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鬼接著一鬼
黑衣人的確在這裏,但又不在這裏。
李木子去哪了?
她豈非已回府去了?
這個黑衣人究竟是誰?
這三個問題竟也有人回答:“我就是我,這裏一直沒有別人!”
黑衣人的回答似乎沒有說謊。
人的眼睛永遠不會說謊。
少年於是隻能暫且信了,隻是又問一句:“你我之間有過什麽交易?”
黑衣人冷冷道:“我說過的,要你殺了李府老爺,否則不會放了她的朋友。”
少年凝視著她,緩緩道:“你的臉很好看。”
黑衣人冷笑道:“你的眼睛有問題了?”
少年問:“你的蒙麵能否扯下?”
黑衣人便扯開自己麵紗,大大方方的展示著,醜陋的臉上扯了扯嘴角,冷冷地問“你很喜歡看我的臉?”
少年仔細看著這張醜臉,眼睛閃爍精明的光,半晌方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從哪來的,也不知道你究竟為何能明白這些,但你的臉終究會有差別。”
黑衣人唰的站起,冷道:“你一而在再而三的說胡話,我隻好請你出去了!”
少年瞧著對方的臉,緩緩道:“這張假麵不合適你,你臉上的皮膚因為不適起了褶子,但你卻還緊緊掩蓋。”
“我叫你快出去!”
黑衣人已經伸手拔出劍。
她本是個劍客。
曉兔爰這時候更加靠向少年身旁,“她要動手殺人。”
少年隻是看了眼劍,便道:“她的劍殺不了人。”
“那你大可一試!”
黑衣人將劍鋒一指,冷道:“你既沒有殺掉李府老爺,本就不該來此,何況你還說了這些不倫不類的話。”
少年道:“所以我便該死?”
黑衣人道:“你本就應該死!”
少年冷道:“是人都會死的。”
黑衣人道:“所以你該死了!”
少年沒有言語,隻是看向牆上的畫,緩緩道:“有一種人不應該死。”
黑衣人問:“哪種?”
少年道:“裝神弄鬼的人!”
黑衣人譏諷道:“你覺得我是?”
少年這次沒再言語,隻是緩緩拔出了劍。
——當我拔劍的時候,通常就是有人要死的時候。
人總是向死而生的。
黑衣人看清楚這個動作,因為這個動作本就很慢。
他為什麽要緩緩的出劍?
黑衣人沒有問,因為她已出劍!
她的劍無疑很優美,外觀也很精致,劍鋒吹毛斷發,劍刃一閃,削鐵如泥。
但這柄劍就跟其主同樣有著缺陷。
這麽優美的劍,怎麽能夠殺人呢?
亦或者說,怎麽能夠殺死已經人劍合一的人?
少年已經到了人劍合一境界,這比起黑衣人要高一個境界。
所以少年的劍也已動了。
他的抬手起劍好像很是緩慢,但那一陣極強的寒芒卻是如白駒過隙。
黑衣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停止了動作。
她的人不動,手中的劍也已經脫落。
死人當然是不用再動的。
她本不必死的,但她已經死了。
少年抖了抖劍上的血跡,緩緩收劍歸鞘,目光中似乎沒有任何的情緒。
在使用劍的時候,他本就不應該有其他情緒。
曉兔爰看著正流著血的屍體,道:“你應該看看她的真實樣貌。”
少年走到屍體旁側,蹲下身子將其假麵掀開,假麵下是一張清秀的臉龐。
曉兔爰突然間驚叫一聲,“她是葛蕭艾!”
聞言,少年又仔細地端倪,是似看出哪裏不對,將手扒拉在屍體的臉上,竟又扯了一層人皮。
人皮下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甚至有種莫名的滄桑感。
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張人的臉並不是個女的,而是一個男人。
屍體是個男人。
男人的脖頸後似乎印著個字。
奇。
這個字就是奇,死者也挺奇怪。
他為什麽好端端的要扮作一個女人?
非但扮成一個女人,還整這些繁複出來?
少年看著這個字不作何言語。
曉兔爰也發現這個字的存在,驚奇道:“他的脖頸後麵也有字?”
少年問:“除他以外,還有誰有?”
曉兔爰道:“先前那個窮鬼也有。”
少年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在意這點。
但這無疑也證明了一件事情:“這麽說來,他也是百鬼之一?”
“我不知道何為百鬼,但我確信這人定跟先前那個窮鬼有關。”
曉兔爰的話讓少年不禁想著窮鬼,隻是很快,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不會這麽做的。”
“為什麽?”
曉兔爰忍不住問:“難道就是因為他在你麵前有點好感?”
少年道:“這跟好感無關,隻是我知道他這個人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曉兔爰不說話。
所以二人現在應該幹什麽呢?
這個時間點應該要吃飯的。
所以少年便問:“你餓不餓?”
曉兔爰道:“我餓。”
少年道:“我也餓了。”
曉兔爰問:“所以我們吃飯?”
少年道:“就在這裏。”
曉兔爰道:“就在這裏?”
少年道:“你來煮。”
曉兔爰真就在灶台前忙前忙後的做這做那。
少年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磕著籽粒。
曉兔爰看了一眼少年,嘟囔著嘴,問:“你為什麽不煮?”
少年看了眼她,道:“因為你已在煮。”
曉兔爰道:“雖然我在李府當下人生火起灶煮習慣了,但你也可以幫我一起煮的。”
少年道:“我不會煮飯。”
曉兔爰像是聽到了一件很驚愕的事情,問:“怎麽會呢,你居然還不會煮飯?”
少年反問:“這有什麽稀奇?”
曉兔爰歎了口氣:“所以你現在就應該來學學怎麽煮飯。”
少年看著她道:“既然有人能煮飯,我為什麽還要學呢?”
他接著道:“這並不是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情。”
曉兔爰問:“我知道你會去找店吃飯,但如果在荒郊野外沒有店呢?”
少年道:“有什麽吃什麽。”
曉兔爰不禁問:“什麽都吃?”
少年道:“什麽都吃。”
曉兔爰抖了抖身子,看著灶台上的食材,一臉如釋重負的拍了拍胸脯。
少年問:“你在慶幸?”
曉兔爰俏皮地吐了吐舌頭,笑道:“幸虧這裏有不少的食材。”
少年也笑了笑,問:“如果這些食材吃完了呢?”
曉兔爰搔了搔頭:“吃完再說。”
少年沒再說話,靠著牆壁緩緩閉上眼睛。
無事可做的時候,他總選擇眯一會。
曉兔爰在一旁做著食物。
伴隨出鍋的那一刻,空氣裏飄**著一股濃鬱的肉菜混合的香味。
少年的鼻子很靈敏,所以他已經睜開了眼睛。
“這是牛肉?”
幾上擺著三個盤子,盤子裏有牛肉,有雞肉,有青菜,還有碗牛肚湯。
“這是牛肉。”
曉兔爰也坐下,看著少年,詢問:“你難道不吃?”
少年道:“我吃牛肉。”
於是他就真的夾起牛肉挑進嘴裏。
曉兔爰吃著菜,吃著青菜津津有味。
少年問:“你為什麽不吃肉?”
曉兔爰道:“我喜歡吃青菜,青菜很有營養。”
少年又問:“是誰告訴你的?”
曉兔爰道:“是我爹娘告訴我的。”
少年再問:“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爹娘在騙你?”
曉兔爰苦澀一笑,低下了頭,道:“不會,以前家裏有青菜都是讓我吃的,我覺得很好吃。”
少年本已不想再問,但他忍不住問:“你的家裏有幾口人?”
曉兔爰道:“四口。”
少年問:“一直都吃青菜?”
曉兔爰搖了搖頭:“自打我記事起,爹娘吃的是糠,我吃的是青菜,弟弟有時候也吃青菜,有時還會吃肉。”
少年又問:“你還有個弟弟?”
曉兔爰黯然道:“他已經死了。”
“死了?”
少年停下筷子。
曉兔爰回憶著昔年的悲慘經曆,“那是在四年前,弟弟由於貪吃,偷偷拿了李府二公子的一塊羊肉,就被活活打死了。”
她接著道:“當時還小,不知道羊肉的珍貴,後來逐漸明白,羊肉這等稀罕物之有豪紳大家,大富大貴的人才吃得起。”
羊肉在宋一直都是最貴的肉食,地位卑賤的人通常隻能吃到豚肉。
也幾乎隻吃得起卑賤的豚肉。
少年雖然浪跡江湖,但對於這些事情還是知道,但他並不是會安慰的人。
“所以這四年你們家裏誰吃肉?”
這個問題讓曉兔爰都不知該說些什麽,但還是支支吾吾的說了出來:“兩年前,我的父母就已雙亡。”
少年這才發現自己真不應該說話。
但他心底裏忽然又有了一個問題,這次他忍住沒有問。
曉兔爰卻自己說道:“家父因為私通府上奴婢,被亂棍給打死,家母悲傷過度,沒過幾天鬱鬱而終。”
這是一個令人悲傷的事。
少年這次似乎總算找到了能夠安慰的話:“我也是個雙親皆無的人,在我小的時候,他們就死了,不過我還有個姊姊。”
“你還有個姊姊?”
曉兔爰抬起了頭,問:“她叫什麽名字?”
少年轉過身子,看著漫天的繁星與明月,道:“她叫柳星月。”
曉兔爰念叨著:“她叫柳星月,你為什麽叫天涯人?”
少年似在沉默,片刻過後,眼中忽然有了種很莫名的情緒,緩緩道:“因為人在天涯。”
既然人在天涯,叫作天涯人便合情合理。
曉兔爰問:“你為什麽一個人流浪,沒跟她在一塊?”
少年道:“我喜歡一個人流浪,何況此時的她應該也有人相伴了。”
說話間,他的思緒飄**,仿佛看見兩個人的身影。
這是兩個讓他難以忘記的人。
聞言,曉兔爰也若有所思,問:“那你今後都不見了?”
少年道:“他倆的生活應該很美好,我何必去打攪?”
說到這裏,他的臉上忽然有抹異樣的紅暈,想起了那對鴛鴦刀。
刀是天下無雙的刀,劍是天下無雙的劍。
有人便有江湖,然而有刀光劍影才是真實的江湖。
曉兔爰也看出他臉上的變化,問:“你咋了?”
少年道:“太久沒吃牛肉,心情激動。”
說著,少年再次吃了起來,並道:“你把菜留一半給我,再把肉倒一半,少做或做錯了一樣,我會教訓你的!”
曉兔爰隻得照做,但還是忍不住少挑了些肉。
啪——
“我說到便做到。”
少年收回了手,接著悶頭幹飯。
曉兔爰低紅著臉揉了揉,便也低著頭扒拉飯。
二人吃飯的動靜都很小。
就在這個時候,門卻被人一把推開。
屋外的寒風吹進屋內,人也已經走了進來。
“正吃飯呢,介不介意多我一副碗筷?”
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令人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及冠,所以服飾以及發型看來都還是個孩子。
曉兔爰看了看少年。
少年冷冷地看了眼青年,見他穿著普通卻很幹淨,手裏拿著一把精致扇子,正悠哉悠哉的扇著扇。
“可以。”
“好嘞。”
青年拿好碗筷,盛好黑米,不客氣的夾了些肉跟菜,又舀了兩勺湯,蹲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曉兔爰看了眼此人,問:“你叫什麽名字,是從哪裏來的?”
青年吃著飯含糊道:“我的名字不大好聽,不過我有一個外號。”
“外號?”
曉兔爰看了看少年,二人的眼中皆流過提防之意。
青年又道:“不怕告訴你們,我的外號叫做小鬼。”
少年問:“你是百鬼之一?”
這個叫小鬼的青年笑了笑,道:“原來你知道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又起身走了過來,又夾了幾次菜,舀了幾勺湯,笑嘻嘻地表示:“這幾天光顧著到處遊玩,沒咋理會肚子吃沒吃飽,別見怪哈。”
少年問:“莽莽森林,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
小鬼道:“因為我之前來過嘛,隻是之前來的時候不是你倆,是一個穿黑衣服的姑娘,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連麵目也看不清楚。”
少年又問:“那是多久了?”
小鬼道:“就在幾天前,我遊玩的路程就是從這裏開始走的。”
少年再問:“若你現在再見到她,你能不能分辨的出?”
小鬼賊兮兮地笑道:“我見過的好看姑娘就沒有忘掉的,除非她長的難看,我才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