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解鈴還需係鈴人

兩周後,十一灣變電站……

一場紛紛揚揚的冬雪剛停,變電站的周圍一片白皚皚的景色,大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美景,連縱橫交錯的變電網、變電器,也成了一片銀白的顏色,霽雪方睛,嬌陽初升的這一日,靜悄悄的變電站裏隻能聽到覓食的雀兒偶而嘰喳的聲音,冬季是這裏最悠閑的時候,悠閑到一個上午,幾乎在空****的大院裏看不到人影。

倒也有,天氣冷沒有出來,四號宿舍裏的帥朗就是其一,這一周出得可是滿勤,而且還給工友頂了幾個班,算是還了哥幾個的人情,早上八九點睜眼,知道下雪了也沒地方遛達,懶在被窩裏又多呆了一個多小時,懶洋洋地起床洗漱,開著電熱扇坐到陽光能照著的地方翻看著舊報紙,這地方的消遣不多,除了打麻將喝酒就是一塊侃大山,這裏最好的一點帥朗覺得倒是根本不像城市裏那樣能無時無刻感覺到生存的壓力,別看工資不高,在這一片都屬於有錢人了,不但有錢,而且還沒地方消費。

報紙,又看了幾遍,一周前見到的那一幕從報道上看到了一斑,兩天後這個消息才刊發出來,標題是:華銀總經理墜樓自殺身亡,牽出十數億債務糾紛。死的已經確定是尚銀河,他的死也確定是自殺,隻不過自殺之後暴露出來的事就有點讓人瞠目結舌了,據這些已經和諧過的報道透露,尚銀河涉嫌非法集資、暴力收債、非法經營以及傷害等多項罪名指控,公司涉案的保安、中層管理人員被刑事拘押了十七人之多,債務金額已經落實到了十七個億,也就是說,其實這個放貸大戶本身也是一個欠債大戶,他們以高利息的**吸納資金,然後再以更高的利率放貸,資金的來源有私人的、有公司的、有國家單位的、甚至於還有銀行部門的,和所有非法經營的小額貸款公司如出一轍,都是拿著官銀在中飽私囊。這中間的風險自然誰也看得出來,資金鏈一斷裂,不管是收不回貸款還是官銀縮緊都會引發整個利益鏈上的震動。

隻不過這次震動很意外,是來自於外部,據報道稱華銀公司被騙一點五億,又在股市投資失利,導致兩億資金無法收回,成了引發整個震動的導火索,借款方要收回資金,而貸方在短時間裏又無法回收借款,再加之警方對尚銀河的涉案窮追不舍,最終導致了這位聲名赫赫的大佬從公司十四層華麗麗地來了一跳,一了百了了。

之後的傳聞就更多了,有傳聞講某家銀行從職員到高層都涉案,不少人都把私人積蓄甚至公款斥借出去讓尚銀河放貸,因為尚總的威名在行業裏信譽很好,最起碼沒有收不回來的欠款。還有傳聞某慈善機構,叫什麽十字會來著,把籌集地善款也斥借給尚銀河用於放貸,這件事被傳得紛紛揚揚,有關部門自然是矢口否認,誰也分不清真假。不過欠債肯定是真的,已經梳理出來的三角債務有十幾個億,涉及到中州多家民營企業,偏偏這些民營企業據說也是捉襟見肘,暫時還不上欠款,這事帥朗和老爸通電話曾經閑聊過,有一部分可能確實存在經營問題,但更直接原因恐怕是和600×23那支股票套牢有直接的關係。

翻了幾頁,兩天的報紙,找了找個股信息,那隻黑馬股收盤價是十四塊三毛多,已經跌了一半不止了,看這樣,恐怕還得繼續跌下去。

像前兩天一樣,看完了,帥朗拿著報紙歎著氣,半天不知道心裏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如果單從設局的角度來講,端木所用的這些手法簡直是聞所未聞,從組建立訊開始,一邊圈錢、一邊謀劃、一邊報複,把在拍賣會上坑了他一把的中州這些名流全部埋進坑裏了,說不定尚銀河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麽端木會這麽坑他,說不定現在這時候那些資金被套、老婆被搞的中州名流也沒明白,為什麽就會遭遇這等的窘境。

“厲害……忒牛逼了,其實還是有點貪了,如果不騙銀行那錢,不騙走尚銀河的斥借資金,從股市的圈走錢完全合理合法,誰也不能把怎麽著了……老古和他的差異其實就差一步,如果古清治幹這活,肯定能全身而退……厲害,這事辦得漂亮,不過一般人辦不來呀,最起碼把公司搞這麽大聲勢,再把這些想賺錢的誘進來,等閑不那麽容易辦到……”

帥朗扔了報紙,揣度著這事的得失,想了想,這手法是複製不來的,最起碼砸上幾千萬布個局,就不是自己辦得來的,更何況還能找到邰博文那號極品鴨子,專從女人身上動手。別說幹了,就帥朗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看過全程,能不能想明白這其中的奧妙都得兩說。

“不過話說回來了,還是老實點好,畢竟咱現在還在外麵悠閑悠哉呢,那幾個貨怕不得在格子窗裏唱鐵窗淚了。”帥朗笑了笑,看看窗外的雪景,又找回來了點心理平衡,即便自己不是遵紀守法的人,可對於這些突破底線、以身試法的事還是不屑一顧的,這事嘛,帥朗給了個評價:過了,實在太過了。

“帥朗……”窗外有人在喊。

帥朗一支身站起來,還沒等回音,那聲音又在喊:“帥朗,站長喊你來吃飯。”

“知道了……馬上就來。”

帥朗提著褲子,整整衣服,看到了工友毛旭文扯著嗓子站在食堂門口喊,應了聲,奔出來了,自打知道了帥朗的身家以及帥朗幫著老毛一家建了個生意尚可的批發部,站裏人都對帥朗刮目相看了,捎帶著都尊敬了不少,這不,站長親自掌勺做的紅燒鯉魚,老毛燙著隻老公雞,直說是老丈人和老婆囑附送給帥老板嚐鮮的,另一位姓苟名敬山的工友正擺著桌子,弄了兩瓶高粱白,四個人熱熱乎乎張羅著就開吃了。

“來來了,敬站長一杯。”帥朗倒著酒,舉杯了,這位站長長年在鄉下,跟酒比跟老婆親,有點落酒,大杯子一倒先說著:“甭敬我,老毛、苟子,你們得先敬小帥一杯,他來了給咱解決的問題不少,你老婆開批發部,苟子弟弟在城裏找活幹,可都是托小帥的福了啊。”

“得了吧,站長,就超市找了個開車的活,什麽大事。”帥朗不以為然道。

“那也得敬一杯。”苟敬山應著站長的話說上了,倆工友一右一左挾著,大杯子一碰,帥朗也不矯情,仰著脖子一灌,再倒上時這倒敬站長:“高站長,他們敬我,我得敬你……我這兩三個月偷奸耍滑就沒怎麽幹過活,你說年終評比優秀職工,你還非把我報上,你說我心裏可得多不好意思不是?”

“哈哈……以前是我內定,這次可是民主選的,大家都選你,我也沒辦法。”高站長端著杯,和帥朗碰了個。

老毛一聽帥朗過意不去,就攀上來了,直勸著:“帥總,這優秀職工非您莫屬啊,咱們下河打魚數你逮得多,你這方麵就有長處。”

“對。”苟子也湊上來了,笑著道:“還有打牌,你就沒怎麽輸過,我最服您老人家。”

“去去去……別拍馬屁,這站裏數站長大,你們不能亂表揚啊,又是逮魚又是打牌,優秀職工就幹這事?”帥朗紅著臉問,老站長哈哈一笑,不以為然了,反正冬季清閑得緊,再說來的這位除了工作不怎麽上進,其他方麵都不賴,倒比以前來實習隻會幹點活的讓人順氣多了。

大盤魚、大碗雞、大杯酒,吃得是滿嘴流油,喝得是嘖嘖作響,吹得是胡天黑地,這四位爺們眨眼一瓶下肚,第二瓶就開了,這當會,高站長瞅了空問著:“小帥,實習到年底就結束了,你有沒有打算,想好去哪兒了沒有?”

“去哪兒?”帥朗啃著雞腿問了句。

“回市裏呀,局裏那部室,要不市裏那個供電站都成,我上周回市裏可聽說了,今年照顧的這一批,後門都敞著的,有的根本就沒實習,掛了名,就等著實習完了直接到市裏上班呢……我還聽說呀,光往市裏留留,得這個數。”高站長伸了仨指頭,老毛脫口而出:“三千?”

“你們蠢貨,在鄉下都呆傻了,現在三千還叫錢?三萬。”站長訓了句,捎帶一個巴掌。

“帥總還缺這錢?”苟子不屑了,替帥朗拽了把。

不過帥朗卻是笑了笑,搖搖頭:“這錢我有,不過要是掏三萬把我留這兒,我願意……花三萬塊離開這兒,我有病呀?全中州鐵路局就數這個站好,環境好、氣候好、景色好,關鍵是人好,讓我走我都不走。”

“看看,站長,說什麽來著,我說帥總不走吧。”老毛得意了。

“小帥。”站長上心了,鄭重問著:“你可想好了,咱這地方可背了,除了家在鎮上的,就是我這號沒人要的,窩這兒可委曲你了。”

“不委曲,不瞞您說站長,我到現在都分不清三項電那項是那項,真把我調到重要崗位,我也不敢去呀。”帥朗訴著苦。惹得單位同事一陣好笑,那老站長笑著道:“那個簡單,容易學,我是擔心呀,不趁實習結束回市裏,以後調就麻煩了。”

“不調。我還以企為家、愛崗敬業,不走啦。哎,你們要看不慣我,那我得走。”帥朗來了句,那幾句自然是求之不得,紛紛搖頭,你說少了其他人能行,少了這麽個會吃會玩又仗義疏散的主兒,肯定是不行滴。

吃著喝著漸入佳境,吃完喝完不是趁著酒意來場麻將就是捂著被子呼呼大睡,這大下雪天的,肯定不會有什麽事了,幾個人正商議著飯後的娛樂項目,門外有車響了,鳴著喇叭,旋即又聽到了吱啞開小鐵門的聲音,對於這個獨立的環境少有來人,老毛奔出來一伸腦袋,馬上又縮回來了,緊張地說著:“站長,來了好幾個警察,不過又抓咱們偷魚的事吧?”

“不可能,他們派出所還偷咱們電呢。”站長一拍屁股,牛逼哄哄起來了,倆人一出來,正逢著四位警裝的已經進門了,出聲問著十一灣的變電站的站長,高站長借著酒勁虎氣洶洶一說:“我就是。”

“噢,站長……我們省公安廳的,找你們這裏的職工帥朗。”一位年紀頗大的警察伸手上來,很客氣地道著。那站長酒嗝一打,愣了聲:“他犯事了?”

“不是不是,我們是朋友,有點私事……喲,帥朗,來來。”

是鄭冠群,看到了喝得醺醺的帥朗伸出腦袋來了,招著手,帥朗直說是熟人,先把哥幾個回食堂了,被鄭冠群一攬膀子,帥朗打著預防針道著:“鄭叔,咱們兩清了啊,你不管讓我辦什麽事,不幹;你不管問什麽情況,我不知道。”

“去去,你們去吧……”鄭冠群伸手打發著同來的沈子昂、續兵和原研究員,三個人站到了門口,不經意間,續兵看到了站上的光榮榜,笑著示意下沈子昂,沈子昂一看也啞然失笑,就這三天兩頭曠工,喝得醉醺醺的帥朗,居然掛上光榮榜上,優秀職工。

幾個都笑著,站在榜前饒有興致看著,不時地回頭看老鄭的和帥朗商量,心裏明顯積著事。

當然有事,鄭冠群攬著帥朗回了宿舍,閉上門,帥朗還在喋喋說著不配合的話,老鄭一關門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知道我找你什麽事?咱們處了這麽長時間,沒感情也有點人情吧?我這一把年紀了,驅車幾十公裏專程上門找你,你居然給我個冷臉?”

“你別擺你的處長架子,咱們不是一個係統,就是一係統我都不鳥什麽處長,我們這山高皇帝遠,除了開除就已經是最差的待遇了,我爸讓我在這兒好好反思反思,我那兒也不去。”帥朗酒意盎然說著。

“嗨,還別說,這事我已經通知你爸了。他知道。”鄭冠群有的說了。

“是嗎?那我爸他也管不著我,我要不想幹什麽,還就不幹什麽……鄭叔,你知道自由的概念嗎?不是想幹嘛就幹嘛,而是不想幹嘛咱就不幹,我現在就是這號自由人,誰也勉強不了我。”帥朗表明心跡了,雖然有點醉意,可心裏並不糊塗,這警察組團上門,不會有什麽好事。

“呦喝,什麽時候成油鹽不進了,你知道我找你幹什麽?”鄭冠群訝異了,有點奇怪帥朗的變化。

“還不就是端木那點事,其實我告訴您啊鄭叔,對於端木我是崇拜大於憎恨,再說你也知道他的身世,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人,把他交給你們,我其實也有於心不忍,不過他要的我命,我沒辦法……換個時間、空間,我估計我都不會那麽做。”帥朗又一次表明心跡了。有點酒後吐真言了,鄭冠群點點頭:“沒錯,我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帥朗,你一定不會想到我找你幹什麽,你要猜對了,我馬上拍屁股走人。”

“真的?”帥朗斜著眼,看老鄭鄭重其事,這猜上來了,直接道:“他肯定不開口對吧?”

“錯了,他說話滔滔不絕,比新聞聯播還能說。”鄭冠群搖搖頭。

“那他是拒不交待所犯罪行?”帥朗又猜。

“錯了,他對十幾年所犯罪行已經供認不諱。”鄭冠群又道。

這下輪到帥朗愣了,撇撇嘴,不相信地問:“那我就猜不出來了。”

“猜不出來吧,很簡單,他想見見你而已。”鄭冠群撂出正確答案來了。

“見我?”帥朗一指自己,嗬嗬一陣醉笑,搖搖頭:“不見,什麽時候輪到他說話了,再說我見他幹什麽呀?八杆子打不著呀。鄭叔,這裏麵有貓膩,別瞞我,第一,這麽重要的嫌疑人,你們不會讓他輕易見外人的,對吧?第二,他就想見,也輪不著他說話呀?對吧?你們巴巴大老遠來,別告訴我是你辦案人性化有進步了啊。”

“嗬嗬……知道瞞不過你,事情沒那麽複雜,這兩周的預審基本沒有什麽波折,十幾年的犯案有些嫌疑人現在還關在監獄裏,端木自知瞞不過去,十幾起詐騙案他都一五一十交待了,認罪態度嘛,還算可以,不過有個關鍵的地方他一直守口如瓶……”鄭冠群道,留了個包袱,見得帥朗似乎沒有好奇心,又讓他有點意外了,眼瞟了瞟屋裏,一看了那份報紙,笑了,笑著問:“別裝做漫不經心,尚銀河跳樓的事你知道了吧?這事和端木也有間接的關係…看來你還關注著事態的發展呀。”

“關注談不上,無意中看見的……鄭叔,不是我不配合,我有多大本事,他不交待的事,你們讓我去能起什麽作用?”帥朗問。

“不是你能起什麽作用,是你本人就是作用……”鄭冠群來了句謎麵。

“什麽意思?”帥朗問。

“他要求見你……並以這個為條件要挾我們專案組,我們要不是無奈也不會答應他的要求了,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槍斃也有碗斷頭酒吧?所以經過慎重研究,就答應他這個請求了。”鄭冠群道。

“少來了,你們就不考慮我的感受呀。我告訴你啊鄭叔,我這個人很有原則滴,我不願意幹的事,我是堅決不幹滴,你強迫我也沒用,不能因為你們手裏有特權,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破壞我的為人原則……這是什麽東西,什麽意思?”

帥朗大談著原則,鄭冠群沒說話,隻是從口袋裏掏著一張紙,很容易辨認,支票,帥朗拿手裏,一看,拾萬元整,愣了。

“經過我們專案組研究,對於提供兩名網上追逃嫌疑人確切信息的知情人給予重金獎勵,拾萬元整,帥朗同誌,我現在是公事公辦啊,你要不配合我們專案組的工作,這個錢究竟發不發,我們就得再研究研究了啊。”鄭冠群故意說道,調侃的語氣,帥朗僅僅是遲疑了兩秒鍾,刷一下子塞進口袋裏,呲眉瞪眼道:“研究什麽呀?我應得的,我容易麽我,花了多少錢才抓著人,這雇人工錢都不夠……哎鄭叔,你這獎勵是稅前還是稅後的?”

“你少來了,我就不相信你是個照章納稅的守法公民。”鄭冠群嗆了句,帥朗披著衣服,拿著手機,點點頭:“那倒是,你們的保密程度挺高的吧,看來不用報稅了……走。”

“喲,這麽直接呀,這倒不說原則了。”鄭冠群開著門,帥朗一回頭笑著道:“這不違反原則,強迫不幹是原則,給錢就幹也是原則……反正他都逮起來還能翻起什麽浪來,頂多就是不服氣罷了,想看看他栽在誰的手裏,這有什麽看的,梟雄末路,那個不是栽在無名小卒手裏,提前說好了啊,端木要氣得背過氣去,你們別找我麻煩。”

帥朗人借酒勁,喋喋說著,老鄭身上關上門,攬著帥朗的肩膀,又到食堂裏告了個別,這一行人上了兩輛車,駛離了十一灣變電站,在尚未完全消融的公路上疾馳著向中州駛來了。

一路上,鄭冠群在車裏教了帥朗若幹注意事項,主要是這人有反社會的傾向,說話的時候要順著不要逆著,但也不能隨著他說,別說著說著,說不清誰有反社會傾向了;次之呢,這人有點精神強迫症,千萬不要和他爭辨,之前有幾位預審員和端木爭辨,沒一個能說過這個精神病的。再次要的呢,這人除了反社會傾向和精神病症候,還有點神經質,時笑時笑,時罵時說,做好心理準備,別嚇著……

沒開始倒先把帥朗的酒嚇醒了一半,直感歎警察這錢實在不那麽好掙,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直驅南郊的第四看守所,等見到厚重的鐵門洞開,看到荷槍實彈的武警,又見到林立的特警如臨大敵般四下守著預審區,機械地跟著眾人坐下,等從窗口看到四名獄警解著手銬腳鐐叮當拖地直響的嫌疑人,人來了,從關押倉到預審室不遠的距離足足走了十幾分鍾,等越來越來的鐐聲傳來時,帥朗莫名地有一陣激動,不知道這種激動感覺來自於身體那個部分,不過確確實實是激動,激動之下,酒意愣生生地全嚇成了額頭的汗珠,心裏暗道著:

咦喲,這個革命的恐怖主義,就是他娘的厲害,嚇死個人了!

……鐵鐐拖著水泥地的聲音越來越近,此時此刻帥朗有一種錯覺,仿佛被禁錮在鋼筋水泥囚籠裏的是自己,以前最喜歡看罪案片,最向往的那種場景是:幾個兄弟,一個美女,有一銀行的錢等待去劫!即便是身陷牢獄也能輕鬆一躍,逃出生天。而此時身處此地,冰冷、森嚴、肅穆的氛圍,除了會讓人渾身覺得戰栗,再沒有其他感覺。

海闊天空、恣意所往,這是藝術表現的犯罪所具有的美感。

深牢大獄、畦步難行,這才是現實中所有罪犯共同的淒慘。

除了拇指粗的鋼筋隔離網,對麵的門開了,人進來了,濃眉、闊唇、國字臉,依然是一個很普通的麵龐,中等的個子挺直著胸膛,也像普通人一樣,隻不過身上沉重的腳鐐和裎亮的手銬能彰顯出他的不普通之處,絕對是個極度重犯。聽到獄警沒有溫度的話語,看到周圍沒有表情的麵孔,對比著艱難進來,又艱難坐下的端木,帥朗的心裏油然而生一種深深的憐憫,想到這個人是被自己設計而身陷囹圄的,甚至於此情此景讓他有了那麽一份愧疚的感覺,絲毫不覺得自己平生第一次替天行道的行徑有什麽可誇耀的地方。

“你們……可以回避一下麽?”

對麵坐上的端木界平開口了,一開口旁若無人,這份從容做楚囚的氣度端得是讓帥朗自慚不已,不過這個無理要求被幾位專案組的和獄警無視了,都瞪著他,沒有吭聲,也沒有準備走,端木坐著笑了笑道著:“我無所謂,不過創造一個輕鬆的談話氛圍,說不定對你們好處……看,對麵這位朋友有點局促了。”

明顯是示意帥朗,當然局促了,畢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嘛,帥朗有點不自然地看看鄭冠群和沈子昂,鄭冠群和沈子昂目光交流著,沒有說話,把帥朗往前推了一步,摁到了椅子上,一擺前,前後兩個方向的獄警、專案組人員悄然退出,守在門口,帥朗呢,稍稍有點納悶,可不知道這事怎麽著被顛倒了,敢情端木這兒還能指揮到這些警察?

“沒什麽奇怪了,他們有求於我,所以就禮賢下士了,你倒是有點讓我失望,怎麽看上去像個產業工人。”對麵的端木侃侃一句,盯著帥朗,一身藍不拉嘰的工裝,一臉傻不拉嘰的表情,實在是看不出什麽特異之處,在他盯著帥朗的同時,帥朗也從最初的緊張的局促中慢慢適應了,同樣回盯著這位聲名遠揚的奇騙,桔黃色的嫌疑人服裝,看著有點滑稽,特別是戴著刑具還這麽談笑風聲,那滑稽的樣子卻是更甚了幾分。

倆人就這麽盯了,盯了幾分鍾,端木界平的眼睛一動不動,突然問了句:“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

“沒錯,確實沒有。”帥朗不卑不亢。

“不過我們都已經知道對方是誰。”端木又道。

“沒錯,確實知道。”帥朗回答雷同。

“所以,我們其實都期待這個見麵,你說呢?”端木問,表情基本沒有變化。

“沒錯,確實如此。”帥朗也保持著對恃的表情。

“那好,有興趣滿足一下彼此對對方的好奇心嗎?”端木問。

帥朗一笑,正中下懷,點點頭:“有,正為此而來。”

“那好,由你開始吧,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端木界平很大方的問,讓帥朗想起了古清治那番不吝賜教的樣子,仿佛讓他先開口還是個偌大的人情一般,此時的端木看上去一點都不淒慘,笑眯眯地看著帥朗,帥朗驀地覺得似乎和騙子談話並沒有那麽沉重,促狹心起,想了想,出聲問道:“我還真有個問題,既然有機會了,我就問問……端木先生,作為一個很有成就的騙子,你會不會感覺壓力很大?”

像采訪?也不是,帥朗記得大學室友調侃時經常說:做為禽獸你會不會感覺壓力很大?複製了一句玩笑而已,端木或許真沒有料到是這麽個問題,猛然間一愣,等看到帥朗促狹的表情時,又是猛然間哈哈大笑,仰著脖子,鐐銬抖叮當直響,笑得很開懷,很爽朗,說不出的痛快……

“又開始發瘋了啊。”原研究員看著監控,回頭說了句。

“這個不算瘋吧,還算正常。”沈子昂戰戰兢兢道。這幾日早被這個嫌疑人搞得頭大了,本來想來個連軸轉給個疲勞戰,誰知道這個騙子七十二小時不合眼居然還能保持頭腦清醒,反倒讓預審的害怕精神過於亢奮出了其他問題,而現在最怕出問題,因為這個人身係的藏匿資金數額巨大,雙方誰都知道份量,反而成了一個奇妙的平衡,正像端木所說有求於人,自然要禮賢下士。

“這兩人都夠邪門啊,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原研究員又道著,看到了帥朗和端木相對而笑。

鄭冠群也在觀察著,搖搖頭道:“不到火候,對付一個人容易,折服一個人就難了,通知獄警讓出幾步,別堵在窗下,讓他們放開談,說不定會有收獲。”

沈子昂通知著,兩個窗口上的獄警霎時隱去了身形,一下子隻剩下的相對而笑的倆位,笑得是那麽開懷,還真像惺惺相惜的一對傻爺們。

“問得好……”

端木好容易止住了笑,出聲說著:“沒錯,壓力是很大,失眼、盜汗、心悸,中醫上講這是心火盛、氣血虧、元氣傷;要照老百姓的說法叫虧心事做多了,走夜路要碰見鬼;要照警察的說法,這叫自作孽,不可活,你覺得呢?或者我可以問你,作為一個初窺門徑的同行,你的壓力大嗎?”

“不大,從你進來的這一刻起,我想我們倆的壓力都應該消失了。”帥朗笑著道,隱有所指。端木界平同樣點點頭:“沒錯,是消失了,我一直在逃亡中,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可以安然長眠,盡管警察給我的睡眠時間並不多,不過我還是睡得挺踏實的,就像所有的逃犯在落網後的那種心態一樣,從惶惶不可終日變成了坦然麵對。”

“嗯,挺好,不過對於你的事我不想知道太多,特別是在監獄裏的經曆,外麵有人聽著呢啊,知道的太多了,對我這類小人物不好。”帥朗提醒了一句,把自己放到了事外人的位置,生怕回頭又得被專案組給上一課,中心內容是:保密。

端木界平笑了笑,挪了挪身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帥朗道著:“對,和諧,我把這個詞忘了……你來見我,我還沒謝謝你。”

“不用謝,這個由不得我作主。”帥朗搖搖頭。

“那如果由你作主,你會來嗎?我曾經想你會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站到我的麵前,言行舉止會讓我無地自容,看來我想錯了。”端木界平道,一聽到此處,帥朗笑了笑,湊上湊臉,幾乎湊到了鋼筋網上,很睥睨地說著:“如果由我作主,在官井胡同我就一磚拍死你,既然你想要我的命,我也不會仁慈到對你客氣……就像你對我一樣,從來就沒客氣過。不過你搞清楚,所有假設都是不能成立的,你、我都做不了主,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更何況別人,我想你見我,還是覺得栽到我這麽一個無名小卒手裏有點心有不甘吧?”

“那你覺得我會善罷甘休嗎?”端木怪異的反問了句,不像輸家。

“不會,不過對此你也隻能認命,沒人能救得了你,何況也不會有人救你。”帥朗不客氣地道。

很不客氣,直指心肺,本來以為會悖然大怒,本來以為這句會觸發端木那麽點神經質,卻不料對麵的端木界平動也未動,隻是微微笑了笑道:“對,沒人救我……我沒有什麽親人,更沒有什麽朋友,所以在我選擇一個對話對象時,除了你這個最出色的敵人,我還真想不出其他人來。這其實也是我心裏的一個大問題,對於我這個無能為力的人,我很想聽聽你是怎麽樣找到我的。”

帥朗眼皮一抬,稍稍一怔,看了下監控探頭,不知道敢不敢說這茬,不料稍一遲疑,口袋裏的手機震動響了,一看是沈子昂的電話號碼發了條短信,上麵寫道:可以告訴他。

看來,有比保密更重要的事,帥朗心裏暗道著,裝起了手機,看了眼正襟危坐等著的端木界平,很耐心,一點也不急不躁,似乎知道這個結果一樣,帥朗斟酌了下用詞,慢慢地說著:

“……其實很簡單,簡單地說,就像別人打了我一拳,我一定要以牙還牙回敬他一腳一樣,你性格裏的偏執比誰都重,你們同門看出來了,警察也分析出來了,所以在中州你被騙走八百多萬款項還差點被警察抓住,以你的性格,你會用狠十倍的辦法報複……我現在明白你師傅的意思了,《英耀篇》隻是一個餌,他的真實目的是要給你在中州樹立無數個敵人,讓你一步一步陷到這個泥沼裏不能自拔,特別是在你眼中很憎恨的人,比如這些表麵冠冕堂皇,暗地裏男盜女娼的名流;比如這些欺世盜名、沽名釣譽的專家;更比如這些在你手裏屢屢失利,蠢笨無比的警察……以你偏執、自大、驕矜、器小的性格,你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隻要一步走錯,你就會萬劫不複。”

“嗬嗬,他們不夠資格當我的對手。”端木打斷了帥朗的話,很自得地說著:“我自認和古清治半斤八兩,我找不到他,他也未必找得到我,即便像尚銀河這樣的地頭蛇我也沒放在眼裏,我在暗處,他在明處,對付他有的是辦法……不過好像你就技高一籌了。”

“不是我技高,而是警察有先天的優勢。”

帥朗搖搖頭,對端木解釋著:“其實拍賣會後你可以安然離開,不過就不離開,也沒人知道你的下落,不怕告訴你,是兩位和你同時代的警察尋根溯源找到了你父親的檔案,然後排了一出金石展的戲,而且用的是兩副假冒的《中山國石刻》拓片,敢用假貨的原因在於,他們知道識貨的不敢輕易露麵,露麵的肯定就是替身分不清這麽高雅的藝術……很可惜,你失誤了,有人上門了,因為秦格菲的上門糊裏糊塗買走,暴露了邰博文,也讓警察知道你必定就在中州,那兩副東西對別人而言是廢紙,即便是真品也不值上百萬,隻有在你眼裏才是無價之寶……當時,你一定打電話通知邰博文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吧?”

失誤,這是最大的一個失誤,端木臉上有點難看,強奸犯被人奸了、老騙子被人騙了,人生的大不幸莫過於此,對此,端木似乎真的有點認命了,點點頭道著:“很漂亮,幹得非常漂亮,從無字處讀書、於無聲處識人,能想到這個辦法來的是個天才……不過離找到我還有很遠距離。”

“不遠,有位天才其實一直就判斷你根本沒有離開過中州,即便不在市區,也許會在周郊那個縣鎮呆著靜觀其變,那位天才在出了邰博文股市設局的事還考慮到,股市釣魚收官之際,就是圖窮匕現之時,這個時候也就是你拋出邰博文吸引所有人視線的時候,這個時候你會回到中州,而且會挾製因為資金被騙不得不聽命於你的尚銀河,接下來才是你的表演時間,先抓我、再要《英耀篇》、或許之後還要再找古清治、寇仲、田二虎、馮山雄,把一切一了百了,對嗎?”帥朗敘述著過程,端木界平點點頭道:“對。好像在這個中間我又上當了一次,你死了……我還收到了你被割斷靜脈的死亡照片。”

“嗬嗬……意外,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知道你這位大人物要我的命,我隻能假死脫身了……你被騙了以後,回頭又騙了尚銀河一次,根本沒有給他一毛錢是吧?其實我有點奇怪,把尚銀河拋掉之後,你接下來會去找誰幫你辦事?你每走一步都會想好幾步,我還真想不出來你要驅使的下一個人是誰。”帥朗疑惑地說道。

這是個一坎,中斷之後無從繼續,而帥朗總覺得之後又發生了尚銀河跳樓自殺隱隱地和端木還有牽扯,這位經營十數年的老騙子在中州布的棋子有多少還真不好說,就像古清治一樣,別說你揣摩他的底牌,就連人也別想找到。這一句,帥朗旨上敲敲邊鼓,不過薑還是老的辣,端木界平無動於衷,搖搖頭:“不管是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忽視了一個最大威脅。”

帥朗呲呲嘴巴,又回到了正題上:“沒錯,一報還一報,最終古清治還是把你騙倒了,而且可以心安理得地說你是栽到了一個無名小卒的手上。”

“不是無名小卒,是一個天才……我現在想起來了,官井胡同的車道上警車鳴笛,是虛張聲勢,如果我向後返回原地,也許能走得脫,不過有人已經判斷出我不敢輕易涉險;還有巷子片區五十多個出口,我如果攀越任何一個被堵的出口,都有可能走脫,那兒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不過也有人判斷出,我不敢驚動不相幹的人;於是我隻能朝前走,隻能和那一群地痞流氓照麵,我很奇怪……帥朗,他們怎麽會喊出我的名字,知道我有偽裝?”

帥朗笑了,這是神來之筆,他對著端木界平的迷懵笑了,笑著道:

“他們其實真的不知道,十幾年沒見人,就警察也未必認得出你來……不過那天呢,每個出口都有五六個人把守,隻要碰到中年男人都會喊一句‘端木界平,你化成灰我也認識’,目的呢,就是要彌補不認識的真人的缺憾,要詐你現身。可是有位天才知道,你這個騙子的心理素質非常好,這幫小流氓未必詐得出你來,於是又出了個辦法,先詐,再摸,隻要有化妝的直接拍倒……其實那天,你如果沒化妝,完全走得了,可你為了躲避警察的排查,一定會刻意化妝一番,你一直生活在逃亡中,很精於此道吧,可沒想到的恰恰是最擅長的地方暴露了你……”

帥朗這會找到值得自己拽,值得自己帥一把的理由了,人最容易忽視的地方恰恰是他擅長的地方,像善泳者必溺於水一樣,那天的布置根本沒有找特定的人,隻限定了一個中年男,一個有化妝的人,找的辦法又是如此的另類,先詐後摸,他就有千變萬化照樣得顯形出來,笑了笑,看到端木界平臉皮稍有尷尬的時候,帥朗止住了笑,有意識地不讓端木過於難堪,又補充了幾句道:

“……我想,這其實也是你一直把徐鳳飛帶在身邊的原因吧?知道徐鳳飛怎麽落網的嗎?因為邰博文和徐鳳飛有非正當的關係,所以他提供出了徐鳳飛身上某個部位有痣的體貌特征,接下來警方比對她的身份,又判斷這個年華將逝的女人對於美容有變態的追求,所以連夜排查了全中州五百多家美容院,找到了載她的出租車以及你們可能所在的大致區域……就這麽簡單,再精巧的騙局也是一戳即破,瞞不到永遠。”

帥朗說完了,亦真亦假,靜靜地看著端木界平,他的臉上陰晴不定,也許是專業的緣故,在那張普通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心理活動的端倪,隻有眼珠子偶而動動、臉色因為氣血的原因稍稍變化,甚至於在聽到徐鳳飛和邰博文有不正當的關係時,也沒有更多的變化了,帥朗停了好久,才見得這人仿佛在咂摸真偽一般,長舒了一口氣,很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忘了一件事,照片。滿胡同巷子的照片。”

帥朗說著,看著端木,此時甚至有點於心難安的感覺,種種卑鄙的設計都出於自己,而最卑鄙的莫過於罵人專揭短、傷人專揭疤,那些東西,無疑是這個人心裏深處的傷。

“哎……起作用了,幹得很漂亮,我比古清治遜了一籌,他是要讓我輸得心服口服呀……”

過了很久,端木界平幽幽一歎,道了句,此時才抬起眼皮,又一次鄭重地打量著貌不起眼的帥朗,那表情的的確確開始有刮目相看的感覺了,這雙眼睛打量了很久,有點失落的收回了眼光,似乎對於栽在這個手裏還有那麽滿心的不服,又靜默了片刻。這才問著:“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你知道是什麽嗎?”

“是有關《英耀篇》的事嗎?”帥朗問。

“錯了,《英耀篇》的奧義並不深奧,我已經明白了,我要請求的是另一件事。”端木界平緩緩地說著,看了帥朗一眼,仿佛是哀求的眼光,道出請求來了:“我是活罪無望、死罪難逃,一輩子無親無友,雖然不至於暴屍街頭,可也收骸無人,死後我想葬在國墳北邙,不知道這件後事能不能托付給你?”

“啊?”帥朗坐不住了,瞪眼了,跌下巴了,大眼瞪小眼問著:“這…這事,咱國家民政局不缺這點錢,托給我多不合適。”

“我不是讓你辦,而是托付你告知那位天才,我的失敗恰恰證明了他的天才,我想他不會介意親自埋葬我的。更何況我已經立誌不食周粟,難道最後還要讓我晚節不保?”端木問道,很詰難。

隻不過問錯人了,帥朗眨巴著眼反問著:“什麽什麽周粟啥意思?您還有晚節?”

“意思就是我和披著官衣的人勢不兩立,我想找一個能理解我的人送我上路,人赤條條的來,最終誰也要赤條條的走,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一個錯誤,我不想讓我走的時候,也變成一個錯誤……”端木緩緩地說著,不介意帥朗這句白癡的問話,眼光裏蘊著那種很期待、很理解、很惺惺相惜的眼光,期待著帥朗答應這一個不請之請,似乎他很確定,這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沒指示,也沒人進來結束,等了好久,帥朗也沒敢答應……

“看來,端木所托非人了啊,這人和端木不是一路吧?”

監控室在看到倆人僵持著的時候,響起了一個聲音,鄭冠群和沈子昂同時回看,是省廳預審處調拔的兩位資深預審專家,四十開外,一位李森然,專攻經濟類案件,另一位高同,也是反騙領域的知名人士,兩人和沈子昂的級別相同,一直負責整個案件的預審,今天的見麵也是這兩位向省廳申請的,原本認為要見的這位帥朗有同夥之嫌,好像現在可以打消這個顧慮了。

“當然不是,這是帥世才的兒子,你們認為端木是什麽心態,他的心態是隻有抓住他的人才有資格和他對話。”

鄭冠群稍有不悅地說了句,李森然笑笑沒有反駁,隻是問了句:“鄭處,端木現在案子進程沒有什麽問題,就是這家夥拒不交待藏匿贓款的地方,能不能讓帥朗問問?”

“對,可以以這個為條件,讓他交待出來。”高同道。

“絕對不行。”沈子昂眼睛一瞪,沒來由地和鄭冠群持相同的態度了,搖搖頭道:“那樣的話咱們連最後一個可能對話的人都沒了。”

這一說,把兩位搞預審的說得好不懊喪,搖搖頭不作答了,沈子昂看看鄭冠群,一時莫衷一是了,總覺得這事情發展似乎並不像想像中那個樣子,原本以為端木界平是心有不甘,誰可能想到這人居然是想交待後事,不過好像這樣也不錯,最起碼他知道自己死罪難逃,說不定其言也善,會對接下來的審訊產生積極作用,幾次眼光詢問老鄭該怎麽辦,是不是給帥朗個指示,卻不料老鄭眼睛直勾勾盯著屏幕,什麽話也沒有說。

於是,預審室那倆位就被晾著了……

晾了很久,帥朗心下無著,坐立不安的樣子落在端木界平的眼中,同樣看了很久,過了很久才失望地一歎道:“……看來我奢求了,沒關係,你不必感到為難,我也沒有再強迫你的能力。”

挪了挪身子,聽到了手銬和腳鐐的聲音,端木換了一個坐勢斜斜地看著帥朗自嘲地道著:“一直以來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從你這裏我感覺到了,我的確有自視甚高了,其實說起來,我什麽也不是,我隻配得到世人的厭惡、唾棄、蔑視和憎恨……你也是這樣看我的嗎?”

端木笑了笑,點點頭默認了,換了一種口吻道著:“應該如此,看來我們勢不兩立了,但發生這種事的原因也在於我們彼此的了解甚少,我很羨慕你知道嗎?”

“羨慕我?”帥朗愣了下。

“對,羨慕你有個好父親,見到你父親的時候我明白,我曾經忽視的才是真正致命的,有那樣的父親,再有你這樣的兒子就什麽也說得通了……不過相反的是,我一點也不恨你們,而且我想托你代我謝謝你的父親。”端木很意外地道,帥朗知道作為參案人之一老爸沒準已經來見過這位奇騙了,隻不過聽到端木的謝字有點訝異了,端木界平笑著解釋了句:“不用奇怪,我聲名這麽狼籍,能替我端木界平上墳掃墓的警察,他是第一人,也就在是看到他,才讓我覺得這世界並不是像我所想像的良知完全泯滅了。”

在這個騙子口中對老爸的評價這麽高卻是更讓帥朗愕然了,從來也沒覺得父親有多偉大,同樣笑了笑道:“他也是一個小人物,當了一輩子小警察,以他現在的身份,恐怕坐這兒審你都不夠格。”

“不是不夠格,是他在刻意回避。”端木突然道,很肯定。

“回避?”帥朗愣了,確實是回避,好像在抓到端木的那一刻,老爸就準備放棄一切了,把偌大的功勞全捧給了專案組,別人知道可以理解,可沒想到端木也能看出來,這就讓他不理解了。端木界平看出了帥朗的懷疑,笑著道:“以你的年齡還理解不了你的父親,你想知道原因嗎?”

“還有原因?”帥朗不解道。

“當然有,原因是,他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懷疑和動搖。”端木雷霆一句,如春雷乍響,帥朗不敢接茬了,再接下去,怕連自己也得被人懷疑有礙和諧或者有反社會傾向。

端木笑了,一點也不像精神病強迫患者,很和藹的笑著,狀如鐵路大院裏的叔伯輩看著小屁孩一樣笑著,笑著一指帥朗道:“現在我相信你是個小人物了,身上可能有過桀驁不馴的棱角,都被生活磨得玲瓏圓滑了。你不像你的父親,他表麵上冷血鐵麵,可骨子卻有點婦人之仁,他的心太軟,對自己,對別人都狠不起來,所以他一輩子隻能當個上不了台麵的小警察。”

厲害,帥朗暗道了句,自己多少年才認識的老爸,被這個騙子一眼瞧穿了,沒錯,老爸就是那麽一副從來不會給人說好話的臭牛逼得性,要擱別人老爸當幾十年警察,兒子那還至於這麽撅著屁股累死累活掙錢,存款都花不完。聞到此處,帥朗剜了端木界平一眼不屑道:“你評價不高嘛,有什麽可羨慕的。”

不對,這家夥想繞我……帥朗看著端木審視自己的眼光,猛然間驚省了,作為騙子誰也懂搏得對方好感和信任的方式,端木這麽誠懇,八成是想繞著讓我們爺倆給他辦後事,這可不行,滑天下之大稽嘛,自己倒無所謂,總不能老爸個警察身份跟著這事丟人現眼吧?帥朗一念至此,正正身形,準備油鹽不進了,不住地看著監控探頭,擠眉弄眼,坐不住了。

“你父親上次來的時候告訴我,他很敬重我。”端木突然一句,引得帥朗上心了,聽到的他說老爸,好像不像假話,就聽端木界平很自得地笑著說著:“他說他敬重我的原因是因為我心裏還留存著一片最純潔的地方,那是一個不容別人褻瀆的地方,一個封閉的空間,就是我給父母留下的地方,他說他很卑鄙,利用了我最後一點良知把我繩之以法……你知道我的父親和母親嗎?”

帥朗搖搖頭,入神了,對於父親的設計曾經私下了解了點,說起來是有點卑鄙了,可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對於這個以騙抑騙的後果,帥朗真不知道是對是錯,其實設想一下,如果倆個人沒有被設計接上火必有一傷的話,帥朗寧願選擇當個打醬油的,這個原因在於,端木騙子的上一代,是不是不折不扣的一對好人。

“我的祖父端木新睿在民國時候是中州一帶的豪紳,一輩子修橋補路賑災濟民,享年八十九歲無疾而終,我的父親端木良擇,畢業於燕京大學,因為家學淵源的緣故,他對金石研究很有偏好,畢業後他放棄留京的機會回到中州,並遵照我祖父的遺訓,不問政治,不做商沽,寧做一個本分的治學之士,解放前他作為當地有影響的文化人士,屢次得到中州當時地下黨的勸說,新中國成立之後,他和所有的人一樣,歡欣鼓舞,鼓足了勁要為國家、為民族、為他所鍾愛的金石文化事業盡他一畢生之力……後來的生活很美滿,他娶了當時愛國資本家的女兒,也就是我的母親吳姻美,是一位大家閨秀,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在當時的仁和醫院是一位外科大夫,這個醫院在解放中州的時候曾經救治了數以百計的解放軍傷兵,為此我的母親還得到了當時軍管會頒發的一枚勳章。我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記憶中我家,一幢米黃色的小樓,每天父親抱著我,母親哄著我,在院子裏搭的葡萄架下,聽著東方紅、太陽升的組歌,我能感覺到的,全是幸福,我能記起來,全是溫馨……”

是很清楚,似乎能清楚地回憶起幼年的點點滴滴,隻不過這份溫馨和幸福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端木長歎了一口氣話鋒一轉說著:“……突然有一天,仿佛天塌了,地陷了,那一天我的家裏闖進來一群戴著紅袖標的人,把我父母五花大綁拖拉撕拽著,拉到現在的二七廣場開群眾批鬥大會,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從那天我成了黑五類份子,沒人和我上學,沒人和我一起玩,有時候在學校被人認出來,大大小小的孩子會圍著,很不客氣地吐我一臉口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躲到一個見不著人地方哭……父母不知所蹤,我被送回了鄉下,遠房的叔嬸也嫌棄我這個黑五類分子怕受連累,饑一頓、飽一頓、十幾歲的孩子連鞋子都穿不上,在鄉下和放羊倌廝混著,滿身都是虱子和羊糞的味道……苦點累點我不怕,可我熬不住孤獨和恐懼,熬不住想我的爸爸媽媽,後來我就想了一辦法,打聽到了我父親勞改的地方,坐著驢車,扒著火車,走了幾百裏到信陽找我父親,我不知道勞改是一個什麽概念,我隻是想,不管發生什麽事,我的父母都不會拋下我……後來,在離勞改農場還有十公裏的地方餓倒在路邊,那時候碰上比我大幾歲的古清治,他救了我,他混的時間長,坑蒙拐騙偷都會點,他的父親也被關在勞改農場,相同的境遇把我們聯係到了一起,我們就在勞改農場邊上安了個窩棚當家……再後來,我在出工的時候遠遠地看到我的父親。”

停頓了下,帥朗的眼睛凝視著一動不動,也許,這是這個騙子此生唯一的一番真話,不過聽起來是如此地痛心,而這傷痛還僅僅是一個開始,就聽著端木說著:“……你知道我的父親成了什麽樣子嗎?赤著腳、挽著腿、衣衫襤縷,誰能想像得這是一位金石大家,你知道他們讓我的父親幹什麽?讓他毒日頭下篩沙、在齊腰深的河裏撈石頭,寒冬臘月也不例外……不過無所謂,那時候隻要覺得人活著就是幸福,我經常遠遠地看著,有時候偷偷地走到勞動的隊伍裏,那一幫子叔伯知道我們爺倆可憐,有時候還塞給了半塊啃剩的窩頭,我舍不得吃,悄悄塞給爸爸,不過等我回來,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爸爸又塞回我的口袋裏了……那怕就這樣,那怕就這樣屈辱地活著我都覺得是一種幸福,可是……可是,他們連樣屈辱活著的機會也不給我父親……”

鐐銬叮當地響著,是端木伸著袖抹了一把淚,仿佛事過境遷已經出離的悲傷,即便是流淚也沒有心痛地嗚咽,輕輕地說著:“我最親的父親就這樣去了……我父親死時,我都不知道我母親在哪兒,一直到七六年才知道她在欒山縣界河村監督勞動,我去的時候,她已經過世三年了,是聽到我父親的噩耗之後投河自盡的,我後來聽村裏人說,撈上來的時候已經被水流剝盡了衣服,她也是帶著屈辱跳進界河,帶著屈辱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我們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家破人亡,我那時候想給父母合葬,連掘墳的錢也拿不出來,等完成這個心願,已經到了十年之後了……”

帥朗聽著,眼睛酸酸地,濕濕的,悄悄地伸著指頭抹了抹濕跡,對於那個年代的事他並不清楚,不過也沒有想到能令人發指到這種程度,如果不是那個畸形的時代,也造就不出麵前這位臭名昭著的騙子,其實帥朗再想想,已經習慣了別人的侮辱、憎恨、唾棄,那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可以讓他在乎的呢?

“這些事我聽我父親說過一些。”帥朗輕聲道著:“我想這也是我父親回避的原因之一吧,他經常說,沒有天生的壞人,如果壞人出得太多,那是因為生他養他的環境出了問題而不能歸咎於人的本性,他常告訴我,人要活得陽光一點,多在陽光底下走,心地會更坦**一點。”

“晚了,太晚了。”端木幽幽地一歎,大手抹了把臉,平複的悲傷的心境,努力平靜地說著:“可惜的是我沒有見到那怕一點陽光,出事的時候我的家被紅字號造反派改成總部,等我再回中州,那裏已經改成了幹體所,他們認為端木家死絕了,連補償也沒有給,現在那裏已經成了寸土寸金的森島別墅……我那時候生活拮據,到當時的平反工作組想要筆錢給我父母掘墳合葬,不料連證明我身份的東西都沒有了,我成了一個連戶口也沒有的黑人……我忍氣吞聲,忍辱活著,我那時候並不願意和古清治一起結伴去坑蒙拐騙。”

“那,你為什麽會……”帥朗小心翼翼地問著,端木接著道:“你是問為什麽會和古清治弄翻吧?”

帥朗點點頭,這是一個疑問,好像古清治應該是端木的救命恩人,端木搖搖頭道著:“沒有為什麽,錢迷心竅了,窮瘋了的人對金錢都有一種變態的攫取欲望,而他很有節製,我們雖然都以騙為生,但走得不是同一條路。不過我們倆誰也不是無辜的,他坐十年牢,就像我現在死罪難逃一樣,都叫罪有應得。”

“你聽過一首宋詞嗎?”端木突然問,很期待的眼神,帥朗眼一動,兩個人四目相接,在那雙明亮地詭異的眸子裏,帥朗覺得這話似乎很有深意,就聽端木輕輕地念叨著:“……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見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時而輕聲細語,時而高亢急切,時而悲情綿綿,帥朗這墨水不多的肚子聽著耳熟,沒聽出來是那位大家的詞,黯黯地讀了一遍的端木歎著道:“很好的一首辭,就像專門為我父母寫的,可惜的是,我背負著如此狼籍的聲名,不想再去玷汙我父母的墳塋,也不想再用端木界平這個名字,我死後,如果有塊碑,我希望是一塊無字碑,如果是一個骨灰盒,希望是沒有名字的骨灰盒,我生前已經受盡侮辱,不想死後再受人唾棄……你能幫我嗎?”

你能幫我嗎?端木帶著淚盈的眸子盯著帥朗,那盈眶的淚幾乎要噴湧而出,帥朗抹著嘴,點點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臉頰上濕濕的一片。

“謝謝。”端木微微點頭,低頭做謝,帥朗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上,四周壓抑的空氣讓他幾欲窒息,站起來的時候,緩緩地說著:“我想問你,《英耀篇》的秘密在那兒。”

“在這兒。”端木一指左胸心房的位置,很釋然地道:“騙中的聖經一點騙術也沒有講,講得盡是堪破人情、世事洞明,我一直沒有理解,而且那時候我聽說每一代江相派主的宗師都會散盡家產空身出派……我一直沒有明白的原因是我放不下,當我不得不放下時,我突然間明白,這也是個騙局,被奉為騙中聖經的《英耀篇》不是教你如何去騙,恰恰是教你如何不被騙,如何不去騙。既然世事洞明,就不會有所沉迷了;既然世情堪破,就自然置身事外了,能讀懂這層意思的人不少,可能真正做到的並不多,江相派的宗師有一半死於非命,這其中包括古清治的父親……這也怨不著誰,一旦財富在手,誰又能放得下呢?”

精辟,帥朗暗暗地給了一個定義,端木又何嚐不是因為放不下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等帥朗看得心有不忍,想安慰一句時,卻不料端木很釋然地笑了笑道:“能看到對方為我悲傷我很驕傲,不過我一點都為自己悲傷,從現在開始,我終於全部放下了,可以永遠解脫了……你走吧,代我問候你父親。”

帥朗挪了幾步,幾次回頭,都隻見得端木界平的眼睛是那麽的平靜,靜如一泓秋水,比任何自己所見的目光都顯得平靜而坦然,帥朗總覺得那雙眼睛裏像在訴說著什麽,可是以他的領悟力,實在想不出,和這位既知將死的人,還能說些什麽安慰的話。

“痛快。”端木一豎大拇指,梟雄本色出來了,一點結巴不打。

“我們已經查實,你被捕時所持十七張債券全部是偽造的,全部的銀行卡金額不到三百萬,徐鳳飛所持有的資金也不過六千萬,據我們估計,你手裏的贓款在十個億左右,不要跟我的兜圈子。”鄭冠群很直接,盡管聽到的淒慘故事心有不忍,不過仍然記得清自己的職責。

“不止十個億,現在的財富基數太大了,貪官一卷都是幾個卷,十個億太小看我了吧?”端木話變得大氣了,像有點犯精神強迫症了,生怕引不起別人的重視。

“那好,痛快點,藏匿的贓款在什麽地方?”沈子昂插了句。

“不過我怕交出來,你們不拿不走。”端木詭異地笑著,並沒有隱瞞的意思,而是直接要求著:“把我的東西拿出來。”

是證物,是被捕時候身上的東西,一排銀行卡,端木手指了指招行一張,念著數碼字道著:“那一張,銀行卡的後八位是密碼,名字用的是徐鳳雅,證件是香港的證件,存儲地方在香港渣打銀行的保險櫃裏。”

“你租了多少保險櫃,能放下十個億,港幣還是人民幣?”李森然提了個疑問。

“放不下,不過要是無記名債券的話,一個小箱子就放得下了,現在知道我有十億債券的人不少,在新加坡就被人追殺過兩次。要想拿錢,你們可得快點了”端木開了個玩笑,很得意,一轉眼又要挾著提條件了:“幾位阿sir,午飯時間已經過了,我們是不是應該飯後再談,或者已經沒有什麽可談的了。”

幾位警察交換了一意見,揮手屏退著嫌疑人,兩位獄警解押著端木界平回關押倉。這邊鄭冠群強調的保密紀律,先行向省廳匯報著,通過外事處接洽駐港部門提取贓款。

……

一個小時後,外調的警員乘直達班機起飛了……

兩個小時後,看守所淒厲的警報聲起,駐守武警隊員全副武裝封了全所……不久,省廳、市局督察、市檢察院聞訊趕來。同時到達的還是省法醫鑒定中心的七名法醫。這期間,沈子昂、鄭冠群、李森然、高同以及兩名解押獄警被單獨隔離審查,省廳謝副廳長親自到場,帶來了一隊督察翻看所以的審訊聲像記錄。

三個小時後,已經回到十一灣的帥朗又被不明來曆的一隊警察帶回了看守所,隔離詢問……誰也沒說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帥朗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時候,到港的外調傳回來了渣打銀行提取證物的消息,密碼真的、名字是真的、存儲地是真的、箱子也在,隻不過僅僅有一個黑盒子硬盤,初步檢測是端木界平記載的這許多年向各地官員行賄的詳細記錄,還有部分視頻資料,把不少黨政幹部華麗麗地拉下水了,最近一次就是中州市招商局的局長……

解除隔離的鄭冠群聞知消息瞬時明白了,這個騙子用自己的死華麗麗的做了人生的最後一個騙局,要讓更多的人給他陪葬,要給這些警察找一堆麻煩,而各方都關注的贓款下落,他一毛錢也沒留下。

省廳緊急處理預案啟動了,對於端木界平的自殺暫時封鎖消息,且緊急知會省司法廳,對此事負責的看守所正副兩位所長暫時停止工作,對預審不力,沒有及時覺察嫌疑人心理自殺傾向的預審員李森然、高岡暫時停職;對於專案組組長沈子昂,暫時解除組長職務,聽候處理,……兩位直接解押的獄警,調離原崗位。

一個看守所忙得像炸鍋一樣,進進出出警車驚動了各方領導,忙碌中,帥朗這個小人物反倒被忽視了,糊裏糊塗在隔離室被關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