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雲過了

曈曨晨景。明滅曉光。

那一劍,沒有刺入木紫允的心髒。劍尖停留在了胸口一寸以外的地方。凝固如冰淩。樓煙尋隻是呼喊了一聲,轟然倒地。

木紫允看著他不瞑閉的眼睛,張大的嘴,還有脖子上如裂穀一般的九節鞭的傷口。驚得目瞪口呆。傅焉綺淡然一笑,道:“我也是自私的。你若死了,玉宸會怨我一輩子。”原來剛才的那番話隻是說給樓煙尋聽,是想降低他的戒心以便偷襲,傅焉綺始終也做不到殺了木紫允。

無法,殺了那個,明玉宸所深愛的女子。

她的笑容那麽悲涼,那麽無奈。

木紫允良久不能言。她所遇上的,來自烈獄門的門徒,無論是明玉宸還是傅焉綺,都有著看似複雜卻最單純的心機,他們是如此的堅韌與熾烈,她也許永遠無法企及。他們的身份或許汙濁難藏,是溝渠裏最黑暗的一塊,但他們卻偏生要木紫允生出了感動與敬佩來。

傅焉綺告訴木紫允,她將明玉宸鎖在莊園地下的囚室裏。她扔給木紫允一把銅鑄的鑰匙。然後縱身躍上圍牆。

“傅姑娘,你要去哪裏?”

“我是烈獄門的人,自然要回去複命。”女子背對著木紫允,臉上的笑容淒然,她看不見,卻可以想象得出,她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圍牆外,僵了許久,獨自無言。化功散牢固地盤旋在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虛弱地低身拾起鑰匙,朝著地下囚室慢慢走去。

化功散的毒,隻是尋常普通的毒藥,很容易便可以解開。這一點,明玉宸也知道。所以,他才會在囚室的門打開以後,在聽木紫允講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以後,慢慢地朝著囚室的大門走去。

“你要去哪裏?”木紫允再度問出這句話。

明玉宸回頭對她笑:“其實你的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木紫允搖頭:“你的武功已廢,你縱然回了烈獄門,又能怎樣?”

“至少給焉綺一個交代。”明玉宸道,“若不是為了我,她不會變成烈獄門的叛徒。而我們都知道,沒能完成自己的任務,縱然天涯海角,也逃不出門主的五指山。她跟我一樣,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回到烈獄門,承擔這一切的後果。”

囚室幽暗,甚至照不出各自臉上的表情。男子隻能在話語中放進更多的從容與笑意,他說:“木姑娘,你保重了。”

“明玉宸——”木紫允急急地喊著他,“答應我,一定要保住性命,到揚州來找我。”這清脆的嗓音,像繞梁的華章,盤旋在空****的囚室裏。

明玉宸淡然一笑:“好,我答應你。”

很久以後,木紫允仍然會覺得,她和明玉宸,雖然相處不深,但她卻是了解他的。那是屬於彼此的默契。她能猜到他在聽聞了傅焉綺的消息之後會做出怎樣的抉擇。由始至終,這個少年都光明磊落,沉實而有擔當。傅焉綺是為了他而背叛烈獄門,倘若他放任她回去受罰,置她的安危於不顧,木紫允想,我反倒是要唾棄他的吧。

可是,那樣完美的明玉宸,卻犯了終身也不可彌補的過錯。他失約了。他沒有履行那個承諾。沒有到揚州來找她。

木紫允總是要想起她是如何在昏暗的囚室裏目送少年離開的背影。她常常想,若是有一天明玉宸真的出現在她的麵前,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懂得他的情意。

雖然這情意他始終深埋著,不肯在她的麵前承認。或許正因為這樣,他們才可以相處得那樣坦**,酌酒對飲盡歡顏。

一個又一個的春夏過了。

揚州的水,消過又漲;揚州的花,開了又謝。

木紫允常常在夜裏撫琴,撫的都是溫婉如流水的古調。每次曲終,她的心裏模模糊糊的,都會閃現出一個人影。

仿佛是明玉宸。

又仿佛是別的某個人。

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曲折綿延的,在歲月裏刻滿了同樣的字:暮雲過了,秋光老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