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

她說,她叫柳鏡心。

那陵風望著麵前白衣如雪的女子,一時間竟有些神思恍惚。

白衣,紅顏,麵上掛著明媚的笑,眼中卻藏著淩厲的刀。那神情,像誰?像某個故人,還是夢中徘徊的幻影?饒是端莊秀美如海上仙子,也藏不住凜凜銳氣和磨刀霍霍的神情。

“奉公主之命前來服侍那陵將軍。鏡心這廂有禮了。”

她笑著如是說。屈身一禮,白裙優雅地在他眼前綻開優美弧線。

那陵風微微點頭,麵上裝得滴水不漏,心裏卻如明鏡一般。

柳鏡心,德姬公主的近身侍女。名義上是公主賞賜給他的侍妾,實則——是為了監控吧?怕他有不臣之心,又或戀著舊主,不肯真正效忠?

那陵風淺淺笑起。這位以神機妙算聞名於天下的德姬公主,在自己這個降臣身上,還真是費心了。

隻是。轉身回望,他的目光飄至窗外,穿透雲霄,落在不知道幾千裏外的東南方向——赤鬆國的葬月皇城,那個他出生於斯成長於斯的地方。今生今世,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他畢竟,是叛國之人啊。

那陵風。赤鬆國奉若神明的那陵家族,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傳人。

相傳當年赤鬆開國之時,殺伐八方,血染紅月。而追隨和護佑開國之君百戰不殆的,便是那陵家的祖先。因此,數百年來,曆代赤鬆帝君都將那陵家的人視作殺伐之神的化身,給予最高禮遇。

——可就是這最後的神祗,卻突然陣前倒戈,投奔敵國。

赤鬆與雲國之戰,在最最緊要的關口,因那陵風的叛降而一敗塗地。

聽說,赤鬆帝紅月清永在得知自己叛國的消息之後,奔至太廟,揮刀歃血告祭先祖,立誓即便窮盡此生也要將那陵風碎屍萬段。

嗬,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回頭?又還有什麽可防備的必要?德姬公主,你未免太過多心了……

“將軍在想什麽?”恍惚中,白衣的女子走過來,纖弱的柔荑順勢便搭上了他的肩。舉止間全然沒有陌生男女應有的避忌。那陵風略微一怔,回頭看她,“柳姑娘——”

“喚我鏡心就好。”微微一笑,她麵上不但沒有半點赧然,反而還帶了隱隱的得意,“您忘了?打從踏入這個大門那一瞬起,鏡心就是將軍的人了呀。”

那陵風後退半步,悄然避開那隻已經滑到他臂上的手,“在下初入熾日城的那天便已跟聖上講明了,此生不娶——”

當日,天子將嫡親堂妹銀和郡主賜婚,作為對他立下奇功的恩賞。那陵風卻當眾拒絕。

他說他此生都不會娶妻。他說是他殺了明珠,自絕那陵家最後一脈,自問沒有臉麵讓這個家族在自己身上繼續開枝散葉。

那一日,朝堂上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陵將軍的哀慟。望著站在朝堂一端的瑤王雲浩,那陵風泣不成聲:“明珠之死,是為愛休戰的無怨無悔,亦是那陵家最後的終結。”

眾人唏噓聲裏,皇帝收回了賜婚的成命。

可現在,這個半路殺來的柳鏡心卻似乎是存心要和他過不去。冷聲打斷他的回憶,明麗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挑釁,“公主知道將軍不肯娶妻。所以,鏡心隻是妾室而已。”

那陵風還在想著怎麽才能回絕掉這個送上門的麻煩,忽聽得她話鋒一轉——

“鏡心隻是好奇。將軍既然這麽看重兄妹情誼,當日又何必將其送上斷頭台去?”鼻子裏卻是冷冷哼出一聲不屑。“殺了人,又痛悔。先是握著忠於赤鬆的刀口砍下自己妹妹的腦袋,又在兩年之後轉而去成全她的遺願,甚至不惜叛國,投奔到雲國來——鏡心請問,那陵將軍這份深情如許,到底是要做給誰看?”

死了的,還是活著的?

那陵風聽聞此言,臉色劇變。他猛然抬頭看著她,似是望見了洪水猛獸,又好像看見毒蛇微笑著吐出舌頭——

他知道她是德姬的人,沒那麽好對付。也想到了早晚要掀開底牌明暗較量。可卻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單刀直入地問出來。那些話,就像一柄刀,猛然戳進他心底最疼的地方,血淋淋地破開無法回避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