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二次瀕死

遲子鳴並沒有跟他們去鳥坡,而是焦慮不安地在旅館的天台上走來走去。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遲子鳴感到**裸的死亡威脅,他從不曾忘記窗戶上那幾個血淋淋的字:地獄的寒氣像噩夢一樣,追隨著你們,誰都逃不過。是的,接下來,除了他還有誰。

命運就像是跟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本來,他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自殺,這裏是他生命裏的最後一站,因為,蔡依蓮曾在海邊對他說過,如果我們以後老了,就在這裏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吧,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了,我想在這裏度過最後的日子。但是,命運像是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拋棄他們之間感情的是她,而不是自己。她離開他的時候那麽堅決,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

但是現在,他還沒來得及去另一個世界,卻目睹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地死去,他感到迷惑而震驚,他想知道原因,他想抓出凶手,他們並不想死,這是不應該的。但是,他努力分析過,四處奔波過,用盡了一切的方法,但是,到現在卻什麽線索都沒有,而且,他們個個死得那麽不安穩,不平靜,死得那麽痛苦與恐怖,死得那麽匪夷所思,死得那麽神秘離奇又無比地殘忍。

不,我不要這樣地死去,我寧可選擇自己的死法,也不要被挖去眼睛,被亡魂花吸幹了血,或其他更殘忍的死法,不,我不要。他拚命地搖著頭,內心充滿著慌亂、恐懼與絕望,他想縱身躍下,但是,他想起了夏逸民與鍾丹,那種死狀跟他們又有什麽區別,他不想死得那麽難看,他想起了那瓶安定片。

於是遲子鳴從天台跑了下來,跑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守著兩個警察,“能不能讓我進去,我想拿點東西。”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搖了搖頭,“現在不能,等他們先回來。”

“我,我心髒不好,必須把藥放在身邊。馬上出來,我不碰其他東西。”遲子鳴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他們說。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好吧,你拿了藥就出來。”

遲子鳴進了房間,看了一眼葛建亮那像木乃伊一樣幹涸的屍體,像是從沙漠裏剛剛挖掘出來的,然後打開抽屜,把那瓶安定片拿了出來,看到那個古怪的玉鉞,便把那塊玉鉞也塞進衣兜裏。

當遲子鳴繼續向天台走去的時候,腦子裏出現了兩個念頭,是應該繼續自殺,還是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這個問題在他的內心不斷地糾結著。不,我是逃不過去的,那是死神,我怎麽能躲得過死神的耳目。不,寧可自己選擇死亡,也不能讓死亡來找上他,當他一想起夏逸民、鍾丹還有葛建亮死的慘狀,他就不寒而栗。

不,不能,我不要這麽死,不要死得這麽痛苦與恐怖,連個全屍都沒有,我要自己選擇死亡。他雙手顫抖著,打開瓶蓋子,就往嘴巴裏倒藥片。

當他吞下藥片之後,腦子裏有著短暫的清醒,他突然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十分明顯的卻又被他所忽略的問題:為什麽,出事的人都剛好是房客,而不是羅小鳳或其他的村民?為什麽會這麽巧?

如果真有死神,那麽他想報複的人應該是村子裏的人,而不是外來者,外來者跟他是毫無恩怨瓜葛的,而旅館裏的房客都是外來者,這明顯不合邏輯,如果真有死神,也不應該隻對房客下手。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個陰謀,他連滾帶爬想下去,想告訴他們,這裏麵一定有著巨大的陰謀,但是,軟綿綿地撐到了樓梯口,那強烈的藥性已經開始發作,他的意識在迷糊,他努力地想喊出來,但最終隻是發出了很微弱的誰都聽不到的聲音。

他用最後一點強撐著的毅力走到了二樓的樓梯口,還是癱了下來,此時,他的腦子裏隻有幾個字:永恒,沉眠。

但是,這一次,遲子鳴還是進入了這個亦真亦幻的世界。

遲子鳴再一次來到這個古老的清虛廢城,那個世界永遠是臨曉之前般的清明與幽冷。

他在那個古老的城牆外麵久久地徘徊著,那些風化的殘垣斷口長出了滑膩的青苔。天空,有一輪月亮,空洞洞地懸在那裏,像裁出的白紙那樣不帶表情,似乎,它對寂寞也已經麻木掉了,那是怎麽樣的一種悲涼。而這次,我是不是真的死了,為什麽又來到了這裏?難道這個清虛境才是我最終的歸宿?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女子,那個叫可兒的女子,他摸了摸口袋,裏麵的那塊玉還在,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境,那麽,這塊玉又是從何而來;如果都是真的,那麽,他現在所處的地方難道是真實存在的?

他捏了捏自己的臉,好像並沒有痛覺,完了,我一定是死了。此時,有人突然拍他的肩膀,他嚇了一跳,轉過頭,正是可兒,那樣子,很興高采烈,“我們又見麵啦。”

“喂,你老實告訴我,我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其實,這個世界存在著很多層空間,你所生活的現實世界是三維的空間加一維的時間,常人隻能存生於三維的空間,我們現在是在另一層空間相遇,這,並不隻是湊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整個兒跟一科幻世界似的。”

這時,可兒的眼神開始暗淡下來,“隻有誤入了這個空間的人才會容易進來,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在你家後院的葡萄架下你以為自己睡著了,其實是進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也就是這個世界,所以,你進來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眼熟?”

遲子鳴想了想,確實,在他六歲的時候,他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夢到自己來到跟這裏很相似的一片成為廢墟的清明古國,但很短暫,就感覺迷失在那裏一會兒,隨即就清醒了過來。當時,記憶非常地清晰,但隨著時間的久遠,還有也沒什麽特別的事,當時也沒大放在心上,便慢慢淡忘了這件事,想不到,原來他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可兒繼續說:“其實,進入這個空間的人還有一個,但是,我之所以選擇你,是因為你離死亡最近,隻有在生與死邊緣徘徊不定的人,才能夠更加容易地進入這層空間。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麽?”

遲子鳴搖了搖頭。

“我希望你能帶我離開這裏,我不想繼續在這裏待下去了,我已經在這個該死的地方待了整整四千多年,你知道我這四千多年是怎麽過來的嗎?”

遲子鳴搖了搖頭,“謝謝,我真不想知道,還有,這地方,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裏出去,我又怎麽能帶你走啊?”

“這是要付出代價的,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為我這樣做,因為,也有可能,會奪去你的生命。”

遲子鳴聽得更加疑惑,“到底要怎樣做?”

“你這是第幾次見到我?”

“第二次。”

“那麽,這兩次,都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

遲子鳴想了想,第一次遇到她,是在幻崖昏迷之後,差點丟了命,而這一次,是我吞藥自殺,難道隻有在這麽一種瀕死的狀態下,我才能見到她麽?

可兒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點了點頭,“隻有你在接近死亡的昏迷狀態下,你的靈魂才能暫時遊離出你的軀體,你才能進入這個空間,這個有著五千年文化的良渚遺址。而我被封印於此,每天在清虛陰冷的空間裏,寂寞地遊**著,我受夠了,求求你,幫助我好不好?”

“等等,這就是良渚遺址?還有你是怎麽被封印的?”

“是的。”可兒的目光飄向很遙遠的地方,像是努力在回憶那久遠的往事,看她那凝重的表情,真像是在回憶著幾千年之前的事情。

“四千多年前,良渚一片繁華,以玉器與各種珍貴器具為貴,我父親是一個玉匠,一家人過著忙碌卻又安康的生活。但在我十九歲那年,那場可怕的洪水改變了一切,母親與弟弟都被淹死,唯獨我與父親活了下來。但是,父親還是逃不過洪水之後的瘟疫,在他死之前,他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他說,良渚將要成為一片廢墟了,瘟疫將奪走所有人的生命,他用神玉之光把我鎖在了這裏,可以百毒不侵,並且不會經曆生老病死。但是,我已經受夠了,我寧可像常人一樣的生老病死,也不想待在這個陰冷無邊的廢城,我已經受不了這裏的無邊的寂寞與冷清,求求你,帶我離開這裏。我會去適應現實的世界。”

遲子鳴想了想,“那麽,你告訴我,怎麽樣才能帶你離開這裏?”

“隻有在你經曆第三次瀕死之後,你才可以穿過這神玉之光,然後帶我離開這裏。但,隻有三十分鍾的時間,如果超過了時間,我會變成一具陳屍,你也會死。還有個可能是,你在瀕死狀態下無法複蘇過來,並不是你每次將死,都有幸活過來,三十分鍾過後,你的靈魂如果不能返回到你的軀體,那麽,隻能永遠消散了。你要想清楚。”

遲子鳴突然想到了什麽,“難道我隻能等死神幸臨到我的身上,等他來殺我?”

可兒不解地看著他,“死神?”

“應該是以死神塔納托斯命名的連環殺手。他所殺的每個人都死得非常古怪,而且,全部都發生在羅洋村唯一的旅館之內,死的都是房客,兩個挖眼後自殺,還有一個是被亡魂花吸血而死,我是最後一個房客。我不知道,現在等待我的是什麽樣的死法,挖眼,吸血,還是更可怕更殘忍的死法?不,我不要這樣死去,不,我寧可留在這裏,我不想再去那個可怕的世界了,我在這裏陪你好了,這樣,你也不會寂寞了,我也不用再去忍受那個雜亂並荒謬的世界。”

可兒沉思片刻,“你說,亡魂花吸血?”

遲子鳴點了點頭,“對,就像這古城裏城牆邊開著的亡魂花,血紅色的。”

可兒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難道是?”

“是什麽?”

可兒深抿著唇,卻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吐出幾個字,“你確定,那花跟這花是一樣的嗎?”

遲子鳴點了點頭,“我確定,一模一樣。我還親眼看到它們是怎麽吸幹我室友的血,不隻是我一個人看到。”

可兒喃喃自語:“這花,本來是不會吸人的血的,這事,我會好好調查一下。”

調查?難道這事真的跟這個古城有關?但是,遲子鳴不想多問,可能問了也是白問,他隻希望可兒能夠主動告訴他原因。

“你的時間到了,你快點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遲子鳴實在不想再回到那個世界,“我可不可以永遠待在這裏,我喜歡這裏,也忍受得了這個一片廢墟的世界,我真的不願意回去了。”

“不,你不可以,你一定要幫助我,你是唯一可以幫助我的人。你知道,那塊神玉在你的身上已經吸引了你的靈氣,已經在慢慢接收著你的氣息了,而且它會在無形中保護著你,你知道,若不是有著它,你可能這兩次都捱不過去了。所以,就算報答也好,你一定要幫助我,求你了,好不好?”

可兒淒涼而哀怨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當他清醒過來後,他的腦子裏一直充斥著這一句話:你一定要幫助我,求你了。

當他看著潔白的牆壁與潔白的床單,還有醫院裏來來去去一身白衣的護士,他知道,他又一次活了過來。

經曆了兩次死亡,最後都沒有成功,這是天意,還是老天爺故意戲弄他?不狠不罷休。

第一次,是從幻崖裏回來,這一次,是吃了安定片後被洗胃。摸著難受而空空的胃,他突然感覺自己陳舊的積怨與惡毒,全部都隨著腸胃裏排出的東西統統剔除了。雖然他很虛弱,卻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他開始有種生活其實很美好的心態,但是,他現在卻在等待著第三場死亡,當他不想再死的時候。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一種怎麽樣的殘忍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