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泥鰍”也敢鬥“飛鵬”02

“這叫越位競爭,直接在終端市場和咱們拚品牌優勢,避免價格戰波及分銷和批發領域,看樣子他們動用的關係不少,景區市場準入一直很嚴格,加一個攤位,審批都得花不少時間,這次他們一口氣下了十三四個點,肯定是花了大氣力了。”杜玉芬輕聲解釋道。沒想到飛鵬會兜這麽大的圈子在零售上做文章,不過這個既耗時,又耗人力和財力的事,暫時看起來還沒有破解的辦法。

是啊,沒什麽有效辦法可破解。兩個人都明白,財力、物力、人力占壓倒性優勢的飛鵬公司隻要一進來,接下來就是自己卷鋪蓋走人了。隻要可口可樂、統一係列、匯源果汁係列一到這個市場上,剩下的產品,就是正濃的,都得靠邊站,用不了幾天,他們就能把貨上到每一個攤位上。

完了,杜玉芬心裏默想著,看著帥朗。帥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盯著杜玉芬,雖然盯著,思想卻飄移到了不知道什麽地方,那眼神裏,有不服,有複雜,有愕然,有驚訝……有很多,就是看不出來有什麽辦法。

太陽漸漸升高了,陸續到達的旅遊大巴送來了一車又一車遊客,就像機械分流一樣,被憑空多出來的十四個直銷點分流走了一大批遊客。梅園的老黃坐著抽悶煙;浮天閣的程拐想找茬帶人幹架,不過光天化日之下,一時拿不定主意;老皮和小皮在極目閣這邊無計可施,今天的銷售恐怕要比平時低一半不止了;羅少剛連著幾個電話催帥朗,不過都沒有回音……

從景區路向黃河景點駛來,車廂裏響著輕快的星空鋼琴曲,路過第一個生態棧道景區處的銷售點,葉育民看到擠攘著的銷售台前,身著公司OEM工作服的銷售員在忙碌著,他笑了笑,車停也不停,向下一站駛去。副駕上坐著的是李秘書,是代表領導親自來了,左顧右盼的,看樣子非常滿意,兩個人相視時,不時地會心一笑。

“早該這樣了,為什麽等了這麽長時間?”李秘書問。

“李秘書,這事不是咱們說了算的,景區是個特殊地方,要有市場準入,設點要經過管委會同意。咱們做代理的,一般不進入零售市場,嚴格地說,零售和批發、分銷是兩個概念,您看今天,咱們動用了批發商的二十台車、三十二組遮陽篷、七十多名一線銷售員,一大部分都是各批發商鋪裏調來的,組織這麽一場大的促銷,需要時間和方方麵麵的關係……”葉育民解釋著,這也是緊鑼密鼓幾天才組了個隊,以飛鵬的實力,一天調集二三十萬件以上的貨源沒問題,不過要組織這麽分散的十幾個直銷點,還是需要時間的。

“嗬嗬……這次總該把他們擠走了吧?葉主管,您說他們在這兒還能支撐幾天?”李秘書笑了笑,征詢地問著。

“這個不好說,不管哪個團隊,崛起和消失都需要一個時間段,這幫人很特殊,他們一無資金,二無實力,三無代理產品,純粹就是個二道、三道販子,拿別人手裏的貨搶市場,能待多長時間真不好說……不過我想長不了,十四個直銷點要分流走現有攤位最少三分之一的銷售額,收入急劇下降以後,隻要我們稍稍放手,這些攤主除了上我們的貨,別無選擇,畢竟我們可口可樂的營銷是……林總語錄那一句:無處不在!”葉育民帶著幾分得意地說。

“那當然,可口可樂全球日銷量十五億瓶。哎,對了,我昨天看了梅琳達·蓋茨的演講,她極力推崇可口可樂在發展中國家和落後國家微型分銷的模式,也就是咱們通用的以代理、分銷商、批發商幅射到整個市場區域的模式……她稱這個營銷模式的覆蓋是天衣無縫的。”

“誰?哪個梅琳達?”

“拜托,比爾·蓋茨知道不?首富夫人。”“哦……最有錢的有錢人呐,哈哈……”

輕鬆的話題,沒有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壓抑,到了最大的五龍景點,在穿行的大巴車隙間找了個停車位,看看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了,一輛接一輛的大巴車從景區路駛來,車門一開,便是如潮的遊客蜂擁一片。這個景區設的直銷點就在停車場和景點中間,一撥一撥的遊客從直銷點走過,七個銷售員在找零和售貨間忙得目不暇接,甚至沒有發現市場主管和經理秘書親臨現場了。

“咦?那些人呢?”李秘書奇怪地問道。林總說過,那些人的配貨地點就在停車場上,在這兒就能看到,不過拿著相機想拍張照片的李秘書來回幾次都沒有找到。

葉育民笑笑道:“滾蛋了唄,就今天的這形勢,您覺得還需要隨時補貨分貨嗎?”

是啊,應該不需要了,李秘書一想明白了,公司強行介入零售市場,馬上供貨過飽,那些人能不能售完都是問題,於是笑了笑,收起了相機。

形勢,一邊倒了……

今兒還真不需要分貨補貨了,不但帥朗不需要了,把持各景區銷售的幾位哥們也不需要了。一般銷售設點都是在景點門口或者景點裏麵,而飛鵬公司設的直銷點都是在停車場、路口,十四個直銷點把一百二十多個攤位放到了下遊。再加上搶眼的OEM的遮陽篷、知名度巨高的飲料,銷售情況如何,可想而知了。

十點剛過,羅少剛、黃國強、程拐加上老皮、小皮五個人,駕車到了五龍村口,幾個哥們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都風風火火地趕來了。最遲來的程拐一臉愁容,進門看著眾人,罵罵咧咧地說:“完了、完了,這孫子想得真絕啊,我說帥朗你一天幹嗎呢?這麽大動靜,事先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說著程拐一下坐到了**,壓得床吱吱呀呀直響,躺著的羅少剛推了他一把,沒推動。另一邊坐著的老黃懶洋洋地說:“就是知道,又能怎麽樣?你爹又不是管委會主任。”

“放你娘騷屁,我爹要是管委會的,我還用一天到晚屁顛屁顛地搬飲料箱?”程拐罵了句。老黃抬腿要踹他,**的羅少剛倒先踹了,攔著兩個人拌嘴。一旁站著的皮定方看了看一直在玩一台小筆記本電腦的帥朗,出聲問道:“帥朗,咋辦,你吭個聲啊,人家要這麽幹,咱們可幹不下去了,飲料這玩意兒是越多越劃算,越少越賠錢,我看今兒能賣一半就不錯……”

“狗屁,可口可樂、芬達、雪碧擱那兒,基本就沒咱們的事了,那綠爾公司的什麽鑫源果醋,還有咱們中州產的大自然果汁、嵩山礦泉水……一天連五件都出不了,跟老皮那沃爾瑪一樣,都是些坑爹貨。”羅少剛說著,一骨碌爬起身來了,有點情急。老皮卻辯白著自己早不是沃爾瑪駐中州代理了,少拿這個說事。就一個小屋子,幾個人罵來損去,相互攻擊著,帥朗充耳不聞地看著電腦,旁邊坐著的杜玉芬每每抿嘴瞪眼來個無奈表情。

這就是帥朗的銷售團隊,很帥的羅少剛頭腦簡單,脾氣急,三句話不對就要拔拳;很胖很肥的程拐很陰險,眼睛看誰都像在算計誰;染一頭黃毛的黃國強像二流子;再加上一臉猥瑣、有點營養不良的老皮、小皮,這個團隊不論從第一印象還是整體素質水平,和人家飛鵬的相比,能不能同日而語是一瞧便知。

這些人坐著都不安生,羅少剛一會兒又把氣撒在程拐身上了,埋怨程拐太胖,坐得床都快壓塌了。程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來個相撲動作,把羅少剛給辦了,老黃在一旁煽風點火,生怕兩個人幹不起來似的,老皮看得直搖頭,小皮樂嗬嗬地插不進來。半天才聽“嘭”的一聲重響,是帥朗拍著桌子,如同一木驚堂,眾人一停,就聽帥朗說:“別亂了,一起想想轍,誰有辦法,說說……”

“媽的,一不做,二不休,把大牛叫來,咱們現在也有幾十號人,趁亂砸了他們的攤。”羅少剛瞪著眼,惡狠狠地說著。

“啪”的一把拍上大腿,程拐一豎大拇指:“就這麽辦,趁中午人最多的時候幹,正好把他們的攤哄搶了。”

“要什麽家夥,我讓我們一起跑車的哥們兒拉過來。”老黃也附和著,看來在這個問題上高度統一了。

偏偏又來了個湊熱鬧的,老皮一拍巴掌,點點頭道:“算我一個,加上我們叔侄倆,我們也有八九個人呢,打完,咱們再換一茬人……他不讓咱們好過,咱們就不讓他過。市場就是這麽搶出來的,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杜玉芬聽愣了,表情僵在臉上,也聽傻了,喉頭裏有點鬱結。這幫人從來沒有統一意見,沒成想在這事上能這麽統一,這哪裏是討論營銷,簡直是摩拳擦掌,在準備全武行,聽得幾個貨已經在商議使用什麽武器,怎麽打、怎麽攪亂、怎麽跑、誰打頭、誰接應,說得有條有理,很有專業水平。杜玉芬聽不下去了,咳嗽了兩聲,那幾位這才想起還有位外人呢,暫時停下了話題,都看著帥朗。帥朗笑了笑,一豎大拇指:“好辦法,好氣勢,同心協力,同仇敵愾,咱兄弟們怕過誰呀?是不是?”

對嘛,這才像句話,幾個人都樂了。不料笑容剛出,帥朗話鋒一轉,搖著頭:“不過今天不能動,動了手,今天就得滾蛋,能不能回家都不好說……這不是設點直銷來了,是給咱們挖坑,等著咱們跳呢……你們看,我和杜姐一路拍了不少照片,我發現了一點兒小貓膩,你們都過來看看……”

“呼啦”一聲,**躺著的、坐著的、站著的都湧過來,擠在帥朗背後。十寸的小本,縮放一堆場景和圖片,是今天的銷售現場圖片,幾小時前照的,有的剛剛支攤,有的還在架遮陽篷,有的在分飲料。帥朗把圖片從頭翻了一遍,一張張翻過,足有四五十張,然後定格一張縮略瀏覽的大圖,密密排著一堆小圖片,都是飛鵬今天派來的銷售員。

咦,沒看懂,帥朗不動聲色,而且有點神秘,杜玉芬似乎也沒有發現貓膩所在,她催著帥朗,帥朗笑著,手指著幾張圖片道:“你們看,每個點上普通銷售員都是紅帽白衣,中間都有客以一個人,一個藍帽、白襯衫,打領帶的人,還都是女的。”

咦,定睛一瞧,還真是如此,不細看,還注意不到,圓臉、長臉、瓜子臉、錐子臉,一排美醜兼有的妞在小屏幕上排了三排,細看,和其他人確實有點細微區別。

“那是現場負責的,每個點都需要這麽一位,組織銷售,負責隨時報告銷售情況,是聯結公司和現場的中間人。”杜玉芬解釋著,這種情況很正常,好像沒有什麽奇怪之處。

“哦,明白了,帥朗,你是說要下手,得有準頭,朝這些人下手?”羅少剛理解了。

“哎,這麻煩了,咱們打是打,別朝這些小妞下手啊,怪辛苦的,大熱天擱這地方賣飲料。”老黃不忍心了。

“嘖,你對她們仁慈,她們可不會客氣……來搶食的,隻有對手,沒有小妞,管他什麽人,一哄而上,越亂越好。我們書市裏經常這麽幹,鬧他們幾次,鬧得他們不敢再來,生意就是咱們的了。”程拐唆導著。

年輕的裏頭沒個好貨,年紀大的貨也好不到哪兒去。老皮估計也是大風小浪都經過不少,很明白市場搶起來不是你拉倒,就是我倒啦的道理,對於辣手摧花同樣持肯定意見,今天來的人裏有十幾個女人,抵抗力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暴力的,一另類的,一肥碩的,還有一個老而不尊的,幾個人討論著,又回到原路了,估計這哥幾個都是眼看著快掙不上錢了,急紅眼了。杜玉芬臉色為難,很無語地看著帥朗,沒準兒以為帥朗想從女人身上下手了,看來自己有點低估這幫人的決心了,進不來不說,進來就不會輕易走,就是走,肯定也得把市場攪個底朝天。

不過又一次錯了,帥朗聽著,臉色同樣顯著無奈和為難,悻然回頭看了看幾個人,瞪眼的表情讓幾個貨的嘴立刻閉上了,就聽帥朗解釋道:

“要群毆,我就不找你們了,大牛一個人就挑了……找你們商量,就是想咱們一起動動腦筋,想想辦法,給你們看照片,就是讓你們了解現場,知己知彼,才能有點勝算。咱們是一群什麽貨色,人家肯定早查清底細了,之所以敢大搖大擺來,肯定把可能發生的事都想清楚了,想好對策了……就在照片裏麵,坑都給咱們挖好了……”

什麽?眾人俱是一凜,湊上前來,細細看著,還是長臉、圓臉、瓜子臉、錐子臉的妞,半身像,又不是裸照,根本沒啥看頭,穿得還都一樣,看了半天,都看不出所以然來。杜玉芬即便心細,也沒有發現什麽端倪,過了不大會兒工夫,帥朗指指照片中人的胸前強調著:“你們看,每個人胸前都別著一支筆……十四個直銷點、十四個這樣的女人,十四支筆,幾乎如出一轍。”

“別支筆有什麽稀罕?”羅少剛問。

“是啊,別支筆有什麽稀罕?”程拐仔細看著,不相信地問。

“杜姐。”帥朗側頭問,“一般現場營銷的時候,管事的都用什麽筆?你就說正常情況下,應該用什麽筆?”

“一般都是圓珠筆或者中性筆,便宜、實用,丟了也不心疼……”杜玉芬道。

“那你看這種筆……”

帥朗放大幾個圖像,邊放邊解釋道:“我想林鵬飛肯定已經很了解咱們了,一定會考慮到咱們嘴上說不通的時候,肯定要用拳腳說話,對這一手,他不可能不防,既然要防,那他輕易就不敢來。咱們之所以還能占著這兒,多多少少都有這麽一份威懾力存在……而這一次,我開始沒發現他的後手藏在哪兒,細細一看,我想問題就出在這兒……”

筆,漸漸地放大了,一個漂亮的金屬筆夾,還有個人拿在手裏寫什麽時被抓拍下來了,是一支造型很漂亮的金屬筆,放大,再放大,筆夾上還有一點很微弱的藍光……有人輕輕籲了口氣,是羅少剛,他反應最快,愕然問道:“攝錄筆?”

“對嘍,你們終於認出來了……”帥朗一放鼠標,說出答案來了,圖片放得更大了,筆夾中間的藍光點能看得很清楚,是攝錄筆。

“哦”的幾聲,都恍然大悟了,這玩意兒現在泛濫了,電腦城裏兩百塊就能買一支,不管想拍裙底風光,還是想錄春宮場麵,都方便得緊。而出現在這樣的銷售現場,除了針對可能發生的潛在危險,還真想不出它有什麽其他用途。一想明白了,幾個人麵麵相覷,心裏微微發涼,暗處藏的這個後手不可謂不用心良苦,隻要一發生衝突,一發生群毆,一發生哄搶,錄下來,往公安局裏一送,這麽大公司,再使使手腳,那叫人贓俱獲、罪證確鑿,想趁亂抵賴都不可能了。

“懂了吧?咱們整了人家幾次,人家怎麽可能不防備?這次是要吃定咱們了,咱們不去,隻能眼看著市場一點點丟掉,攤主都上飛鵬的貨,咱們隻能幹瞪眼瞧著,遲早要滾蛋。咱們要去,正常的競爭不用說,咱們競爭不過,要想歪主意趕人,發生衝突什麽的,好……把場麵錄下來,回頭不管人家,還是讓警察找咱們麻煩,那叫一找一個準兒,咱們就不是滾蛋了,那叫完蛋!”

帥朗欠著身子,緩緩說著,用了兩個多小時,發現了這麽一個小小的玄機,終於更深層次地了解到對手的用心了。

這年頭的生意,哪行都是人才濟濟,哪裏都是人滿為患,但凡掙錢的門道,差不多都快擠破腦袋了。你掙錢,就意味著別人不掙錢或者賠錢,更意味著別人想搶走你的掙錢生意,搶了人家這麽大生意,人家怎麽可能等閑視之呢?

理解了,都理解此中的難處,就像最初帥朗出的損主意攔車一樣,這種灰色手段雖然放不上台麵,可不得不說,還是挺管用的,最起碼這幾個暴力分子閉口不談製造混亂、武裝搶奪的事了。

“帥朗,你好像有辦法了?”杜玉芬看著帥朗的表情,平複了最初的驚訝和懵然,慢慢鎮定自若了。她問了句,其他幾個人也追問著。

帥朗“嘿嘿”一笑道:“你們真沒有辦法?”

“快說,快說,急死老子了。”羅少剛催著,程拐也揪著後領催道,“少賣關子,弟兄們唯你馬首是瞻,給足你麵子了啊。”

“那我要是有辦法,你們聽我的嗎?”帥朗收起了笑容,又問。

這下大家不說了,都點點頭,感覺這種兩難選擇,選哪條路都不是萬全之策,而帥朗從小餿主意就多,無形中成眾人的智囊了。

“好,天才和白癡就是一步之差,聰明人和傻子也是一步之遙,這辦法不管誰想出來的,都是非常聰明的……不過從另一角度看,同樣是笨得要命的法子……你們要相信我,先辦一件事。”

“什麽事?”眾人問。

“把你們手裏能籌到的現金都給我。”帥朗道。

“什麽?”有人嚇了一跳,反應最強烈的是程拐。

“要錢幹嗎?不是想坑我們吧?”老黃也不大相信。

“收貨……你們想,原來這兒的市場是個真空,飛鵬的貨一直進不來,而今天是全部湧進來了。批發商不敢私下給貨的原因,就是因為怕查,今天貨一進來,人肯定是飛鵬從各處收羅來的,他們自有的一線銷售沒有這麽多……人一亂、貨一亂,正是個收貨的好機會,最起碼我敢保證,車站陳麗麗手裏的積壓貨,我肯定能拿到手……而且,我照樣有辦法把這些直銷點全掀了,前提是你們都得出錢一起上貨,否則掀了這裏的直銷點,就失去意義了……”

帥朗眼珠滴溜溜轉著,邊說邊看著從懊喪中漸漸回複到驚訝中的哥幾個,杜玉芬也微微點頭,似乎很可行。

不料這還不是全部,帥朗看著動心的眾人,繼續忽悠道:“兄弟們,想不想玩把大的?人活一輩子,總得瘋狂幾次吧?以前咱們為什麽活得不如人?那是因為咱們太老實了,沒有膽量,不敢幹;以前為什麽咱們辛辛苦苦,掙不上錢?那是因為咱們沒有眼光,抓不住機會;拚了這麽多年,熬了苦了這麽多年,我們終於抓住一次機會了,還是掙不上多少錢,又為什麽?因為人家已經把市場視為自己私產,不允許我們染指,因為人家已經把我們看作另類,要除之而後快,人家想斷咱們的貨,就斷咱們的貨,想怎麽踩咱們,就怎麽踩咱們,想怎麽賣咱們,就怎麽賣咱們,現在還想給咱們挖個坑全埋了,咱們在人家眼裏,根本就不算他媽個人……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除非咱們抱成團,他想讓咱們滾蛋,咱們讓他完蛋!”

鏗鏘,激憤,豪氣,甚至於夾雜著若幹年汗裏苦裏累著泡出來的怒意,帥朗的聲音幾乎有點變調,一幹同樣出身、同樣在艱難反複中煎熬的哥們,被這幾句話敲到了心裏的深處,都是一樣的生活,在對待生活的無奈上,有一種不約而同的共鳴。

“別打自己的小算盤了,十指張開強不過兩個握緊的拳頭,我就問你們一句……”帥朗看著大家,一一掃過,一字一頓,“幹不幹?”

沒有什麽猶豫了,羅少剛、程洋、黃國強、皮定方叔侄倆再沒有猶豫,狠狠“呸”了一口,爾後是群情激憤,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來:“幹!”

第二次光顧中鐵配貨的時候,恰恰到了正午時分。

牛必強從貨廂上下來,愣眼前後瞧瞧,可不知道今天咋啦,帥朗把景區配貨的五輛貨廂車全帶回來了,兩輛是皮定方的,一輛是程拐拉書的小貨廂車,另外兩輛卻是老黃和羅少剛租來的。五輛車四種牌子,高低不一、大小各異,放一塊咋看都不順眼,更奇怪的是不知道怎麽著就來這兒了,而且還通知自己叫貨場的搬運工來。牛必強下車看著前麵帶路的小豐田裏杜玉芬和帥朗出來後,快步追上來急聲問道:“杜姐,幹嗎來了?”

“問他。”杜玉芬一揚頭,示意著帥朗。帥朗側頭笑笑,指指招牌道:“運貨呀。”

“哦,你們和肥肥談好了?我還以為你叫人打架來了……”大牛一聽,放心了。肥肥是誰自不待說,自然是指陳麗麗了,大牛笑了笑,不料帥朗給了大牛個意外,邊走邊說:“還沒談好。”

“沒談好?沒談好你把車都帶來了,油不用掏錢呀?”大牛詫異地問道,緊追著倆人的步子,小聲警告著倆人,“帥朗、杜姐,這事可不好辦啊,我聽站裏總務處說,人家飛鵬公司一兩天就要在火車站周邊設幾個直銷點,這要設點的話,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啊……你說要是領導發了話,我也不好意思再砸人家攤位,這讓我咋辦?要不咱們換換,我到景區收拾那家夥,你們來車站看場子?”

杜玉芬回頭瞥了一眼,大牛也是一臉急色,估計在飲料生意和車站工作上也有點患得患失,和景區留守的那幾位也是如出一轍。杜王芬笑了笑,未置可否。帥朗頭也不回地說:“大牛,你閉上嘴,我保證你日子照樣好過……今兒叫你就是運貨,沒其他事,亂發言,小心我斷你的貨。”

“那成,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啊,這次我出了十五萬,那可是老婆本,別給我賠了啊。”大牛提醒了一句。一提醒,帥朗一停步,很不樂意地回頭剜著大牛,立馬對杜玉芬說:“杜姐,把錢扔給他,讓他滾蛋!”

“哦……好的。”杜玉芬笑著作勢,拿下了肩上的大包,兄弟幾個身家都在包裏了,就靠這玩意兒背水一戰呢。一拿包,大牛反倒急了,趕緊攔著:“別價,杜姐,我就說說……沒事,我不說話,我不吭聲,從現在開始閉嘴……”

“有啥想不開的,你攢那老婆本幹嗎呢?火車站周圍站街妞多了,一多半你都認識,就你這德行,娶了老婆也得離婚……再說兩三百就能辦了的事,你娶個老婆值不值?”

帥朗斥了句,大牛愣在當地半晌才反應過來話裏的意思,杜玉芬掩著嘴笑著,現在她對這幾人的談話和思維方式已經見怪不怪了。大牛想了想,追上來,豎著大拇指,點點頭,諂媚似的附和著帥朗道:“有道理……花幾十萬娶個老婆回來,真他媽不值……”

杜玉芬笑不出來了,咬著嘴唇回頭剜了大牛一眼,大牛立時閉上了嘴,不說話了。於是又換成帥朗咬著嘴唇謔笑了。

配貨地方沒什麽變化,大中午的光景少有客來,剛剛歇了口氣的幫工們正坐在門坎前、櫃台後,就著杯涼白開吃盒飯,或蹲或坐,三三兩兩。

帥朗頗有感觸地看著這些人……米飯和一口淡而無味的白開水,擦一把額頭脖子蓄著的汗,這種生活對於他是那麽的熟悉,熟悉到麻木和不仁,曾幾何時,他也是這樣一天一天挨著,每每蹲在牆角吃飯,看到衣著光鮮進出的客戶總有種壓抑不住的羨慕和向往。

而今天,角色置換了,當站在這個角度再看仍然停留在那種生活中的同類時,不知為何,有一種深深的惻然。

三個人上了二層,陳麗麗、王正兩口子也正在吃飯,比幫工們多兩份葷菜,像這種做批發生意的,沒有什麽準點,從早晨開門,要守到晚上打烊,兩個人看到帥朗,互視了一眼,像心裏有鬼般,眼神呆滯了片刻,下意識地放下筷子,稍顯緊張地看著他們。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因為麵前的人白得了十萬元獎勵,兩口子都知道這錢沒那麽好拿,這不,找上門來了。

“陳姐、王哥,二位好……別奇怪,我來意很簡單,給二位看些照片,看不看吧,我想您二位一定已經知道了……”

帥朗開場白說得很客氣,杜玉芬隨手拿著數碼相機,翻查著照片,遞了上來,兩口子帶著幾分訝異的表情翻看著。杜玉芬邊看帥朗邊忽悠著說:“不瞞二位說,今天景區設了十幾個直銷點,我估計每個直銷點出一兩百件一點兒問題沒有,整體銷售兩千件,應該問題不大……”

看著照片,這兩口子各懷心思地互視著,好像並沒有很驚訝,這些日子自打飛鵬把景區市場丟了之後,不少人都關注著事態的發展,稍有動靜,所有人都會知道,看了幾眼,陳麗麗把相機遞給杜玉芬,很誠懇地說:“這個我們也幫不上忙,都是公司直接出麵辦的,調了批發商裏好多人呢,好幾個區域營銷經理都到景區了……事前我們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要知道,我肯定給你打招呼……”

事後當好人了,陳麗麗嘚啵著,一時沒明白帥朗的來意是什麽,按照批發商們私下的商議,這下子公司強勢介入之後,恐怕那夥人支撐不了多久,不管拚價格,拚財力,拚人力還是拚人脈,這幫散兵遊勇和正規軍差別是很明顯的。而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卻來這兒了,這讓陳麗麗有點心虛了。

容不得往下考慮,帥朗笑道:“無所謂,誰能賣了是誰的本事,我們不眼紅……不過陳姐,這樣一來,景區的貨就賣得亂七八糟不成章法了,趁這個機會,我幫您出出這批貨怎麽樣?”

“這個……”陳麗麗臉上的肉往下一耷拉,苦臉了。

“別急著拒絕,您聽我說完。”帥朗笑著拉了把椅子坐下,很溫和,很誠懇,很客氣地忽悠道,“以前您不敢給我,我理解您的難處,可現在沒有難處,再不讓我幫您,這我就不理解了……咱們做坐地批發生意和公司坐辦公室裏看報表那不是一碼事,我相信您也聽說了,他們即便封殺得很嚴,我們手裏照樣不缺正濃的貨,別人不了解,難道你身處其中,還不了解火車站這一片誰說了算……你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光貨場搬運工就有幾十號人,我們要把人放出來,就飛鵬的幾個直銷點,能不能做下去,那還得兩說吧?可那樣的話,您這貨,還得積壓不是?”

帥朗指指牛必強,這個暴牙吊梢眉的德行,醜得很有氣勢。想想可能發生的事,陳麗麗臉上的肥肉沒來由地抽了抽,眼神閃爍著,吧唧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淨吸涼氣了。

“對了,陳姐咱們第一次合作挺好,你也應該知道我這人很講信譽,接下來我準備把車站站內零售和周邊商鋪的上貨全部奉還給你,我們隻保留列車上的生意怎麽樣?”帥朗又拋出了一個大大的橄欖枝,霎時間牛必強有點膈應,白白把生意送人了,就要發作時,不料被帥朗瞪了眼,活生生地咽回去了。

陳麗麗的反應更強烈了,眼睛睜大了一圈,回頭看看蔫巴的老公,有點不信,有點驚訝,有點意外之喜的樣子。帥朗笑了笑,催道:“現金我們都帶來了,車和人就等在外麵……今天我們要空手走了,陳姐您放心,以後肯定不來麻煩您……景區的市場一亂,我們也不是搞不到貨,隻是您這兒的貨量很大,我想先幫幫您而已……”

試探,這是最終的試探,以帥朗的想法,陳麗麗的中鐵配貨憑空得了十萬元獎勵,暫時坐穩了批發商的資格,自己再拋出個讓出一部分市場的橄欖枝,無論如何也應該能談下來的,畢竟她對火車站大牛這幫人還是有所忌憚,真要胡攪蠻幹起來,孰強孰弱一眼便知,而那樣的話,陳麗麗手裏的貨還是積壓。這一點,做生意的不可能不考慮到。

看著對方,這兩口子像蔫了一樣,就是沒有吐口,這倒把杜玉芬搞得緊張了起來,回頭征詢著帥朗,帥朗很氣定神閑地一轉身:“走吧,看來咱們還是不受歡迎……我們隻能賣正濃的貨了。”

說話著真走了,大牛沒吭聲,不過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瞪得陳麗麗那蔫巴的老公打了個激靈。杜玉芬搖搖頭,稍有失望,轉身跟著走了。剛走兩步,背後陳麗麗終於架不住壓力了,喊了聲:“等等。”

“拉走吧,拉走吧……這批貨壓了我們兩口子有段時間了……不過說好了,帥朗,列車上的歸你,車站周邊的你們別去攪和,好歹給我們兩口子留點兒……還有七千六百多件,我給你整七千件,我也不掙你的錢,多少錢進的,多少錢給你……咱們倆好換一好,有啥事,言語聲,甭不聲不響地辦事,成不?對了,要公司查起來,我怎麽說呢?”

陳麗麗話匣一開,刹不住車了,嘚嘚嘚噴個不停,帥朗笑道:“放心吧,這批貨我們全上列車賣到外地,保證沒人查你……大牛,拉貨,杜姐,給陳老板結算一下……謝謝了,陳大姐……”

前嫌,就這麽糊裏糊塗地冰釋了,都是衝著利益說話,還真沒什麽仇可記的,杜玉芬把包裏的錢一摞摞地放在桌子上,陳麗麗剛剛還凍結的臉早眉開眼笑了。帥朗踱步去院子裏,大牛打電話叫車和人進來,掛了電話,還是有點不樂意地拽著帥朗站到門口悄聲問道:“你怎麽把周邊攤位都給她了?那多少錢呢?”

“你懂個屁,不給人家,拿不到貨,你拿什麽掙錢?”帥朗小聲喝斥了一句。

“沒有可口可樂,咱們賣百事呀。”大牛道。

“早斷貨了,今兒這還是硬從王戰強手裏勻過來的。”“哎,不對呀?你不說貨還多著呢嗎?”

“你個傻子,我說話你都相信……”

“嘿……這……你連兄弟們也忽悠,什麽東西!”

大牛臉上的表情是被帥朗幾句話撩得豐富之極,一會兒慍怒,一會兒驚訝,一會兒愕然,聽得帥朗沒耍什麽花槍,就忍不住破口罵了一句。不料帥朗不以為忤,憊懶地靠著大門柱,嗬嗬笑道:“不忽悠忽悠,能有這麽貨真價實的東西嗎?”

說著一抬頭,幫工們早就幾件幾件搬著出來了,隆隆的車,開進了大院,蔫巴的王正指揮著幾位幫工們搬貨,不多時大牛貨場上的臨時工也都來了,十幾個人動手,七手八腳地搬著。

大牛可從沒見過這麽大批件的貨,整整二層全部是飲料,可口可樂、雪碧、匯源果汁係列,邊清點邊裝車,樂得大牛嘴都合不攏了,早忘了和帥朗拌嘴了。

僵了若幹天,這批貨終究還是回到了帥朗的手裏,結完了賬的杜玉芬從門內款款出來,看著搬運的場麵也是一臉喜色,這個糾結的問題一解決,等於把飛鵬固若金湯的封殺打開了一個缺口,以帥朗的設計,接下來要乘勝追擊了。杜玉芬和陳麗麗告別後,就朝著帥朗的方向走了過來,往那一站,笑道:“第二家,訛誰去?”

“航海路上那家……挨著過,咱們把他的批發商訛一遍,我就不信都是膽大的主兒。”

帥朗一轉身,抬步走了,杜玉芬笑了笑,搖搖頭,跟在了背後。從來也沒有想過,貨源還能有如此找法。

半小時後,帥朗和杜玉芬出現在航海路鑫地配貨的門裏,背後還跟著大牛一群人,進門詐裏詐唬地把老板驚了出來。這也是一位事業小有成就的中年男,不但認識杜玉芬,而且認識帥朗,一見帥朗,眼睛像被風沙迷了,直揉,待確認無誤,再聽帥朗要貨,立時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說:“這事,絕對沒商量。”

帥朗此時還是在中鐵時的謙恭和客氣,大大方方領著這位姓宣的老板出了門,大貨廂門一開,根本不商量地說:“宣老板,你不給,有人給,我這人講信譽,不偷不搶,不嚇唬人,給了我,我付了錢就走,不過是分銷價啊,隻給你加運費……你要是不給我,我也沒辦法,隻能在航海路這片隨便來個跳樓大甩賣了……到時候別說我沒給您打招呼,你們公司把景區也搶了,總得給我個地方混飯吧,我還就看上您這片風景不錯了……”

一句話噎得宣老板喉嚨裏像卡了刺一樣,對著一貨廂飲料無語了。

這就是帥朗的辦法,從陳麗麗手裏得到的幾千件貨成了要挾其他批發商的砝碼,你要給貨,什麽都好說,你要不給,我就在你的區域裏批發零售,足足兩大貨廂車的飲料像兩車定時炸彈,直驚得這位姓宣的批發商皺眉瞪眼,考慮了好長時間,最後還是咬牙切齒答應了:“給!”

就是嘛,賣給他點兒頂多不賺錢,可要不賣,萬一這人真在市場上瞎批發零售,李鬼可要把李逵擠垮,那可賠大發了。

於是幾小時之內,中原路、中州大道、文化路、花園路……幾輛貨廂車,來回運送著成批貨源,源源不斷地回到了鐵路東站貨場,杜玉芬手裏帶著的一包現金漸漸癟下去了,貨場貨堆漸漸壘起來了……

生意場上什麽人都能碰得著,還就有軟硬不吃的主兒。不過遇上這種比自己還橫的爛人,帥朗隻是虛晃一槍,帶著隊伍落荒而逃,緊接著到了下一家,立馬就換了個氣度軒昂、鎮定自若的表情,比林鵬飛下基層還牛逼。

兩千件又到手了。駕駛位上的杜玉芬剛開始還好奇地跟著帥朗扮秘書付款,後麵這幾家卻是連人也懶得進去了,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四時了,便問帥朗:“差不多了吧?快兩萬件了,再買還得到銀行取錢……”

“取唄,機會難得,車人都是現成的。組織一趟多不容易,能弄回多少來就弄多少。”帥朗樂滋滋地坐著,翻著包裏,三十多萬元現金已經快全部變成存貨了,這種天氣,有存貨就等於有利潤,算算能掙多少,笑得快合不攏嘴了。

杜玉芬看著帥朗這副德行,笑著問一個自己想不通的問題:“帥朗,我就奇怪了啊,怎麽你一詐,就有人信呢?早晨我們還愁貨源,現在倒好,把批發商都拉下水了,這幾家了都?”

“五家了……由不得他們不信呀,景區的事咱們立了威,大貨廂車拉到他們門口又有了勢,本來誰也不認識我,可飛鵬一封殺,倒把我封殺成名人了,這年頭有臭名也是名人,就怕你寂寂無名……你說這麽個有威有勢的名人上門了,他們能不怵嗎?一年旺季能有幾天,要在這段時間我到他們市場上像景區那麽搞一下,誰不怕?哈哈……你之前不也主動上門找我嗎?”帥朗仰頭哈哈笑著,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臭美吧你。”杜玉芬啐了一句。剛要繼續說什麽,帥朗的電話鈴響了,樂滋滋的帥朗摁了接聽,是景區那幫人問進展了,帥朗邊說著進展邊在電話裏安排道:“嗯,知道了,我這兒弄回來兩萬多件了,差不多了,你們可以動手了……你們一動手,我這兒就更好辦了……甭客氣啊,不動是不動,要動就狠點兒,嚇得他們不敢再來,別三天兩頭來了,讓咱們難受。就這樣,隨時聯係,回頭給我發幾張圖過來……嚇唬嚇唬他們。”

說完,掛了電話,很決絕地抹抹鼻子,杜玉芬側眼瞥時,帥朗顴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像要和人鬥狠一般,杜玉芬看他這個樣子倒笑不出來,關切地輕聲問道:“你們真要那麽幹呀?”

“怎麽了?”帥朗詫異地問。

“沒什麽,我是覺得那樣的話……”杜玉芬搖搖頭,稍有不忍地回頭瞧了帥朗一眼,很無力地試圖說服帥朗道,“是不是有點太不厚道了?”

“嗬嗬……厚道?”帥朗覺得這詞有點莫名其妙,搖搖頭道,“我理解你的意思,從短期來看,善良的人會處處吃虧上當,不厚道的惡人才會卷走錢逍遙……不過從長遠來看,仍然是善良的人處處吃虧上當,不厚道的惡人仍然會卷走錢逍遙。杜姐,您為什麽被開了?咱們為什麽被人賣了?還不就是因為太厚道了。”

“隨你吧,你說的好像也對。”

半晌,杜玉芬才道了一句,言語中同樣有一份不那麽讚同,又不得不讚同的無奈。

車向銀行駛去。在櫃台等待取款的時候杜玉芬收到了景區留守的程拐發來的圖片彩信,混亂的場麵、東倒西歪的遮陽篷、擁擠的人群,看著模糊的照片,杜玉芬有點黯然心驚,做了這麽多年營銷,恐怕這將是一次最激烈的市場爭奪……

五小時前,上午十一時。

帥朗和杜玉芬載著皮定方、皮軍軍先回到了市裏,路口招手作別,一路去尋貨源,另一路也是去尋貨源,帥朗這裏的貨源沒那麽好找。老皮這根老油條就容易多了,菜園路、中州路、三環路轉悠了一圈,帶著大侄子專揀小弄堂、小胡同鑽,犄角旮旯轉悠了一個多小時,收羅回小半三輪車的貨。這貨都是假貨,什麽品牌的都有,中州這地方要說起假貨來,還真不缺,小皮看著十幾件和可口可樂包裝毫無二致的飲料,一件才十二塊三毛錢,比沃爾瑪都便宜,別說你不注意就買手裏了,就算注意看,也未必看出來。老皮看大侄子有點驚訝,解釋道:“別看不起這假貨啊,分分毛毛湊起來就是大錢,叔家裏二層小院就是靠這玩意兒修起來的……早知道今年這樣亂,叔就直接整假貨多好,小三輪騎著,一夏天掙個萬把塊,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油錢都省咧……”

小皮是初來乍到,最喜歡聽這位本家叔講講是如何成了村裏能人兼富人的,雇了輛車,一路聽著回了景區,十幾件假貨作為今天的必需品,被留守的幾個人藏匿起來了……

三小時前,下午一時。

程拐和羅少剛到了五龍景區,駕著程拐那輛破馬自達,後車廂裏帶著的全是犒軍的盒飯,給誰呢?給攤主。

這些人與自己在景區榮辱與共已經十數天了,在配貨、搬運以及密謀怎麽在景區宰客中,早就結下了深厚的戰鬥情誼。這不,今兒個給五龍景區攤主老許兩口帶來的是雞翅盒飯,兩口子感激不盡,羅少剛給另一個攤送飯的光景,這邊程拐給許叔遞著筷子就問上了:“咋樣,老許?”

恰在這時,一輛大巴車停在路邊,門開時哄的一下子下來一堆人,下車就能見到路邊這個裝飾考究的直銷點,白衣紅帽的銷售小姑娘一招手,這些年輕遊客就哄了上去,嘻嘻哈哈地說笑著,一會兒擺著的飲料就去了一大半,生意好得讓人眼紅。差別就在這兒,偶爾出來一兩個現場銷售的小姑娘,小夥自然是活力奔放,和這些長年曬在日頭底下的大叔大嬸們就沒法比了。程拐瞅瞅這兩口子,笑道:“許叔,自打我們來,咱們可經常一鍋裏吃飯,一杯裏喝酒啊……要不這事兄弟們想想法子,給您老分分憂,不能這樣下去啊,要任由他們在這兒,咱們的活路可就斷了……”

老許神色一怔,脫口而出:“可別打架啊,現在光咱五龍景點警務室就七八個人,關倒不怕,就怕人家罰你好幾千,劃不來呀。”老許夫人也同意這個意見,直言道:“要打架還用你們?我們村裏人多著呢,原來修路修景點啥的,誰來了不得通過我們村裏。這事不行呀,誰動手誰就不占理了,都坐地生意,誰想惹事呀?”

“誰說動手打架了,就算打也不能在這中心景點打吧……我是說,咱們這樣……把他們送警務室咋樣?”

程拐附耳上來,給這兩口子出著主意,看樣子不是什麽好主意,也不是一個什麽簡單的主意,老兩口聽得這彎彎繞半天才繞明白了,於是眼裏帶著喜色,稍有遲疑時,程拐就用手指向羅少剛做工作的方向,直說大夥兒基本通過,就看你兩口子了,這沒說的,趕走競爭者那就意味著鼓起自己的錢包,豈能不同意。兩口子沒多考慮,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景點裏,山門口,羅少剛卻是指著老許的攤位問這個攤主:“段哥,大夥兒可基本通過,就看你表態了,他們不走影響咱們的收入呀,我們搞批發的換個地方無所謂,可這地兒是你的飯碗,他們這不是來你的飯碗裏搶食來了嗎……”

這位段姓的攤主很爺們兒,早憋了一口氣了,根本沒考慮就答應道:“好,我把我老婆和娃都叫來,鬧就鬧,誰怕誰呀,沒事,你們敢帶頭,我們就敢上手……”

凡事就怕帶頭人,今天飛鵬這個聰明的舉措之所以在帥朗看來是個昏招,是因為不僅觸動了這群批發商的利益,更觸動了最廣大基本攤主的利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過事已關己,而且是關係到利益,基本沒費多大工夫,倆人一路跑下來,還就沒有人反對。

兩小時前,長途汽車南站……

老黃回到自己混生活的大本營,在貌不起眼的停車地方串聯著平時一起開黑車的哥們兒,男人之間的事好處理,和誰結婚隨份子錢一樣,塞包煙、整瓶酒、加滿油,說說兄弟生意上有事了,需要哥幾個幫幫忙,一聽也不是什麽大事,於是就拍胸脯跟著黃國強來景區了,來的人可不少,破桑塔納、兩廂夏利、長安麵包來了五六輛……

一小時前,五龍村裏……

或許沒人注意到景區生意和五龍村的關聯,但事實是,曆來靠山吃山、靠水行船的村民,這些年在景區擺攤設點有三十多戶,景區的三分之一攤主都是五龍村人,上午發生的事從電話裏、從回村吃飯的爺們兒嘴裏,都知道了來了十幾隊人來拔攤位,愣生生地搶走了自家不少生意。

這還了得!一家老小就指著那攤位吃飯呢,娃上學、成家娶媳婦、翻修新房啥不指著那攤位掙錢,一聽財路被斷,不大個村五十幾戶給攪得像鍋小米糊糊大米粥一樣,七嘴八舌一討論,有辦法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有啥問題找政府……一村老媳婦捋著袖、小媳婦抱著娃、公公婆婆拄著拐、叔叔嬸嬸帶著隊,足有幾十人的隊伍直奔管委會講理來了。

於是整個事件就從管委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