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勢在必得

自那條短信過後,沈域有很多天都沒有聯係過陳眠。

陳宋照例喝酒賭博,宋艾依舊每天不給陳眠好眼色看。

那個透露著陳腐味道的住所隨著高考倒計時如蛇蛻般一點點從陳眠身體上剝離。

她寫著試卷數著時間,在日曆上一個個劃掉叉,然後在高考結束那天畫上了一個很小的太陽。

陳茵來陳眠班找到她的時候,剛結束一場小測。

陳茵就站在後門位置,也沒急著叫人,而是靠在那兒以旁觀者的角色重新審視了一遍陳眠。

陳眠坐在靠窗的位置,書本摞得很高,永遠穿著校服外套,百褶裙下的小腿筆直纖長,黑色長發紮著馬尾,側臉白淨,唇是淺色的,雙眼皮褶皺並不深,可是睫毛濃密又長。

很清純的長相,像是窗台上被春雨打濕卻張著花瓣的梔子,看著脆弱又純潔,實則清高又孤冷。

“陳眠。”陳茵指了下門外,在教室裏一束束投來的目光中,難得沒有露出調笑的表情,而是有些疲憊地對陳眠說,“找你有點事。”

陳眠起身,趙莉莉拉了一下她的手,輕聲對她說,“最近沈域和美術班班花走得很近,陳茵心情不好,你小心點。”

“嗯。”

七樓天台的門沒有上鎖,學校給學生留了透風的空間,同時上了柵欄,阻隔了不必要的危險。

鐵絲網外的天空被切割成一塊塊,陳眠和陳茵就站在那兒。

這會兒正是下午六點過,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樓下匆匆趕往食堂吃飯的學生絡繹不絕,從頂樓往下看,全是行走的校服。

天台上隻有她和陳茵兩個人。

陳茵靠在鐵網上,圍在腰間的校服外套貼在布滿鐵鏽的網格上,她問陳眠,“你什麽時候跟沈域扯上的關係?”

陳眠一愣,倒是猜到陳茵會發覺。

理科班放電影那次但凡是個有腦子的都能看出陳眠和沈域之間有貓膩,長得好看的男男女女稍微走近一些都會緋聞纏身,更何況黑燈瞎火的環境又那麽長久地的獨處。

“兩年。”

陳眠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跟她這個人一樣,凡事都低調,哪怕頂著一張漂亮的臉蛋,但行事風格和透明人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這兩年絲毫沒有人察覺到她和沈域的關係。

陳茵聞言“嘖”了一聲,倒是沒有多意外,手在圍欄上敲了一下,衝著不遠處美術樓底下乒乓球桌的位置抬了下下巴,示意陳眠看過去。

這會兒教學樓下已經沒什麽人了,所以站在那兒的少年格外顯眼。

他身上的校服永遠板正,不會像身邊的朋友那樣為了耍帥在冷天拉開校服拉鏈露出裏頭自己的短袖,白色的校服襯衫藍色的領子永遠是他外套裏的底色。

在枯燥乏味的校園生活中,沈域是黑白之外的第三種顏色。

陳茵被他吸引得理所當然,越是危險的越是迷人,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尤其是對於陳茵這種要什麽東西伸出手就有人給她遞的大小姐,她想要沈域除了喜歡之外,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沈域足夠耀眼。

星星本身毫無特別,賦予它特殊意義的是無人能夠得到。

他身邊站著個女孩子,長發披肩,遠看就透著股文藝的氣質。

陳茵對陳眠說,“美術班喬之晚,漂亮嗎?”

陳眠看著女孩子抱著畫板跟在沈域身邊,連背影都透著快樂,長發被風吹得輕輕揚起。

她沒回答陳茵的問題,而是毫不猶豫地對她說,“我不喜歡沈域。”

陳茵立馬就笑了,“所以我才覺得你很有意思啊,沈域看似異性朋友很多,其實話都沒能說幾句,說是朋友都牽強,也就是因為這樣,才顯得你很特殊不是嗎?”

她從口袋裏摸出紙巾,擦了擦手。

紙巾上淡淡的薄荷味讓陳眠忽然想起了沈域。

“說實話剛發現你跟沈域有關係時,我還挺意外,畢竟無論怎麽看,你跟我們都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我找你,隻是好心勸你一句。

“生活不是童話故事,沒人給灰姑娘遞上水晶鞋,王子的晚會隻會邀請公主,沒有南瓜馬車和辛德瑞拉給你遞上天階邁進我們的世界。”

陳眠離開之後。坐在陰暗處玩手機的遊淮才走出來。

陳茵沒看他,隻是說:“遊淮,我們賭一把。”

遊淮拉上拉鏈,貼著創口貼的下頜頂著豎起的校服領口,吹了半天的風嗓音有些幹澀,“說說看。”

“就賭——”

剛才拿著惡毒女配劇本威脅人的陳茵笑了起來,走過去借著遊淮的身體擋風,聲音透著股狡黠勁兒。

“沈域,我勢在必得。”

陳眠從天台上下來,就碰見抱著作業往老師辦公室去的陳柯。

說了那樣類似於拒絕的話,陳眠也沒想主動和他打招呼。隻是擦肩而過的時候,陳柯叫了她一聲。

陳眠看向他,陳柯卻抿了下唇,似乎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出口,躊躇再三最後問她,“作文競賽,你報名了嗎?”

“報了。”

“行,那作文競賽見。”

“好。”

告別陳柯後,陳眠回到教室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剛邁出教室門,就看見靠在欄杆上的沈域。

他低著頭在玩手機,左右都沒人,陳眠卻不覺得沈域是在等她。

主動來找人並不是沈域的作風,他隻會想法設法逼著人自己來求他。

果然,陳眠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沈域頭也沒抬。

她踩著台階往下,聲控燈應聲亮起。

不遠處女生綿軟的聲音喊著沈域的名字。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綏北又下起了雨。

推開家門的時候,宋艾在家。她穿著黑色吊帶睡裙,**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青紫的痕跡。

“陳眠。”一直不正眼瞧她的女人難得正經喊了她的名字。

在這個家裏同為弱勢群體的兩人一直處於互不幹涉的兩條線。

陳眠不知道宋艾為什麽甘願待在陳宋身邊。

而現在,陳宋不在家,宋艾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從茶幾底下翻出打火機低頭給自己點上煙,然後在吐出煙霧的時候對陳眠說,“高三了是吧。”

陳眠沒說話,一雙黑黝黝的眸看著宋艾,像一隻不說話的凶獸,渾身上下寫滿了警惕。

宋艾一下就笑了,“你緊張什麽?我隻是想說,在這個家裏,我好歹也算幫過你,你那個不知蹤跡的親媽都沒對你這麽好吧?我第一次被你爸打的那次,受傷嚴重醫生說以後沒法生育。”

“雖然有沒有孩子也不是那麽重要,這破爛的生活多生一個都是害人遭罪,我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日曆上圈圈畫畫不就等著高考完趕緊離開這裏嗎,跟你做筆買賣,以後賺了錢給我花點兒,怎麽樣?”

這買賣沒有籌碼,光聽著就不值。

但陳眠隱約覺得,宋艾沒說完的話裏是沉重的代價。

她坐在沙發上,點著煙的手抖著,煙蒂就往她裙身上掉,她也沒在意,隨手拂開,滿臉都是對生活的麻木,左臉上還有青紫的痕跡,抽一口,臉頰凹陷進去,凸起的骨骼就愈發明顯。像是在骨架上掛了層人皮。

“好。”陳眠答應了她。

陳眠的生活有著兩種顏色,黑色是踏進家門之後,白色是邁進的校門。

走進房間,給房門上了鎖,就短暫地邁進了黑白之間的空白地帶。

狹小的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缺了個角的書桌上滿是刻痕。

陳眠拉開椅子坐下,一口來自於胸腔從天台悶到現在的氣慢慢隨著她趴下的動作吐了出來。

手機“叮”的一聲。

趙莉莉給她發了條微信。

是一張照片。

背景陳眠眼熟,是沈域的家。

這會兒塞滿了人,有陳眠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而主人公坐在沙發上,旁邊坐著個女生,手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勾畫著什麽。

趙莉莉:猜你就不看群聊,林琳不知道哪兒搞來的關係,混去了沈域的局。

趙莉莉:你看照片裏,陳茵臉都氣白了。

趙莉莉:雖然覺得沈域很渣,但是真的很解氣啊,讓她對你指手畫腳!裝什麽女王?在沈域這兒還不是屁都不是!

過了會兒,沒等到陳眠回複,她有些好奇地問陳眠:你是不是又去幫人養狗了?

陳眠這時候才回:沒,我在家。

趙莉莉:咦,今天不用養狗嗎?

陳眠:應該短時間內,都不用了。

她收了手機,推開窗。

出校門時還在下的雨,這會兒還在繼續。

樓下張嬸把車停在車棚,撐著傘,佝僂著背往樓裏鑽。垃圾堆好幾天沒人來收,野貓跳上去咬著塊兒魚骨頭又跳進草叢裏。

門外,宋艾邊調台邊笑著喃喃自語。

“這生活啊,真是狗屁不是。”

確實。

陳眠從抽屜裏拿出那盒包裝精致的巧克力,然後丟進了書桌旁邊的垃圾桶裏。巧克力包裝盒底部,是字跡繚亂根本看不出是什麽的馬克筆繞出的黑線。

是拉開窗簾的寬敞房間裏。

有人坐在她旁邊,撐著頭看向她。

頭頂空調呼啦啦吹著冷風,他故意搗亂用筆去碰她寫字的筆,繞出一團又一團黑線,他才笑,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兒,問她:好學生,不覺得這隨便幾筆畫的還挺有藝術感嗎?

陳眠本該不開心的,但很奇妙,或許是男生帶笑的語氣過於好聽,她竟然真的拿起筆,在桌上放著的巧克力盒上畫了幾筆。

沈域問她,“畫的什麽?”

她似漫不經心的回答:“你。”

亂七八糟,無法參透,難以逃離,是一團團走不出去繞成線團的迷宮。

是,陳眠一直以來,認知中的沈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