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亡威脅信

眾人俱是一驚,數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主子臨睡前喝過一碗安神藥!”

小丫鬟大聲說:“當時大家都已經去外間準備當差了,我有個頭花尋不著了,就想去裏間找找,又怕驚擾了主子,就在門口悄悄探了個頭———我看到劉大夫端了一碗藥給主子!一邊看著主子喝一邊說什麽‘這個方子的安神效果特別好!’”

“大人!那碗藥很可能是沒有驗過毒的!”

孟學然一驚:“劉大夫是什麽人?”

小順上前一步道:“劉大夫本是個行走江湖的郎中,但是醫術十分過硬,幹爹之前身體有些毛病,都在他手下治好了,故而幹爹十分欣賞他,留他在府裏一住就是兩年。劉大夫雖然也服侍幹爹,但仍然算是個客人,因此並沒隨著這些下人過來。”

孟學然一皺眉:“算不算下人和案子有什麽關係?立刻叫他來!”

劉大夫住在佟府的客房裏,應該也料到了自己很快就會被問訊,故而孟學然的指令沒下達多久,他就匆匆趕來了。

“佟公公死前,是否喝了你的藥?”

劉大夫一躬身:“回孟大人的話,是佟公公吩咐在下給他熬了安神藥,在他睡前送去———在下熬的藥絕無問題啊!”

“你撒謊!”小丫頭尖叫起來,“我服侍主子快一年了,他睡眠一向很好,怎麽會需要喝什麽安神的湯藥?何況你送個藥為什麽要遮遮掩掩,當時隻是告訴我們是尋常的請脈———難道這藥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麽?需要你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藥箱裏帶進去?”

她這麽一喊,剩下幾個也在當晚見到了劉大夫的丫鬟被帶著紛紛懷疑了起來,數道刀子般的目光立刻落到了劉大夫身上。

孟學然、如柏和楚明軒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三人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不以為然。

這個小丫頭想的還是太簡單了,如果真像她說的那樣,劉大夫憑空端出一碗藥,人精一樣的佟來福憑什麽說喝就喝?

劉大夫在這一點上應該沒有撒謊,那碗所謂的安神藥應該確實是佟來福讓他熬的。

“驗過毒麽?”

劉大夫冷汗直冒:“那碗藥是在下親手所煎,佟公公一直信任在下,但是為防萬一,也一樣是驗了毒的,隻是除了在下外,就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作證了……但是,在下以性命擔保,那碗藥真的沒有問題啊!”

他話音沒落,底下的丫鬟們就炸開鍋般地議論了起來。

“撒謊,一定是撒謊,主子哪裏需要喝什麽安神藥?”

“就是,一定是這個狼心狗肺的野郎中毒死了主子……”

“行了。”楚明軒揮揮手,他音量不大,然而隻要他一開口,屋子裏就會立馬安靜下來。

他注意到,在所有下人都恨不得扒了劉大夫的皮時,小順和蕊心卻臉色慘白地站在一邊,一直一言不發。

“都先押下去吧,隔到不同的房間裏頭,分開審。”楚明軒簡短地交代完,“佟順和蕊心先留在這兒。”

他看了一眼如柏,低聲道:“有什麽想法麽?”

如柏聳聳肩:“叫人去驗那個盛過中藥的碗吧,看看能驗出來什麽。不過我的直覺是……很可能驗出來會是沒問題的。”

“要是那碗中藥也沒問題,那這事也太見鬼了。”孟學然看了一眼等在底下的那兩個“活鬼”,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音不讓他們聽到。

“這個案子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太正常了,感覺就是佟來福正常地過了一天,然後‘啪’———突然就在睡覺的時候中了不知道從哪來的邪毒,當場斷氣了。”

“我覺得可能是你‘啪’地中了不知道從哪來的邪毒,當場腦子壞掉了。”

如柏非常冷酷無情地嘲諷了一下這個四肢發達的家夥,“你難道沒有發現,佟公公死前發生的這一切,就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麽?”

孟學然愣住了。

如柏和楚明軒對視一眼,二人用眼神飛快地交換了意見,迅速達成了一致。

楚明軒笑了一聲:“學然,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作為孟家四公子、大理寺少卿,也是這京城少有的顯貴之一了———我請問你,你吃飯的時候,一道菜一道菜地用銀針試毒麽?”

“不啊。”孟學然茫然地說,“那不是皇家防刺客才有的規矩嗎?我幹嗎平白無故給自己添那麽多的麻煩。”

如柏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良久,孟學然反應了過來。

“你是說……”

“對,正常情況下,你會每道菜都試毒麽?連相交多年的朋友帶來的糕點,都讓身邊的人先吃一口來測驗有沒有毒。”

楚明軒低聲道,“我不知道你留沒留心看過剛才那些小廝的手,他們虎口粗糙,顯然是握慣了刀的……那根本不是尋常小廝,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都是便衣的侍衛。”

“佟來福在這一天裏對每一個入口的東西都小心謹慎,一直讓十來個有身手的侍衛守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就好像……”

“就好像,他知道會有人來殺自己一樣。”如柏接過話來,輕輕地說道。

她轉向一直守在底下的兩人,低聲道:“我希望你們把你們知道的,通通都說出來。”

小順和蕊心對視一眼,良久,小順咬咬嘴唇:“……奴才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

楚明軒看了眼他蒼白的臉色,淡淡地開口:“你想清楚了再說。”

他的聲音不大,卻總像含著一口清冷的碎冰,小順隻覺得脊梁骨一陣發寒,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你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對破案起到巨大的作用。”孟學然打量了一下小順身上明顯料子不便宜的衣服,“你幹爹不管是個什麽樣的人,生前應該對你都還算不錯吧?你不想給他報仇嗎?”

小順猶豫著,他臉色慘白,嘴唇幾乎要被咬出血來。良久,他才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小聲道:“還請太子殿下和孟大人稍等片刻。”

他拿出一大串鑰匙轉身去了佟來福的寢室,片刻後,拿著一遝信走了出來。

“大概從出事的十天前開始,我幹爹就開始收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信。”

孟學然一沉吟:“也就是我們上次在杏花閣見過後的不久?”

“回孟大人的話,是。”小順道,“這信……孟大人看了就知道了,很是……很是可怕,我幹爹這十來天一直擔驚受怕,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信一共有七封,孟學然展開信紙,如柏和楚明軒湊上來看,忍不住俱是一驚。

那信是標準的死亡威脅信。

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疑是凶手怕字跡被認出而用左手寫的。

信中直指佟公公做出過的侵占民田、欺男霸女、導致多個家庭家破人亡的累累罪行,揚言如果佟來福不停止造孽並對之前的受害者進行賠償的話,將很快就有生命危險。

隨信附上的是各種田契、地契和賬目,全是佟來福罪行的證據。

……怪不得小順一開始不肯拿出來,憑著這些證據,這個大太監就算沒有死於被人謀殺,法度也容不下他。

“這些信的事都有誰知道?”

“下人裏隻有我和小順,旁人的話,可能劉大夫也算一個。”蕊心輕聲道。

這就是為什麽她和小順在知道劉大夫給佟來福熬安神藥時並不像其他下人那樣驚訝……

他們知道佟來福的確有神思不安、難以入眠的原因。

“這些信多久來一封?你幹爹對此又是什麽態度?”

“一開始來得很勤,幾乎每天一封,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門口,我們派人輪班當值過,躲在暗處不合眼地盯著,可是從來就沒看到過送信人出現,那信總是憑空自己出現在門縫裏。”

小順說著,又打了個冷顫:

“幹爹一開始不當回事,但是隨即他的房間就出現各種各樣的怪事———書房的地板上出現一地的鮮血和寫了詛咒的木頭碎片,臥房裏隻要入夜就聽到瓦片一直響,像是有人在屋頂走動……我們都查了,沒有人出現過,凶手好像會隱身一樣……”

“幹爹就有些害怕了,他開始照著信上說的給……那些人寄些錢款。之後信就來得少了,到後來隔了幾天都沒出現,我們以為凶手就要息事寧人了。哪知道昨天……昨天又來了一封,那信上說……”

如柏低頭仔細閱讀著這些信。

每一封都以極為客觀的口吻陳述了一件佟來福所犯下的罪行,並根據這個罪行,要求老太監做出相應的補償———

第一封和第二封都分別是老太監侵占城外農戶田地的罪行,寫信人要求他將強占來的農田還給原來的農戶,並將這些年的收成折算成銀子賠償給他們。

第三封講述的是老太監將一個有婚約在身的農村姑娘強占為自己婢女、還將對方尋上門來的未婚夫暴打一頓的罪行,寫信人要求他將婢女還給那名小夥子,同時賠償相應的醫藥錢,並送上一份彩禮為二人完婚。

第四封和第五封講述的是老太監私自接受賄賂,結交外臣、使有才有識的寒士無法上位之罪,寫信人要求他退還賄賂的銀子並親自為那些寒士做舉薦。

第六封則是直接指證老太監和某地方官員勾結,利用自己在宮中的人脈,想辦法攔住地方的災情傳入皇上的耳朵裏,寫信人要求他之後不得再隱瞞任何災情,同時將一部分家財獻出來賑災。

這六封全都在清晰敘述罪行的同時附上了罪證。

而最後一封信並沒有附帶什麽證據,隻是講了一件案子。

一個玉工的案子。

如柏想到那天佟公公要送給楚明軒的玉佩,瞳孔一陣緊縮。

那信上說,這玉佩本是玉工送給妻子的定情之物,是不出售的無價之寶。夫妻結婚後,妻子戴在身邊養了多年,才把那一抹赭紅養得鮮豔溫潤。

誰知道一朝不慎,陰差陽錯地被佟公公看到了,佟公公立刻強取豪奪了過來。同時,他為了讓這枚玉佩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絕品”,想辦法逼死了玉工,杜絕了他在之後還能創作出類似作品的可能性。

在佟來福眼裏,人命何其輕賤,遠遠比不上玉這樣的死物。

這最後一封信上說,佟來福之前造的那些孽都是可以彌補的,被強占的田地房屋可以歸還、被拆散的夫妻可以破鏡重圓,然而此案卻是無法修補的。

人死不能複生,故而隻有他也一死,才能償還上這筆孽債。

收到信的當晚,佟來福就被毒死在房中。

“幹爹因此存了一百個小心謹慎,那日的晚膳每一樣都是用銀針試過毒的,我還親自每一樣都給他試了菜。”

“李公公帶來的點心他也全讓蕊心試了,奴才鬥膽說一句……奴才不知道劉大夫的那碗藥有沒有問題,但是幹爹小心到這個地步,如果不是確認了藥中無毒的話,應該不會貿然喝下去。”

“但是問題也隻可能出在那碗藥上了。”孟學然眉心緊鎖,“害死佟來福的可是砒霜,吃下去直接要人命的,不是什麽緩緩發作的慢性毒。如果真是晚膳或者李公公帶來的點心裏有毒,佟來福怎麽可能一直生龍活虎地堅持到上床睡覺?”

“白日見鬼。”孟學然低聲道,“這個案子的所有信息綜合起來,就給我這麽一個感覺———白日見鬼。”

沒人進過書房,然而一地的鮮血和碎片;沒人上過房頂,然而屋頂的瓦片被踩得直響;佟來福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所有吃的東西都沒問題,然而就是生生地被毒死了。

如果不是還有七封信略略地指明了一下因果,他們連佟來福為什麽會死都毫無頭緒。

如果不是白日見鬼,那就是冥冥世間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操縱了這一切,殺害了佟公公。

“青天白日哪有鬼魂,就算有,那也是人在搞鬼。”

楚明軒清冷如碎冰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

“但是確實很奇怪,既然寄信的人打定主意要殺他,為什麽還要寄來前六封信?這讓我感覺寄信人在耍弄佟來福,雖然明明抱定了主意要殺他,但還是要在他死前先讓他恐慌一番。”

他看向如柏:“你有什麽想法麽?”

如柏拿著那一遝信紙沉吟:“現如今,證據隻在這七封信上,我們帶回去好好研究,看能不能扒出什麽蛛絲馬跡。”

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把信疊起來收好,一邊對楚明軒道:“如果說有作案動機的話,這些信上的受害人,或者與受害人家屬有關的人,都有很大的嫌疑。如果可能的話,叫人去查一下這信上提到的所有案子吧……尤其是第七封。”

“這封信的語氣和之前比,有那麽一點奇怪。”如柏輕聲道。

“怎麽說呢……或許是沒有那麽冷靜和客觀。前麵六封都沒有帶太多的個人感情,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可能是對佟來福的耍弄。”

“但是凶手在寫這一封的時候,似乎已經沒法維持住之前那種局外人似的平靜了,終於忍不住向佟來福宣泄了自己對他的殺意……我懷疑凶手和佟來福是有私仇的,而這私仇很可能就是和這個玉工有關。”

“還有那出現在地板上的碎片……包括佟公公屋頂上的瓦片,也都取個樣本。”

如柏搖搖頭:“不過現在的線索真的太少了,玉工那件案子按照這信上寫的日期,也早就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年和他有舊交的人早就不知道現在散落在何地,我們這樣查的話,可能很難有什麽收獲。”

她抬起頭來看著楚明軒,眼睛亮晶晶的:“我倒有個想法。”

她看了一眼小順和蕊心。

“你們都覺得這座宅子鬧鬼———對麽?”如柏展顏一笑,“那麽我們就在佟公公的寢室裏住一晚好了,來探探這凶宅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