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劫,驚夢 』

“你打算怎樣?”瓷盞裏的羹湯微有些燙,她捧在手心細細吹涼,這才遞給雲澤。

“事情並不如你最初設想的那樣。那麽,是不是……”頓一頓,思量了一下,才問出後半句來:“可以放過他?”

雲澤看她一眼,不說話。

久久緘默。

“你可以不告訴我的。”他忽然苦笑起來,“不告訴我,直接放他走,或者更甚一步,跟他走——”

“雲澤!”如織打斷他,眼裏有幾分怨鬱。“我還不至於忘記自己是誰,原則是什麽!”

忠誠。她對他,始終是要保有那份忠誠的。——想到這一點,雲澤忍不住歎了口氣。忠誠。服從。她忍痛扼殺自己的愛情,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卻始終,隻是為了堅守底線和原則。完全不肯給他半點……其他的可能。

這麽多年了,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那一份忠心耿耿?此刻站在她麵前的自己,究竟是個太過成功的主人,還是最挫敗無比的丈夫?

“你希望我放他走?”

見她點頭,雲澤咬了咬牙。隻覺有一股邪火沿著喉嚨漸漸燒上來,燒得他忍不住想破口大罵,醋意怎麽摁都摁不下去。

那句壓在心底六年的話,終於還是衝口而出:“不可能!你別忘了,洛鳴辰他欠你一條命!”

就算洛鳴辰此來不是與自己為敵,就算他真的還愛著如織,就算……如織可以不去在意那些曾經的傷害。他也無法原諒。

他不能饒恕那個叫洛鳴辰的男人。

他。必須死。

雲澤想起六年前如織出現在自己麵前的樣子,不由得心如刀絞。

他愛她,卻一直沒有找到合宜的機會把話明白地說出口。她在燕國三年,他牽腸掛肚如在火上煎熬輾轉,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好容易盼到她歸來,沒想到卻是那樣淒慘的一幕——

如織立在中庭。披了發,赤著足,素衣襤褸,猶帶著點點受刑時的血色。她眼神空茫,聲調悲戚:“王爺。如織沒用,沒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務……如織回來領罪……”

一顆心,頓時恨不能碎裂成行。他捧在手心視若明珠的女子,竟被那個男人傷成如此模樣!

是的,從那一刻起,他便起了殺心。

即使洛鳴辰不自己送上門來,他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十年八載,海角天涯,無論如何都不放過——

就算不能千刀萬剮,至少也要,血債血償。

“走。”

一個字,短促輕薄,卻包含進了千言萬語。

“鳴辰。”她推搡他,見他巍然不動,越發著急:“王爺已經動了殺機,你快走,現在走還來得及,帶著我的腰牌出城,也許還有機會……”

她不想看著他死——六年前不想,現在依然不想。

當初在大獄裏,並不隻有他備下了毒酒。她也一樣在酒裏下了毒。隻是,將手伸入懷中的一刻,她遲疑了。

最終,她丟進那酒盞中的,是失魂引,而不是斷腸藥。

這讓她終於看清了自己——她隻想讓他忘了自己,而不是想看著他死。

終究是輸給了自己。

輸給了最後那一寸,不確定的心。

可是她那樣的難過。薄酒入喉,她便明白了。他愛的,到底還是比她要少……洛鳴辰放入她酒裏的,是沒有摻半點假的,烈性毒藥。

——這些年,怨過,也恨過。

想過他怎麽能那樣狠心,也猜過他是否有點難過。但最後,每次想到他已經忘記了自己這件事,如織便幽幽一笑,把萬千心緒全藏到麵具後麵去了。

千算萬算,唯獨沒想到,他會再次找到她,告訴她那些痛與悔。

他不會知道。這一句,對她,已是足夠安慰。

雖然已經太遲,雖然已經沒有未來可回頭。

但至少,她知道自己曾經的那些愛,沒有被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