每個月都是這一天,不需要約醫生也會等在那裏的。其實去不去都是一樣的,我的腳根本已經治不好了。”

“你自己都放棄了,再好的醫生當然都治不好你。”初年忍不住心疼,拿了外套替他披上就要去推輪椅。

喬慕笙一時心動,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幸福來得太快太突兀,竟讓他開始措手不及起來。這樣的幸福會持續多久呢?一天?一個月?一年?亦或是一輩子?

他從前不敢想初年會回到自己身邊,即便是在初年出現的前一刻,仍是忐忑著要怎樣讓初年原諒一個月前的離開,他甚至拒絕回想上一刻怎麽會突然想要開門,隻是本能的這麽想,便也這麽做了。

他們之間,始終都是有一種緣分牽引著的。喬慕笙始終相信著。

他在初年的陪伴下第一次如此坦然的坐在了年老的醫師麵前,沒有焦慮,沒有負擔,沒有那些折磨的他幾乎想要窒息的恐懼與迷茫。這樣的安定,除了初年,誰也給不了。

依舊是那些聽到喬慕笙幾乎能背出來的話,但這一次的感覺和以前每一次都不一樣。

初年很認真的記下醫師的每一句話,喬慕笙覺得好笑,因為這些話他其實用不著再被提醒一遍,就已經能夠一字不錯的背下來,但看著她如此認真的模樣,那種滿足感仍是滿滿充斥了心髒。這樣認真的她,是為了自己嗬。

曾經,也有那麽多的人被看成是生命裏很重要的人,以為那些人和那些事,共同組成了一個很美好的人生。後來才發現,隻有某個特定的人和某些特定的事才能完整的組合在一起。初年的手指微微僵著,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來。

曾經很親密很親密的兩個人,認識長達八九年的兩人,在這些時候,反而更加不忍破壞了如今這樣的寧靜。

初年其實很想問一問喬慕笙,那年遭遇車禍後的他是怎樣度過的?她一直以為那時的她早已到了絕境陌路,連生存下去的勇氣都不再有了,甚至一度覺得自己才是這世上最悲苦的人,現在才發現,這世上比她過的更苦的人遠遠多出很多。她那時怪過喬慕笙,卻不知道在相同的時候,不在彼此身邊的對方,都在與命運掙紮著。

喬慕笙抓住初年的手,略顯粗糙的手指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輕輕摩挲著:“初年,跟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初年欣然答應。

車子平穩的行駛在擁擠的馬路上,兩人無言以對,始終不曾分開的,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緊握著的手。十指交握,多幸福的感覺。

她看著陌生的人群,來去匆忙的路人。他們的青春和生活,就是在這樣擁堵忙碌中度過的。十七歲的時候,遇見他,以為他便是此後一生。那時的誰又能想到他們之間經曆的挫折會這樣這樣多,到最後連擁抱對方都需要卯足足夠的勇氣。

一個擁抱,就已經幾乎耗費了他們整個青春。

喬慕笙帶初年去的,是位於S市郊區的一幢複式套房。外表看去極為樸素,但裏麵的設計卻是費盡心思的。初年看了一眼,眼圈就微微泛紅了。心髒的某處被什麽狠狠一揪,疼的直發酸。記憶裏,是二十幾歲的他們,還是做夢的年紀,說著不切實際的夢想。

多年前,初年曾跟喬慕笙說過,她想要有一個家,要很溫暖,因為她從小就沒有家,客廳要有很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整片大海或者草原,窗簾要淡黃為底色的溫暖顏色,房間內要有陽台,她的書桌就放在陽台邊上,可以寫字,看書,偶爾上網打遊戲,地上要鋪一整片柔軟的毛毯,因為她喜歡赤腳在家。陽台的另一邊,要種些可愛的小花草,她喜歡小雛菊,那代表陽光堅韌,是她一直想成為的樣子。

還有……

還有什麽呢?還有很多很多。那些隻屬於她和喬慕笙兩個人的美好回憶。有些細節,甚至連她自己都已經不再記得,他卻記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他們之間也沒有兩年的空白,更沒有曾經對對方的埋怨。是時間偷走了他們的溫暖,還是他們被時間不堅定的改變?在需要彼此的時候,都不足夠信任,而造成了那麽多遺憾的罪魁禍首,又該是誰?

掌心傳來厚實的暖意,十指慢慢穿插,交握。這是他們一貫的牽手方式。初年喜歡十指交握,這樣的感覺,就好像能夠一輩子在一起。

她看著喬慕笙,時光並沒有給他留下太多的痕跡,唯一改變的唯有心境。他少了些從前的莽撞,變得更加內斂成熟。沉穩的連初年都覺得陌生。曾幾何時,她想要一個這樣的喬慕笙,現在才知道,她愛著的,也不過是最開始那個簡單純真的男孩子而已。如果他的眼裏少了那份年少時獨有的純真,那麽她對他的喜歡還剩下多少未變的初衷呢?

初年蹲下來滿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仰頭望著喬慕笙。他笑起來那麽好看,像個小太陽一樣,能照亮人心裏的陰霾。

她問他:“如果柬埔寨沒有發生大爆炸,如果我沒有在那場大爆炸裏受傷,我們是不是也將彼此錯失一生?”

喬慕笙眯眼笑著:“可是我們還是又在一起了,你在我身邊,而我也在你眼前。”

“喬慕笙,我們不夠相愛。相愛的兩個人不可能彼此不信任。當時我沒有將外婆的事告訴你,你也沒有將自己發生車禍的事告訴我,我們都怕拖累對方,以為萬事自己扛著就是對對方的好,如今想來,這樣的想法簡直錯的離譜。如果,當時我們肯彼此承擔一些對方的苦,或許現在,連證書都領好了。”

初年不是不遺憾的。在愛的最熱烈的時候分開,她當時有多麽的不甘心。沒有理由,沒有任何前兆,甚至沒有一點心理準備,他說分手就分手,就像當初他說在一起就在一起,她完全沒有自主選擇權,可她卻拿他沒有一點辦法。

是誰說的,愛情裏愛的多一些的那一方注定會是輸家。而她在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輸了全局,一敗塗地了。

喬慕笙心疼得撫過她的額頭,她的臉上猶有那次爆炸後的傷痕,雖然很淡,但他就是看得清楚,刺痛的紮眼。

他記得,那時初年在電話裏對他說想見他時,內心那股悲涼有多強烈,甚至足以吞噬掉他內心僅剩的所有陽光,那一點點陽光,都是初年給予他的,他越想要收藏,越是不肯放手,那股悲涼越是迫切的想吞噬他。

他怕了,麵目全非的家庭,支離破碎的畫麵,血肉模糊的雙親,以及完全失去知覺的雙腿,所有的一切都讓當時的喬慕笙陷入無比悲戚的絕望當中。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看不到前方的路,回望不去從前走過的一切,抬頭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陽光,隻有被陰霾漸漸湮沒的沉重。這樣的世界,怎麽可以讓初年參與進來呢?她本就該是屬於美好的,至少,在她身邊的那個人該是四肢健全,健健康康的,而不是那樣一個隻能靠輪椅行走的他。

然而怎麽會不痛。初年若是痛,他定是比她更痛幾千幾萬倍。那些承諾過的未來,在一夕之間碎成裂片,無法言說,怎麽都拚湊不完整。就好像缺了一口的拚圖,即便其他地方拚湊的再如何完整,少了那一塊便是少了,始終也彌補不了那個缺口。

可是命運,還是將他愛的女孩子又帶到了他的麵前。

微涼的掌心下滑,漸漸蓋住初年那雙不夠溫暖卻足夠凜冽的雙眼。初年的眼睛,有一種魔力,能夠輕而易舉的將人吸引進去。

“我沒有辦法,那時的我除了離開你,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你有的。”初年卻開口反駁,不鹹不淡,波瀾不禁,即便看不清他,也能夠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又是分外淒迷的。“你可以讓我自己選擇,是要離開你還是繼續在你身邊,但是你替我做了決定,你甚至沒有問過我想不想,願不願意。喬慕笙,我唯一想問你,那時為什麽不說一聲就丟下了我?”

為什麽又讓我徘徊在這個寂寞的世界無所適從,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曾經多麽想,牽著他的手回家。他們會一路在夕陽下散步,手牽手,擁抱,偶爾吵嘴,撒嬌,壞脾氣,但大多都會彼此包容。就這麽一輩子到老,也一定會是很真很幸福的。而這一切,在那年冬天,戛然而止。沒有夕陽,沒有擁抱,沒有包容,更沒有她以為的一輩子。

人這一生啊,總是要經曆過困苦和絕望才能夠真正成長的。但長大後的他們才發現,失去的遠遠要比得到的多。那麽痛那麽深刻。

如果,時光倒流,他有再次選擇的機會,而她也有選擇要不要的權力,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但喬慕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管重來幾次,他仍會做出相同的決定,因為無論是在什麽情況下,他隻希望她能夠好好的。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能夠這樣寧靜在一起的時光了。喬慕笙追去巴塞羅那那些時日對他們來說是近年來難得的一次靜默相守。與從前相比,初年更喜歡現在這樣的相處模式,沒有負擔,沒有壓力,想怎麽樣便怎麽樣。也許是真的長大了,看穿也看透了很多事,知道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再掙紮也不過徒勞,倒不如學著釋懷讓自己過得更好。

比如他們的感情。比如他們彼此相愛,卻在過去兩年彼此錯過。

初年時常會想,那兩年的喬慕笙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度過的呢?是不是也像她那樣偶爾的想念,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能自已的懷念從前,懷念那段美好的小時光,然後不住的責怪自己為什麽到最後沒有好好珍藏。

如果不是喬慕菲突然找來,初年真的以為,她能與他在這裏一切安好寧和。

這些年,什麽都在改變,唯一沒有變的是她從前對他說的夢想。她想要一座大房子,想要一個家。喬慕笙如今給了她一個房子,卻不知道,是不是能夠給她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