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乎意料的退出

坐在副駕的古清治一派正色,沒有出言詢問黃曉,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講講各地的風土人情,開開年輕人的玩笑,就那麽枯坐著,氣氛詭異得黃曉也沒敢問,雖然黃曉麵相有點惡,可平時對古清治很敬畏。直到現在為止帥朗都搞不太清,古清治怎麽會把黃曉、把寇仲、把王會長、把馮山雄這幾個身份截然不同的人拉成一夥,這件事雖然在帥朗眼中已經沒有神秘,可這個人,依然有那麽點神秘感覺。

帥朗同樣沒有出聲,安安生生地坐著,不時向窗外看著,不一會兒進了北郊,進了中州市區,熟悉的城市氣息,略帶著汽油味的空氣,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平時稍顯厭煩的人多聲噪的街市,此時在帥朗眼中看起來是那麽親切,畢竟比滿蝙蝠的墓園、比祁圪襠村那地方要感覺好得多。緩緩地行駛在中州大街上的時候,帥朗又免不了有些後悔了,三天呢,夜長夢多,哪如拿一萬是一萬,不過這改口的話卻是已經說不出來了。而且在他看來,這事也確如竹筒倒豆子,已經抖摟幹淨再生不出什麽芽來了,老頭的表現更像想詐一把,挽回幾分麵子。

比如這一路上也像,有點像被人揪了**一樣,緊緊地捂著私處一聲不吭,帥朗倒覺得興味索然了,看著快到大東關口,他拍拍座位示意黃曉道:“黃哥,到前麵停一下,我在超市那兒下,買點東西。”

“哦……”黃曉應了聲,放慢了車速,到了人行道邊上稍停,帥朗下了車,車緩緩發動,副駕上的窗玻璃搖下來了,古清治那神仙腦袋伸出來了,終於開口了,出聲問道:“哎……帥朗,真的決定不幹了?”

帥朗點點頭,站在人行道上,表情很堅決。

“能告訴我原因嗎?嫌掙得少,還是厭惡我本人?”古清治問道,很誠懇。

“都不是。”帥朗正色回著,給了老古一個疑問:“不過原因我不能告訴你。”

嗬嗬……古清治怪怪一笑,不理會帥朗的裝神弄鬼了,連個招手再見也沒有,還是黃曉鳴了鳴喇叭示意,緩緩地駛離了街邊,匯入了車流之中。嫻熟開著車的黃曉終於按捺不住了,出聲問著:“師爸,怎麽樣?看這小子好像被你那倆手嚇住了,一路都沒吭聲。”

“你看錯了,他沒被嚇住,把我嚇住了。”古清治欠欠身子,歎了口氣道。

“至於嗎?小屁孩一個,毛還沒長全乎呢。”黃曉不在意了。

“沒長全也超過你了,我給你解釋半天你聽不懂的事,他不用解釋都看出來了……說你別不上心啊,十多年沒見你了還是這德性,除了吃喝嫖賭其他就沒有一點長性,讓你們找個人兩年都沒找著……”古清治忽然有點神經質地訓上黃曉了,黃曉看樣子對古老頭敬畏得緊,一言不吭,眼睛瞟了瞟沒敢強嘴,隻待這幾句訓完,古師爸又是沉吟著喃喃不知所語,半晌才安排黃曉再把帥朗的底子查一查,他究竟是什麽來路讓古大師有點說不準,黃曉答應了。

車駛進了白莊街一幢居民小區前,拐著進去了……

帥朗直看著車影消失才挪步,心裏稍稍有點懊喪,以前辭了工作都高興得了不得,這次反而讓他覺得可惜了,再怎麽說這白吃白喝還有工資發的活確實不那麽好找,更何況還有這麽大的獎份可拿,而這個獎……不說了,帥朗有點後悔了,也有點懷疑了,捫心自問著:我怎麽被他勾起連打賭都打上了,為什麽就相信他了呢?這老家夥從頭到尾把華辰逸那麽一群人忽悠得顛三倒四,讓帥朗嚴重懷疑是不是會耍個花槍連自己也忽悠一通根本不履約。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明知道這夥人有以騙為生的嫌疑,可帥朗倒覺得古老頭比認識的大多數人都可信,現在倒希望古老頭是個一諾千金的貨色了。

十萬呐,他奶奶的,得攢好幾年呢。

一萬也行呀,少辛苦好幾個月呢!

不給也成,反正咱也沒啥損失。

心裏閃過幾個念頭,一拍兩散各走各的,這是意料中的事,可沒想到還有意料之外的賞格,攪得帥朗有點心癢癢了,一會兒覺得古老頭可能給,一會兒又覺得根本不可能,再一會兒又覺得這錢恐怕是好拿難花,真要和這夥騙子扯不清道不明,萬一有點事就麻煩了……算了,於是又歸結到了自我安慰上:不給也成,反正我一周也掙了三千塊,不少了。

走進超市的時候,他終於把這事撂到腦後了,有些事能沾點便宜就沾點,該知足就知足,帥朗不是沒有看出來古清治那層意思,心理接受還是蠻有難度的,再怎麽說咱們也是新時代的大學生,要是偶爾客串一下無所謂,真要天天扮個傻跟班跟著古大仙去招搖幢騙,那也不叫回事不是?

超市裏人不多,帥朗逛了幾圈,飲料架上提了兩瓶果汁,又抽了瓶酒,摸著手機翻查短信,按著短信的指示分揀了一袋雞精、一瓶醬油再加兩袋鹽,哥們兒四個同住那廚房用料向來分不清彼此,後來幹脆輪著按月買,這個月輪著帥朗掏錢了,邊提了一袋邊罵著這個死田園算計得可清,你要敢不買味料醬油,他就敢光吃鹽泡飯,這些天自己根本不是回租住地方吃飯,這貨都不忘提醒。

速度買上,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提到了收銀台結算了,花了小一百,收好零錢剛到門口,帥朗眼睛無意掃到了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頓時停住了。

照片……超市內部員工的照片,一下子看得帥朗眉微挑、嘴微翹,樂嗬上了。心裏暗道:真巧。

是王雪娜的照片,別說,小姑娘還真上相,小模小樣挺有美感,照片下還貼著個“今日服務之星”和005號的紅字標號,帥朗一提盛東西的塑料袋一瞧,“嘉和超市城東店”的字樣,一下子明白,敢情這小姑娘還真到超市實習來了,幾天沒見,那個在人才市場擠都不敢擠的,這會兒都掛到超市成服務明星了。

“哎,服務員……那位五號服務明星什麽時候上班?”帥朗又退回去幾步,問著收銀員,收銀員防備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帥朗,似乎懷疑此問的居心何在,帥朗趕緊解釋著:“她叫王雪娜,中大畢業的,我們一個班的。”

“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不過也不一定,隔一條街有我們一家連鎖店,有時候也臨時調人。”小姑娘說了句,又忙著接待下一位了。

謝了一聲,這下子帥朗心花怒放了,沒來由地有點高興,要是見不著吧,沒準兒也就不想了,不過見著了,又這麽巧合,讓帥朗免不了又有那麽點想法了。他一路想著,究竟是去超市創造個巧合,還是幹脆想辦法打入超市內部到一個地方上班,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呢?畢竟上回因為遇到老古的事,把最佳的約人時間錯過了,等想起來了,黃花菜都涼了……要是,要是在這麽大的城市裏再來一次邂逅、再來一次偶然相逢,沒準兒,嗬嗬……沒準兒有戲啊。

想著小學妹的清純樣子,回家的路都短多了,帥朗哼哼著小曲,回了大東關胡同光明裏小區,小心翼翼地上樓,擰著鑰匙開了租住的門,回身關門的工夫,小臥室裏伸出個腦袋來喊罵著:“田老屁,把你BT關了,別老下片子,我QQ都上不去,有點公德好不好,寬帶費我還交著一份呢……”

“呸……你丫以後別找我要片啊……”另一間屋裏對罵聲出來了。

平果正要回敬,見帥朗回來了,正放著塑料袋,笑著湊上來,眼直勾勾地往袋子裏瞅,一看那東西樂得顛兒顛兒直拽杯子伸過來:“耶耶耶……哥你真了解我,我正口渴,您果汁就買回來了。”

“拿著喝唄……老大呢?”帥朗隨口問著。平果擰著果汁邊倒邊說:“報社加班呢,估計回不來了。”

“給我點……”另一間屋的田胖子穿個大褲衩出來了,倆人不對罵了,興高采烈地搶著倒果汁喝,渴不渴吧,這免費的一定要喝,邊喝田胖子還關切地問著帥朗:“忽悠哥,你這幾天咋啦,早出晚歸,出手大方,不會是發了筆小財不告訴我們吧?沒什麽事吧,有事你說話啊。”

“還真有幾件事,就怕你們不信。”帥朗放下東西,擺好,回頭笑著說道。

“什麽?”倆搶著喝果汁的,眼神一凜瞪上了。

“今兒我在南郊名流墓園,有位風水先生催福施法,招來的蝙蝠烏壓壓飛了半座山,你們信不?”帥朗凜然道,忽然想考較一下此事的接受度。

“瞎忽悠吧,召那麽多幹嗎,吃火鍋呀?”田園翻著白眼不信了。

“我怎麽聽著跟哪部電影像……對,生化危機,那生化妞一眨眼全把蝙蝠給滅了對不對?”平果努力咽了口果汁追問著。

“哎,就知道你不相信。”帥朗歎了句,回屋的工夫又問了句:“我說一座墓地賣到二百萬以上,你們信不信?”

“還不如相信蝙蝠呢。”田園吱吱溜溜吮著果汁,嘟嘟囔囔說了一句,這丫怎麽可信。平果一聽還以為帥朗話有所指,很現實地勸著:“哥喲,你住宅都買不起呢,怎麽想上陰宅了?不能悲觀厭世到這程度吧?”

“嘿……”帥朗被倆兄弟氣笑了,一推門又回過頭來道:“我說我這周白掙了三千塊,三天之後很有可能再掙十萬,你們信不?”

嗝……田園嗝應了下,點點頭,小眼亮了:“這個可以信。”

“嘿嘿,請客免不了啊。”平果知道田園的意思。

“洗洗睡吧啊,請客吃蝙蝠,誰去誰報名……說真的你們不信,忽悠你們,你們倒相信……你看我值十萬麽?切……”

帥朗真真假假地撂了一句,“嘭”的一聲關上了門,把自己鎖屋裏了。

屋外,一穿褲衩,一穿褂子,倆人半裸造型地端著缸子眼睛互瞪著,明顯感覺到了忽悠哥今日非同尋常了,平果小聲問著:“大屁,忽悠哥咋啦,怎麽像失戀了,瞅誰都不順眼……不會還想那個女騙子吧?”

“不可能,就沒人能看上他,戀個屁呀……失業了。”田園一語中的,很肯定地說。

“不能吧,這才上了幾天班……不說給個什麽搞文化的當助理。”平果小聲問。

“一試就知道。”田園說道,放大了聲喊著:二哥,明兒你上不上班,我叫你……屋裏帥朗回了句:不上了,睡覺。

“看,失業了……”田園臉一拉,不幸言中了,唆導著小平果:“平果,明兒到你們裝潢公司多給二哥打印幾份簡曆,立馬又要找工作……那份舊的,假文憑那個。”說著話挪著屁股一扭一歪回屋,平果噢了一聲,看看帥朗的房間,搖搖頭,不知道心裏泛著什麽感覺,也閉上了門,休息去了……

帥朗病了,沒來由的病了,不是心病,而是真病,從墓園回來第二天起床晚了,渾身無力……不知道是在墓園受了點風寒還是換季天氣幹燥的原因,渾身發燙,應該是感冒了,摸索著起床的帥朗悶了兩口白酒,強支撐捂著被子睡到了中午,沒成想出了點汗身體更虛了,沒有一點好的跡象,反而更重了。

老規矩,小病身體扛著,大病自己扛著。

帥朗找了件厚衣服裹著去了小區外不遠的許大夫小診所裏,勉強能應付頭疼腦熱的許大夫照例是老規矩處理,不是清開靈就是青黴素,輸液瓶子一掛,還不忘叮囑輸完喊他,掛下一瓶。

蜷縮在沙發上的帥朗對這裏也算熟悉了,但凡頭疼腦熱,每年免不了和小診所打上幾回交道。或許就是換季的緣故,破破爛爛牆色斑駁的小診所裏這間同樣破爛的輸液房,一圈鋼筋焊的簡陋架子上掛手榴彈一般的七八個瓶子吊著,沿著沙發一圈坐滿了臉色或憂、或痛、或難受、或迷瞪的爺們,兩位神情有些呆板的爺們,帥朗隱約認得出是在胡同賣菜的和那位熬糊辣湯的;另外一位胖嬸一身贅肉,一個人差不多占了兩個人的位置,是街邊炸油條的;再剩下的卻不認識了,不是小區裏住戶就是來中州做買賣的小生意人,這些人很好辨認,因為奔波留在鬢間的風霜,因為辛勞留在臉上的愁苦,因為貧病留在眼裏的憂色,每每看起來總是讓人心酸,身處其間帥朗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會覺得那是十年、二十年之後的自己。

病了,容易消沉,容易放大身上的痛楚和心裏的孤獨,蜷縮在破舊的沙發上,身處在破舊的小診所裏,暖暖的陽光驅不走心裏的孤寒。昏昏欲睡的帥朗想起小時候發燒感冒,總有一雙溫暖的手不時探著自己額頭的溫度,抱著哄著自己,喂一口藥再吃一口糖,那是奶奶,那是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可那個人已經不在很多年了;有時候他也想媽媽,雖然隻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有時候也想那位粗暴老爸,再粗暴也是親爸,甚至帥朗有時候衝動想回家,想見老爸,哪怕再挨揍也比孤獨在外漂泊要舒服不知道多少倍,不過想想家裏已有了後媽,看看自己混的德性,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兩年多了,很多次他期待老爸會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哪怕像小時候那樣,是打是踹都比這兩年不理不睬強。無數次的失望之後,他每每想起父親,不自覺地會歸咎在自己身上,或許真的傷父親傷得太深,以至於父親真的不想再見這個兒子了,否則父親一個當警察的,真想找應該很容易能找到自己。

病了,就很想很想那種一杯熱水、一個藥片、一句問候的關懷,而這些對於漂在城市裏的帥朗無疑是一個奢望。

也因為病了,對身外的事就淡了,沒有想起前一日還想入非非的小學妹,也沒有想起和古清治的約定,更沒有想沒著沒落的工作,輸完液回家又是抱頭就睡。晚上被哥幾個強行拉起床了,糊裏糊塗起來才知道是哥仨送溫暖來了,胖田園煮了碗掛麵,打了倆雞蛋,老大韓同港帶回來一堆好吃的,和平果硬摁著不太想吃東西的帥朗,三個哥們兒看著帥朗吃完,那一碗吃得,讓帥朗心裏暖暖的。

一病就是三天,帥朗來回於租所和診所之間,過得渾渾噩噩,三個哥們兒輪流照顧著他,一到晚上,平果買菜,田園做飯,韓老大洗碗涮筷,每每讓坐享其成的帥朗有點羞赧。

同樣是因為病了,會更敏感地感覺到來自身邊的溫情,這座城市裏僅剩的那麽點溫情,每每總讓帥朗感覺到如此彌足珍貴。

愚人節剛過,天氣愈發開始熱了。這一個周日,兄弟幾個商量著會餐。輸了四天液,帥朗終於又挺過來了,快到中午,輸完了液,剛拔了針頭還摁著手背,帥朗給許醫生結完了賬,還沒走平果倒來了,進門就裝模作樣攙著帥朗獻殷勤,帥朗笑了笑問著:“喲,不用伺候得這麽殷勤吧?還迎接上了?”

“不是……田老屁在屋炒辣椒呢,嗆死我了。”平果嬉笑著,倆人肩並肩,帥朗隨意地攬著小平果,幾個人裏就數小平果看著機靈,不但人長得機靈,嘴也甜,出了診所就覥著臉問:“二哥,我這兩天可鞍前馬後伺候得你舒坦了啊,你說吧,怎麽報答弟弟?”

“嗯,不錯……非逼著來世結草銜環去找你呀?”帥朗開了句玩笑,看著小平果得意的樣子,沒準兒在泛著什麽鬼心思,還沒等他說話,帥朗倒先噎了句:“要不這樣,你不喜歡泡妞不是,哥將來轉生個妞讓你泡?”

小平果嚇了一跳:“啊?你這是報答我,還是報複我?得,你這病好了,又開始忽悠兄弟們了,我就喜歡你生病那樣子,乖得跟個哈巴狗似的,一聲不吭……”

“有這麽形容哥的嗎?老燴麵館不想讓我請你了吧?”“哎,別別……要求不高,隨隨便便請一頓就得了……”

小平果終於表明心跡了,要求確實不高,兩人邊走邊聊著瞎扯著,小平果想起什麽事來了,問帥朗那天說招蝙蝠的事,一問這個帥朗驚訝來了,追問之下,敢情這件事網上早傳得沸沸揚揚了,這一驚頓時想起了和古清治那趟子約定,快步走回了光明裏小區。

家裏飯已做就,韓同港和田園窩在臥室裏討論著什麽,帥朗和平果湊了過來,卻發現二人坐在電腦前,韓老大一扭電腦屏幕笑著介紹,來看看,本年度最牛的新聞,一夜紅遍大江南北。

帥朗定睛一瞧,一個很吸引眼球的標題《陰宅“樓王”橫空出世,世紀葬禮耗資千萬》,圖片的配圖是綿延的車隊、攢動的人頭、巨幅的遺像、高大的棺槨再加上鞭炮燃放後的硝煙和滿眼的花圈,從圖片上都看得出葬禮的豪華。粗粗一覽報道,極盡渲染葬禮所用車輛、人員、費用以及葬地的豪華,大致一看文字,看到名流紀念墓園字樣的時候,帥朗笑了,這件事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似乎,似乎某人因為這事還欠自己十萬塊喲……“二百六十八萬,我靠……錢給我,我躺裏頭得了。”田園耷拉著嘴唇,被這個豪華的葬禮嚇著了。平果嘿嘿笑著挑刺道:“田老屁,你都躺裏頭了,還要錢幹嗎?不如錢給我,你躺那兒得了……”

“找抽是不是?哥昨個兒收了張假錢,正鬱悶著呢啊。”田園捋著袖子嚇唬平果,平果自然不懼,二人一拌嘴,韓同港生怕這倆貨鬧起來沒完,一撥拉一邊一個,笑著解釋:“這事我們報社昨天就報道過了,是泰華汽貿的老總他媽的葬禮,牛大了,中州現在好像七輛還是八輛蘭博基尼,去了一半,送葬的隊伍從新鄭開始,用了六十九輛車,全是好車……國產車都停在鎮裏沒好意思到現場顯擺,據說當天鎮派出所不得不出動警力維持秩序,兩個鎮的花圈、紙秧、鞭炮差不多都被華總買空了……”

“炒作……”帥朗迸出一個詞,大病初愈的臉上泛著幾分自信。

“是炒作,現在什麽都炒。”韓同港道,想起件事了,話鋒一轉道:“也不全是炒作,《中州日報》不是報道走馬崗老福山一帶出現大群蝙蝠聚集嗎,專家指出是因為天氣幹旱,周邊生態環境因為機場建設遭到破壞所致,不過民間傳說呀,是之前這位老總請了一位民間高人催福催官招來的蝙蝠,什麽‘蝠’和‘福’同音,正應了蝙蝠聚飛、萬福來朝之說,那名流墓園的墓地均價已經超過二百萬,現在是罵聲一片呀……”

“專家那話能信呀?他們說是這個原因,那這個原因基本就能排除。”田園插嘴道。平果一附和,韓同港被逗笑了。

“沒有什麽原因,還是炒作。”帥朗笑道,依然是在預料之中,肯定要拿這個噱頭炒作的。

“唉!?”田園眼睛一愣,想起什麽事來了,拽著帥朗說:“喲喲喲,忽悠哥,那天晚上,這這……這不你說的嗎?你未卜先知啦?”

“對呀,前天,大前天,是啊,二哥進門就說招蝙蝠下火鍋來了,我剛才問來著。”平果也想起來了。

“嗬嗬……我也是道聽途說的,現在報紙太不嚴肅了,這些逑毛事也刊載。”帥朗道,看著韓同港翻網頁,隨口問著:“賣出多少?”

“賣出一個就了不得了,還賣多少?”韓同港大眼瞪小眼,說了句。“什麽?”帥朗不信了。

“就能賣出去,也得過了這個風頭,誰有錢敢在這個風頭上顯擺,找罵不是?”韓同港自然而然地說。報社出來的看樣子對此事比身處事中的帥朗要有一份旁觀者清的眼光,指摘道:“就因為這個陰宅樓王的事炒得沸沸揚揚,沒起到其他作用,倒把高檔墓地的價格整個拉升了,而且這幾天傳說‘閏月年’宜入墳,又加上市郊走馬崗、老福山頻出異象,都說今年適宜掘墳,我聽說生墳預訂已經成風了,從郊區蔓延到市區了,我們報社老大先給他們家老兩口在青龍訂了墓園,據說現在得排隊,墓地嚴重脫銷……就剩市、郊、縣、區的小墓園還有預訂了……”

“老大,什麽是生墳?”平果白癡了,田園一巴掌扇上來教育著:“笨蛋,就是活人墳,先訂好地方,嗝屁了直接躺進去。”

“有病呀,現在人什麽都敢想,連死也想。”平果咧咧了一句。“活得不耐煩的還真多啊。”田園也大驚小怪了。

兩個人辯著,打著口水仗,倒都忘了一桌子菜擺著呢,回頭一瞧帥朗的臉色變得肅穆陰鷙了,這倒把韓同港嚇了一跳,拽著田園和平果別胡扯了,關切地問帥朗道:“帥朗,還不舒服啊……要不再打兩天點滴,你這常不生病的人,一病了就特厲害……”

“哦……不不……沒事,翻翻,看看還有什麽報道……”

帥朗胡亂應了句,心裏卻比一無所知乍見這個世紀葬禮的震驚還大,他隱隱約約覺得抓到了什麽,可驀地又從腦海裏一閃而過,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確實過於自信,肯定還有一個大貓膩根本沒有發現。

“哎……這個大水貼不錯……很有代表性……中州吧裏的,現在隨便一搜都是相關陰宅的報道,跟瘋了似的……”

韓同港搜索到了,嫻熟地點開,生怕帥朗不舒服,把椅子讓給帥朗坐,帥朗一坐下,兩眼直勾勾地盯上了。

這非官方的貼吧就亂了,葬禮的照片,黃昏漫山蝙蝠的照片,有豪華葬禮搬來的報道,有從不知道什麽粘貼來的詭說,把這招蝠一事差不多說成中州第一大謎了,猜測紛紛,莫衷一是,基本都歸到非自然的神秘力量在作祟。於是又是“閏月年”宜葬,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趕著讓大夥掘墳進地一般;還有客觀點的,大量羅列著數據證明中州的墓園根本不夠七百萬人口未來十年使用的,而且在未來數年民政部門已經沒有相關墓園的審批,危言聳聽地傳達著一個信息:死了隻能往骨灰架上放……最後這個論調讓帥朗很熟悉,一下子想起古清治那天的口吻了,沒錯,那是別有用心的論調。

“看這個……這個,這個有水平……”

“這個,這個說得好,華樓王這是誰呀?”

“泰華老總唄……慢點,別搶鼠標……”

哥四個湊在一塊兒,被這個偌大的水貼吸引住了……

3樓:號外號外,走馬崗、老福山連日來數千蝙蝠棲身,萬福來朝是沒錯了,就這異象是百年難得一見,康百萬當年花一騾車銀子才求了這麽一塊福人福地……據說走馬崗此地某汽貿老板請風水大師花了一百萬,這是中州最新冒出來的陰宅樓王,拽大了。

5樓:真的假的,尼瑪不是騙人的吧?

6樓:(回樓上)有圖有真相,尼瑪瞎了呀,不會自己看呀?

10樓:真的,陰宅樓王的買主姓華,其他不解釋……標的二百六十八萬,據說葬禮花費一千萬。

12樓:耶,一千萬買多少活妞呢,怎麽埋死人去了,現在這老板,怎麽比九零後的還腦殘?

15樓:(引用3樓)事實充分證明,蝙蝠俠是中國滴,最起碼他的故鄉在中國……弱弱告訴大家一句:是咱中州滴,你都是不是覺得可自豪咧!?

16樓:去死!!!

19樓:(嚴重恐慌)搶瘋了、搶瘋了,勞資今天去墓園看了,始祖沒了、青龍山訂完了,國墳根本別想……就北郊那幾處新墓園有,價格還死貴,原來八千八的葬位漲到一萬了,完了完了,不讓人活,也不讓人死了……

20樓:咱們不就一直不死不活嗎?

21樓:樓上腦殘、鑒定完畢。

29樓:重要爆料,據內幕知情人士透露,此事屬於人為惡意炒作,北郊和西郊三處墓園都屬鎮政府、區民政局和私人老板合營開發的項目,地方政府坐視無良奸商惡意炒作迷信,拉動墓園銷售,近期有關墓園用地緊張的新聞也純屬人為炮製,大家擦亮眼睛別上當,這是三方聯合炮製墓地緊缺假象,靠死人墓地圈錢……

(此帖發出十分鍾後被管理員刪除)

30至32樓,連續有人狂呼河蟹無處不在。

33樓:同誌們,最新消息,據中州日抱最新死訊:咱市將按照經濟適用墓標準為筒子們建造經濟適用房,麵積參照民政標準,零點九米乘以一點一米,高度五十五公分,歡迎尚未購置住房的市民撥打訂購熱線:250250(分機號碼請撥2),聯係人:你很2、數你2,你最2。

34樓:你妹。

35樓:你大爺。

36樓:你大爺+你妹。

37樓:哇哦,樓上你口味重了點吧,不過我喜歡……說詳細點,有蘿莉捆綁和大爺滴蠟沒有?

38樓:喜歡個鳥,趕緊去買塊墓地把自己先埋了,省得明天又漲……

40樓:……

47樓:(此帖被管理員刪除)

160樓:頂頂頂……頂死拉逑倒……

240樓:……漲了、漲了,勞資剛打電話,漲到一萬一千八了,早知道買逑什麽股票,買塊墓地炒炒,這個月絕對翻一番。

241樓:死人錢你也掙呀,不怕鬼掐死你。

242樓:沒錢沒房沒車沒老婆啥都沒有,掐死也是個窮鬼。

N樓:古人:生有何歡,死有何懼,那叫一個瀟灑;咱們:生無安身之所,死無葬身之地,那叫一個悲哀。

原本偶爾說笑的四個人看著漸漸沒音了,帥朗摸著鼠標,看到感興趣的地方停頓一下,粗粗一看時間,都是兩天以來發生的事,現在的事除非是親曆,你已經很難從表象中找到真相,不過從這些亂七八糟的評論和發泄中帥朗揣到了點蛛絲馬跡,名流隻是樹了一個“陰宅樓王”的標杆,而漲價的卻在其他地方,可那天……那天走過的幾個墓園幾乎都是用地緊張,甚至國墳、始祖幾家的二期工程根本沒有大批量的墓地可售……難道?

“我錯了……不是名流,是沒去過的地方……”

帥朗一拍腦門兒,省過神來了,回憶起一個細節:是在看完第二家開始,華辰逸的跟班把所有墓園資料遞給古清治之後,古清治隨意挑出來幾份扔回去,說無水不成風水,那三家根本就沒去……

“肯定貓膩就在那幾家……我靠,不會是‘炒墳團’吧!?”

帥朗神經質一般騰地站起身來,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名流墓園即便能全部售出那一塊二百萬以上的墓地也需要一個周期。而古清治是振振有詞三天見分曉,肯定能看到。那麽更直接、更有效、更有利潤的地方,就是這些哄搶的中低檔墓地了,雖然單價底,可架不住人多,要借漲價之風和迷信之勢炒起來,遠遠高於那二十八座高檔墓地的總額,一念至此,帥朗扭頭要往外跑,又生生刹住腳步了。旁邊的三位同室,都詫異地盯著帥朗,麵麵相覷,不知道帥朗是發什麽神經了。

“你們先吃吧,回頭再給你們解釋啊。”帥朗顧不上和三人扯淡了,起身往屋外跑,“嘭”一聲關上了門。

後麵的仨人麵麵相覷,一方麵是詫異帥朗的表現,而更多的一層估計是被帖子撩得有點觸景生情了,老大韓同港自言自語著:“這兩天討論這事吧,我覺得可笑,可現在細細看看想想,怎麽渾身發涼呀?”

“我也是。”田園愣愣眼。

“我也是。哎,你們說,咱四個是不是先買塊防著,別哪天誰出門被車撞了……哎喲,別打呀,我說正經事呢……”

小平果來了個突發奇想,話沒說完反應強烈了,老三田園,老大韓同港,啪、啪一人給了這貨一巴掌,三個人都悻然一臉,落座到桌邊,麵對著一桌子菜,胃口大減了……

當帥朗換乘了兩輛公車,花費了兩個小時,行程數十公裏,直奔西郊祈福墓園的時候,最後的一層麵紗終於揭開了。

是什麽?

是停車場上擁擠得隻餘過道的各色私家車輛,行色匆匆、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一臉憂色的中年男女、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更多的是舉家攜來,圍聚在祈福墓園管理處的兩間房裏房外,吵吵嚷嚷在爭論著什麽。與帥朗幾日之前所見的各個墓園的幽靜荒涼已經截然不同,粗粗一看這個墓園,上來的人行台階嶄新無痕,明顯剛剛竣工;墓園的外部也沿用了雕欄迎門建築,也是新建,隨著來看墓園的人群往裏走,入眼整園的墓碑已經林立一多半,而多數是標著紅字,那意味著多數是預訂的生墳……同樣在數日前,即便是國墳、即便是省民政廳規劃的墓園,也未曾如此熱鬧過……沒錯,炒起來了,連這個最偏遠的地方也炒熱了。

“聽說了沒,還要漲,現在不帶手續費已經漲到一萬一千八了……”不遠處幾位小聲商議著,帥朗下意識地往近靠了靠。

“三天長了三千多,真沒看出來,這麽有潛力?”另一位小聲嘀咕著。

“這還是遠郊墓園,你要是在漭山、青龍有預訂的位置,那賺翻了,快翻一倍了……”

“你不開玩笑麽?那地方還能有位置麽?”

“始祖那邊也不錯,不過也是沒地方出售了,早被搶完了……”“哎,老五,要不咱們幾個湊合弄塊高檔墓地屯段時間?”

“別別,好幾十萬呢,這漲得忒離譜了,等等看看,再說高檔墓地現在還就青龍有幾處,未必買得到。”

“哎,來了來了……都過來……”

管理處的人群裏擠出來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揚著手裏的紙叫著這幾位,看樣子又辦了幾處手續,這回墓園都省事了,直接是預訂人拿著紅筆和廣告色,按著位置的編號去畫上自個兒的標記,帥朗看到這若幹位興高采烈,宛如撿了金娃娃似的,與此時此處的環境如此格格不入,霎時間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帥朗掏著口袋,拽出在胡同口報刊亭收羅的這幾日的報紙,厚厚的一卷,一頁一頁翻著,果然找到了,某頁:我市西郊老福山、走馬崗一帶頻發蝙蝠聚集異象……另一頁:我市公共墓園用地嚴重不足凸顯危機……再一頁:近日謠傳“閏月年”宜置葬地,引發我市墓地價格多處上揚,省民政部門發言人公開辟謠……還有:權威專家就我市西郊蝙蝠聚集現象指出,是氣候所致,而非迷信原因……再有就和前麵墓地不足的報道相悖了,省市民政部門指出:我市公共墓園用地不存在緊張問題,完全能夠滿足十至十五年全市殯葬業需求……省民政部門對全市高檔墓地建設亮出紅燈,並呼籲廣大市民遠離迷信,文明祭祀……最後一則,還是帥朗無意中瞥見的,是世紀葬禮的報道,和明星緋聞、娛樂報道塞在一起,此時帥朗看的興趣也沒有。

沒錯,典型的炒作……帥朗暗自忖著,數日前跟隨尋龍隊伍不過數人,言語中對全市的墓園都有過評價,像祈福、安澤、天堂三個處在遠郊的墓園基本被華總那一行人無視了,此時看墓園的建設也是如此,處處還遺留著斑駁的水泥、沙土、石子等材料,不足百畝的墓園建在一個山坡上,一多半立的是石碑,尚有一部分直接插的是木牌,估計是石碑不夠用了先插個木牌湊數,生墳預訂的瘋狂可見一斑了,怨不得網上都炒爆棚了。

這是鑽了個大空子……帥朗又暗道。看著三三兩兩已經拿到手續的買主,和記憶中前數日的行程比對著,漭山國墳比較規範嚴格,二期工程還在建設中,沒有多少現成的墓地可供出售;青龍山、始祖差不多都是如此,這些墓園的建成已經數年數十年之久,發展平穩,根本不需要炒作,那麽,貓膩就在這三家地方偏僻、位置充足、剛竣工的墓園了,隻有他們有充足的墓地待售,也隻有他們在漲價風潮中的收益最大。

這是怎麽做到的呢?應該是以得到華辰逸遷墳的消息為契機,以尋龍為起點,一步一步把華辰逸引到名流高檔墓園,再來一手神筆招蝠,促成世紀葬禮……有這麽一個“陰宅樓王”的標杆樹起來,其他的高檔墓地漲多少都在情理之中,肯定要拉升價格之後再加上頻發聚蝠異象、炒作“閏月年”、放出墓地緊張的風聲,隻要三家同時提價,勢必又要造成一定的恐慌,而正規的墓園並沒有多少存地,遭遇哄搶或者惡意屯購不是售罄就是提價,於是所有的墓地價格順理成章就水漲船高了,還不敢把這些盲目跟進,投資墓地的散戶算進來……結果,當然是市民預訂的生墳遍地、開發商賺得個囊中爆滿。

哦喲……這個老騙子,最後連老子也騙了一把。

看著現場的人群多時了未見減少,帥朗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暗暗咒罵著古清治,現在想起來自己確實有點嫩了,眼界有點淺了,那天晚上看到古清治的表現處處驚愕,似乎被揭了羞處一般有點緊張兼慌亂,現在想想,敢情人家步步早算計得一清二楚,隻等著咱自作聰明往坑裏掉呢,先白給你一萬,再十萬誘你搏一注,然後……咱輸得光屁股了。

我說呢,哪有這麽便宜的事,白讓我得十萬。

帥朗吸吸鼻子,隨手把報紙往墓園口的垃圾桶裏一塞,最後再看了一眼忙忙碌碌宛如集市熱鬧起來的墓園,搖搖頭,幾分自嘲、幾分無奈、幾分哭笑不得地背向而行,下了墓園道的人行台階,擠上了快滿坐的公車,一時心裏百感交集,對這數日自己親曆的事說不出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了。

車發動即將開走的時候,帥朗眼角的餘光掃到墓園外圍建築的牆上,一角張貼著布告《中州市××區民政局關於規範墓園殯葬管理,嚴禁以各種形式銷售“生墳”的通知》。

一來一去,各用兩個小時,好好的一個下午就這麽浪費了,等坐著公車回到大東關候車亭一下車,帥朗一抹額頭的虛汗,這倒想起了,這麽驚驚乍乍好幾下,敢情感冒是徹底好了。

一路上帥朗想了很多,說起來還免不了俗,有點心疼那唾手可得的一萬塊,有點懊喪沒有看出這個就藏在眼皮底下的大陰謀,從小到大他學習雖然不怎麽地,可要玩個惡作劇、出個餿主意,在身邊的玩伴裏難有比自己強的,後來上大學、後來混在中州,形形色色的人等見過不少,鍛煉了這麽多年很少再吃虧上當了,隱隱地這一次帥朗覺得自己吃了好大一個虧似的,好在沒輸自己的錢,否則這非得打上門找回來。不過想來想去又有點佩服古老頭了,這麽大的事幹得不聲不響,不動聲色,辦出來讓人不服都不行。

是的,沒錯,服氣,這既不違法也不犯罪,甚至不下多大本錢圈錢的本事,還真是一般人辦不到的,即便給人家冠之以一個“騙子”的定義又能如何,人家得逞,得逞得還符合這個社會隻以成敗論好壞的大勢,你就譴責又能如何,難道會比人家鎖起門來數錢玩更愜意!?

哎……帥朗朝著租住處走著,不再去想這些事了,煩人得很。哥兒幾個都一樣,都是喝著清湯看著人家吃肉的命……

“嗨……帥朗……”有人在喊。

“嗨……裝啥呢?不認識啦?”又有人在強調。

帥朗這才回過頭,已經到胡同口了,一輛別克車停在胡同口一側,車門口倚立著一位男子,窄額寬顴尖下巴,長得特地道特卡通的黃曉來了。今兒他西裝革履,臉刮得幹幹淨淨,比墓園那妞形容的大馬猴強了不少,看著帥朗正謔笑地招手喊著,見帥朗不理會,跑了兩步直上前拽著帥朗,邊拽邊說:“幹啥呢嗎?打手機也不接?”

“哦……沒帶。”帥朗摸摸口袋,真忘帶了。

“知道找你幹啥嗎?”黃曉眼睛眯眯笑著,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不用說帥朗也知道幹什麽,不過故作懵然地、很傻地搖搖頭:“不知道。”

“說你沒文化,你都不承認,師爸讓我通知你來了,你輸了啊,十萬塊沒想了,一萬塊也不用給你了。”黃曉嬉笑道,隻等著看帥朗的愕然一臉或者悲痛欲絕的表情,不料讓他失望了。帥朗迷迷糊糊應了一句:“哦……知道了,就沒打算要,反正都不是我的。”

“耶……等等……”黃曉一把揪著帥朗,很沒成就感地看著他,幹脆直來直去了:“我得跟你說清楚,師爸說現在可以把底告訴你了,其實天堂墓園老板馮山雄就是師爸的弟子,是我老板寇仲的把兄弟,十幾年前就是,名流墓園是老馮聯合祈福、安澤兩家開發的,師爸說你啥都猜著了,就是沒猜到其實大頭在那三個墓園,不怕告訴你啊,其實是老馮請師爸出的山,現在三個墓園賣了八千多塊墓地,除了還貸款發工資,每家賺得都過千萬了啊,墓地開發可厲害啊,比房地產還厲害,利潤百分之四百以上……知道三家給師爸我們幾個孝敬了多少,這個數……”

“嗨……別走,還沒說完呢。”黃曉見帥朗這個樣子,實在是大失所望得厲害,伸出來顯擺的手指順手便揪住了帥朗,帥朗撇撇嘴:“你一次不能說完呀?跟我拽有什麽意思,有本事站大街上喊喊……大聲喊:啊,恁(都)聽著,我炒墳賺了好幾百萬,都是死人錢呐,你們眼紅不?”

“別別……不說這個了。”黃曉倒覺得有點羞了,拉著扯嗓子喊的帥朗,這回帥朗得意了,嘿嘿笑地看著黃曉,黃曉這才奔正題了,一掏口袋,又是一個信封,直遞到帥朗眼前,帥朗狐疑地接過,喃喃地說:“這還差不多,分贓來了……哎,怎麽才這麽點兒?不是分手費都一萬麽,這才多少?”

帥朗不要了,一摸才薄薄一撂,直接扔回給黃曉了,黃曉倒瞪眼不解了,“啪啪”拍著信封說:“告訴你啊,什麽分手費,扯淡……師爸說了,以前都過去了,給你個從頭開始的機會……那,三千塊,從現在開始算一個月的工資,老樣子……”

“呸……告訴他,月薪一萬,少了不幹。”帥朗呸了一口,拽大了。

“嘿耶,你……你平時才掙多少,給你三千不少啦……就這三千,招倆仨跟班都沒問題,別給你個臉你當屁股踢啊,後悔可沒地方找去。”黃曉勸著。帥朗注意到這口氣並不是多麽生硬,眼珠骨碌碌一轉,扭頭鼻子哼哼立馬就走。果不其然,黃曉“嗨嗨嗨”又追上來了,拽著帥朗:“喂喂,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就這次生意也是多少年遇上一回,我告訴你啊,能跟著師爸那錢有的是賺……我們幾個兄弟都是跟著師爸混出來的……”

“去去我好像活不下去了似的,你看我像掙三千的人不?”帥朗嗤著鼻子拒絕著,再回頭時看見黃曉這猴急的樣子,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來一件事,這倒站定了,話鋒一轉道:“你師爸是什麽東西我早看出來了,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要說師爸是個騙子,不過是個很有成就的騙子,這你不能否認吧?現在有幾個走正道發家致富的,你走走試試?”黃曉不屑了,為師爸辯護上了。

“不是……我是說,你師爸好像這兩年多才聲名鵲起,對吧?”

“對呀。”

“那在這兩年多之前,我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我能說出他的來曆來……”

“不可能,你才多大?”

“不相信是吧?”

“不信……”

“賭不賭?就你這輛別克……再帶著這三千塊錢。”

“那你輸了你賠啥?”

“這樣,我輸了我白跟你走,錢歸你……你輸了錢歸我,車歸我開一周。”

倆人幾句,別扭上了,黃曉雖然覺得不可能,不過賭注稍大了點,稍稍遲疑了一下,帥朗倒無所謂了,嗤嗤鼻子揚揚手刺激著:“就古清治那樣也培養不出啥有膽色的人來……三千塊就嚇住了,去去,離我遠點,就你這樣還裝腔作勢賺了好幾百萬,誰信呀?”

說著帥朗就要走,背後黃曉咬牙切齒道:“賭了……輸了上車跟我走,白幹一個月,娘的非讓你小子扛凍魚去……”

“好……這才像爺們,不就是……還扮神秘……嗬嗬……過來我告訴你。”

帥朗神神秘秘說著一勾指頭,黃曉狐疑地湊上來,帥朗附耳說了幾個字。

一刹那,一百個不服氣的黃曉如遭雷擊,全身一凜,跟著驚懼的大眼盯著帥朗,似乎根本不相信帥朗說的話,不用說,肯定是說對了。

“看你這德性又想裝傻……錢沒了啊……”帥朗一把拽過黃曉還拿在手上的信封,得意地數數裏麵的三千塊,“啪啪啪”拍得更響,那黃曉似覺不妥般的伸手上來作勢要拿,帥朗幹脆大方了,遞到黃曉麵前說:“想毀約呀,那,給你……”

“噢,不不……”黃曉趕緊擺擺手,作勢不要了,認賭服輸了。

“車鑰匙,拿來。”帥朗瞪著眼,追討上了,黃曉嚇著了,緊張道:

“車車不是我的。”

“我也沒要,我開一周,耍賴呀?”帥朗得理不饒人了。

“你你會開麽?”黃曉道。

“耶,笑話人呐,我買不起車,我還買不起駕照呀,看看,老司機了……”帥朗把錢塞進錢包裏,一亮錢包裏的駕照,這車是要定了,而黃曉隻是老板司機的身份怕是丫鬟拿鑰匙當家做不了主,抓耳撓腮就是不給鑰匙。帥朗又故意激道:“算了,不給算了……我把剛才那句話告訴華辰逸,要不陳昂,要不那位女秘書,我看你怎麽混……知道兄弟以前幹什麽的嗎?差點考上警察,沒考上警察差點進了黑社會……你等著啊,一會兒回去就打電話,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哎,別別……給你給你,小心點啊,別給蹭花了……”黃曉緊張兮兮,看來真是被揪著某個要害了,直遞車鑰匙。帥朗毫不客氣地一把沒收了,嘿嘿哈哈坐到了車裏,看著兩手下垂、耷拉著腦袋如被雷擊電打的黃曉,又有點不忍了,掏著錢包來了個借花獻佛,抽了一張百元大鈔很拽地遞出來:“自個兒打車回去啊,一周後來朝我要車……不是不給你麵子啊,你看到了,墳都漲價了,這人能不漲價麽?兄弟這一分鍾就掙三千,你月薪才三千怎麽請得到我?”

“你……你……你行……”黃曉翻著白眼,指著帥朗,想撂個狠話,可明顯神態不自然又不敢放狠話,悻然說了句,掉過頭就跑,像見了鬼一般回去報信了。

白莊小區現在已經和中州市大多數小區基本沒有什麽差別了,經濟技術開發新區和東區新建之後,原本地處郊區、農村建製的白莊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城區,還不算很差的地段。坐在出租車裏寇仲看著這片熟悉的地方,有點懷念十幾二十年前敲著鑼在這一片小麥換大米、破爛換新碗盤的營生,這裏也是他最初遇到師爸的地方,要是沒有師爸的提攜,恐怕沒有今天的成就。可讓他理解不了的是,師爸寧願讓當年的弟子都金盆洗手了,唯獨自己不洗;更理解不了的是,師爸老了老了該養老了,還要重操舊業。

對了,還有個理解不了的,身邊坐著的這位,耷拉著腦袋的黃曉,讓出麵去花錢請個人,人沒請到,錢沒了不說,連車也搭進去了,一路幾次瞪著這貨恨不得伸腳踹兩下。可是依著黃曉的說法,那句話又是茲事體大,寇仲倒先自按捺住了火氣,直奔師爸的住處來了。

在小區門口下了出租車,黃曉趕緊付了車錢,跟在老板的背後,個高人胖的寇仲相貌堂堂,典型的北方大漢,要比黃曉威武得多。兩個人快步走著,直奔A座23號16層師爸的居所,精品戶型的新修住宅樓連電梯也安裝上了,黃曉一馬當先,走在頭裏,直摁電梯上了師爸的新居。

“哦……進來吧。”

門應聲開了,穿著一身休閑條紋裝的古清治側立在門口,讓進來了倆人,看倆人有點失落的神色,隨手關門的工夫笑問道:“看這樣是沒請到吧?”

黃曉點點頭,臉上肌肉不自然地抽著,寇仲抿抿嘴,這話可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倆人跟著師爸的步子進了客廳,很簡約的客廳,陽台上擺著藤椅茶具,沙發也是藤製的,茶幾上散亂地扔著幾本書,師爸向來喜歡半文半白的大部頭書,每每寇仲淘到舊版的古籍,總是能讓師爸歡喜好一陣子。

古清治隨意問了兩句都沒回音,等坐下時倆人都還站著,這倒奇怪了,伸伸手示意著座位道:“坐呀?今天怎麽了?”

“自己說……”寇仲不客氣了,朝黃曉屁股上踢了一腳,黃曉悻悻然、囁囁喃喃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撓著腦袋看著師爸,印象中師爸從來沒凶過,特別是對自己,反倒是老板寇仲讓他有點害怕。

聽完了,古清治微微訝異了一下,寇仲卻數落起黃曉的不是了,說著話大巴掌就揚起來了,又覺得不妥沒落下來,化掌成指,指著黃曉數落著:“師爸你瞧,一天就不知道自己是幹啥的……人沒請到,車和人全被捋走了。”

“哦,我問你黃曉,那錢是你身上的,對吧?”古清治問。“對呀。”黃曉愣色點點頭。

古清治再指摘道:“你想過沒有,他拿你的錢和你打賭,然後連錢帶車都開走了,對不對?”

“對……”黃曉一說對字,此時悟到自己被愚弄了。

“嗬嗬你真聰明啊。”古清治分清了原委,哈哈大笑了,笑著擺擺手讓倆人坐下,好像這事讓他蠻有興趣似的追問著:“說說,打的什麽賭?”

“就為這事來的……”寇仲附耳小聲說了一句,果不其然,正笑著的古清治臉上笑容一僵,和黃曉的表現如出一轍,驚訝地問著黃曉:“他這麽說的?原話是什麽?”

“他說師爸你是勞改犯,兩年多以前在監獄待著……”黃曉喃喃地把那句話撂出來了。

“不可能吧?你聽清楚了?”古清治真嚇了一跳。

“聽清了,我本來不想給他車,可他嚇唬我說要給華總打電話,我怕壞您的事,就把車給他了。”黃曉有點委屈地說。

“這次算是真聰明了。”古清治又恢複了淡然的表情,不過疑問鬱結到了心裏,沉吟著托著下巴,半晌無語,似乎是揣度著這句話的緣由何來。他原本是讓黃曉出麵試探一下,看看帥朗知道實情之後是不是那麽震驚、是不是那麽神往,或者在震驚和神往之後是不是願意再回頭,畢竟無意中發現的這個人,眼光超出他的預期很多,每每總讓他感到意外,這一次的意外更大了。

“師爸……這事就我們倆,還有老馮知道,都這麽長時間了,都不可能知道呀……”寇仲坐著,輕聲說著,一回眼又看到黃曉傻了吧嘰站在後麵,虎著臉追問上了:“黃曉,不是你無意說漏了吧。”

“那更不可能,每次接他師爸都在旁邊,說話都有數的。”黃曉更委屈了。

“不不不……別怪黃曉,問題不在他身上。”半晌,古清治放下了手坐正了,歎了口氣道:“可能在我身上。”

“啊?”寇仲、黃曉俱是一訝。

“他在詐你……”古清治道,“如果你能鎮定幾秒鍾,你就贏了。或者你問他,我監獄裏待了多少年、在哪所監獄,他也會馬上露餡……往前數十幾年他還是光屁股的小孩,而我現在連名字都變了,他不可能知道的。”

“那……那他確實是這樣說的呀?”黃曉不解了,寇仲也跟著迷懵了。

“所以我說問題可能在我身上,他和我處得久了,很可能捕捉到了某個細節,讓他有了這個猜測……你最不注意的時候他拿出來詐你一通,一舉得逞。”古清治雖然有所疑惑,可大致猜到了帥朗的行徑,不過這麽一說,讓寇仲有另外的擔心了,出言問著:“那師爸,這事怎麽辦?要光咱們好說,還有王會長夾在中間,真讓華辰逸知道了實情,這不節外生枝麽?我自個兒拿不定主意。”

“他知道我們幹了什麽,也應該有點忌憚吧?”寇仲道。

“不,還車不是因為忌憚,是因為他的收入養不起車。嗬嗬……”古清治道。

寇仲和黃曉看見師爸樂嗬了,卻笑不出來,雖然知道車帥朗肯定拿不走,不過看樣子師爸不但不生氣,反而樂成這樣,倒讓倆人覺得怪異了。接下來好似這事根本沒發生一樣,寇仲說老馮要請客,古清治倒沒什麽興趣,隻是安排了一番盡快把炒作的事了了,以免夜長夢多的話,現在炒起來的東西熱得快,涼得更快,抓緊時間把墓地出手,寇仲知道師爸不喜多和人來往,喏喏地應聲,不多久便告辭起身,出了小區。

高層的窗戶上,目視著兩個人離開的古清治眼神凝重了,又一次回身拿起不久前得到的一份打印紙,看著紙上的信息,聯係著剛才發生的事,不過更多的是讓這事勾起了往事的回憶,那是有關於籠子裏的世界,高牆、電網、鐵窗,點點滴滴回憶如潮湧來,讓他拿捏著薄紙的手忍不住**地微微顫了顫。

勞改犯,監獄裏出來的……他怎麽會知道?

古清治迷惑了,更迷惑的東西在手上拿著,是一張家庭情況調查表,上麵有一欄讓他躊躇、讓他直擰眉頭的文字:

父親:帥世才。工作單位:中州市鐵路公安處乘警。

“帥朗,你車哪來的,不是摸來的吧?”

韓同港褪著浴衣,露出了白生生的胸背,一旁的帥朗就差了點,脫了衣服黑不溜秋的,邊脫邊回答:“有行車證、有車鑰匙,你摸輛這號的試試……那倆呢?”

“早進去了。”

韓同港說著,趿拉上了拖鞋,看著帥朗光著身子,四瓶冰鎮的酸梅飲料提到手裏,笑著問:“別說啊帥朗,你脫光了比穿著衣服更帥,腹肌都好幾條了,就這個樣子出去肯定迷倒眾妞。”

“那當然,不過總不能見了妞我先脫光亮亮吧?”帥朗呲笑道。

“可惜了啊,現在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一個模式,隻瞧臉蛋不看內涵,把你埋沒了。”韓同港笑著打趣道。

一進門,撲麵而來的蒸汽霎時迷住了眼,隻剩不遠處浴池裏幾個光溜溜的身子和碧藍色的水。裝修得蠻豪華,沿門的方向皮**已經躺下幾位了,搓背和敲背響得“劈裏啪啦”很清脆,稍頃便看到了池中漂浮的隻餘大肚腩在外的一位,就那樣不用猜都知道是田園,倆人笑指著也上來了。

平果嘿嘿一笑,眉眼一擠樂著說:“不是非要看,實在是看你特別有助於增強我男子漢的自信心。”

“你死去吧啊。”田園幹脆不捂了,知道自己的短處在什麽地方,豎著中指直擺到平果臉前,苦大仇深的表情道:“哥這絕對原裝……哪像你,整個人都是被女人肆意玩弄後拋棄的。”

“很拽呀?屁哥,你現在敢大喊三聲:我是處男。回頭你這**費我出了。”平果噎了句,田園一愣一驚,剛要發作,平果一吱溜矮著身子往帥朗和韓老大這邊跑,倆人一追一跑攪得水聲嘩嘩。韓同港抹著臉上被濺的水,泡進水池不迭地勸著:“安生點啊,你們倆又在爭長論短了是不是?至於嗎,誰有種和帥朗比比……哈哈……”

一說韓同港發現自己也加入這個行列了,哈哈笑著,恰逢皮膚黝黑某處顯得很突出的帥朗探著腳進浴池,三人都看著吃吃直笑,帥朗一愣,飲料瓶子挨個扔著警告著:“今兒別拿我開涮啊,誰敢涮我,錢自己掏。”

“就是就是,衝二哥招待這麽體貼,怎麽可能涮二哥您呐……”田園擰著冰鎮飲料,灌了一口,愜意地一哈涼氣,舒舒服服坐到浴池台邊上,平果揭了瓶嘴忙活上了,喝了口直咂吧嘴,身上浸泡著的熱乎和喉嚨裏的涼意頓成鮮明對比,他愜意地半泡著,發著感慨:“忽悠哥,你以後多病幾回啊…”

“為什麽?”帥朗問。

“你一病我們一照顧,哎,二哥你知恩圖報呀,這招待得,咦喲……”平果愜意得直感慨,不過韓同港有異議了,側頭問著帥朗:“哎,帥朗,你今天又請桑拿又請吃飯,不會暗藏禍心吧……不覺得你是知恩圖報的人呀?”

“哎,說對了,還真有事。”帥朗道。

“知道你什麽事,放心吧,你那簡曆我給我打印好了,真假文憑各有一套,你愛用哪個用哪個。”平果道,這東西早在公司蹭打印機完成了,知道帥朗病體痊愈首要用到的就是這玩意兒。韓同港一聽這個,也上心了:“要不帥朗你去我們報社幹活去,你賣過報紙,我給你找份工,就是每天起床得早點,不過掙得也不少。”

兩個人殷勤一說,帥朗可不知道何來這份關心如此過度,還沒等感動升起來,田園也來了,得啵著:“二哥,說你什麽好呢,工作都沒著落呢,你還弄個車瞎拽什麽,現在油價這麽高,你這不是存心讓人坑你呢嗎?跟我賣電腦去,就你這忽悠勁道,一個月拿幾千應該沒問題,不過你得先學學啊,這麽多年還是電腦盲……”

“喲?這掙了點小錢就要飽暖思**欲了啊。”韓同港恍然大悟,笑了。

“咦?這是發燒了還是**了,談戀愛?哪個年代的詞?”平果詫異了。

“二哥,你不會想當情聖和我們劃清界限吧?我咋聽著清純這個詞這麽別扭?”田園湊過來,帥朗伸手就捂著嘴警告道:“別跟我提清純學生妹援交實錄啊……你們倆,今兒討論嚴肅話題啊,一切涉及身上器官部位的,都不許提啊,咱們來一回純潔話題啊……沒問題吧?”

“哦,沒問題,我給你們講講C語言和電腦硬件配置。”田園嘴被放開了,來了句,帥朗伸著巴掌要去擰他耳朵,不料被韓老大拽住了,追問著:“說說……誰呀?怎麽把你心底的純潔勾引起來了?”

“誰也不許笑啊……聽我慢慢道來: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我迷茫地走在人才市場人群之中,人來人往的陌生麵孔,又一次讓我感到我身邊的世界是多麽淒涼。突然間,我眼前一亮,感覺這個世界原來是很美好的,也是很浪漫的……”

這嘴巴是天生的,尤其帥朗這嘴巴更是天生加上後天鍛煉養成的,一段不經意的邂逅被帥朗說得跌宕起伏,比一見鍾情還情濃如火,那神態、那姿勢、那羞澀、那回眸一笑、那欲言還止,種種神態再說起來連帥朗也在奇怪自己還記得如此清晰,或者還真有那種清純難覓、見獵心喜的原因在內,三個同伴光溜溜地泡在浴池中,豎著耳朵,瞪著眼睛,相互詫異地看著,清純個妞倒不稀罕,稀罕的是一慣於拿****當時尚,奉流氓當偶像的帥朗能這麽純潔地形容一個女人,以前諸如常用的“**”、“大奶妞”、“長腿妹”、“肥臀姐”之類的字眼一個字都沒提,不但沒提,而且不帶對身上任何部位的惡意揣度。

純潔!?像麽?

仨人直聽著帥朗帶著虔誠的表情說得如此嚴肅而又神往,都愣了,挨到說完,甚至一貫唯物主義的帥朗也有點唯心觀了,直把在超市無意中又一次見到王雪娜的照片當成另一次緣分的邂逅,說完了兩眼放光地回頭看了田園一眼,田園被嚇著了似的捂著前胸直發抖了一下下,雷到了。帥朗氣著了,指著田園就罵上了:“你丫別得瑟啊,哥以前是很純潔的。”

帥朗回過頭來也訓上平果了,直教育著:“你也別得瑟,你隻懂一夜情,不懂愛情……要說懂愛情,就咱老大懂,當年的中大才子,公認的情聖,追校花追得背了個處分,現在都不忘情,哎韓老大,這次邂逅和你當年那位雷欣蕾有直接關係啊,要不是這詩,我還找不到和那妞的共同語言呢,虧我還記得啊……什麽我要走出校門,要等一個適當的時機,把一切全部埋葬,包括虛榮,自尊,麵子,懶惰,陋習……然後,做顆蓮子/埋在爛泥裏/等待一個又一個春的訊息/終有一日/轟轟烈烈地綻放/隻為挺起自信的胸膛……嘿嘿,不瞞老大你說,當年你們倆花前月下,我是恨不得取而代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