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篆朱砂

一切並非沈顏錯覺。

謝徵羽確實有意在躲避著她,他並非不想見她,甚至他有時候是極想看見她的,隻是他卻又十分的害怕見到她,見到那樣一雙眼睛。

謝徵羽想見的,害怕見到的,正是沈顏臉上那一雙明眸善睞,杏眼微有些上挑的眼睛,那是阿嫣的眼睛。

阿嫣自小與他一起長大,他自然是知道阿嫣的,所以謝徵羽知道,阿嫣將她的眼睛換給沈顏,不過是希望不欠她的。她還將自己所有的修為渡給她,不是希望沈顏能原諒她,她在意的不是這個,她隻是希望沈顏能夠護住天墉城。

卻沒想到讓謝徵羽每每見到沈顏,便是見到阿嫣那樣一雙眼。

沈顏對謝徵羽同樣滿懷愛意,是以阿嫣那雙眼睛看向謝徵羽是,便也是如以往的許多年一樣,滿是傾慕。可以前他並不知,隻是忽然一日發現,他看到阿嫣那樣的眼神心痛莫名。如今再看,心痛更甚。

謝徵羽清楚的明白,沈顏與阿嫣獨立的兩個人,可便是因為這樣一雙眼,這樣一雙讓他無法忽視,即使閉上雙眼他也能感受到的目光,讓謝徵羽看到沈顏時,總是恍然以為看到了阿嫣。

可這世上,不會再阿嫣。

魂飛魄散,這一世死去,她連來生都沒有。

阿嫣曾說:“師兄,聽說人死之後是要喝孟婆湯的,不喝孟婆湯,就不能夠去投胎,可若是喝了孟婆湯,阿嫣定然是記不得你……也……也記不得其他師兄師姐。”

那時,她想說的應該隻有他吧,害怕他發現自己少女旖旎的心思,這才加上了其他人。

阿嫣說:“阿嫣很喜歡你們,很喜歡和大家在一起,若有來生阿嫣喝了孟婆湯,不記得去找你們……大師兄,你法術高強,若是還記得阿嫣,便一定先來找阿嫣好不好?”

她說的這樣委婉,卻又已然如此直白,他那時確實不懂,他一心修行為道,無心風月,如何能懂,卻又怎能不懂?

他曾以為,是他修行稍有不慎走火入魔,欲要剔除心魔時才發現他的真氣至精至純,根本沒有心魔。

可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何他眼前人明明是沈顏,而他看到的總是阿嫣。就像是他長劍上掛著的劍穗,那是阿嫣親手所作,贈與他的東西。他清楚地記得阿嫣將這琅軒玉的劍穗送給他時的模樣,他也清楚地知道,阿嫣雖然嘴上不說,但定是希望他能將這琅軒玉戴在身上的。

他本也是這樣做的。

那時,他並不懂這便是男女之情,但卻因此十分歡喜。卻不知為何,那琅軒玉明明他就掛在那與自己人劍合一的青鋒劍上,卻又讓他時常在珍寶閣的一個普通的木匣子裏發現。後來,隻要他發現那劍穗不在劍上,便一定是在那木匣子裏,一動不動。

再後來,他便養成了習慣,是不是要將青鋒劍喚出來看看,看阿嫣送給他的劍穗,是否還掛在劍上,若是不在,他定會立刻回到房中,從那匣子裏翻找出來,再墜在青鋒劍上。

再再後來,他便又將這劍穗掛在腰間,時不時拿手掌心攥緊。

可有時他無論攥得多緊,哪怕指甲鉗進肉裏,無論他施展怎樣的法術,都能看著那劍穗在他眼前消失,他隻能一次又一次輕車熟路的去那木匣子裏翻找。

鄢滄海知道他如此,也曾長歎,希望他能順其自然,如若不然,阿嫣成為心魔定是必然。

可他無法順從。

哪怕因為時間太久,那劍穗下的流蘇稀疏散落,連琅軒玉也逐漸失去原有的光華,變得如他的眸色一般暗淡,他還是無法順從,無法讓阿嫣送給他的這個劍穗孤零零地躺在木匣子裏。就像他至今也無法放下,他竟讓阿嫣一個人孤零零地跳進那滿是煞氣的裂隙之中……

他忘不了,阿嫣是死在他麵前的。

他忘不了,阿嫣安排好了一切,似乎和身邊每一個要好的人,都委婉地道了別,卻唯獨沒有來找他,他沒和他說再見。

想來,是再也不要見到他。

禁地裏的那個封印有他落下的禁製,謝徵羽一直在想一個萬全之策,可沒等他想到,阿嫣便自己跳了封印。

阿嫣跳封印的那一天,謝徵羽即刻便在禁地裏感受到了她的氣息,他那時並未察覺到阿嫣要做什麽,隻是覺得心慌,難以抑製的渾身顫抖,他幾乎用了最快的速度,放下一切事務瞬間來到了禁地,來到了封印麵前,來到了阿嫣身後,但他終歸是晚了一步。

他永遠。都晚了一步。

他伸出了手,卻連她的衣角都夠不到。

一步之遙,便是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