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約白頭

這夢鏡城裏最豪華的客棧,也已經是老舊殘破了。連地板都有些發軟。踩在上麵,好像生怕自己會一腳漏下去。

住下來的第一天齊嫣便在客棧外麵看見一場小小的毆鬥。

起因是有個落魄的少年因為饑餓而看了幾眼小販蒸籠裏的饅頭。小販不樂意了,呼朋引伴地將少年狠狠地揍了一頓。少年渾身淤青,狼狽地蜷在地上,齊嫣看著不忍,掏了兩枚銅板,放到少年的麵前:“拿去買饅頭吧。”

少年驚顫慌亂之中抬起頭來,望著齊嫣如花嬌俏的臉,神情突然有些癡醉。就好像在她的頭頂看見了閃耀的光環。

少年說,他叫雲鏡。

後來齊嫣在客棧裏又遇見了他,他的房間,就在齊嫣的隔壁。他已經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倒是襯得他斯文俊朗,風度翩翩。齊嫣說你沒錢為什麽還能住城裏最豪華的客棧。雲鏡說我哪裏是沒錢了。

“那你白天在大街上被人打……”

“那是因為我動作太慢,沒有來得及掏錢,小販狗眼看人低,覺得我穿著樸素,就以為我沒錢。”雲鏡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已,“這裏的人,都像瘋子似的。不知道是什麽鬼地方。”

雲鏡說,他是一個月之前來到這座城的。遊遊****,無所事事。城門永遠都封閉著,用盡辦法也不能打開。

那是出城惟一的道路。

城牆上有一塊凹陷的地方,掛著一麵銅鏡,如果擁有兩情相悅的真愛之人將手掌放於銅鏡上,城門就會打開,那個人以及他的愛人都會回到他們原來生活的地方。但是,如果沒有獲得真愛的人想趁著城門打開之際強行出城,就會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齊嫣聽了半晌,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對了,你的心上人呢?”雲鏡一愣,不由得暗笑,身旁的少女好像思想行動都比人家慢半拍似的,那迷糊的表情也煞是可愛。他道:“我沒有心上人呢。”齊嫣努了努嘴:“那就是有人喜歡你,給你看了她的鏡雲箋,把你引到這座城裏,就好像耶律少爺那樣。”雲鏡點頭:“也許是吧。”

齊嫣又撅起了嘴,思忖道:“可是,她沒有來找你麽?”

“沒有啊。”雲鏡說著,在樓梯上躺了下來,翹著二郎腿,“反正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來的這裏,沒人來煩我,還挺自在。”

齊嫣就在雲鏡身邊坐下來,托著腮,一臉狐疑,聲音也變得輕輕的,好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說話:“那就奇怪了。她把你弄進城來,卻又不來找你,為什麽呢?唉。雲鏡,如果你在這三個月時間裏都不能尋覓到你的真愛,就要永遠被困在這裏了啊?”

“無所謂啊——”雲鏡歪著臉來看齊嫣,“你很想出去嗎?”

“那當然了!”

“外麵有什麽好?夢鏡之城雖然荒涼了一點,但也算是井井有條,生活在這裏,反而不必像在外麵那樣,凡事都要爭,都要搶,都要算計,挺累的。在這裏啊,幾個銅板也能過日子。”雲鏡翹著腿說。

齊嫣搖頭:“可是,困在這裏的人,都會漸漸變得麻木,他們——”齊嫣想了想,想起掌櫃那張慘白僵硬的臉,道,“他們就像沒有心一樣。”

雲鏡望著她:“心?一定要有心嗎?”

齊嫣皺眉:“你這個人,真是奇怪,沒有心,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沒有心就不能去愛一個人了。”

雲鏡吹著口哨:“不愛就不愛吧。”

齊嫣忽然想起了耶律湛軒,想起他英俊的臉,不羈的笑,還有他霸道的吻,她想她如果沒有心,就不能體會和他在一起的緊張和快樂了。是的,她不能沒有心,她舍得不!這想法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心也跳得很快。

這時,樓下正巧傳來耶律湛軒的聲音:“齊嫣,你在哪裏呢?”“我在這兒呢!”齊嫣一聽耶律湛軒的聲音,就像平時送信一樣,咚咚咚飛快地跑下樓。耶律湛軒見了她,眉開眼笑道:“跟我走吧。”

“去哪裏?”

“培養感情啊!”耶律湛軒的聲音脆脆的,鏗鏘有力,說得齊嫣的一顆心就像彈珠似的蹦起來。她跟著他出了客棧,沿著並不太喧嘩的長街慢慢地走。並肩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齊嫣覺得自己的緊張都快把身體撐破了。“耶律少爺,我們怎麽培養感情啊?”這聲音小得就像被人掐了脖子,還沒說完就已經刷刷地紅了臉。耶律湛軒想了想,忽然牽住齊嫣的手,說:“就這樣開始吧。”

他牽著她在人群裏大步流星地走起來。一邊走,一邊問齊嫣有關她的生活以及喜好的問題。齊嫣覺得手心冒汗,可是又不好說什麽。她勸自己,他們是在為了大家的安危著想,如果不能相戀,就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像枯黃落葉般的城池。她應該顧全大局,不要拘泥小兒女的心態。

經過月老祠的時候,有穿著喜慶紅衣的中年攤販熱情地追上來:“公子小姐,買一雙月老牌吧。在月老牌上刻上你們的名字,然後掛在那邊的姻緣樹上麵,月老就會保佑你們相愛白頭呢。”小販說完,齊嫣還在猶豫,耶律湛軒卻已經掏了銀子,把月老牌攥在了手裏。

那月老牌的形狀,就像抱拳對立的金童玉女。耶律湛軒在右邊寫了齊嫣的名字,齊嫣就在左邊寫耶律湛軒的名字。然後他們一起將月老牌拋向姻緣樹,紅色的穗帶將樹枝穩穩纏上。風一吹,月老牌輕輕搖晃,就好像是誰驛動的芳心。

耶律湛軒滿意地笑了。

他笑起來,就像通體都泛出溫暖的柔光,照得齊嫣心裏亮堂堂的。她的緊張局促頓時減輕了不少。

耶律湛軒問:“渴嗎?我去那邊買幾隻梨給你吃吧。”齊嫣點頭,在姻緣樹旁邊的台階上坐下來,看著耶律湛軒的背影,忽然想起,這還是生平頭一次,有男子為她買梨,那殷勤關懷的模樣,難道就是這人世間最美麗的,愛情?

愛之鮮豔,情之華美。

竟然像醇酒一般,使人微醉。

齊嫣正在凝思時,忽然覺得耳旁一陣疾風吹過,她隱隱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卻隻見亮晃晃的匕首,如猛虎般,朝她兜頭刺下來!她嚇得尖叫一聲,慌亂地閃躲,卻還是被那匕首刺傷!

匕首割破了她薄薄的衫子,割破了她嬌嫩的肌膚,如在雪地上潑了一道紅墨。頓時疼痛入心。

齊嫣頓時淚如泉湧。捂著傷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隨之她才看清楚了那持刀的人,竟然是寧思!她望著她,眼神極為凶狠,“耶律湛軒不能愛你!他隻能愛我!小信使,對不起了!”

寧思說的分明是一句血腥猙獰的話,但那表情卻輕慢隨意,好像她隻是即將要踩死一隻螞蟻。齊嫣想跑,卻痛得無力站起身,眼看著匕首再度刺來!這一次,是對準了她的心髒!“耶律少爺——”她喃喃地一哭,嘴裏喊的,心裏想的,全都是耶律湛軒。

她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那逃不掉的巨大痛苦。可是,預想中的痛苦卻沒有出現。匕首竟在她身前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她驚愕地睜開眼,便看見雲鏡截了寧思的刀,將寧思狠狠一推,然後便將自己撲倒在地,用身體將她緊緊地護在身下。

寧思大怒,再想撲過來的時候,耶律湛軒也回來了。男子的臉上是暴突的青筋,丟開了懷中的雪梨,一個耳光便扇向寧思:“你太了胡鬧!沒想到你竟然這樣狠毒!”

“我狠毒?”寧思頂著臉頰的火辣,突然淚如泉湧,“我為了你,孤注一擲,將自己的前路與自由全都賠上了,可是你仍然不肯愛我,你寧可挑選她這樣出身低微的小信使也不挑我!為什麽?為什麽你這樣絕情?你是要看著我死在這裏你才甘心嗎?到底是我狠毒,還是你更冷漠,更殘忍?”她痛哭流涕的時候,竟還有幾分楚楚可憐。

耶律湛軒愣了愣,不再看寧思,轉而蹲下身來撫著齊嫣的傷口。“齊嫣,你別怕,我帶你去找大夫!”說著,急忙將齊嫣打橫抱起,衝出了月老祠。完全忘了齊嫣的身邊還有一個雲鏡。

月老祠風平浪靜。

雲鏡和寧思各站一邊。俱是影隻形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