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正在路上

李觀鼎

果麥版《蜀山劍俠傳》即將出版了。作為一種出於感紉的反應,我想以還珠樓主後人及其讀者的雙重身份,說幾句話。

果麥文化傳媒以弘揚世界優秀文化為宗旨,近年來精心策劃、印行了許多獨具價值觀念、精神品味和審美內涵的名著,引領讀者親近經典,啟迪情趣意興,贏得日益廣泛的向慕之心。這次新版《蜀山》,果麥特別挑選三位熟悉還珠樓主敘事的資深編輯,集中精力整整做了一年。在參閱比照各種版本,反複校勘之後,又經專事典籍整理的“三秦社”專家嚴格審讀把關,以確保文本之精確。設計上則體現著一種“珍藏本”的標準和氣質。裝幀高雅,印製精美,十卷本的大套裝,呼應著還珠出玄設幻的大格局,大氣象;而由中國頂級插圖藝術家、中國美院傑出的青年教師潛心創作的十幅插圖,在《蜀山》本事的節點上,又拓展出想象空間,推助著讀者的二度創作。與此同時,更於書頁之外,特邀一眾當代武俠名家,以各自創作經驗現身說法,參與《蜀山》的解讀和傳播。果麥文化傳媒重塑經典的良苦用心,於此可見一斑矣。

果麥的實踐和業績表明,經典是不怕也不厭重複的。就《蜀山》而言,其重複大致表現在兩個方麵。一是曆時性的持續不斷地重複出版。雖然由於曆史原因,該書曾經被禁,卻也陸陸續續出了數十個版本,總的來說,也算是“持續不斷”了吧。《蜀山》自1932年問世,迄今八十餘載,期間從二三回一冊的單行本,到五十五集的套裝本,從“中國武俠小說大係”的係列版,到“還珠樓主小說全集”的合成版,尤其是新世紀以來,幾乎每隔一二年,就有一套《蜀山》重新整理包裝出版,而且越出越細,越出越精,像2012年的“作家”版,2015年的“北嶽”版,還有這次“果麥”版,都是別出心裁運思用力的製作。

一是不同形式的藝術呈現。《蜀山》初版不久,旋即風靡大江南北,小說印行之外,還以多種形式麵世。記得當時在上海就有趙宏本、錢三島的小人書和各種漫畫,以圖說的方式重複《蜀山》;還有擅長使用機關布景的共舞台,以連台本京劇的藝術形式演繹《蜀山》。經過時代發展和社會變遷,到七、八十年代,《蜀山》一舉成為台港影視界追拍的熱門,出現了係列電視劇《蜀山奇俠》這類產生一定影響的作品。而到九十年代,特別是進入新世紀,《蜀山》又被納入網絡,作為“互聯網+”的對象,重複成為評書故事、玄幻段子、遊戲程序、電子出版物等多種形態。

此外,《蜀山》作為極其豐富的武林資源,還在梁羽生、金庸、臥龍生、司馬翎,諸葛青雲和古龍(以出道先後為序)等名家名作中,或顯或隱,或直接或間接地重複著,其構思命意、人物故事、關係組合、人名功法、武器法寶、山川景物、神禽異獸等等,業已成為孕育所謂“新派武俠小說”的一個重要的“營養源”。正如台灣著名學者葉洪生在《論武俠小說人物及其創作原型》這篇論文中指出的:港台早期武俠名家作品,“十之八九都是從還珠樓主小說,特別是《蜀山劍俠傳》‘取經’”。葉先生就此做了具體例釋,還製作“內容對照表”,頗具說服力,這裏不再贅述。

《蜀山》故事發生在世俗風塵和人間社會之外的“另一度空間”裏,是還珠樓主縱橫奇思妙想,構建的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仙佛妖魔鬼怪鳥獸蟲魚混成的“天外世界”。借用哲學上存在論的話來說,就是“非存在的存在”。從現實角度看,“蜀山世界”並不在場,是不存在的,而恰恰是這個“非存在”保留了作者絕代才情、慧思妙悟、自由想象以及無窮創造的“存在”。逝者如斯,曆史過去了,現實改變了,但藝術長存,經典長存,《蜀山》書中,上入青冥、下通九幽的無極幻想,點染煙雲、描摹仙境的傳神筆墨,融匯儒、道、釋思想精義的深厚內蘊,拓展江湖武林而為宇宙時空的大膽想象,尤其是那種對生命有限性的強烈焦慮,對人生悲劇性的深度體驗,對自身苦難命運的頑強抗爭,以及由此展現的生命哲學體係之博大精深,都作為一種價值,葆有著一種“說話”的權利,可以在廣遠的時空裏,與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對話。而這,正是《蜀山》被各種媒體不斷重複的根本原因。

重複,彰顯著《蜀山》作為經典的生命力,擴大著它持久的影響力。正所謂“道不離眾”,曆經八十餘載幾代人的重複,《蜀山劍俠傳》被尊為仙俠小說的開山之作,公認的“天下第一奇書”,並於2000年被評為“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100部文學作品”之一。這也表明,中國文學正逐步回歸文學本位,一方麵,過去混入文學的一些非文學的東西失去了讀者;另一方麵,一些曾經被視為異類的真正文學作品受到了歡迎。

此刻,我打開十卷本果麥版《蜀山》,心中不由想起那些鍾情此書的讀者:黃易,這位熟讀過《蜀山》的玄幻小說大師,在他的代表作封麵上,特別加上“向還珠樓主致敬作品”的標題;陸小曼,這位當年滬上才女,著名詩人徐誌摩的夫人,為求《蜀山》別傳《青城十九俠》而二度致函還珠樓主,以一種溢於言表的欽仰,表達了不可遏止的對“放出異樣光彩”的還珠作品的審美期待;何祚庥,這位中國科學院院士,多少年來一直把《蜀山》作為枕邊書,他說:“這是一部啟人心智,尤其是放飛思維的書”;餘炳文,這位九十二歲高齡的台南老中醫,從青少年時代開始讀《蜀山》,一讀就是七十多年,我曾有幸與他通過一次電話,他談起書中人物、情節、兵器、法寶,津津樂道,如數家珍,竟令我自愧弗如;林哲弘,這位旅美華人,一生以西洋古典音樂和還珠樓主著作為最愛,不但自樂其樂,更不辭辛苦,四處尋訪,將不少海內外《蜀山》迷串聯起來,共享閱讀收獲。他還將《蜀山》複印裝訂成大字本數十套分贈老書迷們,幫助大家在作品裏重拾記憶;盧軍,這位生長於上海的年輕人,苦心經營多年,以一人之力,搜集到還珠作品的絕大部分版本,並在居住條件尚不寬裕的條件下,騰出一間大房,專門用作還珠樓主著作版本陳列室;天津市建築遺產保護資源團隊,這個不牟利的義工組織,由物質遺產擴大到精神遺產的保護,在2009年經幾個月的籌備,便成功舉辦了“津門論劍——北方武俠小說國際學術研討會”,並編輯出版了《還珠樓主研究專刊》……多麽可敬可愛的讀者,真是叫人越想越充滿信心。

想著,想著,我的思緒又飛到了美國大片《魔戒》三部曲的銀幕上。不說別的,光說想象力,《蜀山》較諸《魔戒》,如何呢?八十多年前,還珠筆下的“人劍合一”,已經開始以“氣”馭劍,甚至以“意”使劍了,其構思創意可謂與現代導彈技術發展趨勢不謀而合,而《魔戒》呢?《蜀山》想象的世界,如果也運用高科技打造成大製作,怕是不會稍遜於《魔戒》吧。是的,在這高科技、多媒體和自媒體時代,《蜀山》作為經典的重塑和產業的開發,都具有無限的可能性。其堅實的精神根基和深厚的文化底蘊,決定了它擁有一個光華燦爛的遠方。《蜀山》,正走在路上。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