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肆 』

一夜輾轉難眠。

天快亮的時候,我披衣起來,沒有驚動侍女,獨自一個人出了淩波殿,沿著湖畔漫步。

不經意的抬眼,看到幾團橘色的燈火。

湖心水榭裏有人影晃動。

夜幕下的燈火似是無聲的**,幽幽的幾點紅,籠罩在那抹奇異的香料裏。走近了細看,竟是德姬。德姬背對著我站在那裏,麵前擺著一張幾案。我看不見幾案上放著些什麽,也看不清她在做什麽——

她沒有回頭,卻朗聲喚我,“子鳶,你來。”

我走進去,德姬擺手,散去一幹隨從。

此時我才看清,那幾案上擺著一隻瑩潔如冰的水晶盆,裏麵波光盈盈,光華流轉——那盆裏麵是無數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珠,無數顆珠子在水波之間滾動,映出千百種顏色,還有光怪陸離的幻影。

德姬低頭從水中抓起一把琉璃珠,攤在手心占查,看得很出神。

“你似乎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她一邊察看著那些珠子,一邊漫不經心地跟我說話。“皇兄今夜,似乎也是徹夜難眠。”

雖然已經聽說過很多次,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德姬占卜。

聽人說,她的占卜,從未出錯。——也是,她怎麽可能會錯。她生來,便是雲國的神啊。隻是不知這一次,神在占算的,是什麽。

“德姬,我錯了麽?”我問她,心口忽然覺得酸澀。“我隻是想知道……那個瀲兒,她到底是什麽人?你們有什麽事瞞著我?”

德姬抬起頭,眼底波瀾不驚。“這很重要嗎?”

我點點頭,“對我而言,這跟你的占卜一樣重要。”

不知道是因為占卜的結果還是因為我的話,她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賭氣似的將手心裏的琉璃一把扔進水中,然後胡亂地在水麵上畫了一個圓圈——那一盆的琉璃瞬間便在水中急速旋轉起來。光影映在壁上,似是巨大的漩渦……

我心裏像是被什麽硌了一下。

我的夫君是雲國之帝,可德姬,她是雲國的神。

沒錯,雲琛是一國之君,是這個國家的掌舵人。可是,真正操縱著雲國命運脈絡走向的人,卻不是他,而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鎮國公主,德姬。

生而天賦異秉,洞知天下諸事。所以被先皇封為鎮國公主,可參政事,可掌軍權,甚至,可與帝王共治天下。

我看著德姬,真的很難把她和我所聽到的那些描述聯係在一起。在我的印象裏,她一直是個奇異的女子——多數時候見到她,都是一臉的慵懶和倦怠神情,似是春睡初醒,散亂著頭發,裹在各色錦繡堆砌的衣衫裏,斜倚在月華殿的某一張塌上,手裏握著一卷書冊;偶然有了興致,醉人的薰風裏,她會拉著一群宮人在內苑裏胡鬧,甚至在內宮中跑馬,英姿颯爽的身影打馬而過,拂動身後一簇簇雪白的花枝……而轉眼,卻又穿了朝服,端坐在南薰殿裏,俾睨群臣,指點天下。

正想著,德姬拍拍我的臉。我回過神來,隻看見她唇邊不以為然的笑。

“有時間想我的事,不如過來幫我做點事。”說話間,她把我拉到水晶盆前,“來,隨便拈一顆順眼的出來。”

我照她的話,伸手往那盆裏去撈琉璃珠,可是卻始終拿不到自己想要的那顆淡紫色珠子……盆中的水流,比我想象和看到的,更加湍急。

最後落入我掌心的,是一顆天青色珠子。

珠子身上上隱隱浮凸出一些花紋,拿到燈下一看,赫然是個“瀲”字。

“看來這是天意。”德姬微微歎了一聲,“命中注定,水瀲的故事,早晚還是要浮出來。”

“——你想知道的那個人叫水瀲。是水澈的親妹妹。”德姬緩緩開口,“五年前,作為燕國和親的禮物,她被她爹送來熾日城,送到皇兄身邊……”

“想必你也知道,水氏一族乃是燕國的皇親,手握重兵的權臣……所以雖然明知道送來的美人是誘餌,但這樁政治婚姻,我們還接受了。可是,水成元那個老狐狸太低估我們雲國了。他的女兒確實迷住了皇兄,但想把雲國的機密竊到手並送到燕國去,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

“你很討厭她?”我問,“後來這個水瀲怎麽樣了?我進宮這麽久,怎麽從來都沒見過這個人?”何止沒見過,甚至聽都沒聽說過……那個奉命行使美人計的女子……她最終的結局,是什麽?遣返回國,還是,關入冷宮了呢?

“你入宮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德姬嘴角浮過一縷冷笑,“三年前和燕國那一戰,她終於被我捉到了把柄。”

我默然。兩國如此緊張和微妙的關係之下,可以想象得到,水瀲行跡敗露後的下場。

“陛下,很愛她?”想了想,我又問。

“不,他很愛你。” 德姬看定我,眼裏滑過一絲隱隱的擔憂,卻是轉瞬即逝。“水瀲隻是一段過去的往事,對皇兄而言,那是羞於提及的恥辱。”

“可是——”我心中那個疑惑仍在,“前日在驛館,水澈叫我‘瀲兒’……德姬,我,是不是很像她?”這才是的最不敢問的問題:雲琛對我的寵愛,是因為心頭揮之不去的那個影子嗎?

“子鳶,”德姬的臉上閃過一抹焦慮和不快,她急急的打斷了我,“不要去在意和糾纏那麽多沒有意義的事情。記住,你的人生跟水澈沒有任何關係。你愛皇兄,皇兄也愛你,這還不夠麽?那些不相幹的人和事,我看還是別想太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