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Sol·《Memories》02

江念期看著這條消息後滿頭霧水,沈調不是早就打車回去了嗎?

她有點亂,隻覺得今晚的談話十有八九被他聽到了,但是又不敢放任自己多想。沒過多久,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調居然從書店的後門進來,穿過書店後,從正門出來找到了她。

他穿著一身跟出門時完全不同的衣服,但這衣服她從未見他穿過,所以一開始沒認出來。

“你什麽時候換的衣服?”江念期的想法被徹底坐實,她當時在烤肉店裏打量四周的時候確實沒看見沈調,可如果他換了一身衣服的話,她也的確發現不了他。

沈調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說道:“在烤肉店時被人不小心潑了湯水,所以買了套新的換上了。”

江念期消化了一下他的話,沒看出他有負麵情緒,似乎他是真的因為衣服的事才從烤肉店離開,畢竟沈調有潔癖,他肯定受不了衣服上都是湯水。

“走吧,回去。”江念期道。

兩人往家走的時候,江念期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提,沈調兩隻手都拎著袋子,那看起來斯文修長的手也比她想象中有力氣得多。

到小區樓下後,江念期走在前麵,刷開門禁,推開門走了進去,這時她身後突然響起了沈調說話的聲音:“對不起。”

沈調突然開口向她道歉,江念期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

“本來今晚吃得好好的,我卻突然走了。”

江念期聽到他是為了這件事道歉,情緒有些緩和,搖頭道:“沒關係,你和我哥本來也沒什麽可聊的。”

沈調垂著頭,緩緩道:“小時候,我的媽媽好像不喜歡我。”

江念期愣了一下,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你小時候很不聽話嗎?”

沈調抬起頭笑了一下,卻是那種眼神不與她相接的嘲笑,帶著點天真和殘忍,他將自己的傷口直接撕開,露出血淋淋的過往。

“是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小的時候,她總是會'教訓'我,但沒過多久她又會抱著我哭,給我買很多的零食和玩具哄我開心。”

一開始,沈調對江念期講這些事的時候,語氣仿若給小朋友講睡前故事一般溫和,但越講下去,他的呼吸速度就變得越來越快,身體也逐漸僵硬起來。

“我記得,我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她把我抱到了頂樓,然後就走了。我那時不懂事,不小心失足跌落,好在我的書包不知掛到了什麽東西,人沒掉下去,媽媽後來就打了119,叫人來救我。

“從那之後,我特別恐高,別人站在高處可能隻是腿軟,但我會想吐,嚴重的時候甚至會休克。

“她好像很不喜歡我爸,也很抵觸和他一起住,但我爸還是有空就會過來看我們。有次他們帶我去公園玩,還給我買了棉花糖。他們陪在我的左右,一人牽著我的一隻手,那是我小時候過得最開心的一天。”

他的身體早就已經發抖,但他始終強忍著讓語調平穩下來。而江念期眼睛早已經紅了,可她也在拚命忍著,她怕沈調會繼續向她解釋,和他訴說他以前為什麽會那麽想不開,為什麽一點都不看重自己,和那個女生到底是什麽關係……而他現在又為什麽這麽熱愛學習。

“好了,別說了,你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雖然江念期對這些問題好奇得要死,可她現在隻是得知了冰山一角就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她實在是不忍心再讓沈調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而繼續去深挖他那好不容易才愈合一點的傷口。

“沒事,這些都沒關係。”沈調卻搖搖頭,眼尾有些發紅,臉上難得露出了要跟她坦白的神情,“有些話還是要說的,而且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什麽話?”江念期開始不解。

沈調停頓了一下,認真地看著她:“其實,我很怕你。”

江念期被他這麽一說,先是有點無措,然後開始有些尷尬:“為什麽?”

“他們都說你脾氣大,陰晴不定,但是沒辦法,你的成績比我好……你真的想不到我有多怕你,我怕我永遠也考不過你。”

沈調咽了下口水,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他手指微顫,但又很快穩住,他解開了那塊一直戴著的黑色手表,將手腕翻了過來,讓江念期看到了他一直深藏的一個秘密。

看到沈調的手腕,江念期瞬間呆住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神色中有震驚,有無措,但更多的是心疼。

沈調的手腕上橫亙著一條非常刺目的傷疤,兩邊都有縫合的痕跡,因為是新傷,所以被白皙的皮膚一襯,非常顯眼。

“你……這是怎麽回事?”江念期隻覺得被嚇到了,但她一時沒辦法思考太多,因為她現在腦子一團亂。

“我當時覺得很難過,我怕下次除了你還會有別人超過我,我的成績會越來越差,我會有越來越多的題做不出來,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能應付的事了。”

“所以那半個月你是真的請了病假?”江念期心疼地問,“那你這傷怎麽搞的!你到底為什麽要害怕這些根本就沒有發生的事情?”

“我總是會下意識地去想。我當時覺得很累,想停下來,不想再麵對這麽多事情。”他喘了口粗氣,痛苦地閉上眼睛,“我想過,可能睡一覺就好了,但那幾天我恍恍惚惚的,本來想做飯,卻一不小心……”

“你真的要嚇死我……”江念期沒忍住,眼淚直接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連聲音都沙啞了,“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明明還提醒我要去上晚自習。”

“你記得我?”沈調看起來像是有些驚訝,他沒想到江念期居然還記得開學時發生的事,他們不是一個班的,當時也沒怎麽說過話。

“我當然知道你,當時就是你接待我,我還想這個人長得好好看,就是看起來太高冷了。而且我當時還不知道你就是我關注了好多年的音樂人低音。第一次月考前的那天晚上你回複了我的留言,說祝我考試順利。”她盯著沈調,十分認真,“那個人就是我,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但我一直都在關注你。”

這回換沈調愣住了,但他沒有回應她,甚至還側頭避免和她對視,十分僵硬。看樣子,他應該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可你最後是為了影響我的成績才跟我說話的啊……”江念期問出這話時心裏緊張得不行,麵上卻還是鼓著臉生氣的樣子。

“沒有,不全是因為那樣。”沈調還是不敢看江念期的眼睛,“那時叫你去我家吃飯,一開始我真的隻是想吃蛋糕,因為那天是我生日,我也有幾年沒吃過生日蛋糕了,發照片也是因為過生日想紀念一下。可我沒想到你後來一直非常真誠地幫助我,平時也傻乎乎的。”

“沈調!怪不得剛認識的時候你看我就跟看空氣似的,我的直覺果然沒錯,你是真的不想搭理我!”

“對不起。”沈調沒有辯解,很真誠地向她道歉。

“那你以後不準再內耗,聽見沒有!”江念期不想還好,一想就著急上火,難受得要命。

沈調沒說話,隻是看著她,順便在她要掉眼淚的時候伸手遞了張紙。

“說話!不準敷衍我!”她揮開他的手,這一聲喊得仿佛嗓子都要破了,又急又氣。

沈調猶豫了幾秒,點頭答應:“好。”

看他一臉委屈的樣子,江念期不知道該怎麽樣才能出心裏這口惡氣,沈調怎麽能這麽討厭!

“算了。”她不想繼續聊這件事,又道,“我跟你說,你要是再敢搭理姚貝,我就跟我哥回去,咱倆絕交!”

“她不值得你這樣,而且我沒有理過她,你要是下次看到了記得過來幫我解解圍。我做不到像你一樣,你表達感情的能力很強,但我是有限的,我不知道我該做到什麽樣才算一個合格的朋友,也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麽要求。”

“你做飯很好吃,作曲很好聽,這就夠了。”她連忙向他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好。”他輕笑一聲,斂起眼底翻滾著的各種情緒,“先回去吧,書有點重。”

江念期這才反應過來兩人還站在小區大門的門禁處說話,而他正拎著兩大袋書。她匆匆走到他身旁,從他手裏拎過一袋:“我也拿一些,走吧。”

兩人的背影在石子小路上越走越遠。沈調還是對江念期隱瞞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因為那是他藏在回憶最深處也是最不願讓人看到的東西。

隻要把這件事圓過去就好了。

等沉默回去,過段時間,她肯定還會是以前那個樣子,隻對他一個人好。

當晚,沈調做了個夢。

但與其說是夢,不如說是回憶的碎片全部拚湊在了一起,讓他快要窒息。

畫麵一開始,媽媽一如往日地接他放學,嚴厲地問他這次考試的成績怎麽這麽差,回家後便讓他回到自己房間寫作業。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再去找媽媽時,就看見她正躺在浴缸裏,像隻曬飽了陽光的小貓,正在窗戶下的那片光斑中打盹。

他有些恍惚,但稚嫩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抱著腿坐在浴室的角落裏,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身上,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畫麵一轉,幾年過去,一個女生正在他麵前喋喋不休,而她隨隨便便說的幾句話,就足以把他困在黑洞之中。

她到處說他情緒不穩定,還說他們是同類,他基本上不和女生說話,她卻是特例。

他不想讓她繼續說下去,可她不聽。她說她有弟弟了,但她也從最受關注的獨生女變成了無人問津的小透明,她感覺不到家庭的溫暖,學習成績斷崖式下降,所以,她需要從他身上獲取關注。

某天下午,她給他留了一張字條說要離開,她說她要讓她爸媽後悔,也要讓他後悔。

當年浴室的陽光仿佛又灑在了他的身上,他還是感受不到溫暖,隻覺得冷,刺骨地冷,冷到他蜷著身子睡著了。

當他再次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醫生說他暈倒了。

多年難見一麵的爸爸在病床前質問他成天到底都在想些什麽,但他沒說話。

他在醫院裏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爸爸時不時就會來看看他,但他並不想領情,因為他覺得沈從來不配當他爸。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他又從爸爸的老朋友口中得知了一些往事,這也和他媽媽有關。

媽媽年紀輕輕就當了影後,曾鼓勵當時還是新人的爸爸追逐夢想,為他的事業發展做出了各種貢獻與犧牲。婚後,兩人也過得很幸福,爸爸很愛媽媽,可以說是十年如一日地深情。

但這一切突然變了,當時爸爸因為一部電影忙了一段時間,回來後發現自己的妻子開始變得精神恍惚。一年後她生下了一個孩子,而爸爸則是在睡夢中聽見妻子哭喊的聲音後,才知道原來是他的親弟弟一直在威脅自己的妻子。

爸爸查清事情真相,報了警,把親弟弟告上法庭,媽媽卻變得更不正常了,幾乎沒有平靜下來的時候。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七年,直到那天下午,他看見了在浴室失足滑倒、躺在浴缸裏的媽媽。

後來,爸爸把七歲的他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住了下來,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就算回了家,爸爸身上也總是充滿酒味,不過從不對他發酒瘋。

不管他用什麽方法去吸引爸爸的注意,爸爸仍舊很少關注他,他試圖取悅爸爸,希望爸爸能像以前媽媽還在時那樣關心他。於是他放棄了所有的自我想法,凡事都強迫自己做到最好,他也在用這種方式向爸爸證明自己。

這一年爸爸誇他的次數也變多了,尤其是在他考試成績好的時候。但爸爸還是不經常回家,唯一一次回來還是在過年的時候,爸爸的身上沒了酒味,而且在他成績單上簽字的時候,爸爸還誇了他,說:“我兒子真聰明。”

他高興了好長時間,決定以後一定要做得更好,這樣的話爸爸肯定會更高興。但上高二後,他遇見了江念期,那個剛轉學就在成績榜上壓了他一頭的江念期。

這種害怕的感覺就像控製不住的野火,快要把他焚燒,他突然有了一種自己要失去一切的強烈預感。

他害怕爸爸不要他,害怕今後的人生無路可走,害怕每一件讓他覺得無比困難的小事。甚至害怕那個像極了他媽媽的新年級第一——江念期。

他的狀態急轉直下,他請假回家調整,似乎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離學校遠一點。

可他沒想到,半個月之後的一天下午,江念期會推開他家的門。

她幫他把始終打不過去的關卡通關的那一刻,他又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影響她學習。

但他沒想到這一切都很順利,甚至順利得太過輕易。

在她幫他通關的日子裏,他就把自己鎖在臥室裏偷偷學習。每天晚上他在麵對那些讓他頭疼的數學題時,他總能聽見江念期沒通關時氣得喊出來的聲音,這種感覺他從未有過,因為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叫“陪伴”的東西。

江念期並不像其他人一樣時刻在給他壓力,而每次她望著他時,眼裏都仿佛閃爍著清澈明亮的光,像是宇宙中無數獨自旋轉的星體被某種東西吸引,變成了一個極為明亮閃爍的新星係。

可她明明沒有抬頭看天空啊,她隻是看到了他而已。

他莫名其妙地像是被安撫了下來,表帶下那已經愈合的割傷似乎開始發癢,這是他進入青春期後第一次有了正常的情緒,但這也可能與他近年來努力調節情緒有關。

他本能地想靠近江念期,但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沈從來能回來陪他。

因為他太敏感了,他不相信別人對他能有多少真心,她也根本就不了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事,因為他害怕她知道後會遠離他。

所以自打那天兩人吵架後,他就開始故意疏遠江念期。

沈調不想讓自己再次失望,所以他特意把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把她沒帶走的東西都收到角落裏鎖起來,仿佛這個人從未闖入自己的生活。

他將心中那頭叫囂著的野獸鎖起來,又繼續全身心地投入學習。

但他又無意識地在等門鈴響起的聲音,等她主動靠近,甚至有時在學校看到她,還會不由自主地生悶氣。

他有時會想:如果不是堅定地向我走來的話,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來,她為什麽要這樣?

他知道他心中的那頭野獸很極端,如果把它放出來的話它就會認準她不放。可它又非常脆弱,隨便她做些什麽,它就會輸得一塌糊塗。

為了讓它贏,沈調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馴獸師。

他訓練自己的思想跟感情,但這也就變成了江念期眼中的克製與淡漠。

他真的越來越怕她走,所以他寧願瞞著江念期,也不想讓她知道他的過去,因為那些事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他不想,也不可以失去江念期這個朋友。

他想要她的陪伴,想看見她的笑容,他就是個無底洞,他填不滿。

把事情都說開後,江念期決定繼續上晚自習。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晚自習下課後,沈調都會到二班教室的門口等她一起下課回家。冬天騎自行車還是有點冷,兩人偶爾會打車,但大多數時候他們是一起步行回去的,他會提前給她拿兩片熱貼,讓她貼在口袋裏,這樣再把手揣進去的時候會很暖和。

漸漸地,沈調開始不那麽在意沈從來了,因為江念期課後的剩餘時間完全是在他家裏度過的,兩人一起刷題、寫作業,等到了該休息的時候,江念期再回家洗漱、睡覺。

兩人雖不在同一個班,沈調也不知道她在課堂上是怎樣的學習狀態,可他知道她晚自習後回家刷題的模樣。

沈調回複江念期評論的那晚,他還在為一道數學大題頭痛。可自打兩人一起學習後,這種事情幾乎不怎麽會發生了。她在理科方麵的理解能力要比他強,遇到不會的問題,他隻要拿給她看一眼,沒過多久她就能反饋他好幾種不同的解法,有時候還會教他一些額外的知識點。

江念期的聰明似乎與生俱來,這可能和她的基因有關。她的爸爸是重點大學的數學教授,而她媽媽的學曆和履曆也都很光鮮,雖然外人的關注點在於她媽媽的外貌與野心,但這並不影響她是一位優秀的高級知識分子。

沈調其實有些敏感,他不喜歡被女生靠近,也不知道該如何和女孩子相處,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已經越來越習慣和江念期待在一起後,他也開始慢慢轉變了。

從江念期的角度看,她覺得沈調外在表現得還是和以前一樣冷淡疏離,說話做事也並沒有熱情到哪裏去。但他在她麵前越來越溫柔了,還經常做飯給她吃,閑暇時還會一起去逛超市。

江念期一直都很要強,在別人麵前永遠都是不願意先低頭的那個,被人逼急了就直接和對方斷得幹幹淨淨。程佳峻跟她太像,他也不願意先低頭,所以兩人最後鬧僵了。

但沈調本質上和程佳峻不同,他是那種嘴硬心軟的人,看起來淡漠疏冷,誰都拿他沒辦法,可私下裏和他接觸一段時間後,完全想不到他會是被人說幾句就委屈的小哭包。

那天跟他坦白自己是他的粉絲,還給他評論了好幾年的事後,江念期本以為這件陳年舊事就沒有後續了。可她沒想到,沈調不知翻了多久的後台,硬是把她的賬號給找了出來。

他在那個音樂平台的賬號有近百萬的粉絲,但他之前隻關注了十六個人,現在他的關注列表裏變成了十七個人,裏麵除了三個開通歌手頁麵就會被平台係統選定自動關注的官方號,剩下的都是圈內或小眾的音樂人,而新增的被關注賬號叫“你大哥江”,隻是個平平無奇的素人。

這個賬號看起來很普通,除了好幾個歌單都是專門收藏低音的相關樂曲,看不出來有什麽特別的。

雖然名字取得很粗獷,但頭像是個漂亮的女孩子。頭像中是女生戴著口罩抱著吉他被人抓拍的側臉,在黑衣服襯托下顯得皮膚很白,脖頸修長纖細,長頭發懶懶地在腦後紮了一下,是一張很像網圖的生活照。

江念期睡前聽歌時突然發現低音關注了她,人還有點蒙,心裏小鹿亂撞了一會兒。她就像得到了櫥窗裏那個期待了很久的玩具一樣,戳開低音的私聊窗口頁麵時手指都在發抖,猶豫了很久,給他發了一個“暈頭轉向”的表情過去,那邊也很快就回複了。

低音:念念?

她在被窩裏翻了個身,手指不停地摁著手機屏幕。

你大哥江:嗯。

低音:好,抓住你了。

你大哥江:你不確定這是我?

低音:頭像是你,而且我今年上線的次數不多,隻回過你的消息。

她又在**打了個滾,趴在枕頭上想回他點什麽,但又想不出來說些什麽好,便又點進了他的個人主頁。

沈調不怎麽玩社交軟件,在平台上也就是發曲子,他最近的一條動態就是過生日時發的那條,粉絲們知道去別的地方找不到他,所以也習慣於蹲他的平台動態。這條動態的評論數很多,她點進去看了一眼,發現最新評論裏有很多人在問“你大哥江”是誰。

沈調沒回,他很可能屏蔽了消息提示。

江念期想再看一眼沈調的私信回複,可流水般的新私信已經把她給淹沒了,基本上都是打聽她和低音是什麽關係的,有的還帶著無數個淚奔的表情。

她好不容易翻出沈調的私信,給他回了消息。

你大哥江:好多人私信我,問我跟你的關係。

低音:你怎麽說?

你大哥江:你表姐?

低音:我比你大。

你大哥江:那就你表妹?

低音:……

你大哥江:明白了,我發條動態,說我是你的小號。

低音:你想讓我取關你。

江念期想了一下,在主頁發了條新動態。

我是男的。

發完之後,她截了個圖,然後自信滿滿地發給了沈調。

等江念期再給他發第二條消息時,她發現自己被沈調給拉黑了。

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就去樓上找他,輸入密碼推開門後,發現沈調正盤腿坐在客廳沙發邊的地上。他家開了空調,一點也不冷,他身上隻穿了件白色的衛衣和灰色運動束腳褲,頭上戴著衛衣兜帽。聽到動靜後,他抬眼看向了她。

江念期的目光沒好意思停在他的臉上,左右看了看,開口問道:“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他音色清冷,說話語氣也和平時差不多,江念期才待了一會兒就覺得熱,她看了眼空調,沈調居然開到了三十度。

“你怎麽還不睡,明天不用上課?”

他沒說話,江念期走到他旁邊坐了下來,看著他玩手機。江念期單手托著腮,覺得沈調比起第一次在吉他店見麵時更像隻貓了。

原生家庭對他肯定是有影響的,他從小就沒有體會過太多母愛,後來在爸爸身上也看不到希望,他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發泄、包容自己的地方,所以把所有感受都放到了音樂裏,這也能從他的曲風中感覺出來。

在他的曲子裏,治愈背後永遠隱藏著極深的孤獨,這是他宣泄情感的一種方式。

“沈調,能不能別拉黑我?”她盯著他衛衣兜帽下麵的臉看,沈調清瘦,皮膚又白,高挺的鼻子渾然天成,以至於側臉輪廓有種難以言喻的氛圍感。他的長相符合大多數女性的審美,是傳統意義上不折不扣的大帥哥,而因常年沉浸在藝術領域裏,他身上還帶著一點神秘和疏離。

但這位帥哥好像根本不想理她。江念期趁機拿過他的手機,轉身就想把自己的賬號從他的黑名單裏放出來。

她用音樂軟件都是聽歌,沒怎麽操作過拉黑別人,搗鼓了好一會兒沒弄好,正想要問他該怎麽做,他伸手便拿過了自己的手機。

少年睨了屏幕一眼,見她剛才操作那麽久還停在設置界麵,連地方都找不到。他歎了口氣,退出設置,點進了自己的私人主頁,在裏麵簡單地滑動了幾下,把她從黑名單裏給放了出來。

他把手機放下,手撐著地板,側頭專注地看著她:“你最好跟我道歉,現在私信裏說什麽的都有,甚至以為我喜歡男孩子。”

“我錯了。”她說著還朝他低頭鞠了一躬,想要抬頭的時候,他卻突然從她手裏把她的手機給順走了。江念期有點蒙,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而沈調手速極快地刪掉了她那條“我是男的”的動態。

“你做什麽?”她好不容易從他手底下掙脫出來,他就把手機給扔了回來。

手機還給她後,他就起身回自己臥室了。

江念期愣了兩秒,收起手機,在客廳裏坐了好一會兒,這才慢騰騰地關掉空調,回了家。

第二天,江念期要去見於睿,而沈調準備去吉他店,便發消息讓她帶著弟弟來玩。

江念期沒拒絕,上次看於睿聽課聽得還挺認真的,想來弟弟並不討厭這位小沈老師。

這次月假正好趕上周六,文安琪也在家,江念期過去接於睿的時候,她沒有馬上讓她把於睿帶出去,而是先讓阿姨看著於睿,自己則單獨帶著江念期去樓上房間裏談了談。

“聽說沉默上周來了?”

“嗯。”江念期坐在桌邊玩著手指,文安琪靠桌站著,雙手抱胸,那雙美眸中的視線並沒有聚焦在江念期身上,但也沒渙散,說明當下的她隻是在思考。

“他想讓你回去?你姑姑讓他來找你的?”

“沒有,姑姑沒有提過我。”說起姑姑,江念期的情緒有些起伏。

文安琪聽到這裏,紅唇漾起了一抹微笑:“那就是他想你了吧,過來看看也好。對了,前幾天給你買了一些護膚品,你雖然還小,但適當護理可以讓皮膚狀態更好。”

說著,她拿出幾個裝著護膚品禮盒的袋子,開始挨個兒向她講解功用和效果,如果不是介紹裏還時不時摻雜著幾句對沉默來意的打探,江念期真的要相信她不在意沉默過來這件事了。

“對了,出國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文安琪貌似無意地看了她一眼,“我在國外有關係很好的熟人,你過去之後也不用擔心沒有社交圈,以你的能力,未來想要申請國外那些優秀的大學應該沒問題。”

江念期這次直接搖頭拒絕了:“出國的事以後再說。”

…………

帶著於睿到吉他店後,老板說沈調正在樓上,她還在上樓就聽見了架子鼓的聲音,是非常流暢又利落的鼓點節奏。江念期隱隱聽出了一絲編曲的意味,鼓點像是沈從來的電影《無相人》裏那種國風,不過要是用大鼓來敲氣勢可能會更好,眼下他更像是看見了架子鼓便隨手拿起鼓槌來試試想法。

看到江念期帶著於睿過來,他用手快速轉了一圈鼓槌,然後利落地收起,放到了一旁:“來了?”

“嗯,睿睿,跟小沈老師打招呼。”

“小沈老師好。”於睿被教得很乖,一雙大眼睛一直滿含期待地落在沈調身上。沈調從架子鼓後麵起身,走到了於睿身前蹲下,拿起他的手指看了看又捏了捏:“自己練得也挺勤,喜歡彈吉他?”

“嗯,喜歡。”於睿連連點頭,他這段時間一直被逼著寫作業,隻有一點點課餘時間可以用來玩。

“行,那先讓我聽聽,你都會些什麽。”沈調直接牽住了於睿的手,把他帶到了樂譜和椅子旁邊。江念期看著兩人相處的樣子,感覺沈調帶於睿時的模樣跟沉默和程佳峻都不一樣,他能認真地和一個小朋友溝通,且完全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想問題。

今天玩得挺盡興的,江念期帶著於睿在吉他店裏泡了一天,下午才把於睿給送了回去。江念期被文安琪塞了一堆護膚品和新衣服,便打算先回家放好。而沈調也沒繼續在吉他店待著,平時都要老板關門才肯走的人,今天卻和江念期一起在太陽落下前就回了小區。

“我回去放個東西。”江念期怕自己再往沈調家裏堆東西,到時候拿麻煩。

他看著她:“平時要用嗎?”

“可能會。”

“好。”電梯到了層數,江念期便先回了家,把衣櫃裏胡亂塞滿的衣服都拿出來重新疊了一遍後,關上了櫃門,上樓去找沈調。

進屋後,江念期戴上耳機聽歌,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透過窗戶灑了一片橙紅到屋內的夕陽。沈調從臥室出來,看到這樣的景象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又變得柔軟了許多,曾經的他每到這個時分,都隻會獨自一人看著書頁上的明暗變化。每次他都覺得自己快要掉下去了,掉到某個他也不知道是哪兒的地方,那裏一點生氣都沒有,肯定不是人間。

可現在他的身邊終於有了另一個人,她不需要做什麽,隻要站在原地,就讓他有了一種獲救的解脫感。

因為,她在抓著他。

這一刻他感覺很放鬆,即便窗外深藍的天空馬上就要被抽走最後一絲霞光,而隻要她還在這本該無邊孤寂的空間裏陪著他,那黑夜便不曾到來。

“沈調,我想吃山楂。”江念期盯著窗戶恍惚地看著,她本來是抱著抱枕的,這會兒丟了手裏的抱枕,耳機也摘了一隻,她轉過身看著他,突然開口道,“就是那種外麵裹了一層白色的糖霜,然後用紙袋裝著的山楂,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特別想吃。”

沈調也不知道江念期怎麽就突然想到了山楂,但他依舊應下:“我陪你去買。”

“我肚子有點痛。”江念期突然轉換了話題,他不太理解,問道,“怎麽突然肚子痛?喝紅糖水嗎?要不要熱水袋?”

“我想吃那個山楂,”她成功地把話題轉回了想要的山楂上,“現在陪我出去買吧。”

出門買山楂前,江念期還很有包袱地打扮了一下,順便借了一件沈調的黑衝鋒衣當外套。她特別喜歡沈調的衣服,稱之為耍帥必備。

兩人在家附近逛了一圈,沒有找到江念期想吃的山楂,於是坐地鐵轉戰步行街。兩人在地鐵上站了半小時,等還有幾站就到站了時,有一個座位空了出來。

他問她要不要坐,但她已經站習慣了,便搖頭拒絕。出地鐵站的時候,江念期看到了一堆學校同學,那些同學她都不是很熟,但她依稀記得好像是沈調班上的。

她戳了戳他的胳膊,小聲問道:“欸,你班上的吧?”

“嗯,認識兩個。”他點點頭,沒有更多的反應。

江念期自覺地遠離了他幾步,說道:“我離你遠點。”

沈調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什麽意思?”

江念期從口袋裏拿出藍牙耳機,連上手機後,裝模作樣地戴上:“我在學校不太受人待見。”

聽她說完這番話,沈調看著她的眼中充滿了不解,看樣子他還是不明白。

“我最近可是王老師的重點關注對象。”江念期有點頭疼地拍了拍腦門,很不好意思地看著地板磚說道,“上次期中考試被王老師叫到辦公室裏批評了,數學試卷有一半我都空著了,還有其他科目也沒寫幾筆,他說我態度不端正,這段時間要重點觀察我,我怕連累你。”

雖然她什麽都沒做,但人言可畏,要是讓人看見她和沈調出來逛街,後天開學指不定會有什麽樣的流言。

她其實無所謂,清者自清,但她怕影響沈調。

江念期這幾天在網上查了沈從來的相關新聞,出人意料的是,她發現沈從來近年來在訪談節目上一直說兒子在學校很優秀,成績非常好,壓根兒不用他操心。

都這樣了還不用操心?看來他平時的確不關注沈調……

江念期有些懷疑沈調和他爸爸之間的關係,但又不敢問,主要是父母這個話題對沈調來說太敏感,她害怕。

她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覺得別給沈調添麻煩,他們父子間微妙的平衡不能毀在她手裏。

沈調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但從她剛說出口的話裏他又提取出一件讓他很在意的事情,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一半題都沒答還能考到兩百多名?”

“因為我另一半都是對的啊,隻要我寫了,肯定就是對的。”她滿不在乎地噘起嘴巴,拿出手機打開微信,過了一會兒,沈調的手機響起了語音通話邀請。

他看著已經站到他身側三米外的江念期,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果然是她打過來的。而那幾個同學似乎也注意到他了,正在朝他這邊走過來,離得越來越近了。

“沈調?還真是你,出來做什麽呀?”

沈調還沒能把江念期剛剛說的話分析出個因果來,就被同學纏上了,他還沒做好準備應付這幾個人,再轉頭看她時,她已經在步行街地鐵口擁擠的人流中消失了。

“出來買點東西。”他找不到江念期的身影,心裏難受,慌得厲害,想直接走了。

那幾個男生一直在順著他的話說,沈調沒接話,匆匆留下一句“先走了”,人就消失在了出站口。

那幾個男生並沒有驚訝於沈調的突然離開,因為他們都知道沈調冷淡,不喜歡和女生說話,跟男生講話也很少,他性格孤僻內向從來不笑,在學校裏的圈子也非常小,別人根本插不進去。

而學校裏有關沈調的傳聞很多,而傳得最多的是沈調極具藝術天賦,這是某位在電影領域小有名氣的同學家長在家裏說的。

他說沈調特別低調,還很厲害。當那個同學死纏爛打地問他老爸沈調有多厲害的時候,他爸都死活不肯細說,想了半天,隻說了六個字:反正比我厲害。所以大家也並不知道沈調都會些什麽,他看起來好像沒什麽興趣愛好,每天一門心思地學習,最後傳來傳去,也就隻記住了他很厲害這件事。

兩人在人群中走散,沈調應付完同學之後馬上接起了語音通話,周圍盡是喧嘩聲,他開口時居然發現自己的嗓音都在發顫,就連一句話都沒辦法完整連貫地說出口來:“喂……你在哪兒?”

“你往外走,從2號出口上來。”江念期站在出站口的電梯前等他,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沈調踩著電梯一路快步走上來。江念期有點想笑,因為一開始她還以為有人在追沈調,可轉念一想,哪來的人追他,頓時忍俊不禁。

但當她聽到他壓抑不住的哭聲後,她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了。眼前的人微微顫抖,嗓子裏發出混沌不清的音調,壓抑得就像是被割開皮肉的野獸,光聽聲音就知道他肯定痛苦極了。

他到底是怎麽了?江念期感覺自己有時候好像沒辦法跟上沈調的節奏,可看沈調這樣她又實在是心疼。她頂著周圍人的視線,把沈調帶到外麵去,然後背對著街道和人流輕聲安慰起他。

“怎麽了?沒事了,你看,我在這兒呢。”她不停安慰著他,希望他能好受一點,但沈調很傷心,江念期隻能用美食**他,哄他去吃烤魚、火鍋、日料,這個時間點吃晚餐是錯開了用餐高峰期的,人不會太多。

過了好久,他才穩定下來,道:“我轉頭找你,發現你不見了。”

“我一直都在啊,剛剛隻是為了躲你的同學而已。”

“嗯……”沈調還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他在很久以前就發現,自己一碰到某件極其細微的小事,就會控製不住情緒,連保持平常心都很困難。他總會無端地感到痛苦,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壓迫著他。胸口仿佛總是籠罩著一團愁緒,隨時都會被悲哀侵襲。

就算在睡夢中,他也不得安生,很少能安逸舒適地睡一個囫圇覺,經常做噩夢。

唯獨放假後江念期來找他時,看著她日常的生活,感受著她身上那種對任何事情都不太在意的豁達情緒,他的心裏才能放鬆一點。

她總是那麽沒心沒肺地瞎開心,沈調覺得他們之間的角色好像換過來了,總是她在支撐著他。

在她身邊,他總是很有安全感,好像天塌下來都有她幫他撐著一樣。

“走,吃東西去。”她開口說道,語氣中充滿了安撫意味,“我給你買冰激淩。”

沈調聞言,輕輕地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