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一個結解開了

天快明了,黃一尚在等待一個人到他這裏來,在他的桌子上,翻開了一份檔案。在這兩夜一天中,他已經是第四次翻閱宋金山的這份檔案了。宋金山的這個檔案袋說來可笑,裏麵隻有薄薄的五張紙。但是幾乎每一次翻閱,都發現了一些問題。第一次翻閱,他隻覺得太簡單,沒有發現什麽。第二次翻閱是在聽取了女工李鳳蘭的報告以後,那時就在一張體格檢查表上發現了問題。李鳳蘭說宋金山常去找牙醫,但是這張體格檢查表卻說宋金山牙齒“健全”。這就發現了:宋金山去找“牙醫”並不是為了醫牙病。第三次翻閱是在聽了王阿發的訴說以後,那時就在另四份材料裏找到了問題。這四份材料都還是1952年的,其中一張是勞動局的失業工人登記表,一張是勞動局給宏大橡膠廠的介紹信,一張是失業工人登記時的一封私人介紹信,寫證明信的人叫王銀生,他證明宋金山過去確實在虹金橡膠廠做過兩年工;最後一張是本廠人事部門的審查判斷材料,這材料上寫:“已向××區民政科辦事員王銀生了解、核實,虹金橡膠廠在解放前的1948年即關廠停業,宋金山過去確實在該廠工作過。”這四份材料初看沒有問題,一切合乎手續,既有登記介紹,又有證明核實。但是仔細一看,原來這證明和核實的都是一個人,都叫王銀生!這樣的核實和不核實當然並沒有什麽分別,可是,這個王銀生又是誰呢?

每一次翻閱檔案發現了問題,黃一尚雖然高興,但更多的是一種責備自己的心情,為什麽自己這樣麻木大意!為什麽早不能發現這個問題!

這一次是第四次翻閱宋金山的檔案了。他仍舊是這樣一種心情,既懷著希望,也帶著擔憂,但是這次終於再沒有什麽新問題了,隻有“王銀生”這個老問題還是懸著。

台風息了,暴雨停了,太陽升了起來,黃一尚打開鋼窗,遠遠地看到一個人急匆匆地趕進廠來。

進來的是工人張祥謙,正是來找黃一尚的。

黃一尚說:“張祥謙同誌,找你來是為的和你‘核實’一件事。”

張祥謙一時沒有聽懂“核實”兩個字,愕了一下。

黃一尚說:“好啦,咱們不打那些官腔,我問你,解放以前你不是在虹金橡膠廠做過工嗎?”

張祥謙說:“是的。”

“那時你認識宋金山嗎?”

“不認識。”

“可是他說他也在虹金做過兩年工。”

“什麽時候?”

“虹金關廠前的兩年:1947、1948年。”

“沒有,絕對沒有他。那時廠都快關了,工人也不多,隻要是工人,我個個都認識。就沒見過這個宋金山。”

“可是還有人證明他哩!”

“誰?”

“王銀生!”

室內的空氣頓時一變,張祥謙的大手“砰”一下落在自己的膝蓋上,他激動得站了起來,不,簡直是跳了起來:

“我也正要向你報告這個人!黃科長,你知道,前天晚上拉我去喝酒的也就是他——王銀生!”

黃一尚心中最後的一個結解開了。他興奮地看著張祥謙,張祥謙並不避開他的目光,不,他根本沒有注意這種目光,隻是一個勁地念著這個名字:“王銀生,王銀生……”想抓住一條更加確切的回憶的線索……

“昨天晚上你來過後,我又找來了幾個虹金的老工友,我把模樣說給他們聽:黃胖臉,黃牙齒,淡眉毛……我說我記得虹金有這麽一個人,他們想了想,都說;是有這麽一個人,誰也不知道 這人在廠裏是幹什麽的,隻見他有時夾個皮包在廠裏出進!這個人的名字就叫王銀生!……”張祥謙回憶著,講著。

黃一尚拿起電話聽筒,撥了號碼:

“喂,江青同誌嗎?對!加速行動!我介紹一個同誌到你那兒去,他認識七○七!……什麽?七○七已經有了下落?……黃胖鬼找不到?別找啦!黃胖鬼就是七○七,七○七就是黃胖鬼!……對,對,我叫他就去!”

黃一尚打完電話,看到張祥謙詫異地瞪大了眼,就向他作了解釋,原來“七○七”是王銀生的“代號”,而“黃胖鬼”就是灌張祥謙酒的那個家夥的代號。說完,黃一尚要張祥謙立刻趕到江青那裏去,在握手道別的時候,黃一尚忽然想起一件事,順便又問了一句:

“張祥謙同誌,你有過那樣的一雙手套嗎,右手的中指尖上有一個洞的?”

“有啊,前幾天我把它扔到廢料堆裏去了,要這雙手套嗎?等會兒我去撿回來!”

“算了,走吧,早有人幫你揀去啦。”

一夥特務、一個陰謀的內幕已經完全被揭開了。這兩夜一天裏,黃一尚和江青沒有睡過覺。他們知道自己對於海防前線負著責任,他們知道這個案件如果不能迅速破獲,那麽第二次第三次的破壞就會接踵而來,那時前線不能及時得到救生衣,戰鬥就會受到不利的影響。即使不是工廠發生爆炸,隻是一個特務通過一小張紙片把工廠製造救生衣的數量和交貨日期的情報送出去,那就也會損害到前線的鬥爭。黃一尚曾經是一個軍隊指揮員,自然是更加明白這事的利害的。

現在,黃一尚就像以往打了勝仗一樣,特別感到神清氣爽。兩天以前隱藏在暴風雨裏的一切,現在卻像電影一樣生動地映現在自己的腦中了。他好像親眼看到了特務宋金山和趙天恩怎樣走出德安公寓又在和平路跳上了汽車,宋金山怎樣從汽車頂上越過牆頭把一隻腳踩在垃圾堆上;那個來無蹤去無影的黃胖鬼王銀生怎樣又喝酒、又到旅館開房間,灑脫地幹著為同夥打掩護的勾當。那些原來看來是偶然的各不相關的東西:特務們一時“疏忽”留在司機嘴裏的一雙手套、王阿發的密告、張祥謙的酒店巧遇,現在一下都變成必然的、一係列的東西了。……

電話鈴打斷了黃一尚的默想。公安局通知:“可以動了。”

就在這時候,特務宋金山正按著他的頭子趙天恩昨天晚上的指示在執行“第二個方案”。

在工廠的倉庫的一角裏,宋金山正威脅著王阿發:

“你要保這個密,我可不替你保那個密了!”

原來來金山要王阿發告訴他包裝間已經包裝的救生衣的數字和下一步計劃包裝的數字,可是王阿發已經不是兩天前的王阿發了,他拒絕說出這個數字。對於宋金山的要挾,他回答道:

“不用勞駕啦!我自己已經報告了。”

宋金山濃眉一豎,說:

“你別想好事!誰管你賭錢不賭錢!可是你和我串通一氣誣害張祥謙,在車間裏放謠言,這事又怎樣說!我要坦白了,我是特務,你也逃不脫同謀的罪!”

阿發這時才算完全認識了宋金山,他氣極了,他說:“坦白去吧!坦白了好!連這會兒談的也一起坦白了,你不坦白我可要報告啦!”

正在宋金山舉起一個鎯頭準備孤注一擲的時候,黃一尚、陳燕、李榮庚和好幾個經濟警察一起走進倉庫裏來。

“舉起手來!”黃一尚的手槍指著宋金山。

宋金山,這個好惡的特務,無可奈何地舉起了手。

陳燕、李榮庚押著宋金山走到工廠門口,門口已經停著一輛警備汽車。警備汽車的後門緊閉著。江青打開了門,說道:“上車!”宋金山一看車裏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戴黑邊眼鏡的趙天恩,一個是黃胖臉的王銀生,臉色刷地由白又變成了青,他一手撫著下顎,牙齒“嘚嘚”地打戰,李榮庚忍不住開了個玩笑:

“又牙痛了嗎?上車吧!牙醫師在車上等你呢!”

江青瞪了李榮庚一眼,啪的一下關上了警備車的後門,揮揮手說:“開!”

街道上的水還沒有退盡,警備車駛過,濺起了一片水花。

陽光照著工廠,工廠的煙囪突突地冒著煙。

選自《當代中國公安文學大係:神聖的使命》,群眾出版社,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