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喜歡你個大西瓜

他說,我從不對你發脾氣,你就當我真的沒脾氣,是嗎?

俏俏眼淚越過鼻梁掉在枕頭上,她想,對不起啊,陸驍,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氣自己,氣自己沒出息。

73)

聖誕節過後,期末考試正式提上日程,話劇社、合唱團以及幾個舞蹈社團準備在元旦前舉辦一場聯合演出,作為本學期最後的狂歡。

宣傳工作自然要交給學生會宣傳部,部長帶著幾個小幹事,頂著零下十七攝氏度的老北風去宣傳欄張貼宣傳海報。

風太大,手上一鬆海報就被吹跑了,正落在俏俏臉上。視線被擋住,俏俏不辨方向,和路過的人撞在一起。

俏俏扶住對方時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隻一眼就愣在那裏。

哪兒來的小仙女啊,也太漂亮了吧!

美人身形修長,穿著大衣和長筒靴,高挑有致,臉上薄薄地掃了些淡妝,皮膚和眉眼都很幹淨。

老話常說美人看骨,眼前這位就是從骨相裏透出美感來,五官和身材比例都好得沒話說。

俏俏看得呆住,脫口而出:“小姐姐,你也太好看了吧!”

美人笑起來的樣子更好看,她摸了摸俏俏圍巾上的絨線球,道:“嘴巴這麽甜,是不是偷吃糖了?”

俏俏搖了搖手裏的海報,趁機推銷:“這周五在大禮堂有演出,小姐姐來看吧,我幫你在前排占個好位置,角度一級棒的那種!”

美人抿唇微笑,指了指海報,道:“占位置就不用了,我也是演員,有我的獨舞表演,芭蕾舞。”

俏俏仔細研究了一下節目單,芭蕾舞表演隻有一個,演員叫許知燃,新加坡籍留學生,入學不久,就讀於美術學院攝影係。

名字好聽,人好看,學曆過硬,身有特長。

俏俏抱著專業書仰天感慨,有些人啊,不僅老天爺賞飯吃,祖師爺還上趕著給補營養,你說氣人不氣人!

鄭可彤作為幕後工作人員掌握了不少八卦,吃著室友們供上來的零食細說分明:“許知燃實在漂亮,入學還不滿一個月就已經聲名在外,合唱團的男團長作為本場演出的總策劃,為了跟美人套近乎,千裏迢迢地跑到攝影係邀請美人參加演出。許大美人客氣地問他需要一個什麽樣的節目,你們猜團長大人怎麽說?”

眾人齊聲:“怎麽說?”

鄭可彤拿眼鏡盒當驚堂木重重一拍,學著男團長的語氣:“你會什麽,我們就缺什麽,哪怕是胸口碎大石和腳踩電燈泡!”

四個姑娘一齊笑倒在**。

74)

演出當晚,大禮堂的後台一團亂,鄭可彤忙得顧不上吃飯,俏俏偷偷溜進來給她送吃的,正巧被學長撞見,強行抓了壯丁,讓她留下來當臨時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開場節目是大合唱,女生穿裙子,男生是襯衫西褲,即將上台時,一個男生才發現腰帶不見了。褲子略鬆,沒有腰帶,很容易滑下去。大家都急得團團轉,俏俏想起什麽,拉開背包的拉鏈,道:“我沒有腰帶,但是有一根超長數據線。”

數據線是黑色,褲子也是黑色,顏色相近,完美融合,長度也正合適。

男生拎著數據線哭笑不得,俏俏拍拍他的肩膀,道:“特殊時刻,湊合著用吧。”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俏俏回過頭,隻覺眼前一亮。

許知燃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脖頸修長似天鵝,腿形尤其好看,長且直,滿身優雅清華,地地道道的美人坯子。

許知燃摸摸俏俏的臉,笑著說:“你怎麽這麽好玩。”

被美人誇讚是種享受,被美人摸臉是享受中的享受,俏俏有些飄飄然,傻笑道:“那你要不要把我帶回家去慢慢玩?我吃得不多,功能齊全,居家旅行,必不可少。”

周圍的幾個工作人員都笑了,許知燃笑得尤其爽朗,唇紅齒白,光燦明媚。她握著俏俏的手說,我們加個微信吧,等演出結束,我一定要約你吃頓飯,太可愛了。

美人主動提出加微信,俏俏怎麽會拒絕,在一眾豔羨的眼神裏,樂顛顛地跟著許知燃進了更衣室。

許知燃從櫃子裏拿出手機,停在最前端的是相冊界麵,屏幕亮起時,俏俏看到一張格外熟悉的臉映在上麵。

那是一張舊照片,開學典禮上,陸驍作為學生代表上台發言。他穿正裝的樣子很好看,英俊儒雅,溫潤似玉。右耳上的黑曜石光芒灼灼,襯著那雙眼睛,正如歌裏唱的—著迷於你眼睛,銀河有跡可循。

俏俏始料未及,愣住。

許知燃見她神色有異,笑著道:“你也認識他嗎?”

俏俏點點頭,正想說他是我男朋友啊,就聽許知燃道:“這個人叫陸驍,我喜歡他,確切地說是暗戀。”

俏俏再次愣住,許知燃興致勃勃:“兩年前,我在瑞士的小鎮街頭遇到他,偷偷拍了一張照片,結果被他發現,他的目光穿過鏡頭落在我身上,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我從來沒有那麽丟人過,也從來沒有那麽緊張過。”

瑞士小鎮、街頭、照片……

關鍵詞在俏俏腦中連成一條線,她抿了抿嘴唇,低聲道:“那個尋人帖是你發的?”

許知燃打開粉餅盒補了補妝,透過化妝台上的鏡子看著俏俏,臉上暈開淡淡的紅,笑著道:“說起來有點丟人,當時我拍了幾張照片就跑掉了,沒敢跟他打招呼。後來我知道他是Q大的學生,就決定一定要來這裏留學。我想認識他,做不成情侶,做朋友也好嘛!”

俏俏頓了一秒:“你都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為什麽還要發那條帖子?”

許知燃將碎發梳理整齊,笑著:“入學前我故意在網上發了那條帖子,想著,如果他能看見,如果他能主動聯係我,那就是命定的緣分。不過,我沒想到外網上的帖子會被人搬運到國內的網站和論壇上,還鬧得沸沸揚揚,希望沒有打擾到他。”

“那你知道,”俏俏的眼神在鏡子裏與許知燃相遇,“陸驍已經有女朋友了嗎?”

“知道啊。”許知燃的話音低下去,眼底有一瞬的落寞,“他回了封郵件給我,內容既簡單又官方,硬邦邦的,說什麽,已有伴侶,承蒙抬愛。收到郵件時我在機場,隻看了一眼,就難過得想哭。我知道‘一廂情願’不是什麽好東西,可喜歡這種事,哪有道理可講。”

俏俏垂下眼睛,說不清心裏究竟是個什麽滋味。

許知燃突然轉過身,握住她的手:“你也認識陸驍,那你知道他的女朋友是誰嗎?我知道我不該窺探別人的隱私,但我真的很好奇,很想見一見那個女孩,遠遠看一眼就好。”

燈光下,許知燃的眼神格外幹淨,裙擺亦是,她太漂亮,一眼看去,滿是驚豔。

俏俏近乎狼狽地避開她的眼神,名為“自卑”的小種子在心底緩慢蘇醒,探出枝葉。

俏俏想起陸然何輕怠的眼神和神情裏不加掩飾的不滿,她想,站在陸驍身邊的人若換成許知燃,陸然何一定會很開心吧。

她們都是難得的美人,麵對彼此時一定有著惺惺相惜的善意。

75)

俏俏沒等到演出結束,她看完許知燃的獨舞就離開了。舞台上的許知燃更加漂亮,曼妙輕盈,每一個眼神都帶著靈動的味道。

她踩著音樂的節奏翩躚旋轉,裙擺盛開如純白的花朵。

真漂亮啊,漂亮得讓人沒辦法嫉妒,隻能羨慕。

台下響起掌聲,場麵沸騰,俏俏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逆向而行,走出禮堂,將所有熱鬧都丟在身後。

鄭可彤追上來,問她怎麽了。

俏俏笑了笑說,有點累想先回去休息。

都在看演出,禮堂外空****的。新的一年就快到了,天氣變得格外寒冷,積攢了一整日的未落的雪,終於在此刻飄起來,白茫茫的,覆蓋了視線。

俏俏伸出手,雪花裹著絨絨的光亮落進掌心,轉瞬融化。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害怕自己留不住漂亮的雪花,也留不住喜歡的人。

許知燃沒有做錯什麽,陸驍也沒有,既然沒人犯錯,那為什麽會有人難過?

想不出答案。

俏俏在禮堂前的空地上站了很久,久到帽子和肩膀上都堆滿雪片,像個造型奇特的雪人。靴子沾了水,有點冷,她低頭跺了跺腳,耳邊風聲閃過,雪球“嘭”的一聲砸在她的腦袋上,散開漫天雪霧。

滿肚子的憋悶終於找到了發泄口,俏俏用力吸了吸鼻子,眼淚劈裏啪啦地掉下來,連成一條線。

腳步聲由遠及近,程司湛表情尷尬地瞅著她:“哭什麽啊,不就砸了一下嗎?”

俏俏眼圈和鼻頭都是紅的,衝他吼:“你怎麽那麽討厭!走開走開!”

程司湛也不生氣,抽出張紙巾按在她臉上,笑著:“跟男朋友吵架了?”

“要你管!”

俏俏胡亂擦了把臉,轉身走人。

程司湛雙手插在褲袋裏,姿態悠閑地跟在她身後,慢吞吞地念叨著:“姓陸的到底哪裏好,年紀大,臉色壞……”

俏俏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麵無表情。

程司湛一臉戒備:“有話說話,不帶哭鼻子的。”

俏俏擺擺手:“你過來,離我近一點。”

程司湛向前邁了幾步,不等他站穩,俏俏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這一腳踢得挺重,程司湛疼得齜牙咧嘴,恰巧踩到一小塊碎冰,腳下一滑,摔坐在地上。

俏俏瞪他:“這就是說陸驍壞話的下場!再敢說他,我還揍你!”一邊說一邊裝模作樣地晃了晃小拳頭。

程司湛忍不住笑,抱著小腿揉了好半天:“你還挺護短!”

話音一落,他像是想起什麽,將手伸進外套口袋裏摸了摸,很是心疼地歎了口氣。

俏俏看他一眼:“怎麽,摔壞了?”

程司湛從口袋裏拿出手,道:“你看—”

一站一坐,距離略大,俏俏彎下腰的瞬間,有什麽東西碰到她的嘴唇,緊接著,舌尖嚐到甜甜的味道。

是棒棒糖。

程司湛一手拿著糖,一手摸摸她的腦袋,眼睛裏帶著笑:“好吃嗎?”

俏俏愣了愣,程司湛扶著她的肩膀站起來,站在她麵前,替她擋住洶湧的風雪。

混血的緣故,程司湛的眉眼輪廓很重,逆光看去,瞳仁的顏色略淺,像琉璃,質感驚豔。

俏俏莫名心慌,後退一步。程司湛站在原處,笑著,語速很慢,但是字字清晰:“你看,不止陸驍會對你好,哄你開心,我也可以。如果他讓你失望了,可不可以考慮一下,到我身邊來?”

俏俏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表白砸蒙了,呆在那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偷偷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嘶,疼。

不是做夢!

程司湛還要說話,俏俏立即製止,一嗓子吼過去:“你閉嘴!我不要聽!”

程司湛被她聲音裏的火氣衝得愣了一下,俏俏撞開他的肩膀快步走了過去,沒走幾步又停下了,有人站在距她幾米遠的地方,靜靜地站著。

雪越來越大,星辰閃爍出細微的光,俏俏隔著雪花看見那人的臉。

是陸驍。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隻是不夠愛他,

讓他獨自生活在冰雪之中,逆著光與溫暖。

語音06)

76)

他從遠方回來,仆仆風塵尚未散去,臉上沒什麽表情,靜靜的,站在那裏,像一尊精致的塑像。

俏俏突然心慌,低聲叫著他的名字:“陸驍……”

陸驍看著她,聲音很靜:“天冷了,回家。”

俏俏“哦”了一聲,下意識地邁步跟上,腕上一緊,竟是被程司湛拽住。

程司湛站在她身後,輪廓鮮明的眉眼裏蘊著薄薄的笑,他隻是看著俏俏,語速很慢:“我剛剛說的話,不是玩笑,你能不能認真考慮一下?”

程司湛字字清晰,不止俏俏,陸驍也聽得分明。陸驍不再看他們,轉身朝來時的地方走,風雪淩亂,將他的背影漸漸埋沒。

俏俏急了,狠狠揮了下手,將程司湛甩了個趔趄,不等她追過去,身後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一個滿溢著驚喜的聲音:“陸驍,真的是你!”

許知燃剛剛結束演出,身上披著黑色羽絨服,長發散在肩上,顯得臉形小巧。她裹著一團風自俏俏身邊路過,徑自跑到陸驍麵前,看著他,眼睛很亮,傾慕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陸驍停下腳步,有些疑惑:“你是……”

許知燃調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聲音清脆:“不記得了嗎,兩年前,在瑞士的小鎮街頭,我們見過……”

不等許知燃把話說完,有人扯住她衣袖猛地一拽。

最不願看到的事情終是發生,俏俏沒辦法形容當許知燃叫出陸驍名字的那一刻,她有多慌,又有多難受。

那個天鵝般漂亮的女孩站在陸驍麵前,帶著傾慕的神色同他說話,俏俏為數不多的理智與淡定頃刻消失。她發誓她隻是想讓許知燃離陸驍遠一些,絕對沒有什麽邪惡的念頭,可人在情急之下哪能控製好力道,許知燃被她拽了個跟頭,好在衣服穿得厚,沒受傷,也不怎麽疼,隻不過被嚇了一跳。

程司湛在一旁看著,不禁扶額,這丫頭選了最笨的一招。

俏俏背對著陸驍攔在許知燃麵前:“都告訴過你了,他有女朋友,幹嗎還要纏著他!”

許知燃愣了愣,解釋著:“我隻是想打聲招呼,不是糾纏,你別誤會。”

“那也不行,打什麽招呼,我不許!”

俏俏知道自己蠻不講理的樣子一定難看極了,可她控製不住,滿腦子都是陸驍要被搶走了的惶恐,整個人細碎地發著抖。

“道歉,”陸驍扳著俏俏的肩膀,聲音沉下去,略有些惱怒,他盡量控製著情緒,“向人家說對不起。你有脾氣衝我來,不要遷怒其他人。”

俏俏梗在陸驍和許知燃中間,她咬住嘴唇:“我不要向她道歉!我不要!”

陸驍看她一眼,自她麵前繞過,將許知燃扶了起來,解釋著:“對不起啊,我女朋友心情不太好。”

“女朋友”三個字字音清晰,是在說給許知燃聽,也是在說給程司湛聽。

許知燃麵色微變,難以置信般“咦”了一聲,看向俏俏:“剛剛在後台,我們聊了那麽久。我還問過你,陸學長的女朋友是誰,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

這一句詰問精準地掐住了俏俏的七寸,她張了張嘴,解釋的話哽在喉嚨裏,一個字都說不出。

陸驍的眼神徹底冷下去,他笑了笑:“怎麽,不願讓外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俏俏像是被人迎麵抽了記耳光,火辣辣的,說不清是委屈還是難堪,怔怔地站在那裏。

陸驍等了一會兒,像是徹底失望,他將提在手裏的袋子遞過去:“聖誕節禮物。出差時一眼看到,覺得你一定會喜歡,店主說是非賣品,我幾次上門商量了好久才買到手。一下飛機就趕過來找你,本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倒是先給了我一個驚喜,真不錯。”

俏俏依舊站著不動,不說話,也不伸手,氣氛近乎凝固,隻有風和雪,路過又走遠。

路燈閃了閃,像是要壞掉。

陸驍歎了口氣,眼神中透出受傷的味道,他從俏俏身邊走過,說了句什麽,路過垃圾桶時,將禮物袋擱在了上麵。

77)

陸驍走了,許知燃也走了,離開前,許知燃目光古怪地看了俏俏一眼,像是有話要說,猶豫半晌,卻沒有說出口。

隻有程司湛還站在原地,兩個人目光相碰,徒增尷尬,俏俏揉了下眼睛,道:“收回你的表白,我不接受。”

程司湛的嘴唇動了動,不等他開口,俏俏道:“什麽都別說,我不想聽,走吧,別煩我。”

程司湛歎了口氣,隻能離開。

演出結束,鄭可彤頂著風雪從大禮堂裏跑出來,走到半路,聽見有人議論:“那女的瘋了吧,居然站在垃圾桶前哭。”

鄭可彤循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一臉錯愕:“俏俏?你在幹什麽?”

俏俏沒應聲,從垃圾桶上拿起一個袋子,袋子是一個寬約四指的沉香木盒,她將盒子打開,鄭可彤湊過去,隻覺眼前一亮。

紅絲絨的軟墊上躺著一柄紫檀木的雕花折扇,兩端嵌著螺鈿和銀絲,十分漂亮。扇骨分十六擋,上麵有詩文,刻的是《詩經•擊鼓》篇,其中兩句無人不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俏俏吸吸鼻子,輕聲道:“漂亮吧,陸驍送的!”

鄭可彤頓了頓,突然發現了什麽,扯著俏俏的袖子:“傻子,你的手!”

俏俏這才發現,她手被垃圾桶上的釘子劃到,掌心被割開,血跡暈開。

在醫務室處理完傷口,已經過了寢室的門禁時間,宿管阿姨看了看俏俏纏著紗布的手掌,念叨了幾句,打開大門讓她們進去。

傷口不算深,但是沾了髒東西,可能會發炎,校醫提醒她,一旦覺得不舒服,馬上去醫院,不要耽擱。

過了好半天,俏俏才點了下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周楚甜和許綿綿都還沒睡,被俏俏手上的紗布嚇了一跳,圍過來問她怎麽了。

鄭可彤遞過去一記眼神,兩個人立即住了口。

俏俏洗漱完畢爬到**,周楚甜已經幫她鋪好了被子,提醒她睡覺時小心些,不要壓到傷口。

俏俏說了聲謝謝,蒙頭躺下。

被子蓋住腦袋,眼前是純粹的黑,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俏俏突然想起,在大禮堂外,擦肩而過時,陸驍對她說的那句話。

他說,我從不對你發脾氣,你就當我真的沒脾氣,是嗎?

惱怒和失望都那麽明顯。

俏俏翻了個身,眼淚越過鼻梁掉在枕頭上,她想,對不起啊,陸驍,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氣自己,氣自己沒出息。

我要是能再自信一點,就好了。我要是能再優秀一點,就好了。

愛這東西啊,誰沒為它勇敢過,誰沒為它卑微過。

78)

手上受了傷,元旦假期俏俏沒敢回家,以準備考試為由,留在學校,泡圖書館。

圖書館裏溫度偏低,俏俏裹著羽絨服抱著熱水袋,還是覺得冷,腦袋暈沉沉的。她去茶水間接了一杯熱水,路過圖書區外的走廊,看見許知燃站在臨窗的地方,身邊圍著幾個同學,討論著什麽。

許知燃穿著淺色的毛呢外套和長裙,長發鬆鬆綰起,漂亮、知性,帶著成熟的韻味。

俏俏匆匆收回目光,低著頭,快步走過去。許知燃看見她,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俏俏又向前走了一兩步,猶豫片刻,還是停下來,轉身看向許知燃,低聲道:“那天的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向你發脾氣的。”

許知燃想了想,道:“你對我好像有點誤會。我的確很欣賞陸驍,但絕不會橫刀奪愛。我覺得陸學長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搶走的輕浮的人,你要相信他。”

俏俏承認許知燃的話句句在理,她揮了揮手,想說謝謝你的提醒,可她忘了,她手上還拿著一杯沒扣蓋子的熱水。

大半杯熱水都潑在許知燃身上,挺燙的,許知燃壓著嗓子驚叫一聲,幾個同學迅速圍過來,其中一個短發女生脾氣有點急,一巴掌推在俏俏肩膀上,說:“挑事兒是不是?你怎麽不拿硫酸潑人呢,安的什麽心啊!”

俏俏踉蹌了一下,有人伸手扶住她,然後上前一步,將她擋在了身後。

俏俏先是聞到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木質香,接著眼前出現熟悉的影子,是陸驍。

你看,人要是倒黴,嚼空氣都塞牙。

陸驍抽出一包紙巾遞過去,道:“對不起啊,我女朋友向來莽撞,有沒有燙傷?要不要去醫務室?”

Q大沒幾個不認識陸驍的,論壇和表白牆上時常能見到他的名字。“女朋友”三個字一出,在場的幾個人都愣了一下,看向俏俏時神色裏多了幾分探究。

俏俏最害怕那種打量的眼神,朝陸驍身後躲了躲,恨不得把自己藏進陸驍的外套口袋裏。

許知燃接過紙巾擦了擦衣服,道:“不用,沒那麽嚴重,水不是很熱,餘俏肯定也不是故意的,都是誤會。”

俏俏自陸驍身後露出半張臉,硬著頭皮看向許知燃,小聲解釋著:“我忘了保溫杯沒扣蓋子,對不起。”

短發女生皺了皺眉,正要說話,陸驍看她一眼,突然道:“的確是餘俏做得不對,她必須道歉,如果有需要,她也會進行賠償,有不滿意的地方你們可以提出來。我希望大家能心平氣和地去解決問題,別因為態度而讓事情變得更糟。”

短發女生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你是說我態度不好嘍?”

這種話自帶一股胡攪蠻纏的味道,不用陸驍開口,許知燃都覺得麵上尷尬,她拉了拉短發女生的衣袖,隨便找了個理由和幾個同學一道離開了。

79)

陸驍把俏俏拎到安全通道的樓梯拐角處,這地方一般沒人來,積了滿地灰塵。

俏俏不太敢看陸驍的臉,衝牆站著,低著頭,麵壁思過。

陸驍背倚著樓梯扶手,先問了最關心的問題:“手,怎麽回事兒?”

“和垃圾桶死磕時,劃到釘子了。”她一邊說一邊偏過腦袋偷偷瞄了一眼,見陸驍麵色不善,又原路轉了回去,小聲道,“去醫務室處理過了。”

陸驍剛想說好端端的你較勁什麽垃圾桶,轉念想到他把禮物扔在上麵了,登時便心疼了,拉過俏俏的手,解開紗布看了一眼。

傷口不長,但是有點深,創口微腫,應該是發炎了。

陸驍皺眉:“打過破傷風嗎?消炎藥有沒有按時吃?”

俏俏收回手,將紗布原樣纏回去,小聲道:“針打了,藥也吃了,傷口用碘酒和酒精洗過,沒什麽大問題。”

陸驍歎了口氣,無奈道:“就不想對我說點什麽?”

俏俏用腦門抵著牆:“對不起,不該隨便對人發脾氣,還把人家拽了個跟頭。”

陸驍心說“是啊,你勁倒是不小”,嘴上道:“還有呢?”

俏俏:“對不起,不該喝熱水不蓋蓋子,還潑了人家一身。”

陸驍等了一會兒:“沒了?”

俏俏:“沒了。”

陸驍氣悶。

程司湛表白那段讓你當下飯菜給吃了!

電話響了一聲,是信息,陸驍拿著手機草草看了看,道:“那你就接著反省吧,什麽時候想明白,什麽時候再聯係我。”

說完,轉身朝樓下走。

俏俏將他叫住,低聲道:“陸驍,你是不是對我特別失望?”

陸驍有心給小丫頭一點教訓,讓她長長記性,以後別那麽衝動冒失。他停下腳步,反問了一句:“你覺得呢?”

俏俏眼神一暗,陸驍正要過去哄哄,一通電話打進來,幾個師弟急得像是大火燒了房,一疊聲地催他趕快來工作室。

陸驍顧不上哄人,說了句認真反省,轉身走了。

俏俏站在原地,腦袋裏隻剩下一個聲音—她讓陸驍失望了。

她到底還是讓陸驍失望了。

80)

新課題出了點問題,陸驍帶著學弟學妹熬了三個通宵才算理出頭緒,剛放下課業,雲境工作室的項目經理又遞來消息,陸驍去年設計的一個以水墨為主題的民宿,獲得了DA室內設計邀請賽的封麵作品大獎,組委會邀請他參加頒獎盛典,典禮在中國香港舉行。

該獎項每兩年頒發一次,封麵作品大獎隻有一個名額,在亞太地區名氣很大,也很有威望,是業內的重頭獎項之一。獲獎者大都是有著多年經驗的成熟設計師,以陸驍的年紀和從業時間來說,能夠獲獎實屬罕見。

當然,以他這個年紀,能經營起一個室內設計工作室更是罕見,兩者一對比,獲得獎項,反而沒有那麽值得驚訝了。

消息傳到秦柯那裏,秦老板自然高興,不愧是關門弟子,處處都給他長臉。

秦柯和陸驍,表麵上看是師生,私底下更像是朋友、忘年交。

秦柯拍著他的肩膀叮囑他,不要急,慢慢走,把基踩實,以後你會得到更多,遠遠不止這一個獎項。

有些人出生在終點線上,生來便是要做佼佼者。

陸驍出人意料的平靜,沒有躊躇滿誌,也沒有意氣風發。越是聰明的人越是野心勃勃,陸驍恰恰相反,他什麽都有,唯獨少了點欲求,他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裏,從不過分貪婪。

人人都道陸然何性情涼薄,陸驍是她唯一的兒子,不僅容貌肖似,秉性上也有很多相同的東西。無論待人還是處事,陸驍永遠溫和有禮,永遠冷靜自持,這也是涼薄的一種,由內而外。

陸然何冷在麵上,陸驍是冷在心裏,他把一切都圈定在可控的範圍內,時時刻刻都是清醒的。

秦柯歎了口氣,道:“有時候我真不敢相信你才二十六歲。本科起,我就認識你,到現在差不多八年了。八年裏,都沒見你發過幾次脾氣,也沒見你對什麽事特別上心,活得跟成仙一樣,沒有半點煙火氣。還好現在有了女朋友,不然我都害怕你直接帶著徒弟西行取經。”

聽到“女朋友”三個字,陸驍忍不住接了一句:“我隻是不喜歡發脾氣,不是沒脾氣。”

秦柯是隻地地道道的老狐狸,登時便反應過來這句話背後有故事,給陸驍倒了杯茶,笑眯眯地說:“怎麽,吵架了?這年頭,小兩口談戀愛哪有不‘作’不鬧的,你們家那個就是太乖了,把你當太陽,她是向日葵,天天仰著腦袋對你笑,還得繞著你轉,都把你慣壞了。你換個性子差點的女朋友試試,看看你這淡然老神仙的麵具還戴不戴得住!”

陸驍喝了口茶:“人,我隻認這一個,沒打算換。不過,要先上上規矩。”

秦柯想了想:“我怎麽覺得你這是在秀恩愛?”

“上次去院長辦公室交報告,”陸驍看他一眼,“老人家問起來你有沒有對象,還說到了您這個年紀,連狗都不是單身了……”

秦柯氣得險些摔杯子,把陸驍轟了出去,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陸驍哪兒來的時間待著,他得立即動身去中國香港,再晚就要來不及了。

上飛機前,陸驍拿出電話想跟俏俏匯報一下行程,問她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禮物,轉念想到再不立規矩,小姑娘怕是要野上天了,於是,又把電話放了回去。

讓她著兩天急吧,嚇嚇她。

81)

老話說,心有憂慮百病生,到了俏俏這兒就是心有憂慮感個冒。

她一直記著陸驍那句“什麽時候想明白,什麽時候聯係我”,可想得越多,越是不敢聯係,抱著電話蹲在陽台上發呆,一不小心就感冒了。

程司湛不曉得從哪裏聽到她感冒的消息,發來一條信息:看郵件。

俏俏沒理他,兩天後查看群郵件時,才發現收件箱裏有一封未讀。她將郵件點開,正文欄是空的,隻有一個後綴是exe的附件。

那小子又在搞什麽花樣。

光標在刪除鍵上晃了一下,終是移動回去,將附件下載,雙擊運行。

屏幕短暫一黑,然後恢複原狀,最下端出現一個和屏幕等長的進度條,對話框跳出來,裏麵寫著:“進度條讀完時,感冒就好了,乖。”

文字下方,是“確定”和“取消”兩個黑框功能鍵。

光標移動,點了“取消”,“叮”的一聲,又是一個對話框—回去點確定,乖。

俏俏直接摔了鼠標。

那你讓我“確定”或“取消”個鬼啊!

退出運行,將軟件拖進回收站,粉碎清空,小進度條徹底消失。

刪除程序的同時,程司湛的短信再度飛進來:好玩嗎?

俏俏沒理他,拉開抽屜,將手機調到靜音狀態,扔進了抽屜裏。

82)

這場感冒格外頑固,俏俏手上的傷口都快好了,可感冒還在。

考試前一天,鄭可彤裹著一身風雪,興衝衝地從外麵跑進來,站在俏俏麵前,道:“叫聲姐姐,姐姐給你看好東西!”

俏俏剛吃了感冒藥,抽出張紙巾擤了擤鼻涕,操著濃重的鼻音,乖乖叫了聲姐姐。

鄭可彤摸摸她的腦袋,說了句真乖,從懷裏拿出一本雜誌扔在桌子上,笑著道:“快看,你男神!帥得驚天動地!”

提到“男神”,俏俏第一反應是陸驍,仔細一看,果然是陸驍。

那是一本住宅建築類的專業雜誌,封麵圖是一處以水墨為主題的居室,布局之中融入了中國茶道元素,無論外行還是內行,一眼看過去,都會讚一句漂亮。

室友都湊了過來,鄭可彤將雜誌翻開,是一頁專訪,配有主人公的正裝照。

陸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後是淡淡的城市剪影,黑西裝上映著金屬般的質感,像是淬著鋒刃。

俏俏匆匆掃了眼專訪內容,才知道陸驍獲獎了,頒獎典禮在中國香港舉行,他幾天前應該就已經去了中國香港。封麵圖上的水墨民居,便是陸驍的作品。

從作品到設計師,都是罕見的精致。

他在封麵上,她在世俗裏,俏俏終於無比直觀地看到了他們之間的差距。

好遠啊,她拚命地追趕,還是差得好遠好遠。

眼前晃過許知燃豔光四射的臉,心口像是梗著什麽,又像是缺了一塊,各種不舒服。

鄭可彤連連驚呼,拍著俏俏的肩膀,道:“陸驍獲獎的好消息怎麽沒聽你說起過啊,你們小兩口也太淡定了吧,寵辱不驚啊。”

俏俏笑了笑,心裏卻微微泛苦,她想說我也是看了專訪才知道,我和你獲取信息的渠道是一樣的,並沒有優先知曉。

明天要考試,三個室友聊了一會兒就各自複習去了。俏俏拉開抽屜將手機拿出來,猶豫片刻,又放了回去。

算了,考完試再說吧,有了好成績還能多一個理由聯係陸驍。

83)

當天晚上俏俏做了一夜的夢,亂七八糟,睡得並不安穩,醒來時隻覺頭重腳輕,用體溫計一量,三十八度五,中度發熱。她隨便吃了點早飯,吞了兩顆退燒藥就去考試了。

第一科是英語,退燒藥裏可能有安眠的成分,俏俏答題答到一半就睡著了,監考老師叫了她幾次,每次都是清醒兩分鍾,沉睡半小時。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俏俏才發現她還沒有寫作文,答題卡也才塗了一多半。

她不止考砸了一科英語,還有Java程序設計。

涉及編程的課程都是上機答題,最後一道題照例是按照下述要求編寫程序。題目不算難,類似的題俏俏做過千百遍,可這一次也不知是怎麽了,不是運行失敗就是缺東西,直到考試結束,也沒按照要求寫出完整的程序。時間已經到了,不得不提交答案,俏俏看著空****的電腦桌麵欲哭無淚。

不用想,這次的期末成績,肯定差得沒眼看。

別提主動聯係陸驍了,她現在隻想躲著他。

最絕的是,考試一結束,她的病就好了,頭不疼,眼不花,走路也有勁了,連手上的傷口都好得透透的……

紮心了,紮心了。

俏俏滿心委屈,打電話過去找唐青瓷訴苦。唐青瓷正在醫科大學的食堂裏吃午飯,正好拿俏俏的戀愛小煩惱當下飯菜。

唐青瓷嚼著青菜梗,道:“把程咬金的照片發過來我看看,什麽檔次的美人兒啊,把你嚇成這樣!”

老話說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對俏俏來說,許知燃就跟程咬金沒什麽區別。

俏俏加了許知燃的微信,她從朋友圈裏隨便挑了兩張自拍發過去。

唐青瓷沉默了好一會兒,五分鍾後,真切感慨:“你沒誇張,確實漂亮。”

俏俏以頭搶地,崩潰道:“見色忘義,你們都是叛徒!”

唐青瓷安慰她:“我見色忘義沒關係,陸驍不這樣就行。相信我,陸驍絕對不是這麽膚淺的人,他要是注重外表,也就不會看上你了。”

俏俏:……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好像哪裏不對。

幾家歡喜幾家愁,寒假就這麽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俏俏拖到最後一天才離校,離校前,她故意去建築學院的博士樓下轉了好幾圈,陸驍沒碰到,倒是看見了程司湛。

程司湛身高腿長,又穿了件迷彩外套,在雪地裏分外惹眼。俏俏遠遠看到他,腳下一轉,立即換了個方向,假裝沒瞧見。程司湛團了個雪球砸在她腦袋上,她不得不停下來,團了個更大的砸回去。

俏俏一臉嚴肅:“其實,我不是很想見到你。”

程司湛看著她:“為什麽?”

俏俏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兒:“避嫌。”

程司湛笑得無奈,想揉揉俏俏的頭發,卻被她躲了過去,歎息道:“不用怕,我不會,死纏爛打。”

俏俏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揉揉鼻子,道:“那天的話,我就當是開玩笑,是你發燒燒糊塗了。以後,我們還是同學,是朋友,你還是我敬重的代碼大神,高高在上。”

程司湛笑了笑:“我不是開玩笑。”

俏俏自暴自棄:“你是程司湛哎,奧賽金獎,院係特招,鼎鼎大名的人物,幹嗎要來喜歡我,我有什麽可喜歡的!”

程司湛表情玩味:“陸驍喜歡你什麽,我就喜歡什麽。”

一聽這話,俏俏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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