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 }

這是第一次,他與她,凝重而嚴肅地對坐,談及那些一直藏在調侃笑鬧背後的正經事。

凝煙知道,在讓方寂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來之前,首先得讓他相信,自己真的來自三百年後的世界。

她知道該怎麽讓他相信。但同時也清楚,那樣做,真的很殘忍。

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歎一口氣,望著他,“我說,你聽。不要覺得驚訝。如果有錯的地方,你告訴我。”

“落霞堂堂主方寂,二十年前,曾與風家大小姐風婉寧有過婚約。但那個婚約沒有作數,因為風婉寧在婚禮當夜失蹤。現任的清風**掌門風語涵,是她的女兒。你在她接掌清風**之後就退出了江湖。”

見方寂默然,凝煙繼續說道:“這些,是隨便在江湖上打聽下就會知道的事情,沒有什麽奇怪。但我卻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風語涵區區弱質女流,卻可以撐開清風**一片晴空,其實是因為她有個權傾天下的爹。”

方寂的眉頭挑了一下。這件事,即使在清風**,也不會超過五個人知道,她怎麽——還來不及問出口心裏的疑惑,就又聽到她說:“我會知道這些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雲國國史中,清楚的記載了這一節。”

“燕王登基之後,語涵會受封成為公主。你的名字因為與她的糾葛而留於史書。——方寂,你不用那麽詫異的看著我。要知道,我唯一的本事,就是過目不忘。”

偏巧還是德姬公主身邊的女史。

“清風**會在風語涵手中迎來它的最後一個盛世。但那之後,它會漸漸湮沒在煙塵之中,成為曆史。風語涵是雲國史上唯一一個隱身江湖的公主,也是第一個終身不嫁的公主。”

想了想,那後半句話,終究還是咽回去了。

據說,那是因為你。方寂。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方寂的表情,把自己語調壓得盡量平靜些。深吸一口氣——到底是要說出那句話了。

“我知道《清州夜談》既不是藏寶圖也不是什麽武林秘籍,而是一本驚世預言書。因為我來自三百年後的皇城。這本書對雲國的未來十分重要。但在我們那個時代,它早已失傳。”

“方寂。如果可以,請你幫我。——不,你不是幫我,而是在挽救三百年後雲國的命運!”

這是第一次,她直呼他的名字,而不是故意喊他“大叔”。

方寂始終沉默,在他的沉默裏,凝煙絮絮又說了很多話。諸如此後三百年間許多跌宕的起伏。她那個時代的困厄,國家危亡的局麵,公主的苦心,還有她的來與去。

終於,她看到他眼裏的狐疑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信任和釋然。而眼眸更深處,是一絲淺淺的痛楚。

到底是刺痛他了嗎?風婉寧,風語涵,糾纏了他半生的兩個女子,還有那些藏在他心底可能一輩子都不願提起的往事。卻被她這樣輕巧地拎出來擺在桌麵上證明自己的來曆。是不是太殘忍?

凝煙幾乎是屏住了呼吸,一點一滴地考量著方寂的表情。而他,也正用審視的目光望著她。

時間幾乎凝在那裏,尷尬如影隨形,令人動彈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方寂才終於開口。

“《清州夜談》的前半部,你可以看。”伸手拿過月影劍,機關一挑,劍柄處內藏機巧——那薄薄的書頁,竟然就藏在月影劍中。

“但這本書的下部……恐怕很難拿到。”方寂的指尖摩挲著枯黃的書頁,眼前浮現起多年之前,那女子哭著把書交在他手中的情形。不由一歎。“如果我沒猜錯,後半部應該在京城。燕王那裏。”

“燕王”二字出口,就難免要想到婉寧。

眼底的疼痛清晰起來。——這麽多年了,他一直都在後悔。如果當初沒有放婉寧走,那事情也許就不會變成後來那個樣子吧?

是他放了手。以為愛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成全,所以才讓她追隨心愛的人遠走高飛。卻不想,當她回來時,眼中會蒙著那麽深的哀怨。

二十年過去,他已經無從知曉婉寧和燕王之間發生了什麽。隻是忘不了最後那夜,婉寧彌留之際,將這半本《清州夜談》交在他手中時,眼中汩汩而下的淚水。

那本劈成兩半的書,是她送給燕王的定情信物。

可是最後,她卻說:阿寂,永遠別讓他得到這半本書。你要知道,男人對權力的執迷,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