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我與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小女孩:“姐姐的英語老師叫什麽名字啊?”

俏俏脫口而出:“他叫男朋友。”

97)

俏俏出生在南方,一個叫成君的小鎮,據說曆史悠久,在秦朝時便已存在。

她在這裏生活了十年,直到母親去世,父親餘立軍入獄,才被餘建國夫婦帶走撫養。

成君縣很少下雪,氣溫一直在零度以上,小橋流水,山巒青翠,有石橋和農田,淳樸的農家景色。

下了飛機還要換乘火車和大巴,旅途勞頓,俏俏枕著餘笙的肩膀睡著了,她夢見很小的時候,媽媽還在,抱著她,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哄她睡覺。

她依稀記得幾句歌詞—月兒明,風兒靜,寶貝寶貝,快快睡……

在與往事有關的回憶裏,那是僅有的美好與溫情。

餘建國少年離家,移居北方多年,老家已經沒有什麽直係親屬,都是遠親,大部分餘笙和俏俏都沒見過。餘建國教他們認人,這個是三姨奶,這個是四叔公。

過年走親戚,免不了遭遇三連問:多大了?有對象沒?啥時候結婚?

俏俏脆生生地回答:“十九歲了,有對象,畢業就結!”

白湘寧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氣得咬牙,小丫頭片子,等不及要做陸家人了是不是!

三姨奶,俏俏是見過的,聽說小時候還抱過她。

老太太九十高齡,穿著黑色的舊褂子,腕上一對纏著紅線的銀鐲,叮當作響。她摸了摸俏俏的發頂和臉頰,枯瘦的手指間有老式雪花膏的味道。

“可憐的丫頭,”老太太抹著眼淚,“走的時候還沒有灶台高,一轉眼就要嫁人了。記得去看看你媽媽,她也想你啊。”

拜祭媽媽那天是餘笙陪俏俏一道去的,還有一個負責帶路的表哥。公墓在山上,晨霧繚繞,呼吸間有泥土的味道和雨後清冽的氣息。

墓園裏沒人,靜悄悄的,表哥的手沿著台階一路指上去:“左手邊,第三個。”

餘笙說:“我們就不上去了,在這裏等你。”

俏俏點點頭,突然覺得眼眶有些酸。

雨後地麵微濕,她慢慢走過去,看見了媽媽的臉。

墓碑照片上是一個秀氣的年輕女人,微笑著,眉眼彎起來,甜美清秀,從麵相上看,是個有福氣的人,誰能想到她會被丈夫失手打死。

耳邊似乎有哭聲響起,細細的,微弱的,哀求著,掙紮著。

俏俏坐在墓碑旁,頭靠在上麵,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塵,小聲道:“媽媽,你走的時候我還不到十歲,如今,我都十九歲了,你是不是都要認不出我了?”

抬起手,碰一碰媽媽的臉,指尖上傳來冰涼的觸感,俏俏閉上眼睛,想象媽媽就坐在身邊,她一定會像三姨奶那樣,摸摸她的發頂和臉頰,手上有老式雪花膏的味道。

“我考上了Q大,當地最好的大學,陸驍說我是超常發揮,相當於創造了個人生命史上的奇跡。哦,對了,忘了介紹,陸驍是我男朋友,陸地的陸,驍勇的驍,他也在Q大,讀博士,很優秀的人,也很帥。他設計的作品拿了獎,還上了雜誌封麵呢,特別好看。我很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

有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俏俏睜開眼睛,眼底是細碎的晶瑩的水光:“我很好,放心吧,叔叔嬸嬸都很疼我,餘笙和陸驍也是。四叔公說,我笑起來的樣子很像你,眼睛彎彎的,嘴邊有笑窩。以後,我一定要多笑。”

笑起來的時候就可以假裝你還在。

一片葉子落下來,正掉在俏俏的膝蓋上,形狀細長,像柳葉。

俏俏撿起葉片,用手指一點點擦幹淨,然後貼在唇上,輕輕吹響。

輕緩的柔軟的調子汩汩而出,在山間晨風中慢慢回**—

月兒明,風兒靜,寶貝寶貝,快快睡……

98)

年夜飯是在三叔公家吃的,老式平房的堂屋裏支起三張圓木桌,長輩一桌,晚輩一桌,沒成年的小孩另坐一桌。

大鍋土灶燒出來的農家飯,盤大量足,香氣撲鼻。臘腸、米酒、竹筍燒肉,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特色菜,俏俏拍著肚皮仰天感慨,每逢佳節胖三斤!

一兒一女,學曆傲人,樣貌出挑,白太後站在眾人豔羨的目光裏,甚是自豪。

餘笙有意給白湘寧長臉,讓她心情好些,特意搭配了一身拉風的衣服。踝靴、工裝褲、修身款的夾克外套,兩條腿長得無處安放,有種站直了就要一頭撞上房梁的錯覺,頭發用發膠定過型,英俊利落。

好看的人走到哪兒都討人喜歡,幾個還在念中學的同輩想跟餘笙打招呼,又不太好意思,紅著臉躲在角落裏偷偷張望。

餘笙從小就是孩子王,街坊鄰裏的同齡人都歸他領導,他抬手一揮,招呼幾個孩子:“走,哥帶你們放鞭炮去。”

餘笙拖尾巴似的將幾個小孩帶到小河邊,一人分了幾個仙女棒,囑咐他們小心點,別炸著手。

南方的冬天沒有雪,但是陰冷,風吹過來,俏俏縮著肩膀打了個哆嗦。餘笙看她一眼,脫下身上的夾克外套丟過去,斥著:“凍傻你!”

俏俏裹著餘笙的外套湊過去,手一伸:“哥,新年快樂,大吉大利,給個紅包吧。”

餘笙嘴上叼著煙,斜她一眼,道:“咱倆一個輩分,憑什麽要我出錢給你壓歲?”

俏俏看著他:“因為我在唐總麵前幫你說好話了,一車一車地說!”

餘笙從錢包裏摳出一枚硬幣,又從煙盒裏撕下一塊金色的錫箔紙,包在硬幣上,擱在俏俏手中:“拿去,省著點花。”

俏俏拆開一看,硬幣就硬幣吧,居然還是一毛錢的,好歹給個一塊啊!

還省著點花,你是怕我拿去買東西,店家找不開零錢嗎!

俏俏“嘖”了一下,小聲嘀咕著:“真摳門!”

餘笙摸她的腦袋,笑著道:“哥得攢錢給你娶嫂子!”

俏俏忍不住八卦:“說說唄,什麽時候跟我唐勾搭在一起的?”

“會說話嗎,”餘笙站得有點累,原地一蹲,“那叫自由戀愛。不過,目前處於努力階段,還沒追到手。”

俏俏也蹲下來,挨在餘笙身邊,像兩根並蒂生長的胡蘿卜,她咬了咬嘴唇,道:“唐總是個特別好的姑娘,你得用心對她,特別特別用心才行!”

“放心吧,丈母娘大人!”餘笙歎氣,“我一定會對你閨女特別特別好的!”

餘笙嘴上還叼著煙,隻剩短短的一截,俏俏抬手奪下,掐滅了。

餘笙看她一眼,笑著:“知道心疼哥哥了?不錯,長大了。”

“哥,我好像還沒有認認真真地跟你說過一聲謝謝。”俏俏揉揉鼻子,有點不好意思,慢慢地道,“三姨奶說我可憐,我一點都不覺得,我被保護得很好,擁有很多很多東西,我很知足,也很開心。即便沒有陸驍,我也是幸福的。”

“真長大了啊,知道感恩了。”餘笙幫俏俏攏了攏外套的衣襟,防止風灌進去,他摸摸俏俏的頭發,金工實習做多了,掌心難免粗糙,溫度卻是暖的,“一家人,說什麽謝不謝。我永遠是你哥,天塌下來也是先砸我。”

有個詞語叫“萬幸”,萬中無一的幸運,俏俏想,這真是個美好的詞。

萬幸,她在失去媽媽之後遇上了餘笙一家人;萬幸,她在情竇初開,天真懵懂的年紀,遇見了陸驍。

她一直活在被愛裏,享受著世上最好的東西。

山中古寺傳來零點的鍾聲,在小鎮上回**,新的一年了。

電視裏傳來喜慶的音樂聲,孩子們手牽著手興奮地喊叫著。

俏俏也拿了根仙女棒,銀白的光芒盈盈閃爍,像是捧著個小太陽在手上。

新的一年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唇邊浮起笑容和白色的霧。

願新年,勝舊年。多喜樂,長安寧。

99)

陸然何安排了一場酒會,時間在除夕夜,地點是陸氏名下的一家星光宴會廳。

陸驍在大宅裏等了她一整天,影子都沒見到。

偌大的別墅靜寂無聲,沒有半點新春佳節的歡喜感,像個無人居住的空房子。

會客廳裏的自鳴鍾嗒嗒嗒地向前走著,馬上就要十二點了,萬家團圓,辭舊迎新的時刻。宅子裏的大部分用人都放了假,隻留下兩三個,越發顯得空寂冷清。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陸驍出神般默數著當空落下的雪花,一片一片一片……直到用人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問他什麽時候開晚餐,他才發覺自己在窗前站了整整三個小時。

陸然何依舊沒有回來,也沒打個電話問候一聲,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也不知是在賭氣,還是故意晾著他。

風大了,燈影搖曳,有暗影落在陸驍臉上,映得一雙眸子深不見底。

他說,不等了,開飯吧。

年夜飯呢,又叫團圓飯,不能不吃。

隻有陸驍一個人,用人仍然依照規矩做足了十二個菜,象征著一年有十二個月份,每個月份都有十二分的美滿。

陸驍守著一桌子菜撥通了陸然何的私人電話,是助理接的,委婉地表示陸夫人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有事的話,她會代為轉達。

陸驍說,請轉告陸夫人,陸驍祝她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然後,再沒聽助理說什麽,徑自斷了線。

餐廳裏再度安靜下來,俏俏的電話就是在那時打進來的,她應該在室外,隔著話筒能聽見爆竹燃燒和小孩子的尖叫聲。雜亂,但熱鬧,那才是節日該有的樣子。

他的小姑娘祝他新年快樂,她說,新的一年,她要加倍喜歡他。一年一年這麽累積下去,變成龐大的禮物。

她說,陸驍,我想把一輩子的溫柔都給你,隻給你。

雪越發大了,紛紛揚揚,陸驍一邊同俏俏聊天一邊向外走,用人拿著外套披在他身上,試探著問:“這麽晚了還要出去,要叫來司機嗎?”

“叫吧,”陸驍收起電話,輕聲道,“送我去機場。”

100)

除夕,注定是個不眠夜。

唐青瓷給保姆放了假,她一覺睡到中午,飯也沒吃,打開影碟機看各國經典恐怖電影,在鬼哭狼嚎中過了一天,遇到精彩的情節,也會被嚇一跳,算是極度無聊中的一點小刺激。

天黑下來時,她訂了外賣,魚肉海鮮,一大桌子,店家以為是多人用餐,送了好幾副餐具。唐青瓷拆開包裝,將餐具擺在桌子上,然後拍了張照片,發在朋友圈裏—祝大家新年快樂。

就好像她也有人陪,也在和家人團圓。

零點的鍾聲一過,俏俏的電話最先打進來,說新年快樂啊唐總,新的一年,祝我倆幹吃不胖,瘦成閃電!

唐青瓷打擊她:“文盲!閃電的直徑是五米!你想要一個直徑五米的水盆腰嗎?”

再然後是餘笙,那家夥一張口就討人嫌,笑著說,快,認認真真地給哥拜個年,哥給你發紅包。

唐青瓷:“要不要再給你磕個頭啊,帶響的那種。”

“也行啊,”餘笙嘿嘿笑著,“就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那樣磕!”

電話那端一陣安靜,餘笙搶在唐青瓷切斷電話之前,說了句正經的:“希望你開心,希望我能讓你開心,新年快樂。”

餘笙的聲音裏永遠帶著三分笑意,隻是聽著,都會讓人心情變好。

唐青瓷拿過遙控器關上電視,走到飄窗前,架子上支著畫了一半的油畫,正要拿起畫筆,電話又響了。

自上次不歡而散,她和母親已有大半個月不聯係,猛然聽見對方的聲音,還以為打錯了。

唐青瓷說了句新年快樂,聲音裏沒有半分情緒。

母親猶豫了一下,道:“青青,媽媽想了很久,這些年的確虧欠你太多,怨不得你會恨我,對不起。我已經和現任丈夫辦理了離婚手續,你想不想,我是說可不可以考慮一下,到英國讀書,和媽媽一起生活,給媽媽一個補償你的機會。我隻有一個女兒,卻越來越生分,我怕有一天在街上碰到,媽媽都認不出你了。”

唐青瓷握著電話愣在那裏。

母親說出的每一個字裏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味道,拘謹得近乎可憐,可憐得讓人不忍拒絕。

顛沛半生,回過頭時才發現最重要的親人都已失散,身邊空空****,那種滋味的確不好受。可是“補償”二字,說起來和做起來,都不容易。

據說,時間會把所有遲到的“對不起”,統統變成“來不及”。

唐青瓷想,還來得及嗎,已經丟掉的東西,還能找回去嗎。

如果她真的去了英國,她和餘笙之間,是不是也會變成“來不及”……

101)

陸驍上飛機時,已經是淩晨時分,飛機上乘客不多,他的位置靠窗,身邊坐著一位抱小孩的年輕媽媽。小孩兩歲多一點,是個女娃娃,行程過半時打著嗬欠醒過來,一眼看到陸驍,伸出藕節似的手臂,意思很明顯:要抱抱。

陸驍收起攤放在膝蓋上的文件,從年輕媽媽懷裏把小姑娘接了過來。這一抱不要緊,小姑娘賴在他懷裏再不肯挪窩,奶嘴都不要了,攬著陸驍的脖子玩他的襯衫紐扣。

年輕媽媽滿含歉意,小聲道:“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陸驍笑著說沒關係,問起小姑娘叫叫什麽名字。

年輕媽媽說小名叫喬喬,喬木的喬。

陸驍低下頭,摸了摸小丫頭胖嘟嘟的小手,眼底有細碎的暖意。

你好啊,喬喬,我要去見的人叫俏俏。

下飛機之後,陸驍租了輛車,抵達成君鎮時天都黑了。在酒店辦入住時,前台主動跟陸驍聊了幾句,告訴他晚上在綠地廣場有舞獅和煙火表演,早點去能占個好位置,看得清楚些。

陸驍用房卡打開門,先洗澡換衣服,從浴室出來時,聽見手機在響,接起來一聽,果然是俏俏。

小姑娘愛湊熱鬧,已經到了綠地廣場,背景裏一片雜音,笑著說今天有舞獅表揚,外麵可熱鬧了。小商販坐地起價,平時五塊錢一個的棉花糖,今天統統二十塊,餘笙甘當冤大頭,給同行的幾個小孩一人買了一個,心疼得心頭滴血。

陸驍換好衣服拿了鑰匙去停車場取車,開關車門時響聲明顯,俏俏“咦”了一聲,道:“陸驍,你也在外麵嗎?”

陸驍調整了一下後視鏡,透過鏡子看見自己的眼睛,裏麵有著明顯的溫柔,他笑著道:“是啊,在送外賣。”

102)

長輩嫌冷不願湊熱鬧,餘笙帶著幾個同輩的孩子出來看表演。幾個小孩在念初中,還算聽話,乖乖圍在餘笙身邊,沒有到處亂跑。

先開始的是舞獅表演,樹梢上屋簷下,掛起了顏色各異的彩燈,通明透亮,燈火如晝,映出新春佳節的熱鬧喜慶。有舞獅隊的地方就有耍龍燈的,十三節的長龍,披著漂亮的龍衣,內裏置著油燈,繞著紅色的寶珠翻騰跳躍。

鑼鼓聲、鞭炮聲和觀眾的呼聲掌聲混在一起,流彩繽紛中,映出光燦明亮的熱鬧非凡。

俏俏看表演看得正興起,餘光瞄見餘笙接了通電話,那廝斜咬著一根煙,壓著嗓子應了幾聲,突然握著俏俏的手臂,道:“跟我來。”

餘笙叮囑幾個小的留在原地等他,不要亂走,然後帶著俏俏從看表演的人群裏擠了出來。

廣場另一側立著一尊大石雕,旁人都擠在別處看舞獅表演,石雕附近冷冷清清。俏俏甩了甩被握住的手臂:“抽什麽風啊你,表演還沒結束呢,我要回去看!”

餘笙鬆開她,後退一步,笑著指了指她身後。不等俏俏轉身,腰上一緊,竟是被人抱了起來。萬丈銀河、流光星辰齊齊向她撲來,形成金色的光霧將她籠罩,喧囂吵鬧的雜音急速退去,耳邊隻剩安靜的呼吸和帶笑的聲音。

俏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驚訝著:“陸驍?陸驍!你你你你……你怎麽在這兒?我穿越啦,還是在做夢?”

陸驍抱著她,眼底聲音俱是溫柔,他說:“我把自己送來了,算不算最好的新年禮物?”

俏俏睜大眼睛,驚喜的感覺淹沒一切感官,仿佛寒冬凜然而退,轉眼間便是春光四月。

你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刻,春天也來了。

餘笙歪在一旁,擼起衣袖看了看腕表,八點多一點。過年嘛,天越黑越熱鬧,晚些回去也不會被懷疑,他對陸驍道:“十二點之前,必須把人送回來,太後還在氣頭上,別上趕著找罵。”

俏俏根本沒聽見餘笙都說了些什麽,眼睛隻看著陸驍,一臉的難以置信,回不過神。

陸驍摸了摸她的頭發,對餘笙點了點頭,道:“多謝。”

餘笙“嘖”了一聲,嘀咕著:“等小爺有對象了,一定天天朋友圈直播秀恩愛,虐死你們!”

不然,對不起這些年吃過的狗糧。

103)

酒店的空氣有些悶,還有一股廉價的清新劑的味道。

俏俏先推門進去,陸驍握住她的手腕,關上門,將她抵在門板和胸膛之間。屋子裏沒開燈,有星光落進來,隱約能聽見鑼鼓聲和人群的喧鬧聲。

那些聲音很近又很遠,好像與他們隔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新年快樂,寶貝。”陸驍的唇貼在她耳邊,每一個字都極盡溫柔與旖旎,仔細聽一聽,簡直能要人的命。

俏俏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她沒有問陸驍為什麽會突然跑來,事實上,這個問題也沒有問的意義。

為什麽會來?因為他需要她,他的生命和感情裏缺失了一部分,空****的,又冷又疼,需要有人來填補。她願意治愈他身上所有的清冷和孤獨,無論在什麽時候。

愛之所以溫暖,就在於它能夠治愈時間都無法撫平的傷口。

俏俏上前一步,踮起腳,嘴唇貼合的那一瞬,看到陸驍的耳朵上的曜石耳釘,帶著光芒,細碎璀璨。

窗外是喧鬧的夜與節日,窗內是薄薄的黑暗和彼此的呼吸,光影混**疊,在眼前折射出夢境般的虛無。

俏俏恍惚覺得自己正在燃燒,熾熱的感覺自身體內部透出來,呼嘯席卷。耳鬢廝磨間她的手指碰到陸驍的腰帶,金屬帶卡觸感微涼,她瑟縮了一下,陸驍反手握住她的腕,帶著她,讓她的掌心貼在他腰間的皮膚上。

俏俏聞到極淡的雪鬆木的香氣,那是陸驍慣用的香水味道,掌心下的肌肉流暢緊致,光滑的、火熱的。

“你心跳得好快,”陸驍低下頭吻一吻俏俏的額頭,兩人離得太近,鮮潤的唇輕輕擦過耳側,“是因為我嗎?因為我才跳得這麽快嗎?”

明知故問!

還是壞心眼的明知故問!

俏俏臉色通紅,抓過陸驍的手,看了看他的腕表,眼睛裏含著鱗波似的光,小聲道:“最晚十二點,我要回去。”

“真殘忍,”陸驍抵著她的額頭,故意道,“我可是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飛機才來到這兒的。”

“其實,十二點半也行。”俏俏轉轉眼睛,臉色紅彤彤的,“最晚不能超過四十。”

不然,太後真的要罵人了!

“還有三個半小時啊,”陸驍輕笑著,碰一碰她鎖骨上的凹陷,“你說究竟是太長,還是太短?”

俏俏臉色紅得不能再紅,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枕在他的肩膀上,淩亂的心跳漸漸平定,一種比心動更加溫柔的情緒漸漸浮上來,那便是長相守。

我與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酒店的床單上帶著一股清潔劑的味道,當陸驍傾身覆過來時,俏俏的所有感官隻嗅到一種味道—雪鬆木的香氣,清新淡雅,一如他身上白襯衫,又如他英俊精致的臉與眼睛。

陸驍扯開襯衫的扣子,露出線條流暢的胸口,他說,別怕,我隻想抱抱你。

俏俏迎上去,吻住他,說我不怕,有你在身邊,我什麽都不怕。

窗簾微微晃動,半空中一彎上好的月。

104)

是陸驍的電話先響的,兩聲之後便斷掉,然後是俏俏的。

拿過手機一看,餘笙的名字跳在屏幕上,再看一眼時間,十二點過十分。

比預定的時間多給了十分鍾,冒著被太後數落的風險,餘笙已經很夠意思。

道理都明白,還是懶得動,陸驍躺在俏俏的胸口上,閉著眼睛,道:“我想抽煙。”

俏俏鉤過扔在床腳的外套,從口袋裏翻出一顆奶糖,剝掉包裝紙塞進陸驍懷裏,哄著:“吃這個吧,甜的,比尼古丁味道好多了。”

陸驍長歎一聲,俏俏推推他的肩膀,臉還紅著,道:“我要去洗手間。”

陸驍動了動,俏俏跳下床,落地的瞬間才發覺腿麻得厲害,連膝蓋都是軟的。

身後傳來輕笑聲,陸驍斜躺在那裏,一手支著臉側,道:“北朝樂府詩歌中寫的‘含情出戶腳無力’,大概就是這樣的情形吧。”

洗手間的架子上搭著三條毛巾,俏俏拿下來一條沒用過的,用溫水沾濕,在臉上擦了擦,權當降溫。

鏡子上映出一張羞怯又動人的臉,眼波盈盈,似乎與以往有些不同,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同。

餘笙還在等著,俏俏沒敢在衛生間裏多磨蹭,出來時,正看見陸驍將揉皺的襯衫脫下,換上煙灰色的毛衣,行動間露出勁瘦的腰、緊實的腹還有胸口,他半轉過身,斜方肌線條明顯,鎖骨處凹陷精致。

人啊,難有十全十美,要麽長得好,要麽成績好,要麽身材好家世好,能占據一項已是老天青睞,樣樣都占自是萬中無一。

俏俏想,我的“萬幸”小詞典又要更新了—萬幸,喜歡與被喜歡的人都是陸驍。

什麽程司湛什麽許知燃,在那一刻統統被抹去了姓名。

105)

看舞龍舞獅煙火表演的人群早就散了,空氣裏殘留著濃重的火藥和硫黃味兒。

餘笙帶著幾個小孩蹲在石雕的背風處,他攏著打火機上跳出的火光點了根煙,想著,再過十分鍾,就十分鍾,姓陸的還不把人送回來,他就要發飆了。

零上三度並不比零下三度暖和多少啊,凍死爺爺了。

親戚家的小孩碰了碰餘笙的手臂,小聲道:“餘笙哥哥,俏俏姐姐去哪兒了?”

“會情郎”三個字在舌尖上滾過一遭,餘笙將打火機的蓋子彈開又合攏,哢嗒哢嗒地繞著玩,半晌才道:“拉肚子,上廁所去了,回家不許亂說啊,傳到我耳朵裏當心我揍你。”

孩子隻是年紀小,又不是傻,什麽程度的鬧肚子能鬧三四個小時,小孩看了餘笙一眼,撇撇嘴,再沒說話。

一根煙抽到底,才看見俏俏的影子,蹦蹦跳跳地從廣場另一側跑過來,手裏提著個袋子。

餘笙將煙頭碾滅扔進垃圾桶,眯著眼睛四處張望陸驍把車停在哪兒了。俏俏沒看他,從袋子裏拿出幾盒巧克力,分給親戚家的小孩。餘笙瞄了一眼,進口的,死貴死貴。

陸驍這家夥,出手倒是大方。

一個小孩極會說話,抱著巧克力的盒子,對俏俏道:“姐姐,你好半天沒回來,原來是去給我們買巧克力了!”

俏俏連忙點頭:“對啊,這個牌子的巧克力可好吃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餘笙險些把白眼翻上天,俏俏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遞過去一個天鵝絨的藍色禮盒,道:“這是給你的,陸驍說祝餘小學弟新年快樂!”

餘笙高中和本科時都和陸驍是校友,讀了研才分開,算得上半個學弟,他打開盒子看了看,經典款寶璣腕表,一塊會報時的人民幣。

小藍盒原樣打開又原樣扣上,餘笙將盒子丟回到俏俏懷裏,道:“大過年的,你哥在廣場風口裏蹲了三四個小時,不是為了這種東西。告訴陸驍,少把他那些奸商的手段用在我身上!”

俏俏吐吐舌頭,道:“哥,你別生氣,他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什麽意思,”餘笙道,“心意我領了,東西就免了。我同意你和陸驍在一起,不是圖他的家庭條件,更不是銀行賬戶裏的數字,隻是覺得他能對你好。如果有一天,他做了混賬事,就算他拿寶璣壘道城牆堆在咱家門口,我也照樣打折他的腿。”

俏俏摸摸鼻子,有點想笑,又忍不住感動。

106)

陸驍隻在成君待了兩天便回去了,學校和工作室一堆事情等著他,實在太忙。餘建國和白太後難得回一次老家,要留在這裏過元宵節。餘笙在讀研究生,年假隻有十天,他也要提前回去,俏俏樹袋熊似的抱住餘笙立起的行李箱,伸出懇求的“爾康手”,道:“哥,把我帶走吧!我能洗衣疊被煮茶做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帶我一塊回去吧!”

餘笙伸出一根手指,抵著俏俏的腦門把她推開,道:“少來,我是急著回去完成學業,為國為民,你是急著回去談戀愛,浪費資源。咱們倆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不屬於同個戰壕,還是別攀交情了!”

餘建國小聲同老伴兒商量,要不也讓俏俏提前回去吧,餘笙也走了,把她自己拘在鄉下,連個陪她鬥嘴的人都沒有,多無聊啊。

白太後手裏兜著一把五香瓜子,邊嗑邊道:“滿院子的進口巧克力糖紙你沒看見啊?那是鎮上的小超市能買到的東西?肯定是外人帶來的。你沒帶我沒帶餘笙沒帶,你猜還能有誰上趕著給咱們親戚家的孩子送吃的?”

餘建國一愣:“你是說陸驍來過了?不能吧,我沒見到人啊!”

“人家又不是來看你的,為什麽要讓你看見?”太後“嘖”了一聲,“更何況,大過年的,你把俏俏放回去,萬一那個陸什麽夫人又找她麻煩,連個給她撐腰的人都沒有!動動腦子,傻老頭!”

餘建國還真沒想到這一茬,嘿嘿憨笑,奉承著還是老伴兒心思細。

白湘寧老佛爺似的扶著餘建國的手臂,深深歎了口氣,道:“陸驍也是個可憐,闔家團圓的時候,隻他孤身一人,有家不回,必然是鬧了矛盾。你說說,世界上怎麽會有陸然何那樣的媽,真是想不通!”

想走的走不掉,俏俏被拘在鄉下,陪著家裏老人聊天說話剝核桃仁。日子雖然無聊,核桃仁卻極好,飽滿香甜,俏俏私藏了一包她親手剝的,留給陸驍。

俏俏在電話裏同陸驍開玩笑,說:“送你點核桃仁,讓你補補腦子!”

陸驍無奈:“怎麽聽起來像罵人。”

聽筒裏傳來敲擊鍵盤的機械聲,俏俏坐在院子裏的果樹下,搖頭晃腦地道:“陸驍啊陸驍,你為什麽總是那麽忙?”

陸驍笑了笑,道:“再怎麽忙,督促你好好學習的時間還是有的。送給你的那些英文詩集都看了嗎,念一首給我聽聽。”

俏俏想了想,選了女詩人茨維塔耶娃的那首《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I'd like to live with you in a small town.

Where there are eternal twilights and eternal bells.

The faint chime of ancient clocks like droplets of time.

And sometimes, in the evenings, from some garret -- A flute .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

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鍾聲。

古老時鍾敲出的微弱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

有時候,在黃昏,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笛聲……

電話掛斷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親戚家剛上初中的小女孩。小女孩梳著馬尾辮,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她剛好聽到俏俏念的英文詩,崇拜道:“姐姐,你口語真好!平時是怎麽練的呀?”

俏俏回憶了一下她學習英語和鍛煉口語的過程,看原文詩集、早起晨讀,堅持聽力,每一個步驟都有陸驍參與的痕跡。她不由得臉色一紅,道:“首先你得有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

一對一專業指導,不收學費,還溫柔體貼。

小女孩:“姐姐的英語老師叫什麽名字啊?”

俏俏脫口而出:“他叫男朋友。”

小女孩:“……”

恰巧路過的白太後:“……”

八達嶺上的長城牆都沒有你的臉皮厚!

“麻煩陸老師以後多教育教育我,

最好是一對一單獨輔導,門一關,我和你……”

語音08)

107)

餘笙扛著行李箱下了飛機,家都沒回,先去了陸驍住的金譽園,從箱子裏搬出一堆東西—臘腸、臘肉、年糕、甜酒,還有俏俏親手剝的核桃仁。

餘笙累得腰酸背痛,大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癱,道:“都是我妹讓我帶回來的,死沉,麻煩把運費結算一下,首重20公斤,續重十公斤以內每斤14,超重另算。”

“辛苦了。”陸驍坐在他對麵,笑著道,“餘笙小哥哥親自上門送特產,這是妹夫才有的待遇吧。”

“想得美!”餘笙眼睛一橫,“臘腸裏麵絆了耗子藥,吃的時候小心點!”

餘笙一放假就陪著雙親回了南方老家,沒來得及和朋友聚一聚,不少人都等著他呢,剛下飛機就有信息飛進來,問他什麽時候有時間,大夥聚一聚。餘笙挑了一個順眼的回複:半小時後見。

陸驍叫住他,從茶幾下拿出個小盒子,推過去,道:“寶璣不要,這個總行吧?”

又一個天鵝絨的小藍盒子,比之前那個小了些,蓋子彈開,金屬色打火機躺在裏麵,限量的定製款,邊角處刻著餘笙的姓名縮寫。

陸驍拿出打火機,給餘笙點了一根煙,道:“我欠你一個人情,也欠你一聲謝謝。”

火苗映在兩人中間,像一朵豔麗的花。

餘笙一貫滿身痞氣,他笑了笑,偏頭將火苗吹滅,挑起眼睛,像某種危險的肉食性動物,道:“我不喜歡聽客氣話,也不需要那個,好好待我妹妹就成。”

陸驍英俊溫雅,骨子裏有股貴族氣,在氣場全開的餘笙麵前也毫不遜色,他將打火機放進餘笙手裏,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的性格並不好,認識俏俏之後,才變得細致溫柔,才有了衝動和熱忱,是她改變了我,也是她拯救了我。所以,我再不會像喜歡她一樣,喜歡上其他人。”

有些感情一生隻能給出一次,用盡全力去愛的人也隻有一個。

餘笙頓了一下,將打火機收進口袋,故意道:“暫且信你一次!”

108)

友情局約在了一家名叫“HBZ”的酒吧,餘笙打車過去,盯著牌匾看了半晌,道:“HBZ—這名字有什麽深意嗎?”

同伴解釋:“HBZ就是‘喝不醉’三個字的首拚啊。”

餘笙嘴角一抽,行吧,是我高看你們了。

七八個人在大廳裏,熱熱鬧鬧地湊了一桌子。餘笙作為長期性失蹤人口,甫一露麵,便收到各方友人的慰問。啤酒白酒葡萄酒,三輪下來,餘生耍賴討饒,嚷嚷著,你們是想讓我去黃泉路上走一走嗎?

餘笙是最不像學霸的學霸,他愛好多,朋友也多,抽煙喝酒文身,沒有半點老實孩子該有的樣子,也正是這種反差感,讓他變得更加亮眼。

煙酒氣濃得散不開,有人伸手過來,攬著餘笙的脖子要同他玩牌,行動間帶起一股香水味,是個女的。

餘笙閃身躲開,笑著道:“沾上香水味回家說不清楚。”

朋友起哄:“名草有主了?”

餘笙也不瞞,笑著道:“追著呢,快了。”

那女生麵有不甘,挑著眉毛,道:“什麽樣的姑娘,能勾走我們小餘哥的魂兒,哪天帶出來,讓我們見見。”

餘笙看她一眼,唇邊彎起戲謔似的柔軟,故意道:“自然是好姑娘,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好到要藏起來,不能給你們看!

正鬧著,舞台上炸耳朵的搖滾樂突然一停,餘笙扭過頭,看見舞台下的人群中劈開一條窄窄的路,一個拿著吉他穿著黑色套裝的人走到舞台邊沿,長腿一抬,直接跳了上去。

燈光暗淡,那人又穿了身黑,還是短頭發,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

餘笙不由得坐直了身體,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同伴嚼著聖女果小聲嘀咕:“新來的駐唱嗎,以前沒見過。”

“不是駐唱,”服務生送來小食,笑著道,“一學生,唱得不錯,偶爾來玩玩。”

餘笙的目光一直擱在舞台上,收不回來。他看見那人上台時帶了張吧椅,一腳撐地,一腳支在椅子的橫梁上,腿形筆直修長。那人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將麥克風調到合適的高度,低頭撥弄了兩下琴弦。

餘笙目不轉睛,這身形,這氣場,這不好招惹的範兒,可真眼熟啊。

前奏輕輕而出,是一首詞曲皆美的英文歌—

可是接下來,卻沒人顧得上注意歌手究竟是男是女了,因為唱得太好,老天爺賞飯吃的好嗓子。

唐青瓷向前一步,自陰影裏走出,站在有聚光燈的地方。

餘笙聽見自己的心跳,“嘭”的一聲。

他的好姑娘,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短發,洗掉了染色,隻剩幹淨的黑。臉上掃著薄薄的妝,越發顯得神情淡漠,瞳仁卻是豔麗的,像貓,高貴漂亮。她不看手中的吉他,也不看場下的觀眾,盯著虛空中的某個角落,輕輕地唱—

I was a little girl alone in my little world

我是一個小女孩獨自在這小小的世界

who dreamed of a little home for me.

夢想有一個小小的家

I played pretend between the trees,

我計劃將它隱蔽在樹叢中間

and fed my houseguests bark and leaves,

用書皮和葉子招待我的客人

and laughed in my pretty bed of green.

在我可愛的綠色**歡笑

……

表情是冷的,歌聲卻是暖的,對比中撕扯出令人目眩的光,仿佛那個唱歌的女孩本身就在閃閃發亮。

一首唱完,有人鼓掌,有人起哄,都是善意的,沒什麽過分的話。

不止一個觀眾喊著:“女神!再唱一首吧!上次唱的那首粵語歌,好聽!”

唐青瓷調了調琴弦,道:“行啊,就唱這個吧。”

餘笙突然從位置上站起來,同值班經理說了句什麽,然後快步消失在舞台後方的黑暗中。

氣氛很好,溫度也熱,唐青瓷脫了外套,裏麵是一件白色的半袖T恤。台下坐滿了人,她誰也不看,隻抱著自己的吉他,粵語唱得字正腔圓,非常有味道。

極淡的煙熏嗓,有種滄桑的味道,卻不壓抑,淡漠與柔情,煙火與金屬色,全在那把嗓子裏,真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歌唱到一半,有鍵盤加進來,唐青瓷抱著吉他回身看一眼,愣了愣。

餘笙也脫了外套,穿了件黑色的運動背心,手臂上箍著漂亮的肌肉線條,燈光在皮膚上映出略深的小麥色,露出些許文身的影子,健康、幹淨,還有點性感。

除了偶爾看了一下手中的鍵盤,餘笙的眼睛一直凝在唐青瓷身上,見她看過來,立即回以燦爛熱情的笑。

餘笙身上有著強烈的少年感,永遠朝氣昂揚,永遠恣肆瀟灑,燦爛笑起來的樣子比夏日的陽光更炫目。

台下的觀眾立即注意到他,掌聲裏夾雜著議論,多半是女生,嘰嘰喳喳—

“哪兒來的小帥哥啊,以前沒見過。”

“這腿可真長,還細,身材也好!笑起來真好看!”

……

那聲音吵得人心煩,唐青瓷險些唱錯歌詞,她皺了皺眉,聲音裏的金屬色越發濃重,衝淡了柔情。唱完最後一句,不等伴奏放完,她就站起來收吉他。

唐青瓷沒說話,拎著外套和吉他徑自從舞台上跳了下去,拐進了員工專用的狹窄通道。她沒直接離開,而是貼牆站著,有人路過,被她攔下,啞著嗓子道:“有煙嗎?給我一根。”

109)

“抽我的吧。”

幹淨清透的聲音。

餘笙敲了敲煙盒,反手遞過去,他也靠著牆,站在唐青瓷身側,臉上帶著一點笑。

唐青瓷接過來,咬在嘴上,道:“火機呢,有嗎?”

餘笙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拿出陸驍送的打火機,彈開蓋子,按了按,火焰跳出來,映在他的掌心裏,也映亮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唐青瓷看他一眼,將頭湊過去,火光一映,越發顯得唇色豔麗。

餘笙有點心猿意馬,他看著唐青瓷的嘴唇和她唇間的煙,低聲道:“《紅豆》會唱嗎?給我唱兩句吧。就唱‘可能從此以後/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那幾句,我想聽。”

“人家都是按名點歌兒,”唐青瓷磕了下煙灰,“你怎麽按詞兒點?”

餘笙笑了笑,轉過去,和唐青瓷並著肩膀靠牆站著,道:“我就想從你嘴裏聽到‘天長地久’四個字。”

唐青瓷不是愚笨的人,自然聽得懂這句話裏的意味。她垂下眼睛,睫毛微微顫抖,煙霧彌散開來,遮住了她的表情。

餘笙奪過唐青瓷指尖的煙,煙尾處留著淡淡的口紅印,餘笙側過身子,麵對著唐青瓷,將那抹紅色挑在指尖,他道:“那天在遊樂場,有句話我沒有說完—我的心不是小區,是城堡,住著我的小公主,公主的名字叫唐青瓷。公主,我感受到你在恐懼,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麽?”

唐青瓷第一次不敢看一個人的眼睛,她皺了皺眉,終於露出一點脆弱的樣子,低聲道:“你是不是要出國了,留學?”

俏俏之前提起過,別看餘笙一副痞子相,其實計劃明確,他從不混日子,想要什麽,想做什麽,早就想得清清楚楚。

雅思和GRE都已經考過,分數接近滿點,大四時GPA毫無懸念地達到了4.0,出國深造隻是時間的問題。

是鷹,就該飛在高遠的地方。

餘笙沒說話,相當於默認了。

唐青瓷身體裏的血液急速冷下去,看著兩個人的影子,自虐一般又問了一句:“去哪兒?美國?”

“英國,”餘笙抿了抿嘴唇,報出一個學校的名字,聲音很輕,卻沒有任何猶豫,“隻是去留學,讀博士,我一定會回來的,不會留在外麵,我保證。”

“挺好的,你就該去更好的地方,”唐青瓷無意識地接了一句,語畢,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抬頭,聲音不由得拔高兩度,“你說你要去哪兒?”

餘笙有些錯愕,像是被嚇著,重複了一遍:“英國。”

—我要留學了,去英國。

真是巧啊,巧得都忍不住相信世界上真有緣分這東西了。

唐青瓷轉頭看向餘笙,那一瞬間,她想了很多,太多的東西融在眼神裏,讓那記目光變得格外深遠。

餘笙終於將那根煙捏碎,連同火星一並掐在掌心裏,隻餘一點紅色留在指尖。他轉過身,背靠著牆壁,和唐青瓷看著同一個方向,輕聲道:“我說喜歡你,是真的,我說我一定會回來,也是真的。再見麵的時候,唱首《紅豆》給我聽吧,我很想聽到我的小公主對我說出‘天長地久’四個字,那該是怎樣的場景啊。”

尾音裏帶著悵然的味道。那份悵然讓唐青瓷覺得心酸。

她第一次這樣心疼一個人,也是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

喜歡滿得快要溢出來,再也不能裝作不在意了。

餘笙,其實我也喜歡你,喜歡了很久。隻是我太害怕,怕所有愛情都會變成爸爸媽媽那樣子,潦草收場,各自老去。

我一直以為,避免失去的唯一辦法,就是不去得到。不伸手碰到火,就不會被灼傷。

可是我偏偏遇見了你。

你啊。

唐青瓷靜靜地看著餘笙,看了好久好久,好像要透過時間和光影將這結局看個明白。她看得眼眶都發酸了,眼睛裏浮起一層晶亮的霧,抬起手,什麽東西自指尖垂落下來,亮閃閃的,帶著光澤。

餘笙下意識地伸手接住,是一條皮質手鏈,上麵有墜牌。墜牌是淺古銅色,正麵是貓爪圖案,背麵是衝壓的字跡,寫著—流浪貓,無主,能吃,賞口飯吧官人。

餘笙愣了愣,這手鏈怎麽跟他給流浪貓大年年做的貓牌一模一樣?

唐青瓷的眼角逐漸濕潤,臉上卻慢慢浮現起笑容,不再是以往冷豔的樣子,透出小女孩般的嬌憨。她道:“明年的今天,我最喜歡的歌手在曼徹斯特的體育館開演唱會。如果我們能在現場遇到,我唱《我願意》給你聽。”

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

隻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

……

我願意。

餘笙怔在原地,腦袋裏飛快地浮過幾行資料—

曼徹斯特,英國第二大繁華城市。

英國。

“這是我們兩個的約定,”唐青瓷向後退了幾步,身影再次融進黑暗裏,藏住唇邊的笑容,“不許讓第三個人知道。”

110)

俏俏從南方老家回來後,才登錄教務網查詢期末成績,退步了十五名,那叫一個慘。

陸驍自年假結束就沒閑著,出差三次,元宵節都是在飛機上過的,也沒顧得上問起俏俏的期末成績,讓小丫頭逃過一劫。

餘笙在一旁哼哼著:“男朋友兼職家庭教師,還不用給家教費,這筆買賣做得好啊,穩賺不賠!”

三月,開學了,102寢室的四個小丫頭又聚在了一處,各自從老家帶了一堆特產。寢室長鄭可彤撲過去挨個擁抱,笑著道,想死哥了,過來,哥抱抱。

餘下三個人一致嫌棄她—流氓!

開學後第一次聚餐吃的是火鍋,等餐位時服務員送了一小碟爆米花,鹹口的,蟹黃味,比俏俏之前吃過的都要好吃。她特意跑去問服務員爆米花是不是在外麵買的,什麽牌子。

服務員拍了張照片給俏俏,說她也覺得這個爆米花特別好吃。

這個零食品牌有點冷門,不太好找,俏俏逛了七八家超市才買到。負責陪逛的鄭可彤五體投地,佩服道:“您才是吃貨的最高境界!”

俏俏道:“買給陸驍的,他一忙起來就顧不上吃飯,辦公室裏備點小零食,關鍵時候能救急。他挑嘴挑得厲害,甜的不愛吃,辣的不愛吃,這個爆米花應該能合他胃口。”

鄭可彤看著俏俏,特別認真地說了一句:“還有沒有同款女朋友啊,我想給我哥找一個!娶了一個你,幸福全家人。”

俏俏笑起來:“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天氣一點點暖和,心也是。俏俏帶著好不容易買來的小零食去了雲境工作室,午飯時間,陸驍依舊在開會,俏俏照例去休息室等他,路過辦公區時,看見一個年輕女孩急得團團轉,像是要哭出來。

俏俏探頭看一眼,看到電腦屏幕上一片藍,飄過一串串的代碼和參數。

都去開會了,辦公區裏隻有女孩一個人,自言自語著:“怎麽死機了,PPT還沒有拷貝出來,陸總等著用呢!”

俏俏在半開著的玻璃門上輕輕敲了敲,道:“不介意的話,我幫你看一下吧。”

天降神兵,女孩恨不得千恩萬謝。

長發披在肩上,工作時有些礙事,俏俏拿了支圓珠筆當發簪,將頭發綰成髻,露出纖細的脖頸和白似雪片的小小耳垂。

電腦藍屏是錯誤更新引起的,在安全模式下進入控製麵板,刪除顯卡驅動後安裝上新的,硬盤也有點小問題,備份數據,將分區磁盤格式化,關機重啟—

當當當,問題解決。

“餘俏,你可太棒了!你這麽優秀,讓別人怎麽活啊!”

俏俏甚是佩服自己,一邊自我表揚一邊擺了個黃飛鴻的經典造型,腳尖在桌腿上輕輕一踢,電腦椅順勢轉了半個圈,就看見陸驍站在身後,笑意盈盈。

那點自戀又顯擺的小樣全被人家看了去。

真丟人啊。

陸驍是出來拿資料的,對電腦出問題的女孩道:“先開會,其他事情過後再說。”說完,故意自俏俏身邊繞過去,抬手摘下了她綰發用的圓珠筆,別在文件夾上,拿走了。

兩員幹將端著茶杯互通八卦,最後一錘定音—那一定是支有故事的圓珠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