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追殺

金波來到公安局痕跡檢驗中心,王武自殺現場那張輪胎痕跡照片的結果出來了。技術人員向金波解釋,由於現場未能妥善保護,沒有對實際痕跡進行取模,隻能通過放大照片中的輪胎花紋進行比對。經過分析,照片中的輪胎痕跡很可能是來自國外進口的邁巴赫,概率約有90%。金波問能不能準確看出是哪一款車型,技術人員有些為難,說照片中的痕跡太模糊了,實在無法準確判斷。

“這種天價進口豪車,整個齊江市不會超過10台,老子查得起!”金波發狠了,命令部下去交警支隊把全市的邁巴赫逐個排查一遍,看看王武出事的那天早晨這些車都在什麽位置。

牆上電視正播放對鳳山金礦違規填埋案件的報道,齊江電視台的記者神通廣大,竟然采訪到了舉報者張小誌。張小誌在采訪中暢所欲言,完全沒打算藏著掖著,言語和神態中充滿了一種挑戰的驕傲,似乎在向那些汙染環境的人宣戰。他說:“我曾經是一名刑警,在我的眼裏,破壞環境等同於殺人越貨,找出真相是我恪守的信仰!”

電視台記者很會煽情,問張小誌:“張警官,很多環保誌願者把你視為守護齊江的城市英雄,請問你敢於向汙染挑戰的動力來自哪裏?”

張小誌目光堅定,仿佛千萬觀眾正在他麵前屏息聆聽:“我要保護這個城市的清白,也要討回自己的清白。我的動力就是我堅信終有一天我會重回刑警隊!”

金波站在電視機前看完這段采訪,向身邊的警察搖頭歎息:“我理解這小子重回刑警隊的想法,但是通過舉報立功的方式,我有點接受不了。”

旁邊的警察說:“金局,聽說張小誌已經寫了好幾封調回刑警隊的申請,都在趙局那裏堆著呢。”

“人事調動那是趙局的事了,我不過問。”金波又歎一口氣轉身離開,仿佛有點惋惜,卻不知是為誰惋惜。

原來三年前,初出茅廬的張小誌在市公安局刑警隊工作,是金波的手下。有一次兩個盜竊電動車的小蟊賊被張小誌當場抓捕,結果小蟊賊趁張小誌不注意,從二樓跳下去,其中一人右腳跟腱斷裂,另一人胳膊骨折。後來這兩人被送到醫院治療時,竟然找來晚報記者和律師到醫院采訪,誣陷張小誌在執法時毆打他們,他倆是為了躲避毆打才被迫跳樓的,二人甚至將張小誌告上了法庭。當時這個案子在全市鬧得沸沸揚揚,引發了好多人對警察執法行為的討論,有人在網絡上質疑張小誌執法時為什麽沒有攝像。在法庭上,張小誌為自己苦苦辯解,請求那些坐而論道的大老爺多從實際情況想一想,他黑燈瞎火攆出去一兩裏地,上哪裏找攝像?身上佩戴著執法記錄儀的同事在另一個方向堵截沒趕過來,難不成還要等人聚齊了才能去抓盜竊犯?他獨自一人與兩個犯罪嫌疑人搏鬥,搏鬥的傷痕反而成了毆打別人的罪證?但是,對方律師死死咬住張小誌打人的證據,聲稱自己的當事人就是不堪毆打被迫跳樓的。最後這場官司張小誌輸了,公安局賠償對方醫藥費,張小誌被記過一次,被調離刑警隊下派到鳳山縣某派出所。

…………

此時的張小誌正駕車返回鳳山縣途中,電話突然響起,他接通電話:“姐,有什麽吩咐?”

一個略帶甜媚的聲音傳出來:“親愛的弟弟,你在電視上的表現太帥了,比那些小鮮肉強多了!”

“表現好有什麽用?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回小縣城當我的小警察?”

“哎呀,弟弟,你別著急,你的事我已經給你辦了。我和趙馳說了好幾遍了,他敢不答應?你就等好消息吧。”

“那需要我怎麽感謝姐姐呢?”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嬌笑:“你還好意思和我說謝謝?明天你來我這裏一趟吧,我們麵談……”

心領神會的張小誌吹著口哨,腳下使勁把油門踩到底,車子幾乎飛了起來。

郝仁敬骨子裏是一頭老黃牛,雖然沒有了犄角,但依然是一頭老老實實幹活的老黃牛。他和林寒江發完牢騷,鬧了兩天情緒,還是主動自覺地把工作撿起來了。林寒江讓他牽頭組織環保監測站和水利等相關部門,成立齊江水質檢測領導小組,聘請幾名齊江市的環保專家組成一個第三方團隊,耿正作為齊江市的環保名人也在其中,由第三方團隊對齊江水質進行綜合檢測。依據上次的工作方案,水質檢測結果將作為一道紅線,汙染嚴重的企業必須關停或搬遷。同時,通過招標平台向社會公開招標建設汙水處理廠,準備封死齊江沿岸的排汙口,徹底解決汙水直排入江的問題。

這項工作在齊江市引起了很大反響,成為全市關注的焦點。郝仁敬那裏接到了不少說情的電話,他去找林寒江匯報工作,人還沒進屋電話就響了,隻能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地敷衍對方:“對不起啊,這個檢測數據出來以後,要上報市政府,還要向社會公布的,你就別難為我了,我做不了主啊。”

聽了郝仁敬的話,林寒江和郝仁敬對視苦笑,這幾天林寒江也接到很多說情的電話,甚至還有過去的老領導。

郝仁敬向林寒江匯報了第三方團隊的工作方案,先由周成功帶領環保專家團隊去湖北宜昌市學習沿江治汙工作經驗,等專家團隊回來後立即開展工作。

林寒江叮囑他:“關鍵是製定完善工作的流程、標準和規則,我們要用標準和規則推動工作前進,也要用標準和規則保護工作的人。這項工作一旦實施起來,即便是製定規則的人也不能更改。我們處在人情網絡之中,隻能用這個規則來約束自己、保護自己。”

郝仁敬有些替林寒江擔心:“檢測結果出來了,估計沿江的幾家企業基本都要關停,齊江市的工業指標全靠它們了,你這是打斷了齊江市的一條腿,那幾位還不得和你翻臉啊?”郝仁敬說的是李子平、劉耕野等人,他的擔憂其實林寒江早就想過無數回了。

林寒江也有些無奈,說:“這個惡人隻能我來做了,就像我上次說的,這是一個‘暫時退’和‘持續進’的問題,我相信他們慢慢會理解的。有時候,我們都是被自己的工作業務圈子局限了視野,並沒有絕對的錯與對,很多事情水落石出之後,我們才知道當時抉擇的對與錯。如果你老郝分管經濟,有人要關停你的支柱企業,估計你也要跳起來。”

郝仁敬搖搖頭,有些試探性地說:“林副市長,和你接觸這麽長時間,我發現你其實有一個弱點。”

“什麽弱點?”林寒江微微一愣。

“你從不先以惡意揣測別人,對人缺少提防之心。”郝仁敬說,“這個弱點,在太平世界裏會讓你成為君子,在爾虞我詐的戰場上會讓你成為犧牲品。”

林寒江有些吃驚,這話不像郝仁敬的風格啊,這個一直膽小老實的老好人,其實很多問題都看得入木三分。不過林寒江不覺得事情有他說的那麽嚴重,笑話他:“一個環保工作而已,哪來的戰場?你別擾亂我的軍心啊!”

郝仁敬走了以後,林寒江還在偷偷品味他的話,他承認這個好人精把他看得很準。林寒江一直信奉一條做人原則:不要先以惡意去推測別人,否則自己就先惡了,一旦如此,就是你喪失良知的開始。林寒江沒有想到,他信奉的做人原則,有一天會被人說成是他的弱點。

雖然有些春寒料峭,林寒江還是套上運動衫去公園跑步了。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以前他寫東西遇到瓶頸或者心情不佳的時候,就出去跑幾圈。他記得以前曾看過記者采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問他為什麽一個人孤獨地跑馬拉鬆。村上春樹回答說,我寫過的每一個故事,都源於靈魂深處,寫小說就是一個不斷往深處走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會沾染上一些黑暗,但跑步可以幫我抖落它們,跑步就如驅魔,這就是我為什麽喜歡跑步。這段話林寒江很喜歡,他也深深理解村上春樹所說的寫作和跑步都會遇到“撞牆”的感覺,他在寫東西的時候遇見過,而今在工作中他也遇見了,這是一堵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牆”。偌大的齊江市裏,林寒江就是一個孤獨的馬拉鬆跑者。

林寒江跑得大汗淋漓,胸中的煩悶緩解了不少。他雙手拄膝停下來大口喘氣,喘了半天,才發現自己跑得太遠了,竟然一直跑進公園後麵的樹林裏了。他四下環顧,周圍連路燈都沒有,黑黢黢的,陰森幽暗。他擦擦汗,正要回去,卻突然發現十幾米外有兩個黑影攔住了他的去路。黑影一聲不響地慢慢向他靠近。他渾身一激靈,突然意識到了危險,那是一種本能的反射,他想起耿正的話:“你也小心點,這麽多人因為你而倒下,肯定有人要琢磨你……”

看著兩個正在逼近的黑影,林寒江立即做出決定,跑!他轉身就跑,跑得極快,敏捷得就像他大學時跑400米一樣,那時候他的中途衝刺並不遜色於學校的體育特招生,每年的學校運動會和足球比賽,他總能吸引來一堆學妹粉絲。

林寒江穿過樹林,越過灌木叢,聽身後刮碰樹枝的聲音,那兩個人正在拚命追趕他。

一個聲音在急切地喊:“快,截住他!”

另一個聲音在罵:“媽的,跑得還真快!”

林寒江跑得耳畔生風,他從公園裏鑽出來,本以為會跑到大街上,沒想到眼前卻是一條黑咕隆咚的死胡同,隻有一盞昏暗的路燈戳在胡同口。慌不擇路的林寒江畢竟不是齊江人,對這裏的道路根本不熟,他想從胡同裏退出來時已經晚了,那兩個氣喘籲籲的黑衣人已經在路燈下堵住了去路。

一個臉上有疤的家夥手拄著膝蓋大口喘氣,嘴裏罵罵咧咧:“大市長,你接著跑啊!”

兩人都把一隻手縮在衣袖裏,顯然藏著家夥。剛才罵他的那個男人臉上數寸長的刀疤,在燈光下猙獰地跳動。

林寒江的肺幾乎要爆炸了,身上的熱汗已經變成了冷汗。這條胡同是一個絕佳的作案現場,他緊張得有些靈魂出竅。他想張嘴喊“救命”,卻發覺這兩個字似乎卡在咽喉深處,喊不出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輛倒騎驢板車閃電般從兩個黑衣人身後衝了出來。板車上是一個精壯的男人,把板車蹬得像要飛起來一樣,重重地撞在一個黑衣人的後腰上。黑衣人飛出去數米遠,徑直栽倒在了林寒江麵前。臉上有疤的黑衣人反應不慢,手中寒光一閃,向那個精壯男人腹部刺去一刀,精壯男人一側身用胳膊夾住黑衣人的手,一塊磚頭結結實實地砸在黑衣人臉上刀疤的位置……不到兩秒鍾時間,精壯男人已經將兩個黑衣人全部打倒,對麵的林寒江看得目瞪口呆,張開的嘴都忘了合上。

兩個黑衣人掙紮著爬起來,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跑進夜幕裏,那個被車撞飛的男人似乎傷得不輕。

此時,精壯男人轉過身來,問:“林副市長,你沒事吧?”

林寒江這才看清他的臉,赫然是李五!

“李五兄弟,原來是你!”

原來李五在夜市收攤回家,路過公園時正好看見林寒江被人追得像兔子一樣跑進死胡同,他立刻蹬著板車衝了過來。

經過剛才的險情,林寒江手腳發軟,扶著路燈在那裏喘氣,聲音都有些顫抖:“這兩個人追了我好遠的路,李五兄弟,謝謝你救了我!”

李五問林寒江:“那兩個是什麽人啊,我看著不像搶錢的,是你的仇家?”

林寒江鬢角的汗水已經淌進嘴裏了,他苦笑著說:“我也不知道是劫匪還是我的仇家,謝謝李五兄弟,天無絕人之路,今晚要是沒有你,我這一百多斤還不知道能不能站得起來呢。”

李五拍拍自己滿是泥土和菜葉的板車,說:“林副市長,你別嫌我的車埋汰,來,我送你回去吧。”

林寒江不好意思麻煩他,說:“這麽晚了,這裏離齊江大學又不遠,我自己能走回去。”

李五一臉不屑:“你這人死要麵子活受罪,這裏離齊江大學五六公裏呢,你現在要是能自己走回去,我就叫你一聲大爺!”

林寒江試著向前邁步,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是跑脫力了還是驚嚇過度,腿腳隻打哆嗦,完全不聽使喚。李五把他的狼狽相看得清清楚楚,又衝他使勁拍拍倒騎驢,林寒江隻好一臉羞愧地爬上了李五的板車。

李五蹬著那輛咣啷作響的倒騎驢一直把林寒江送到宿舍樓下,才哼著小曲離開。

仗義每多屠狗輩,林寒江看著李五遠去的背影,心中一陣慨歎。那兩個人不知道什麽來路,但是明顯殺氣騰騰來意不善,要不是李五及時相救,今晚自己會是什麽下場?前幾年林寒江曾聽過一起案子,一個負責土地審批的領導因為得罪了房地產開發商,被老板的手下深夜堵住,就在小區門口挑了他的兩條腳筋,後來雖然開發商鋃鐺入獄,但是那個前途無量的領導也從此在世人麵前消失了。你斷我財路,我就毀你一生,這個世界凶殘起來的時候,法律也不能維持平衡。林寒江拖著抽筋的腿,慢慢挪上樓。

當天晚上,林寒江幾乎徹夜未眠。他想起郝仁敬說的那段關於“戰場”的話,沒想到這麽快就應驗了,他差點就成了戰場上的冤死鬼。

林寒江撥通郝仁敬的電話,把晚上的事和他說了。郝仁敬在電話那邊說:“林副市長,你應該報警,這個事情百分百是朱光明那個王八蛋搞的鬼,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以後他還會繼續威脅騷擾你的!”

林寒江也提醒郝仁敬:“你和老周都要小心點,提防這個家夥狗急跳牆!”

和郝仁敬通話後,林寒江想給公安局金波也打個電話,但是考慮再三,他還是放下了電話。畢竟沒有真憑實據,暫時不能把朱光明這個流氓怎麽樣。鳳山縣金礦的事給自己惹來騷擾電話,這個“藍天行動”又給自己招來更難纏的對頭。被免職的張鎮、移交司法部門查處的王玉芝,再加上麵慈心狠的朱光明,這個齊江市表麵風平浪靜,實際是暗流湧動,還有多少妖魔鬼怪等在前麵?想到這裏,林寒江有些不寒而栗。

林寒江想起李五,這個當初砸了他一磚頭的小販,如今卻成為他的救命恩人,真是造化弄人。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林寒江決定資助李五在夜市裏租一個麵積大一些的商鋪,改善一下經營條件。他是一個說幹就幹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給耿正打電話:“快借我10萬塊錢,等著急用!我讓小雪給你轉賬,你先給我拿現金過來。”

耿正在電話裏嘲笑他:“這麽急用錢?你是要跑官還是跑路啊?”

“你少廢話,快點拿錢吧,肯定是做好事!”

“唉,你這人怎麽借錢還和黃世仁似的,好吧好吧,立刻辦好。”

晚上八點多,林寒江剛回到宿舍,耿正推門進來,把裝著10萬塊錢的兜子扔給他,故意埋汰道:“你這個木頭腦袋,你也不和小雪說清楚,我倆在電話裏猜了半天,不知道你急著用錢幹什麽!白天她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她的錢都在理財基金裏呢,讓我先給你拿錢過來應急。”

林寒江拍拍腦門,白天忙著開會,小雪的來電他給摁了沒接。他扯下一張紙,給耿正寫了一張借據。

耿正哈哈大笑,當著他的麵把借據撕得粉碎,說:“你這是惡心我呢,幾十年的老同學,如果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這世界就真是垃圾場了!”

李雲城和田小小手牽著手站在水幕燈光秀前麵,田小小正拿著手機自拍,她讓李雲城腦袋貼近一些。李雲城看著周圍的人群,有些害羞,笑得特別不自然,田小小生氣地掐他一下:“哎呀,你這個傻木頭,照出來簡直和恐怖片一樣!”

“恐怖片裏女主角一般都能活到最後,男的死得都很慘。”李雲城看著照片裏的自己,也歎氣搖頭,“我從小到大就不愛照相,誰像你走到哪裏拍到哪裏。”

田小小使勁白他一眼:“這是本姑娘青春的印記,瀟灑走一回,不記錄下來,將來老了就隻剩遺憾了。”

“小小,金融係那個公子哥昨天又給你送花了?”李雲城略帶醋意地問。

“是啊,好大一捧玫瑰花,漂亮死了!”

李雲城表情苦澀地站在那裏,說不出話來,田小小趕緊挽住他的胳膊:“哎呀,你這人真是,我是和你開玩笑的,那捧玫瑰花我轉身就送給宿舍看門的大媽了,把大媽樂得嘴巴都咧到耳後了。你以後去找我,她肯定不會再為難你!”

李雲城是一個敏感又自卑的人,他昨天去女生宿舍找田小小,正好看見那個富二代堵著田小小獻殷勤。李雲城躲在遠處沒敢靠近,當他看到田小小接過了花走進宿舍樓,難過得轉身就走。

“小小,我媽廠子要建一批樓房,她給我們湊了首付款,想讓我們明年畢業就……”李雲城吞吞吐吐地向田小小說明李母的心意。李母不敢告訴兒子自己身患重病,隻想快點把兒子的婚事辦了。

田小小臉上飛起一抹緋紅,說:“我才不想那麽早結婚呢,我還要自由自在多玩幾年。”她雖然這麽說,心裏卻有些甜蜜和憧憬。她和李雲城相戀多年,雙方家長都巴不得兩人早點成家,但是兩人家庭條件都很一般,都在為婚房的事頭疼。

李雲城笨嘴笨舌說不過田小小,就拿母親的話嚇唬田小小:“我媽說了,你要是不答應,她以後就不給你做糖醋排骨吃。”

田小小生氣地扭過身子,說:“你這個傻透腔的破木頭、爛木頭,你這是向我求婚嗎?”她轉身向廣場外跑去,“李雲城,你還欠我一個求婚儀式!”

李雲城愣了一下,立刻傻笑著追了過去。

清晨,齊江南岸的半山高爾夫球場,輕霧如紗,從遠處的山巒傾瀉下來,越過球場,一直彌漫到齊江兩岸,齊江城猶如一個白紗遮掩的貴婦,慵懶地臥在那裏。東方一輪朝陽正噴薄而出,將蜿蜒的齊江照耀得金光耀眼,一條金色的緞帶悄悄係在貴婦白紗的腰上,這個慵懶的貴婦又平添了一抹嫵媚。

一身白衣的錢起呼吸幾口山間的清新空氣,用力揮杆,將高爾夫球擊向空中,遠處一隻不知名的山鳥被驚起,抗議似的尖叫著逃之夭夭。

錢起是一個很會保養的人,每天早晨都要揮杆打上一個小時,每當他站在半山球場,心裏就會泛起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感。遠處若隱若現的齊江市就如他別墅客廳中的巨幅山水畫,蜿蜒東去的齊江就是他門前的遊泳池,他的心中不知不覺湧出一種君臨天下的壯誌,而這種壯誌又讓他的眼神更加迷離難測。每次照鏡子,他都對自己高深莫測的眼神很是欣賞,那種讓人一眼就能看穿心思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他經常提醒自己,心裏的事至少要藏得比齊江還深一些,那樣才能保護自己的軟肋。

電話鈴聲不知趣地響起,被破壞了心情的錢起皺了皺眉頭。他本來不想接,一看號碼卻變了臉色,他立刻把球杆扔掉,畢恭畢敬地接起電話。

電話裏一個有些滄桑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啊,沉不住氣很容易壞了大事。”

錢起臉上閃過一絲倔強和不服,但是他立刻恭順下來,仿佛那個聲音會千裏透視,就在身邊注視著他,讓他的臉頰有些抽搐,聲音也有些緊張不安:“是,是,我錯了,我以後不會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嘛。”那個聲音有些虛無縹緲甚至老態龍鍾,卻有一股逼人的氣勢。對方隻說了兩句話就掛斷了,錢起拿著手機在那裏愣了足足有一分鍾才醒過神來。站得遠遠的秘書燕趙此時跑過來,接過錢起的手機,同時向他報告了一個喜訊——青峰集團麾下的環境公司憑借技術設備優勢和較低的價格一舉中標,拿下齊江市汙水處理廠標的。錢起沒有半點高興,反而憤怒地用力揮杆,把球打得不知去向。他揮舞球杆砸著眼前的草坪,砸得碎草亂濺,直到把球杆砸彎。他把球杆摔給燕趙,又要回電話,撥給了耿正:“你邀請一下寒江師弟,看他什麽時候有時間,來我的半山別墅坐坐,我們師兄弟三人喝點小酒。”

“這個家夥架子大得很,我請了好幾次都不出來,他自知有些對不起你,沒臉見你。”耿正話裏透露著些無奈。

錢起哈哈一笑:“齊江市就這麽大,這家夥還能永遠躲著不見我?師兄弟三人喝點小酒,不算是違反規定吧?你和他說,我誠心相邀,主要就是敬佩他的堅持原則,這個世界上能堅持原則的人越來越少了。我半生做事,無論是敵是友,隻要他能嚴守原則,我都高看一眼!”

耿正答應道:“好吧,我今天再去請他一次,他要是再拒絕我,就隻能學長你親自出馬了。”

剛才還憤怒地砸著草坪的錢起轉瞬就變得興致勃勃,他囑咐耿正:“你和這小子說,他要是來喝學長的酒,我就給他的環保事業再送一份大禮!”

錢起的秘書燕趙是一個小夥子,一聽名字就知道是河北人。燕趙剛從常春藤聯盟密歇根大學畢業回國,就有幸進入青峰集團給老板服務。此刻他遠遠看著自己的老板,一會兒怒火衝天,一會兒如沐春風,情緒轉換沒有絲毫障礙,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

錢起的青峰集團雖然美女如雲,但是他的秘書換了幾個一直都是男的。有些富豪不管走到哪裏都帶著一個美豔的“花瓶”,錢起可不想當那樣的俗人。錢起第一眼見到燕趙就喜歡這個年輕人,因為從他身上,錢起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燕趙不是慷慨悲歌之士,他的個性冷靜而隱忍,有三分野心,還有三分危險,剩下四分看不透徹。但是,錢起就喜歡這種感覺,寧肯與不可把控的猛獸為伍,也決不和豬一樣的隊友合作。

齊江大學環境學院邀請林寒江利用周末時間為學院師生做一場報告,題目是“沿江城市汙染治理與高質量發展”,林寒江畢竟寄人籬下,推辭了幾次最後隻能答應下來。他沒時間專門準備,就拿上次關於宜昌市的研究材料做藍本,增加了一些兩個城市的對比數據。以前林寒江接到這種邀請,總是要提前半個月進行準備,而現在卻是臨時抱佛腳,有點敷衍的意思。

講課前,林寒江和耿正站在禮堂角落裏說話,林寒江檢討自己:“我發現自己對課題研究沒有以前認真了,工作忙、沒時間不過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變懶了,心態有些隨波逐流,不再精益求精了。”

耿正嘲笑他:“你是身在官場是非多,齊江市多了一位能幹的副市長,學術界隻好少了一個林專家。”

林寒江苦笑,說:“我的書都寫不下去了,有好幾次我寫幾個字就困得睡過去了,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沒辦法,太累了!”

耿正低聲埋怨他:“學長請你好幾次了,再不去他可生氣了啊。”

“我是真不好意思見他啊,你能不能幫我推一推?”

“學長說了,他是敬佩你的堅持原則,公私分明,他平生就佩服你這樣的人,所以一定要我把你請去。你別把學長想象的那麽小肚雞腸,他要是沒有這個肚量,能打下這一片江山?人家可是民營企業500強的老板,你別以己度人。”

林寒江沒有辦法,翻翻手機裏的日程安排,答應耿正這個周末過去向學長請罪。

林寒江在台上講話的時候,注意到第一排的邊上坐了一個皮膚白皙的長發女生。她認真地記著筆記,每一張PPT都要拍照片,比起其他昏昏欲睡的學生,這個認真的女生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寒江在枯燥的數據中間甩出幾個小包袱,逗得全場大笑。那個女生端起手機“哢哢”拍著,林寒江敏銳地感覺到她拍的不是PPT,而是他。

報告結束時,全場響起一片掌聲,林寒江誠懇地向大家致歉:“由於時間倉促,這次報告準備得不是很充分,難免有疏漏之處,請老師和同學們諒解。”他的坦誠讓掌聲再度響起,由原來的禮貌性鼓掌變成有了溫度的鼓勵。環境學院的師生都在傳說林寒江與省委書記的約定,認為他早晚會到齊江大學任職,所以對林寒江有種特殊的親近。那個女生落落大方地走上講台,將一束精巧的鮮花獻給林寒江,然後像一個追星族一樣和他合影,台下閃起一片閃光燈,這讓見多識廣的林寒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台下,坐在學生中間的李雲城偷偷問田小小:“這女生是誰啊?把林市長當成明星了。”

田小小斜了李雲城一眼:“你連她都不認識,怎麽在齊江大學混的?這是外語學院新來的校花,叫羅真子,雖然不是學環境的,現在天天找我要加入環保誌願者協會呢。”

“又是一個校花,以前的校花不是你嗎?你被後浪拍在沙灘上了?”李雲城故意逗田小小。

田小小不屑地“哼”了一聲:“校花?我才不稀罕呢!什麽前浪後浪,本姑娘是礁石,前浪後浪都給砸碎!”她見李雲城一邊退場一邊回頭張望羅真子,就暗暗在他胳膊上使勁掐一把,李雲城一聲痛叫,引來周圍不少學生的目光。田小小若無其事昂頭前行,李雲城痛得齜牙咧嘴卻不敢抗議,揉著胳膊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邊。

羅真子的交際本領很強,短短幾分鍾就已經和林寒江聊得十分投機。送林寒江上車的時候,她還隔著車窗親熱地和林寒江揮手作別。

遠處台階上的李雲城和田小小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對視一眼,彼此都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李雲城終究忍不住,問田小小:“你想說什麽?”

田小小有些失望地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林市長也是人啊,看來也不能例外。完了,又一個英雄在我心裏悄然崩塌。”

“不至於吧?你別把林寒江想得那麽齷齪,人家不過和校花說了幾句話,就崩塌了?”

“哼,我們等著看吧,本姑娘的直覺一向準得驚天動地,不會錯的。李雲城,我警告你啊,以後你隻要有一絲一毫的不軌企圖,都難逃我的慧眼!”田小小把自己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又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李雲城疼得齜牙咧嘴,一臉沉痛狀:“你這是拿我出氣!我女朋友的校花寶座被人奪了,現在隻怕環保誌願者協會的位置也不保啊!”

田小小眼睛又瞪起來,朝著李雲城又伸手做出掐人的樣子,李雲城撒腿就跑。

林寒江委托夜市新成立的商會,以李五的名義租了一間商鋪,麵積大約有30平方米。當他把鑰匙放在李五麵前時,李五像被火炭燙了一樣跳了起來,拚命搖手,說:“林市長,這可不敢當,你我非親非故,我可不能要!”

林寒江笑道:“你我非親不假,卻一見如故。‘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就是說我們這樣的交情,我幫你租一間店鋪,有什麽不能要的?”

李五還是拚命搖手,說:“你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我不能占你的便宜,無功不受祿。”

林寒江說:“我的錢算是暫時借給你的,你將來賺錢了再還給我就是了。你一個爽快人怎麽也這麽磨嘰?”不由李五多說,林寒江把鑰匙直接塞進了他手中,“我一會兒還要去辦事,就不在這裏耽擱了。”

看著林寒江的背影,李五攥著鑰匙大聲問:“林市長,你真的拿我當朋友,不記恨我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打你一磚頭?”

林寒江大笑:“一磚頭,一條命,哪個更值錢?和你做朋友,是我賺了!”

鐵骨錚錚的李五,看著手中的鑰匙,眼中泛起了淚光。

金波滿懷期待的車輛排查結果出來了。

齊江市一共有六輛進口邁巴赫,其中五輛車在事發時都有不在現場的人證物證。排查的警察向金波匯報:“這五輛車可以排除作案嫌疑。”

“剩下那輛呢?”金波鎖緊了眉頭。

“那一輛更不可能在現場了。”警察說,“兩年前,這輛車因為車禍已經報廢了。當時媒體還炒過一陣子,有一個車輛維修廠的小技工深夜偷摸把這輛豪車開出去兜風,結果撞死了一名環衛工人,車撞到高架橋橋墩上,起火燒毀了。環衛工人家屬拿到一筆賠償金,小技工進了監獄,車輛賠償的案子現在都還沒結論呢。”

金波聽說過這個案子,當時是齊江市一個小八卦新聞。想到苦苦追查的線索到這裏又斷了,他有些惱火:“那五輛車的車主都是誰,都核實準確了?”

警察把手裏的一遝檔案資料遞給他。

金波翻著檔案,一個名字躍入他的眼中,他頓時眼前一亮,立即吩咐道:“這個人,要立即重新核實案發之日人、車的行跡!”

金波把檔案重重拍在桌子上,那上麵寫著:錢起,青峰集團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