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的人影

由於易大海指出那人在南京,山上的見聞很快也就從孩子們的心中淡去了。加上考試確實不是開玩笑的事情,因此,最後那幾天他們都成了刻苦努力的好學生。

易拉明最晚一次溫習功課溫到淩晨三點多,縮在椅子底下就睡著了。

但是很慘,知識的積累靠突擊是不行的,期末考試三個人都沒考好。卷子出得極其難,連一向優秀的郝小雨都得到一盞“紅燈”——語文。

魏佳也是一盞,同樣是語文。

最慘的是易拉明,三盞——隻有語文及格了。

易大海那些天為一個案子快累死了,根本沒有時間打他。但那個案子告一段落的時候,易大海“新仇舊恨”累加在一起,還是結結實實地揍了他一頓。揍得易拉明鬧著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

至少有四天,易拉明等三人誰也沒敢見誰。

隨即便放暑假了。

魏佳已經像記吃不記打的小狗一樣與易拉明重歸於好,郝小雨自然從中做了好多工作。但是倒黴的考試成績使三位大俠不可能像平時那樣來往自由了。特別是魏佳,對考試結果非常在意,幾乎天天在家看書。

易拉明後來實在受不了啦,打電話約他出來,魏佳不敢。易拉明索性出去找他。結果魏佳依然不敢出來。而易拉明在回家的路上不幸把鑰匙丟了。更不幸的是,回到家用鐵絲捅門鎖時,易大海竟意外回來了。易大海抓凶犯受了傷,想回家躺躺。見兒子在捅鎖,頓時火冒三丈。忍著自身的疼痛再次把易拉明打了一頓。

當天晚上,易拉明寫了兩份東西,一份和易大海斷絕父子關係的聲明,一份給國外媽媽的信。他在信中痛陳了易大海的種種可恨之處,問媽媽能不能在法律判決的時候“接收”他。

早上,那兩份東西攥在了易大海的手裏。

易大海腫著臉,歪著嘴,很真誠地向兒子道歉,希望兒子“再給他一次機會”。

於是,易拉明徹底地獲得了人身自由。

易拉明打電話問魏佳功課複習得怎麽樣了,是不是可以考個博士碩士什麽的。魏佳說再努力一下沒準兒真行。易拉明問他能不能出來散散心。魏佳說目前還不行。於是易拉明隻得去找郝小雨。

嘿,氣人的事情居然在等著他。郝小雨走了,門上給他和魏佳留了一封信。信上說:“……我不是曾經說過我要去武夷山我舅舅家麽,易拉明你找了個理由使我上次沒去成。現在你和魏佳都失去了人身自由,我隻得對不起啦,我走啦,回來一定給你們帶好吃的……”

易拉明氣得差點兒休克。

他想不起自己什麽時候阻撓過郝小雨去她舅舅家,更想不起自己找過什麽所謂的理由進行阻撓。至於郝小雨在武夷山是不是有個舅舅,他打電話問魏佳,魏佳說好像有一個,但是不敢肯定。

無奈之中,易拉明在家看了幾天書。

這天中午魏佳突然神色慌張地衝來找易拉明,說他在街上看見郝小雨了!

易拉明大叫:“胡說八道,她不是去武夷山了麽?”

“是呀,要不是因為這個現象無法解釋,我來找你幹嗎。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兒?”

易拉明擺手道:“嗨嗨,這話你應該問郝小雨呀,你問我不是白問麽?”

魏佳做出個幾乎快哭了的樣子,道:“關鍵是……關鍵是她說她不認識我!”

易拉明仿佛被風噎了一下,使勁兒地咽了口唾沫,道:“她……她有毛病呀?”

魏佳說:“起先我也覺得她有毛病,朝她發火。可是她挺驚奇地看著我說:‘嗨,你怎麽啦?你是不是認錯人啦,我從來沒見過你!’她這麽一說,我反倒傻眼了,不然我忙著找你幹嗎!”

易拉明終於覺得事情開始有意思了,他讓魏佳仔細把經過說說。魏佳便開始說,大致經過是:魏佳去書店買一本複習資料,經過學校前頭那條街的街口時迎麵看見一個女孩兒走了過來。他一看,咦,那不是郝小雨嗎!怪啦,郝小雨不是去武夷山了麽?怎麽會在這兒出現呢?於是他追上去喊她。可是那女孩子不解地看著他,說他認錯人了。魏佳還想問問,那女孩子已經匆匆地走了。

“經過就是這樣。我絕沒編。”魏佳發誓似的說。

易拉明的眼睛像他爸爸那樣慢慢地眯了起來。易大海一向如此,思想一旦集中,眼睛就眯了起來。這個毛病恐怕也有遺傳。易拉明眯縫著眼睛想了足有一分鍾,然後慢慢地歪過頭問魏佳:“你敢肯定你沒看錯麽?”

魏佳想了想:“百分之百肯定我當然不敢了,但是我覺得我沒看錯。”

“她和平時有沒有什麽不一樣之處?”

“別急,讓我想想。”魏佳是個細致的人,“身高體重絕對一樣。頭發的形狀似乎……”

易拉明打斷他:“嗨嗨,恐怕不對吧,你能測出人家的身高,居然還能測出人家的體重?”

“能,根據她的胖瘦當然能。你別打岔好不好,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頭發的形狀。”

“對,使我拿不準的是她頭發的形狀,好像不是郝小雨平常那種。但顏色是。”

“經過偽裝了,一定經過偽裝了!”易拉明跳了起來,“咱們大大地上當了,郝小雨根本就沒走!什麽武夷山六夷山,全都是騙咱們的!”

魏佳傻了。

易拉明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仿佛一下子想起了好些事情:“信不信吧你,她肯定有事情瞞著咱們!這個郝小雨呀,不能小看了她,女的有時比男的還狡猾。來,我打個電話試試。”

易拉明說著便抓起了話筒。

魏佳道:“她既然有意躲著咱們,你打電話她能接麽?傻呀你!”

“不,隻要她在家,準會接。她什麽時候不是搶著抓電話呀。你忘啦。”易拉明噠噠地摁著鍵。

電話通了,卻真的沒人接。易拉明緊緊地攥著話筒,聽著一聲聲通話音,直到絕望。

“喔,魏佳,她可能真的走啦!”

魏佳道:“是呀是呀,她真的走了,可我在街上碰上的那個女孩又是誰呢?”

兩個家夥像傻子似的互相盯著,然後又同時扭頭看著窗戶外頭。外邊,知了抽風似的叫著,天氣感覺上仿佛突然熱了十幾度。

易拉明說:“嗨,咱們暗中偵查一下再說如何?隻要她沒走,絕對逃不出我老易的掌心!”

“行。”魏佳同意了。

當天晚上,兩個人吃過晚飯就出了門。

郝小雨家在前邊那片居民區住,中間隔著一片綠地和一條小馬路。兩人怕被人注意上,專揀暗處走。路上易拉明想起了那天上山的事,假惺惺地向魏佳道歉。

魏佳說:“不必道歉了,我倒是特希望知道那天的事兒,聽說你們發現一個逃犯。是麽?”

易拉明說:“郝小雨不是都告訴你了麽。究竟是不是她老姑奶奶家竄進去的那個人,根本無法證實。反正我爸說不是,他說那個人在南京出現過。”

魏佳噢了一聲,不問了。

說話之間,郝小雨家的那棟樓就到了。他們往樓上瞧,見窗戶黑著,確實感覺無人。魏佳說郝小雨可能真的走了。易拉明也有同感,但嘴上卻不這麽說。

“別急,等等再說。”

兩個人像賊似的在樹影裏縮著,堅持了不到一個小時,終於不行了。易拉明用胯骨拱拱魏佳的胯骨,腦袋一甩:“撤吧,沒戲!”

魏佳垂頭喪氣地跟著易拉明往回走,說:“易拉明,你其實也是徒有臭名。還偵查呢,你知道我腿上讓蚊子咬了多少個包麽。”

兩個人就這麽連抓帶撓地回了老巢。

易大海那天晚上可能有任務,人影不見。易拉明逮著機會至少給一百個不疼不癢的同學打了一百個不疼不癢的電話,胡聊。最後他順手撥了一個號碼,是郝小雨家的。

嘿,萬萬想不到這回有人接!真有!

感覺上那個聽筒一下子就被人抓起來了——易拉明幾乎看見了郝小雨每次搶著接電話的那種樣子。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突如其來的緊張。

“喂。”那邊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很陌生。

易拉明覺得喉嚨那兒非常幹渴,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顫聲問道:“請問你是誰?”

“你找誰?”

那聲音的確很陌生,不可能是郝小雨她爸。再說郝小雨她爸去西北出差據說要半年才能回來。

這是誰呢……賊?

易拉明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如果小雨和她媽媽真的去了武夷山,家裏溜進蟊賊是很有可能的。可是……這個賊也太從容了吧,居然敢接主人家的電話?

易拉明的聰明勁兒出現了,他沒說他要找郝小雨,他覺得不能暴露自己是誰。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個賊現在就在郝小雨家客廳電話機邊的沙發裏坐著呢,最好不要驚動他。

“我找看自行車的韓大爺。”

“錯啦,我是李大爺。”對方哢地把電話壓了,聲音挺橫。

易拉明抬頭看看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一刻了。他稍微想了想,迅速地蹬鞋出屋,像被狗追著似的瘋跑到郝小雨家的樓下。抬頭看去,哦地一下子愣住了。

樓上是黑的。

足有一分鍾,他仰著脖子一動不動。他覺得自己恐怕搞錯了,恐怕真的把電話撥到了一個姓李的人家。那人的聲音雖說不像個大爺,但是順著你的話說,你要是說找韓大哥,他也許就會說“你搞錯了,我是李大哥”。

看來,郝小雨家沒人是真的。

可就在他想到這兒的時候,一個極其意外的情景發生了,就見郝小雨家的燈突然亮了,變戲法一般。不但亮了,而且窗子上清清楚楚地映著一個人影——一個女孩子!

郝小雨……除了頭發……頭發是可以偽裝的!

易拉明這時候的大腦真是複雜得理不清楚了,電話無論是不是打錯了,眼前的情景絕對不是假的。也就是說,由於那個打錯了的電話,使自己意外地發現了郝小雨在家的這個事實。

呀,幸虧打錯一個電話!

他望著窗上那個若隱若現的人影,不知要不要上去抓個現場。附近沒有電話,否則還可以約魏佳出來合計一下。不,無論如何不能放棄這個機會,一個人也要上去!易拉明是個急性子,想到了就動了起來,噌噌一陣疾奔,很快就奔到了郝小雨家的門外。

他大口喘著氣,抬手摁門鈴兒。

夜靜,音樂門鈴的聲音清晰地從裏邊傳出來,一遍、兩遍……門鈴就這麽響著,門沒開,裏邊什麽動靜也沒有。

易拉明不知怎麽,突然便緊張了。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緊張,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心情,輕輕地貼近那房門叫了一聲:“喂,郝小雨!”

樓道裏飄出一個小小的回聲。

他想再喊一聲,可聲音卡在嗓子眼兒那兒黏住似的出不來了。那一刻,他估計自己的樣子絕對像個賊。很小心地退下樓,抬頭再看那個窗口,黑黑的,什麽都沒有了。

溫濕的一層汗,把T恤衫貼在後脊梁上,讓夜風吹得竟然有些涼意。

易拉明鬧不清自己是不是見鬼了。他撿起一塊石頭子兒,朝郝小雨家玻璃窗瞄了瞄,然後扔掉,沮喪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