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國夜幻·枯顏井紅衣女

後來的戚煥生,總是無法忘記,那一日,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他一個人傻傻地站在碧欏樹下,看滿世界白慘慘一片,心事千頭萬緒,理不清其中的糾纏複雜。冷不防有一個紅衣的少女從樹後跳出來,仿如從天而降似的,嚇了他一跳。

少女舉著傘,遮住渾身濕漉漉的他,問道:“你既然舍不得,何不與那令狐家的紈絝子爭一爭,將錦繡小姐搶回來?”

戚煥生一愣,道:“姑娘,你是何人?怎麽知道我的事情?”

少女嘻嘻一笑:“我是來幫你的人。”

戚煥生皺起眉,又搖搖頭,道:“你幫不了我。令狐家是葉荒城有財有勢的人家,我一介小民,如何與令狐少爺爭妻?況且,錦繡她——”戚煥生停了口,隻在心中默念,他與錦繡青梅竹馬,但那段感情究竟是不是男女之情,他尚且不敢斷定。他隻是知道,令狐少爺乃是葉荒城出了名的惡霸,錦繡不想嫁給他,因為錦繡不想嫁給他,所以自己也替錦繡感到悲哀。

少女看戚煥生一臉難過,仿佛也被他感染了似的,撅著嘴道:“令狐家何足懼怕?他們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要怕的就是他們。”戚煥生沒有聽清,問:“你說什麽?”少女自知說漏了嘴,急忙賠笑道:“我沒什麽。”

戚煥生幽幽一歎:“我與姑娘素未平生,姑娘一番好意,我心領了。”

“可是我想幫你。”少女接道。

戚煥生不解:“為什麽?”

“因為我愛你啊。”少女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嚇了戚煥生一大跳。少女又點了點頭,很篤定地重複:“嗯,是的,我愛你。所以我想幫助你,我不想看著你不開心。”戚煥生向後一退,退出傘沿,雨水又嘩嘩地淋在他身上,他發怔地看著眼前紅衣天真的少女,慢慢地卻如釋重負地笑了。“姑娘。”他說,“愛一個人是不能當玩笑說的。你說愛我的時候,話語裏隻有猶疑,沒有情意,你的眼神裏,也沒有那種麵對心愛之人應有的溫柔。你大概還不懂什麽是愛吧?”

少女聽戚煥生這樣說,著急起來,語無倫次:“我叫茱萸。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我是來愛你的,我也想要你愛我。”

戚煥生無奈地搖了搖頭,隻對茱萸說了一聲保重,便走入雨簾,轉身落寞的背影,看得茱萸好一陣唏噓。

沒多久,聽聞錦繡和令狐少爺的婚事發生了阻滯,起因是令狐家的聘禮在送往女方家裏時,半途殺出一個鬧事者。

鬧事者扔了很多死雞死魚之類血淋淋的東西,砸得送禮的隊伍雞犬不寧。這樣的事情嚇得媒婆六神無主,直呼不吉利。令狐老爺又是非常迷信的人,因此決定暫且將婚事押後,重新看個吉日。而肇事者正是紅衣的少女茱萸。

她躲在城樓上扔死雞死魚的時候好不快活,有幾點血濺在她臉上,像妖嬈盛開的紅梅似的。她樂得格格直笑。轉頭卻被巡邏的士兵逮了個正著。

她想跑。她想去找戚煥生,告訴他自己為他爭取了時間,慫恿他帶著錦繡趕快逃出葉荒城。來之前主人就告訴過她,若想要戚煥生愛上你,首先就得不顧一切為他做任何事,做讓他開心的、感激的事。她一直牢記在心底。

士兵大喊了一聲:“喂!那邊的人在做什麽?”

茱萸一聽,扔掉手裏最後兩隻公雞撒腿便跑。士兵緊追不舍。她跑得氣喘籲籲,在馬道上絆了一跤,咕嚕咕嚕滾下去,渾身骨頭疼得都要散架了。

士兵衝上來架住了她。

她被扔進了衙門的監牢裏。

錦繡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戚煥生,戚煥生剛從古董鋪子裏買了一隻青花瓷瓶,是送給父親做壽禮的。聽錦繡那樣一說,腦海中便浮現出茱萸清水出芙蓉的臉,她的天真,帶著一份他看不懂的神秘,還有一份倔強的孤勇,他想,他或許應該去牢裏看看她,或者再問問她,我與姑娘萍水相逢,為什麽你卻好像比我還緊張這門親事?

戚煥生托錦繡將青花瓷瓶帶回家,自己匆匆地往衙門去了。那時候茱萸懊惱地坐在稻草堆上,蓬頭垢麵,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滿肚子都是氣,氣得鼓著腮幫子,像隻鬥敗的青蛙。漸漸地聽到一串鑰匙碰撞的聲響,她抬頭一看,肥頭大耳的牢頭將門打開了,貓著腰進來,臉上有**邪的表情。

牢頭問:“小姑娘,你想出去嗎?”

茱萸眼睛一亮:“你要放了我?”

牢頭蹲下身來,一把捏住茱萸的下巴,道:“你好好地服侍老子,老子可以想辦法偷梁換柱,把你弄出去。怎麽樣?”

茱萸近距離看著牢頭那張癡肥的臉,不由得好一陣惡心。她突然照著他的手背一口咬下去,疼得牢頭哇哇大叫:“臭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說著,便要撲上來扯茱萸的衫子。茱萸嚇得手腳亂舞,抓破了牢頭的臉。

牢頭正要發作,突然感覺腹部一涼。

低頭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經沒入他的身體。

鮮血正從裂口處滾滾地湧出來。“你——你——”牢頭指著茱萸,連說了好幾個你,轟的一聲便倒在地上。

茱萸拚命地咽著口水,踉蹌地站起身,揪著胸前被牢頭扯壞的衣襟,忽然聽到牢門外傳來幾聲呼喊:“牢頭!牢頭……”茱萸一看,隻見戚煥生正由兩名衙差陪同著,駭然地站在那裏。她的動作極為敏捷,就像山林中小巧的麋鹿,一個箭步跳出去,正好用那把殺了牢頭的匕首抵住戚煥生的咽喉,對衙差喝道:“放了我,否則我連他一起殺了!”

衙差互看一眼,一時都不敢上前。茱萸便在戚煥生耳邊低語:“跟我走,我不會傷害你的。”

戚煥生被那匕首挾持著,亦步亦趨,跟著茱萸退出了大牢。一直退到馬棚裏,兩個人先後翻身騎上去,茱萸將馬鞭一揮,四蹄踏雪的寶馬便載著他們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