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紅顏殤

蘇浣溪的房間裏陳設很簡單,她似乎不喜歡繁雜的裝飾物,房間裏除了一遝又一遝的曲譜和大大小小十幾把琵琶外並沒有什麽別的收藏。

而此刻她就倒在這一圈琵琶中間。

仵作來得很快,且在剛剛到場的時候便知道了這裏不僅有大理寺少卿孟學然,還有當朝太子殿下,當即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

不過孟少卿和太子殿下倒是十分坦然,使得仵作很快就放鬆了下來。

“死者的死因是窒息。”仵作翻過蘇浣溪的屍體,隻見她白玉雕成一般的脖頸間,一道紅痕觸目驚心,“凶器是這個掉落在她旁邊的帶子,痕跡吻合得上。”

“那是個什麽帶子?”孟學然站在一邊,忍不住出言詢問。

“下官並不太熟悉……”

“那應該是個女孩掛在脖子上的帶子,一般情況下用來拴個什麽墜子。”如柏打斷仵作的話,從自己的領口裏揪出來差不多的一根:

“喏,我也有一根,拴的是我小時候外祖母去廟裏給我求的玉觀音像。”

楚明軒在旁邊微微皺眉,立刻了然:“也就是說,這根帶子在事發時,很可能本身就掛在死者的脖子上。”

他一揮手:“搜。”

捕快們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當即在房間裏四處搜索了起來,片刻後,一個捕快便將一塊金鑲玉的墜子遞到了楚明軒手裏:

“殿下,這應該就是帶子上原本墜著的東西,在拉扯的過程中崩開了,滾到了床下。”

如柏湊上來看。

那墜子端的是華美非常,由金絲手工編成一個小籠子,籠子裏麵是一枚潔白如雪的羊脂玉,上麵以極精細的刀工雕了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

“這……是個定情信物啊。”饒是沈如柏對男女之事非常不通,她也好歹認識鴛鴦。

“是陸公子給的吧。”她回頭掃了一眼。

然而陸學年壓根就沒有回答她。

陸學年本身在公子中,就屬於儒雅文弱的那一類,看到蘇浣溪屍體的那一瞬,他就直接癱在了地上。此刻已經被人抬到了大堂裏,他身邊的小廝正忙不迭地給他喂水,然而他閉著眼睛隻是流淚,一口也喝不下去。

嵐裳坐在他旁邊,那個剛剛還大吵大鬧的女人此刻看到陸學年的模樣也歇斯底裏不起來了,可能也依稀想起了和蘇浣溪情同姐妹的時光,此時坐在陸學年的身邊握著他的手,也隻是默默流淚。

而之前那個提過的以陸家兒媳自居的劉姓女子也不知怎麽的得到了消息,不過自矜大家閨秀的身份,不便踏足煙花之地,隻是吩咐了人前來照應陸學年。

而王鴇母此刻陰沉著臉站在一邊,她臉上的粉太厚,使得別人很難看清她是否有什麽細微的表情。

如柏的眼神緩緩地從這一屋子人裏滑過。

很難辦,有動機殺蘇浣溪的人……太多了。

嵐裳不用說,女人為了嫉妒和愛情可能幹出任何事情,何況明眼人隻要一看就知道她是多麽地深愛陸學年。

那個劉姓女子一直聲稱蘇浣溪不離開陸學年就要了她的命……那麽有沒有可能杏花閣裏混進來了她派來殺蘇浣溪的人呢?

至於王鴇母,蘇浣溪因為贖身一事已經和她鬧得勢同水火。從小養到大的乖乖女突然有朝一日為了一個男人要擺脫自己的控製……她會不會在惱羞成怒之下殺了她?

柳七複為難地看了一眼楚明軒,走上前來低聲道:“太子兄想必還有諸多事務要處理,這裏的案子我們等著巡捕房查就好……”

杏花閣是柳七複日常所居之處,出了命案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然而楚明軒隻是個客人不說,還是個金尊玉貴日理萬機的客人……沒有把他也留下來一起查案的道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楚明軒的目光始終落在蘇浣溪屋中那一圈琵琶上,他竭力保持住了表情的平靜,然而眼神中卻難以抑製地透著一股古怪。

———那眼神讓如柏覺得似曾相識,然而她努力回想起在哪兒見過時,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不必,我今日也沒有什麽要緊事。”楚明軒矜持地一點頭,轉身對王鴇母說,“勞煩收拾一個空房間出來吧,我們既然在場,就少不得幫著查一查。”

蘇浣溪房間的隔壁很快被收拾了出來,幾個小廝恭恭敬敬地引著眾人進去。

如柏和楚、孟、柳三人圍著紅木圓桌坐下,其餘捕快都在屋外候命,手腳靈快的小廝麻利地給四人倒上熱茶後,便十分有眼力見兒地退了出去。

孟學然顧不上喝茶,直接轉頭問如柏:“有什麽想法麽?”

如柏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反問:“如果不談線索,隻談動機的話,你覺得最有可能是誰?”

“那太多了。”孟學然英氣勃發的濃眉皺了起來,“劉姓女子,王鴇母,還有那個吳嵐裳。”

他頓了頓,道:“雖說現在沒什麽證據,但是要我說的話,我最懷疑的就是吳嵐裳。”

如柏挑挑眉,無聲地問他此話怎講。

“劉姓女子是個從未踏足過杏花閣的外人,就算她妒火中燒有心殺掉情敵,也不會選在這麽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吧?”

孟學然道:“至於王鴇母,無論她和蘇浣溪鬧得有多不愉快,蘇浣溪死掉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好處———得不到贖身銀子不說,還會因為命案惹上一身麻煩,影響杏花閣之後的生意。她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女人,不該因為情緒上的波動做出這麽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但是吳嵐裳是動機最足的一個———她有多喜歡陸學年那小子,長著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對杏花閣也熟悉,動起手來很方便。”

如柏沉吟片刻,道:“小孟分析得有道理。”

還沒等孟學然高興一下,她緊接著便道:“之前我是單從動機上來說,分析完動機上的可疑人選之後,我們來看看現場有的線索———柳兄?”

柳七複一直沒參與他們的討論,然而整個人也絕對沒閑著,正在飛快地整理捕快和仵作們查出來的結果,聽到如柏叫他的名字,立刻雲淡風輕地應道:“現場留下的信息並不太多,我梳理了一下,大概有這麽幾條。”

“凶器是死者生前一直掛在脖頸上的帶子,原本拴的是陸學年給她的定情信物。”

柳七複把那個金雕玉琢的昂貴墜子輕輕放在桌上:“凶器的選定並不能說明太多問題,可能是凶手特意選擇的,暗示感情糾紛問題,也可能根本就是隨手拽過來的。”

“房間的地板很淩亂,有明顯掙紮過的痕跡,桌上有兩杯已經涼了的茶。”

孟學然縱然是武榜出身,然而待在大理寺多年,對案子也有了一種直覺式的敏感,聞言立刻道:“兩杯?”

柳七複衝他點了個頭:“兩杯,都是滿的,沒有喝過。”

如柏和楚明軒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同時心下俱是一片了然。如柏低聲道:“那麽……就不是吳嵐裳。”

孟學然一愣,倒是一直沒有說話的楚明軒淡淡地跟了一句:“她沒有作案時間。”

“凶手並不是通過暴力手段破門而入的———蘇浣溪給凶手開了門,還倒了茶,然而不等她喝,就被突然動手的凶手殺害了。”

“她的死亡時間是很好確定的,就在她從後院上樓到小廝再上去叫她之間的這一段時間裏。”如柏接著說道,“她上樓沒多久,吳嵐裳就已經衝進大堂大吵大鬧了,這期間相隔的時間太短,不夠她殺人的。”

孟學然沉吟著坐在原地,柳七複看他一直不說話,便問道:“你在想什麽?”

孟學然罕見地沒和柳七複嗆聲,隻是摩挲著下巴低聲道:“不知道為什麽,我有個……很恐怖的想法。”

其餘三人都看著他。

“我們想的這幾個嫌疑人,都和蘇浣溪鬧得很掰,蘇浣溪會客客氣氣地讓他們進屋,親自給他們端茶倒水?”

“我就是有點怕……能跟她這麽親密的人,別是陸學年那小子本人吧?”

屋內有片刻的寂靜,然而孟學然的想法很快就被證明了不可行。

“沒可能是陸學年。”如柏搖搖頭,“第一他沒有任何動機;第二,蘇浣溪的死亡時間內他全程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不在場證明是鐵打的。”

“僅憑蘇浣溪給凶手倒水就判斷他們很親密,太武斷了。”她敲敲孟學然的頭:

“有時候心裏鬧掰了,表麵上也會維持客氣,憑這條線索,說明不了太多問題。”

她站起身來,思索片刻,道:“還是查案的老規矩吧,我和太子殿下去跟所有可疑的人聊聊,柳兄和小孟去蘇浣溪的房間裏再看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證物線索……”

“我去吧。”楚明軒突然開口道。

如柏猛然被打斷,有點兒發愣。

“我是說我去搜查證物吧。”楚明軒也意識到了,趕緊補了一句,然而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麽理由來,隻好尷尬地沉默下來。

如柏沒說話。

楚明軒今天不太正常。

準確地來說,是從在蘇浣溪房間裏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琵琶開始,他整個人就顯出了一種異樣的緊繃感。

太子殿下身上應該是有一些秘密的,這點如柏很早就有所察覺。

她甚至一直認為,楚明軒之所以一直對自己好,破案的時候跟在身邊幫著自己,也是因為看上了自己的破案能力,想讓自己幫他的忙———這件事她也早在燈會上就對楚明軒說過。

所以她從來沒有主動問過楚明軒這些秘密究竟是什麽———她相信總有一天,楚明軒自己會告訴她。

可是一個小小的歌女而已,她用過的樂器……也能和當朝東宮太子爺的往事扯上關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