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0回一念之惡

不說他倆討價還價,與此同時,建文帝送走燕王後,在禦書房緊急召見齊泰、黃子澄、方孝孺。

齊泰先奏道:“燕王由皇道登堂而不拜,其野心昭然若揭,若不懲處,則會給其它的諸王樹立一個壞榜樣。此乃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拿下了他,就能使削藩大計定矣。”

方孝孺則不以為然地道:“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否則將陷萬歲於不義。況且,皇上已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恕他無罪,若再反複,隻會落入口實。”

建文帝點頭道:“方卿言之有理,朕認為:其一他罪行未露,此行又是專程覲見我而來,冒然將其下獄,用何罪名?再則他實為眾王之長,若證據不確鑿,必不能使諸王心悅誠服,從而使他們人人自危,起兵謀叛,更不是朕願看到的。”

方孝孺即讚道:“有禮,有節,師出有名,這才是王道。陛下此舉可為後世樹一楷模矣。”

黃子澄亦道:“我認為亦不能打草驚蛇,待其鬆懈後,罪行大白之時,再下手不遲,如逮周王耳。”

齊泰大急,道:“這種機會稍縱即逝,一旦失去,恐再難將他抓住!”

建文帝沉默不語,誠如齊泰所言,這確實是一個消除最大隱患的機會,但自我標榜仁義治國的他委實下不了這種大丟顏麵的重手,患得患失間,建文帝很難決擇!

及出皇宮,黃子澄見齊泰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便喊住他道:“尚書大人何往?”

齊泰悻悻地道:“既然皇上做不出決擇,我則以自己的辦法行事。”言罷即往某個地方。

黃子澄皺眉,他原本就沒有齊泰激進,對他“除惡務盡”的作風不以為然。

稍後出來的方大學士,看著齊泰匆匆的背影,問道:“齊尚書這是到哪裏去?”

黃子澄歎道:“齊尚書已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恐將做出極端的事來!”

方孝孺雖不讚成齊泰的激進,但十分欣賞他的忠心耿耿,道:“齊尚書亦是為國除奸,而我等隻能在心裏為他祝福了!”

三人雖在一些看法上稍有不盡相同,但都自認為國忠心赤膽,同仇敵愷。

《道錄司》成於洪武十五年,掌管天下道事。洪武帝取消了“張天師”的封號,以“正一”為道教領袖。

共封兩人為正一:一是龍虎山第四十二代天師張正常;另一個則是張三豐的親傳弟子丘玄清。讓兩人共管天下道教徒。

然而張正常輕易不下龍虎山,道錄司這些年的主持實際上隻有丘玄清一人。

成名多年的丘真人六旬上下,適中身材外的道袍雖舊但很一塵不染,稍瘦的臉龐時常掛著淡淡的笑容,此時正在廳門口處看梧桐樹下一五旬左右的高大道人在手控麻雀。

隻見一隻麻雀在那道人張開的右掌心中,不斷地振翅欲飛,卻總難如願。

這一幕又落在剛進門的兵部尚書齊泰眼裏,不由讚道:“徐道長的神功愈發精純了!”

複又和丘真人見禮。

被稱做徐道人的也收功過來寒暄,丘玄清知兩人過往親密,微笑道:“齊大人可是專程尋我師弟而來?”

齊泰點頭道:“齊某想請徐道長去鬆香樓品茶,丘真人不會不答應吧?”

“哪會,齊大人自便。”丘玄清看著兩人離去,眼神複雜起來。

“又是齊尚書來找小師弟嗎?”一個年逾古稀的白發削瘦全真從內室走出來問。

丘玄清道:大師兄耳目又聰辯了不少,想是丹破嬰立之日不遠矣。”

來人名曰羅永清,是張三豐在武當山廬煉丹時收的第一個全真弟子。

兩人在廳中坐下後,丘玄清歎道:“我從齊泰的眼晴中讀到了一股殺氣,隻是還不能確定他此行就是惑小師弟幫他去殺人!”

羅道人雖為大師兄,但本身修為和對道的理解遠不如三師弟丘玄清,而從不懷疑於他的道法。

他憂鬱的道:“妄動殺機,對修道之人來說最易產生心魔而難以自拔!”

丘玄清肅容道:“大劫將至,修道之人更不能避免。歸根曰靜,是曰複命,複命無常,不知常妄作凶。但願小師弟能理解《道德經》這段至理,不要聽人挑唆而道心不堅,不然,一念之惡就離大禍不遠矣!”

“可有補救之法?”羅道人神情憂慮起來,徐至清名義上雖是他小師弟,其實卻是羅道人代師授藝,為湊天罡七星之數,他與二師弟封玉清代師收下了六師弟關樹清和徐道人徐至清,幾十年來的感情不亞於父子。

本有心勸阻於他,但道家的無為丶順其自然的思想又使他不能象別派師長那樣直令喝止弟子的行為,道德經曰:不言之教。

看到大師兄臉上神情複雜,糾結不已,丘玄清大聲誦道:“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隻希望小師弟能夠道心堅定,而沒人能阻止他自己的決擇。”

羅道人心中一震,知自己因關心而亂了心智,忙抱元守一,心情慢慢複於平靜。

丘玄清等他入定下來,便走出道觀。

有道童問:“祖師哪裏去?”

丘玄清隨口道:“多日不曾出門,也不知外麵的世界是何模樣了!”言罷即信步而去。

回說雲天出曹國公府時已是午後時分,懷裏揣著又詐來的百兩金葉子,微醉上了國公府的馬車回到了順記布莊。

蘇雲扶他下來,問道:“不是上魏國公府了嗎?怎麽送你的卻是曹國公府的馬車呢?”

雲天笑道:“正愁沒錢作回北平的路費呢,誰知李九江一頭碰到爺的兔子網裏來,又被我敲了百兩金子!看他那樣,再也淘不出多少銅來了!”

蘇雲又好笑又好奇,更有點惴惴不安,這雲天膽子太大了!扶他到床邊坐好,蘇雲親自打水伺候他洗麵,而雲天坦然地接受下來,且無什麽扭捏,好象一切都理所當然!

躺到**,雲天不忘笑罵李景隆,道:“他娘的李九江讓我喝的是什麽酒?我見它沒辛辣味,又甜甜的,不覺就多喝了兩杯,怎麽這會天旋地轉的,後勁真重!”

蘇雲笑道:“葡萄酒都是這樣的,不過一覺醒來就沒事了。你休息吧。”

言罷即找著他換下來的衣服,親手去洗了。

傍晚時分,雲天被蘇雲叫醒,兀自不願下床,道:“我不吃晚飯了,頭還暈著呢!”

蘇雲忙道:“燕王來了,正在外麵等著呢。”

雲天這才起床洗漱。

令紀綱在外警戒,燕王看著出去的蘇雲背影,道:“此女秀外慧中,落落大方,且有旺夫之相,師弟真好福氣。”

雲天也不想去解釋,隨請燕王落坐飲茶。

盞茶過後,雲天先向燕王說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自然也沒落下又敲李景隆百兩黃金的事。

燕王笑道:“九江豎子外表光鮮,而骨子裏卻是吝嗇之人,你能連續讓他出血,真乃異數!”

雲天不無得意地道:“象他這種鳥人最怕以死懼之,如非我一開始就在此入手,還真拿他沒法子。”

燕王點頭認同他的說法。轉到皇帝賜宴的事上,燕王道:“我從他躲閃遊移的眼中,讀出了危機感,他讓我多在京師住幾日,我卻想久則生變,得早尋脫身之計,否則很有可能被他的寵臣算計。”

雲天點頭道:“殿下憂慮的是,表麵上看皇帝一時還難決擇,但就怕那些寵臣不斷地進壞話,日子久了,他就會信了。”

燕王沉默不語。

這時外麵傳來了紀綱的急促聲音:“有宮中的太監了。”

雲天大震,看來自己一入京城,就已在人家的監視之下了!

稍傾,就聽一個尖細地聲音喊道:“雲天出來接旨。”。。。。。。

禦書房內,建文帝麵帶寒霜,直視著跪在禦案前的雲天,斥道:“你知罪嗎?”不賜起身,可見對其成見之大。

雲天素來膽大,且這種情況下,稍露怯懦就會一輸到底。挺直腰板回道:“請陛下明示。草民實不知身犯何罪?”

許是對這種不通禮法,而又膽子特大的人沒有“經驗”,盛怒之下的建文帝竟一時語塞,半晌後方擊案,怒道:“抗旨不遵,陰結藩王,哪一樣都夠誅你九族了。”

“草民再請陛下說清楚些,否則心中不服。”雲天心知不妙,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建文帝怒極反笑,下了龍椅,直逼他道:“你奉旨查案已有半載,可有隻言片語傳回?反聽說了你任燕王子師,獲賜甚豐,可謂春風得意的很啊。”

雲天不假思索地反問:“陛下令草民遠上北平辦案,可曾撥過一文錢?草民布衣身份,沿途驛站誰會買帳?”

建文帝眼都瞪大了,敢質問皇帝!這小子想反?!

雲天又訴苦道:“忍饑受餓到了北平後,葛誠隻給了十兩銀子作我安身之用,且沒有一點有用消息於我,一等就是半年多,我一個外人在北平進退兩難!無奈隻好與江湖人物為伍,靠賣藝貼補家用,同時不敢忘皇上交給的。。。”

建文帝見他說的可憐兮兮,不由冷笑著打斷他的話,質問道:“你在北平,連那個青樓都敢下,還敢叫窮?”

雲天暗道皇家的耳目果然曆害,但仍嘴硬地道:“那也是最近的事,我進王府之前,吃了上頓沒下頓,那些人怎麽不上報?”

建文帝見他理直氣壯,歎道:“朕因沈任的關係,故曆煉你的心性,好為接他衣缽,而你的所做所為,除讓人詬病外,一無是處。”

雲天這回沒敢接腔!而建文帝麵對這家夥,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了,於是有點“冷場”。

跪的時間久了,雲天就去揉酸痛的膝蓋,皇帝看在眼裏,遂讓他起來回話,問道:“說吧,你都探聽到了什麽?”

雲天即答道:“自然很多,但草民不敢言。”

“朕恕你無罪。”建文帝起了興趣。

雲天稍思後,道:“燕王犯了大不敬之罪,他有次醉酒,說皇上您生性好色,十幾歲都敢睡宮女。。。”

“大膽,你混蛋。”建文帝紅著臉打斷他的話。

可這確實是實情(明實錄有載),如是別人說此,自算大不敬之罪,但燕王是他四叔,隻能另當別論了。

當下沉下臉道:“撿重要的說。”

雲天神色一肅,道:“他曾怨言:齊民編戶對著宗親,尚知友愛撫恤,而身為高皇帝子,卻惶惶不可終日。”

建文帝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本性仁柔,迫於形勢才不得已削藩鞏固政權,但湘王的全家自盡和周王目前的淒涼處境讓他於心不忍,畢竟血濃於水!

良久,建文帝逼視他道:“你想為燕王說情?”

雲天苦著臉,道:“草民何等身份,焉敢自不量力?”

“哼”了聲,建文帝道:“象朱高煦那種凶悍的人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朕以前確實是小看了你。既然你繼承了沈任的衣缽,朕可以考慮封你個小官做。但為防你再與外臣私通,在燕王北返前,須讓你禁足於順記布莊。”

言罷複高聲喚內侍,讓他找兩個錦衣衛過來。

雲天大是難受,皇帝肯定知道了燕王剛才去順記的事了!

稍傾,兩個錦衣衛力士來到,建文帝瞅著雲天,而對他倆道:“若這小子敢出大門一步,即可先斬後奏。”

對這種小事,建文帝用不著艱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