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最後一麵

旭陽是偷偷摸摸來的扶風穀,沒有人發現他,等他再次站到扶風穀外麵的時候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其實扶風穀和他離開之前沒什麽兩樣,他先走過最中間的長廊,果然不出他所料,清泓和泉泓二人正在庭院裏練劍呢。

旭陽躲在廊柱後麵看著,看了一會兒之後就離開了,和他來的時候一樣靜悄悄的,完全沒有驚動那倆人。

旭陽又去了後院,希希正躺在樹下曬太陽,小姑娘這些年出落的更加漂亮了。因為她平時不怎麽離開扶風穀,所以皮膚有些過於白了,在陽光下更是白的耀眼。

旭陽最後去的就是海蜃的房間,也許是近鄉情怯吧,旭陽停在房門口很長時間。

久到海蜃盯著門上的影子都要忍不住了,旭陽這才緩緩的敲響了房門。

就在房門被敲響的那一刻,海蜃緊接著就說了個“請進”。

旭陽沒想到海蜃會回的這麽快,稍頓了一下後就推門進去了。

海蜃正坐在床邊,一隻手抵著頭,看到旭陽進來的時候才放下了手。

“坐”

旭陽也沒見外,直接就坐了下去。

旭陽笑著問道“怎麽沒問問我怎麽突然就來了?”

“你來隨時都可以。”

旭陽問他“你……一直在等我?”

海蜃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旭陽更加垂下了頭。“海蜃對不起,我一直都在彷徨,不知道究竟怎麽做才是對的,辜負了你。”

海蜃緊緊握住旭陽的手。“我都知道了,你已經做的非常好了,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永遠不會對不起我。”

旭陽試探的問“那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你不會允許的事,你會怪我嗎?”

“不會”海蜃答的非常肯定。

旭陽笑了“這麽絕對的嗎?”

“我永遠不會怪你,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無論什麽嗎……”旭陽喃喃自語。

海蜃扭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你今天忙壞了吧,一定沒吃什麽東西,我去做給你吃。”

“好”

海蜃轉身出去做飯了。

旭陽一個人留在房間裏,由於有些無聊,他開始在房間裏轉了起來。海蜃的房間他並不陌生,他來過很多次,甚至還在這裏住過呢,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打量。

這個房間著實不像一個神君的房間,不過很像海蜃的風格。

旭陽走到斷弦麵前,坐了下來。手覆在琴弦上麵,緩緩撥動。不知道為什麽,在海蜃手裏動人的樂聲,在他這兒卻變得如此刺耳。

旭陽第一次如此嫌棄自己。“這也太難聽了些吧。”

旭陽聽見門外傳來噗呲的笑聲。“誰在外麵,進來。”

語畢,清泓、泉泓兩個人互相推搡著進來了。“旭公子”她們還是習慣稱呼旭陽為旭公子,而不是鬼主。

旭陽表情嚴肅的問他們“你們兩個躲在門外鬼鬼祟祟的做什麽?”

泉泓卻並不怕旭陽的臉色。“也沒做什麽呀,我們看師傅出去做飯了,就猜到一定是公子來了,果真如此。不過……公子彈琴的技術與師傅真是……”

旭陽接著道“相輔相成?”

泉泓被噎了一下,隨即答道“公子好不要臉,明明是一個天一個地。”

旭陽故意逗他“你好大的膽子啊,竟然說你師傅彈琴是地,嘖嘖嘖。”

泉泓氣的瞪大了眼睛“旭公子胡說,我何時說是師傅了,你……”

清泓笑著拉了下泉泓“你是說不過旭公子的,再者說了,你不怕師傅責怪你啊。”清泓的責怪二字說的異常清晰,泉泓這一根筋的人看不出來,他可是從一開始就明白的。

旭陽若有所思的和清泓對視了一眼,會心一笑。

“哼”泉泓氣衝衝的出去了。

清泓拉了他一下,沒拉住。

“旭公子莫怪泉泓,他就是這個性子,沒有什麽壞心眼。”

旭陽不在意的擺擺手“看出來了,直腸子,是個好事,但也要有人護著。”

是啊,泉泓和清泓一樣,都是海蜃從戰爭中留下的孤兒。經曆了失去家人的痛苦,還能保持這樣單純的心性,應該被人保護的很好。

“旭公子繼續休息,我先退下了。”

旭陽點了點頭。

清泓便追著泉泓一起出去了。

海蜃回來的時候,旭陽正一個人望著窗外。“無聊嗎?”

旭陽聽到海蜃的聲音轉過了頭。“怎麽會無聊呢,真想一直留在這裏,歲月靜好莫過如此。”

“你若想便可以。”

旭陽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再聊下去。

“你做了什麽好吃的,快讓我嚐嚐。”

海蜃將手中的飯菜放了下來,旭陽迫不及待的夾了塊肉到嘴裏。可能是剛出鍋的原因,肉非常的燙,旭陽被燙的直吸了口氣。

“唔……”

海蜃迅速的捏住了旭陽的下巴。

旭陽吸氣的動作不由得一停。

海蜃注意到了旭陽的反應。“愣著做什麽,張嘴。”

旭陽還是沒回過神來,但依然下意識的聽話張開了嘴巴。

海蜃湊近了看過去,鬆了一口氣。“還好,沒燙破,就是有些紅。”

海蜃夾了兩樣菜到一個空的碟子裏,對著它輕輕的吹氣。“急什麽,又沒有人跟你搶,慢些的。”

旭陽看著海蜃的動作,沒來由的眼眶有些發澀,他趁著海蜃不注意,抬頭望了望天,把淚意憋了回去。

“太想念了,所以情不自禁。”

海蜃吹了一會兒,覺得應該沒什麽事了,夾了碟子裏的菜,遞到旭陽嘴邊“張嘴”。

旭陽往旁邊躲了一下“其實……我自己可以的。”

海蜃的手並沒有放下,旭陽隻能張嘴將菜叼了進去,冷熱適中。

“嗯……好吃,海蜃,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真是被我鍛煉出來了。”

其實海蜃給旭陽做飯的次數並不算多,但沒有旭陽在身邊的時候,他不斷的練習,手藝才能變得更好。

以前他一直不知道堅持廚藝練習的意義是什麽,現在他知道了,也許就是為了此刻,為了旭陽臉上真心的笑。

“你若喜歡,以後我日日做給你吃。”

“日日?”旭陽不由得笑出了聲“海蜃,我們可不是凡人,我們的壽命很長,未來太遠了,說不準的。”

“我認定的事便一定做到,就是不知道你給不給我這個機會?”海蜃認真的看向旭陽。

旭陽不自在的避開海蜃的視線。“那個……希希呢?我們在這兒吃飯,叫上希希一起吧。”

這次海蜃不想輕易放過旭陽了。“希希有清泓、泉泓照顧,不用你來操心。旭陽,正視我的問題,別打岔了。”

旭陽見這個老招數不成了,就知道海蜃今天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個答案了。

“海蜃,我給不了你任何長久的承諾,但我能告訴你,隻要我旭陽活一日,就永遠都是海蜃的旭陽。”

海蜃的旭陽。

海蜃注意到了旭陽話裏的另一層意思,不過海蜃的旭陽,有這五個字就夠了。

“吃飯吧”海蜃不再繼續問了。

這一頓飯他們兩個人吃的都很慢,好像他們心有靈犀一樣,都知道有事要發生了。

天黑的很快,快到他們不想分離。

海蜃對旭陽說道“今天晚上留下吧。”

旭陽遲疑了一瞬,但看到海蜃目光的那一刻,所有的遲疑都消失不見了。“好”他聽到他自己這麽說。

夜深了,海蜃和旭陽躺在一張**,床不大,躺一個人很寬鬆,但兩個人便顯得有些擠了,不過他們兩個都沒有嫌棄。

他們兩個肩膀挨著肩膀,寂靜的夜裏總是能聽到任何動靜,包括彼此的呼吸聲。

旭陽察覺到自己靠近海蜃那一側的手被緩緩的拉住,慢慢的改為十指相握。

旭陽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睡的很快,而且一覺到天亮,睡的特別好。

海蜃倒是一夜沒睡,旭陽醒過來的時候,海蜃正靠在床頭看著他。

“早”剛睡醒,旭陽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海蜃打趣他“不早了”。

旭陽揉了揉額頭“我怎麽睡了這樣久,你怎麽都不叫我?”

“你最近太累了,應該多注意一下。”海蜃看著旭陽眼底的烏青,很是心疼。

“要是讓泉泓那家夥知道我賴床了這麽久,肯定要笑話我的。”

旭陽隻是無意說的這話,但海蜃嘴角的笑容卻僵住了。“你很在意他的看法?”

“也不是啦,就是不想讓他看笑話。”旭陽此刻還沒意識到海蜃的反常。

“是嗎?”

旭陽坐起身就看到了海蜃不太高興的表情,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不顧現在是白天,直接就湊過去,對著海蜃的下巴“啾”了一口。

“你……”海蜃楞住了。

“好海蜃,你是不是吃醋了?”

“沒有”海蜃自然不可能承認。

旭陽偏不打算放過他“還說你沒吃醋,這醋味好大啊。”說著,旭陽還捏著鼻子,裝模作樣的扇了扇風。

海蜃一把拽住旭陽的手。“貧夠了沒?”

“沒有,我……”

海蜃拽著旭陽的手一使勁,旭陽整個人就跌進了他懷中,海蜃再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對著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直接就吻了上去。

這個吻又凶又急,都說清晨不能做些惹人的事,衝動來的猝不及防。

旭陽也絲毫不扭捏,手慢慢的靠近他

海蜃不由得悶哼了下。

旭陽的動作挺頓住了“不舒服?”

海蜃壓著嗓子命令“繼續”。

旭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過手上的動作確實沒停。

這個清晨他們注定是起不來了。

海蜃終歸沒太放肆,借著旭陽的手來了兩回便停了。但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他們已經錯過了早飯的時間。

海蜃打好了水,握著旭陽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清洗。旭陽站在那兒,什麽也不用動的打量著海蜃。

“嘖嘖嘖……海蜃,你剛剛可不是這幅表情。”

海蜃不語,繼續低著頭。

旭陽繼續說道“你真是**一個樣,下了床之後就又變了個樣。”這點,旭陽早就領教過了。

被情纏身的海蜃隻有他一個人見過,這個認知讓旭陽從裏到外的欣喜。

“海蜃。你怎麽不說話呀?”

海蜃掀了掀眼皮“話這麽多,是手不想要了嗎?”

海蜃話裏威脅的意思太濃了,旭陽頓時正經起來。“要要要,我閉嘴還不成嗎。”

海蜃的耳邊頓時安靜了下來,接下來的半天旭陽一直陪在海蜃身邊。中途希希來了一趟,不過也沒待太久,大多數的時候就他們兩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旭陽明明是一個極愛熱鬧的人,卻能忍住待在安靜的氛圍裏。而海蜃這樣一個喜歡獨處的人,有旭陽在身邊,他竟一點都不覺得不舒服。

旭陽一直待到夜深,他離開的時候,海蜃並不知道,海蜃以為旭陽隻是出去透透風就回來了。

海蜃本想陪著旭陽一起去的,旭陽不讓,等他意識到不對、出去找的時候,旭陽早就沒了蹤影。

旭陽想了好久,還是做不到當麵和海蜃告別,他和海蜃經曆了那麽多次的分離,這一次是最後一次。說他軟弱也好,他不想再經曆一遍了。

海蜃站在空曠曠的扶風穀內,什麽話都沒說,站了很久。

“你去呀”泉泓推了推清泓。

“我不敢去,你去吧。”

“我也不敢去,我害怕師傅。”泉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海蜃,其實也說不上是害怕,隻是太過於尊敬了。

清泓猶豫了很久,走上前去。“師傅,時候不早了,您要不要……”回去休息?

“他什麽時候走的?”

海蜃雖然沒說名字,但清泓知道,他說的是旭陽。

這個清泓是真的不知道,旭陽是悄悄走的,連師傅都不知道,他們更不可能知道。

“算了,你們回去吧。”海蜃想一個人待會兒。

其實旭陽也沒走遠,他剛剛離開扶風穀就被厲懷淵逮住了。

旭陽可不想讓人知道,更不想驚動海蜃,所以他隻能跟著厲懷淵離開。

厲懷淵帶著旭陽直接去了夕照淵,旭陽停在外麵不肯進去。

“怎麽了?”其實厲懷淵心裏明白,應該是因為小夕的事情。

“其實我在千年之前裏麵的時候經常能來這裏,能看到活生生的阿夕,如今……”

話雖這麽說,但厲懷淵還是說“進來吧,我帶你看個東西。”

東西?旭陽不解,但也是因為不解,所以最後旭陽還是跟著厲懷淵一起進去了。厲懷淵帶著旭陽進了山洞,厲懷淵走近石壁上的刻著的招式。

“其實夕照淵一直都沒有對外開放過,但你知道我當年是為了什麽開放夕照淵給秘境試煉的第一名嗎?”

這個旭陽當時沒想過,但現在明白了。“是因為我?”

“沒錯”

旭陽覺得好笑“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能得第一呢?”

“因為你是我兒子。”

旭陽楞了一下“我可沒承認過你。”旭陽又想了想“所以你不要告訴我,來清夢星河集訓也是為了我?”

“是的”

“為什麽?”為什麽那麽多年都不見我,而要在那個時候見我呢。

“過去那麽多年,墨塵一直很少讓你出去,尤其是你見過神君之後。當初,我知道有一條小鯉魚到了扶風穀之後,我就想有沒有可能是你,後來知道是你之後,我既高興又擔心。”

“怪不得後來墨……墨叔叔他就很少讓我出去了,原來如此,後來才放鬆了一些。”曾經想不明白的事情,旭陽在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厲懷淵笑笑,然後推了推石壁的一角,石壁頓時凹陷了進去。

“這是?”旭陽以前在這兒可從來沒發現過這些東西。

石壁凹陷處露出了一段影像。

影像很短,沒有聲音,上麵是染華夕和厲懷淵錄的。

“那個時候小夕知道有了你,她很高興,她知道她可能見不到你了,所以錄了這段影像留給你。”

厲懷淵閉了閉眼睛,把淚水逼回去。“我本來以為沒辦法再給你看了,沒想到還能有這麽一天。”

旭陽同樣眼眶酸澀“我知道,我可是陪著阿夕在夕照閣待了好幾個月呢,我知道她也同樣期盼著我的降生。”

“旭陽,當年我攔不住你娘,這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失去她是我一生的痛苦,現在我不想連你也失去了,所以……”

厲懷淵顫抖著音調,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所以我寧願你我父子對麵不識,這從來不是為了擔心你被別人傷害,我是擔心你自己。”

“你都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嗎,你和你娘真是一個性子。”這是厲懷淵喜歡染華夕的原因,但同樣也是他的無奈之處。

“我和你難道不像嗎?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我們不都先是一族之長,然後才是自己嗎。”當年的染華夕明白這個道理,如今的旭陽也明白了這個道理。

“所以我攔不住你了是嗎?”

旭陽不說話了,但意思已經表示出來了。

厲懷淵背過了身去“你走吧”。

旭陽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說不出什麽話來,轉身離開了,等他走到山洞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對不起,如果能再次給我一個機會……如果再有一個機會我還是不會改變的,就像我娘一樣。再見了,爹……”

厲懷淵聽到這一聲爹,猛的轉過了身,但旭陽已經走了出去。

也許是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旭陽這次走的非常輕快。

第一百章:守著你

旭陽回了鬼域之後,直接就進了他之前閉關的地方,沈亦然想跟他商量些事情都不行。

“族長,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麽呀?”沈亦然完全不解,他突然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忙鬼族”旭陽隻留下了這三個字。

沈亦然拽住了他“你不會要做什麽傻事吧?你可千萬別衝動。”

旭陽反問他“什麽是傻事?”他沒等沈亦然回答,自顧自的答道“對我來說盡力而為的事就算是傻事也要做,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不會攔我的吧?”

沈亦然是清楚,所以他鬆開了手,正是因為清楚,才不得不放開。

旭陽囑咐他“看緊點,別讓人進來。”

沈亦然苦笑著問“你讓我給你守門,是不是對我殘忍了些?”

“因為我信你”

旭陽進去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了。從千年之前回來之後,他便知道了阿夕一直做的事情,以自身靈力改變整個鬼族的現狀,讓他們生生世世不再受天性的製約,可以正常的生活。

隻是當年以染華夕的一己之力做不到,她隻能淨化出一抹純淨的元神,將它留給了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旭陽。

如今旭陽帶著染華夕的那一份力量,再加上他自己的,也許可以試一試。

這裏很安靜,如今所有的鬼族都在鬼域,這是最好的機會。旭陽準備了那麽久,成敗都在此一舉。

旭陽釋放周身的靈力,這一次比墨塵吸收他體內靈力還要痛,像是把他全身的骨頭敲碎、將他全身的經脈打斷一樣。

旭陽在疼痛的時候還不禁走神想到,怪不得當年阿夕的身體那麽虛弱,這要換成他,他也受不住。

太痛了,短短的時間像是過了一輩子一樣。旭陽的身體不斷散發出點點光芒,朝著鬼域各處發散。

沈亦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但看到這一刻他還是震驚的無以複加。

點點光芒直接匯進了每個鬼族人體內,他們這麽多年雖然有著一些鮮血維持生命。但是他們仍然無法動用強大的靈力,然而此刻他們體內的虛弱感直接就消失了,靈力豐沛。

在旭陽昏迷之前,他好像隱約聽到了海蜃的聲音,他的身體從半空中落下,落到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海蜃?”旭陽真的看到了海蜃。“是我出現幻覺了嗎,沒想到我在最後的時刻還能看到你呢。”

“不是幻覺,是我,我來了。”海蜃握著旭陽冰涼的手,旭陽的皮膚發紅,但是渾身冰涼,而這紅正是皮膚下滲出的血。

“旭陽旭陽,你醒醒,睜開眼睛看看我。”海蜃不斷的晃著旭陽的身體,但是旭陽的意識越來越低沉。

“我真的好累,我好想睡。”旭陽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聽不到。

“我說過了,一定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會護著你、守著你的。”海蜃沒有一絲猶豫的直接剜出一滴心頭血,直接就注入了旭陽體內。

而這一切都是昏迷中的旭陽不知道的了。

旭陽醒過來的時候他是在自己的房間中,旭陽的意識有一瞬間的模糊,但很快的就反應了過來。“海蜃……”旭陽掙紮著起身,但身上的疼痛讓他又再次跌回了**。

“族長,您醒了?”沈亦然端著藥趕緊趕過來了,扶住旭陽。“族長,您好好躺著吧,自己的身體您不知道什麽情況啊。”

旭陽推開沈亦然扶過來的手“海蜃呢?”

“神君?”沈亦然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呀族長,我沒攔住神君,但你也知道,神君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攔得住的。”

“我還活著,是海蜃救的我?”

“當然了,要不然一般人誰能救得了你啊?”沈亦然真是後怕極了,好在有驚無險。

“那海蜃是怎麽救我的?”旭陽非常了解自己施的法術,他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要不然當年阿夕和厲懷淵早就找到辦法了。

“好像是神君犧牲了自己的一滴心頭血吧。”具體的情況沈亦然也不清楚,他進去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神君隻說讓我照顧你。”

一滴心頭血,確實,以海蜃這麽多年的功力,也隻有他的心頭血能救自己。不過旭陽可沒忘了上次海蜃剜心頭血之後的事情“那海蜃人呢?”

“在外麵……”

沈亦然話還沒說完呢,旭陽再也忍不住了,也顧不上疼不疼了,直接就衝出了房間。

此刻海蜃就站在門外的亭子裏,背對著房間。他聽到聲音轉過了身,看到旭陽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

海蜃往前走了幾步,扶住旭陽。“這麽著急做什麽,我不就在這裏嗎。”

旭陽反握住海蜃的手“你沒事吧,讓我看看你。”說著,旭陽就要探海蜃的脈象。

海蜃躲了一下,沒讓他看。“我沒事,不就沒了一滴心頭血嗎,算什麽。”

“可龍族隻有三滴心頭血,你為了我失去了兩滴。”旭陽簡直不敢往下想了。

“你也說了,我有三滴,這不還有一滴嘛,別擔心,我沒事。”

“可是……”

“沒有可是,最多不過是我再閉關一段時間,隻不過這一次可能要很長時間了。”

這一次旭陽毫不猶豫的答道“我等你,無論多長時間我都等你。”

海蜃把一切都攤開了說“真的要很長時間,也許幾十年、幾百年,甚至是上千年。”

“就算是萬年我都等。”

海蜃閉關了,當天就閉關了,還在扶風穀後麵的山洞裏。旭陽的身體還是一點都沒好,不過他強撐著趕了過去。

“一直在這裏守著,你的身體會受不住的。”海蜃想讓旭陽回去休息。

“我沒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像以前一樣,等你出關。”

厲懷淵站在遠處看著海蜃和旭陽。

藺瀾也來了,陪在厲懷淵身邊。“族長,我怎麽感覺您好像心事重重,鬼主沒事,您不應該高興嗎?”可為什麽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呢。

“阿陽平安我自然是高興的,但……”神君早就沒有那第三滴心頭血了,不過這話他沒有說出來。

別人不知道,他確是知道的,當年大家都知道神君力挽狂瀾,在水族和魔族的爭鬥中保住了水族,但他也失了一滴心頭血。

這也就是為什麽海蜃自那以後很少出去的原因,再也不碰啟宣劍了。因為他沒了一滴心頭血,所以他很少動武了。龍族失去三滴心頭血後灰飛煙滅是常理,而海蜃也走到了最後一步。

至於為什麽海蜃隻能用心頭血救旭陽,不僅因為海蜃強大的實力,不僅因為他是龍族唯一一個能修出至純之血之人,更是因為心頭血救心上人,這三點缺一不可。

海蜃進去了,整個山洞都被結界籠罩著,旁人靠近不了。旭陽直接就在原地坐下,望著結界口。

“族長?”藺瀾看了看旭陽,又看了看厲懷淵。

“我們回去吧。”

最後,這裏隻剩下旭陽一個人。

整個山洞裏隻有一處坐的地方,海蜃在那裏打坐,此刻的他不像之前在旭陽麵前那樣雲淡風輕。

他唇色慘白,麵上也沒有絲毫血色,雖然極力忍耐,還是不由自主的咳出了聲。

海蜃雖然知道有結界在,旭陽是聽不到裏麵任何聲音的,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聲音傳出去。

旭陽,我做到了,我說過的,我定會護著你,而現在……

海蜃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海蜃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已經開始透明了。他的身體在逐漸消散,一點一點,慢慢化為虛無。

而此刻的外麵,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天氣,卻偏偏的飄起了雪花。旭陽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很快就變成了雪水。

旭陽的眼角無端的落下一滴淚,海蜃。

與此同時,海蜃徹底消散了,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無知無覺的消散了。

…………

七百年後,

扶風穀院內;

“泉泓,你又在這裏偷懶。”清泓生氣的擰著泉泓的耳朵,把他叫醒。

“哎呦哎呦”泉泓捂著耳朵,被迫醒過來。“好不容易打個盹兒,還能被你發現,我可真是倒黴透頂。”

“你還好意思說,族長壽辰,整個清夢星河的人都忙起來了,就你……我讓你送的壽禮送去了沒?”

“送去了”

清泓不肯放過泉泓,依然絮絮叨叨的說道“我們扶風穀本來就我們兩個人,你要是再不好好的話,真是給師傅丟臉,日後師傅出關也定要罰你。”

提起師傅,泉泓嘟起了嘴。“師傅什麽時候能出關啊,我都想他老人家了。”

清泓笑了“我看你是想師傅批你了吧。”

泉泓被說的羞慚“胡說八道,我這些年都有好好練功,師傅一定會誇我的。”

此刻的清夢星河確實熱鬧,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清夢星河的地位依然穩固,各個海域也都紛紛來參加壽宴。

又是厲懷淵的壽辰,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這七百年就像彈指一揮間一樣。

厲懷淵本來正招待著其他族長們,突然心有靈犀般的看向大殿旁的假山處。

這一眼更是讓厲懷淵的笑容真誠了一些,他招了招手,藺瀾湊了過來。

“族長?”

“你招待一下大家,我有事過去一下。”厲懷淵指了指假山那邊。

藺瀾一抬頭就看到了那裏的旭陽,七百年了,旭陽一直都待在清夢星河,很少離開。不過藺瀾卻幾乎沒見過他幾麵,上一次見可能還是在幾十年前。

厲懷淵交代好之後便走了過去,旭陽站在那裏,非常規矩,就是簡簡單單的站著。

厲懷淵還記得他第一次在清夢星河見旭陽是在練武場,那麽多的弟子,旭陽是最耀眼的那一個。渾身像沒骨頭那樣懶洋洋的站在台下,嘴裏則說著放肆的話,不懼任何場景。

而如今再看旭陽,其實依稀也能看出曾經的影子,隻不過褪去了年少輕狂。

眉眼間沒了青澀,多了幾分堅定,嘴角沒了囂張的笑,變得更加穩重了,曾經的少年好像已經站在了時空的對立麵。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現在看來,你的眼裏還剩下點我這個爹。”厲懷淵笑著打趣他。

旭陽手裏拎著一壺剛開封的酒。“您這話可就太嚴重了,我自然是時時刻刻的想著您老人家的。”

厲懷淵聽到這話頓時就不樂意了。“老人家?我哪裏老了?”

旭陽立刻改嘴“不老不老,一點都不老,您啊,風華正茂。”

“德行”

厲懷淵接過旭陽的酒,他過了這麽多年的壽辰,收到的都是旭陽親手釀的酒。旭陽守在扶風穀已經七百年了,別的沒什麽長進,唯有釀酒的技術倒是越發爐火純青了。

厲懷淵不記得是誰問過旭陽為什麽要學習釀酒,直接買現成的不就好了嗎,不過他現在還能清楚的記得旭陽的回答。

“因為等海蜃出關,我要親手釀酒給他喝,我要他喝的第一杯酒就是我給他釀的。”

厲懷淵聽到這話的時候和此刻一樣沉默了許久,因為他知道旭陽的這個願望注定不可能實現了。

他不是不知道神君閉關的緣由,曾經神君為了避免四海之亂,隱瞞了自己已失一滴心頭血的事情。

而七百年前,是為了旭陽能活下去,他隱瞞了自己大限將至。

如今四海之內所有人都以為神君隻是閉關,終有出關的一日,隻有厲懷淵一個人知道真相。他不是不想告訴旭陽,隻是神君的用意,還有他自己的私心都沒有讓他把真相說出來。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厲懷淵總有一種感覺,旭陽好像已經知道了一切。

旭陽伸出手晃了晃“回神了,你在想什麽呢?”

厲懷淵這才反應過來“沒什麽”。

隨即他笑著搖了搖頭,真是他想多了,以旭陽的性子,怎麽可能知道呢。如果他真的知道了神君早已不在人世,怎麽可能如此平靜的守了七百年呢。

旭陽隻是過來見見厲懷淵,並沒有打算出席壽宴,年年如此,厲懷淵便也不會勉強。

旭陽直接就回了扶風穀,清泓和泉泓不知跑去了哪裏,旭陽回來的時候沒看到他們。

他也沒在前穀過多停留,直接就回了穀後,他說在山洞前守著便真的是守著。曾經光禿禿的山洞外麵,已經被他建了座茅屋,屋外還有他從鬼域帶出來的稀有花種。

旭陽種花的能力著實不怎麽樣,浪費了好多花種,才能把這裏布置起來。

旭陽先是回了屋子裏換了身衣服,然後走了出來,背靠在山洞外麵的石壁上。

“海蜃,今天厲懷淵又過壽辰了。”雖然他以前已經叫過爹了,不過他還是不怎麽習慣,厲懷淵也不在乎稱呼問題,所以旭陽還是像以前那樣直呼其名。

“我感覺我今年釀的酒更好了,我每年都讓厲懷淵替我試試味道,你說我是不是太壞了。”說到這裏,旭陽自己先樂了起來。

“前幾天我去看過青宇了,他還是老樣子,一點要醒過來的意思都沒有。無論再忙,藺右使都會去看他,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以前上課的時候他們兩個總不對付了。”

青宇的傷早就好徹底了,是他自己一直困著自己,這是心結,任何人都幫不了他。

“師姐快要成親了,你猜對象是誰?”這個問題注定不會有人回答。

旭陽自己答道“是葉如致,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師姐和我說她已經放下青宇了,隻是還沒有喜歡的人,所以就選了個合適的人。”

旭陽說到這兒頓了一下“我尊重師姐的選擇,就像她尊重我一樣。我想師姐一定因為是族長,太忙了,哪有時間去遇見喜歡的人啊。還好我不是族長了,我想玉照會是個好族長的,沈亦然和影一他們會輔佐好她的。”

“你說沈亦然為什麽到最後都沒有和風度兄承認一切呢,不過這樣也好,安安穩穩的生活更適合風度兄。”

其實旭陽覺得他和風度兄挺像的,都是失去身世的人,不過他因為種種陰謀卷了進去,承受了身世之謎帶給他的一切酸甜苦辣。而沈渡風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一切,有時候人還是要活的糊塗點的。

“海蜃,扶風穀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我前不久還去看了希希。希希她……人的壽命是真的不可能更改啊,我保不住她的命,就像當年我治不好她的腿一樣。”

連希是人族,她沒有漫長的生命,在海蜃“閉關”的五十年後她便離世了。連希走的很安詳,沒有任何痛苦,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等到阿爹“出關”。

希希一生有三個父親,第一個隻陪了她三年,由於太小,她已經記不得他的樣子了。第二個阿爹,把她接到扶風穀撫養照顧,他是希希意識中的啟蒙者。第三個爹爹,曾經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他陪她走過了餘生,一直照顧著她。

這七百年來旭陽經常會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裏很久很久,把每天發生的事情都講給海蜃聽。有時候事情講完了,旭陽還會把以前講過的事情翻出來再講一遍。

“海蜃,我好想你啊,真的真的……好想你。我答應過你的,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你看,我做到了。”

可絕望的活著真的好痛苦啊。

旭陽閉上眼睛,他怕自己控製不住洶湧的淚水,不過他的眼角還是滲出點點水光。

洞內寂靜無聲,空****的,什麽都沒有。

…………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