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 』

如果。

離開慕容府,我策馬出城。黃葉無風而落,我站在飄滿落葉的河邊,望著潺潺水流,一揚手,把紙包裏的藥粉都散在了秋風裏。

如果慕容宇德沒有說那句話,一切就都會不一樣的,對吧?我會把藥粉悄悄抹到他傷口上,讓他好得慢些,再慢些。

然後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隨便做個樣子困住他,證明我對公主和雲國的忠誠。

不過是一場戲。我不需要內疚,更沒必要自責。他隻是一個中了相思蠱的笨男人,他對我的喜歡其實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對我而言,他隻是借以獲取元氣的宿主,我像藤蔓一樣攀附在他心上,隻要他不死,我便擁有鮮活的生命。隻是利用,隻有利用。我不該對他動心。

如果一切都這樣簡單,那該多好?

可惜。沒有如果。

我記得德姬公主曾經說過:蒼茫世間,紛繁亂象。抽絲剝繭去看,其實也容易。天命、運數、未來,皆可計算。唯獨隻有人心,永遠也算不準。

我還記得那一刻,她意味深長的眼神。

是的。這一次,她與我,都算錯了一環。

慕容宇德。

誰能想到,他突然就問出那樣一句話來?

我走到床邊查探他的傷勢,他卻突然從假寐裏睜開了眼,一把把我擭入懷中,“靈綃,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一時慌亂,不知該怎麽回答。

心中好像跑過千軍萬馬,風煙滾滾中突然就想起了與他初見那天相互殺紅了眼的情形,還有後來,在林州那夜,隔著冉冉的篝火,醉眼迷離之中,他那朗朗的笑聲……

不等我回過神,下一句就貼著頸子滑入耳朵:“你知道麽,那天在熾日城,月華殿上與你交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我今生要定的那個人……”

“雖然你穿著戎裝一點都不漂亮;雖然渾身殺氣凜然一點都不可愛;雖然你和我,站在那麽敵對的立場……”他臉上竟然綻開一絲赧然的笑意,“可我還是在與你交手的刹那,愛上了你。”

我對著蕭索秋風裏匆匆流走的河水,看見波光粼粼的倒影裏,自己的嘴角浮出一絲漫長的苦笑。

他在那天就喜歡上了我。也就是說,即使沒有公主下在我續命繩上的那一點相思蠱,他對我,也是動了真心的。

一如我對他的難以自已。這個男人,他是,真的,喜歡我。

“就像我們的聯姻關聯著兩國的政治利益。我知道德姬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林州那夜,你接近我,其實是有預謀的吧?”

原來,他一早就知道我接近他的動機。我呆呆的看著他,聽他把後麵的話問出,“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靈綃,這一年來,你的心,有沒有哪怕片刻的光陰,是屬於我的?”

我低下頭,手指摩挲著腕上垂下的那顆湛藍的琉璃珠。

它第一次顫動,是在什麽時候?

不是昨天狩獵間隙的歡宴上,他把我卷入懷中的一刻;也不是之前某個策馬荒原,一起踏青出遊的春日。

也許是他在雪地裏吻我的那次,也許是在林州,我在篝火邊為他跳舞的時候。又或者……就是去年重陽,他在月華殿上用內力震開我的烏金鞭,與我激戰正酣的那刻。

這顆小小的珠子,在我沒注意到的地方,突然無風自擺,悸動如少女初綻的心房。

河邊的風,真冷。吹得眼眶生疼。吹得眼淚都不由自主的滾出來了。

終究是什麽都沒有說。

對不起,慕容宇德。請原諒我沒有對你說出那些真相。

其實我,不是人。

我是一隻幻偶。“人生”的機緣,不過是公主幼年時的一個遊戲。她隨意摘下了珠串上的一顆琉璃,用靈力把它幻化成了一個女子……

她叫它靈綃,而它,從此守在她身邊,對她絕對忠誠。

原本,出了林州,隨著公主的靈力漸漸削弱,我就會像一縷青煙般幻滅無蹤。可是那一夜,我卻把續命繩下到了你體內——你是我的宿主,我,一直依附於你的元氣生存……若非如此,公主也不會那麽多顧忌,早就想法子殺掉你了吧……

慕容宇德,你知道嗎?其實,係在腕上的那顆湛藍色琉璃珠,就是我的心。

就在剛剛,我把它摘下來,用絲線掛在了你的胸前。其實我想告訴你——

我的心,就在離你心最近的地方。

可是,即使你看得到,也永遠不會懂。

就像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刻,我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