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泥臉
迷霧障中，桂嫂邊帶著薑子魚逃離邊說：“子魚，我心願已了，要去陪桂哥了。小風已經長大，如果他想修靈的話你就帶他入迷霧障，帶著他隨便投個宗門，慢慢修行即可。”
“為什麽，你不是一直反對他修靈的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無論他人如何幹涉，最終做出選擇和承受後果的永遠都是自己。你也一樣，在做出選擇之前最好想清楚，這條路，究竟是不是你堅定不移的選擇。”
“桂姐，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你後悔過嗎？”
桂嫂看著他一笑，“重要嗎？”而後她憑著最後一口氣飛奔向了她的桂哥，也許是他的墳，也許是藏著他們最深刻的記憶的地方。
薑子魚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迷霧障，走向了風靈村，腦海中還想著桂嫂剛剛跟他說的話。
遠遠的，他看見村中的幾個大人半包圍著小風，而那些大人的身後還貓著幾個孩子。
“難道是小風又一不小心碰傷了哪家孩子了？”帶著疑惑，他大步向前，但走近時他才聽到小風固執而又無力地叫喊著：“我娘不是妖怪，我娘不是妖怪！——”
一股怒火從胸中猛然竄起，要不是桂嫂，這些人雖然能保住性命，怕也已被玉老大那群 折磨得半死不活了，現在他們竟然如此對待她的孩子。但轉念一想，他們隻是無知，無知得讓人憤怒而已。他又能做些什麽？痛扁他們一頓？
冷著臉，薑子魚喊了聲：“小風。”
“大哥哥！”小風轉身，一下抱住了薑子魚的大腿，把腦袋貼在他的肚子上，輕輕地抽泣著。
見到薑子魚到來，大人們訕笑了下，拉著自家的孩子轉身離開，嘴裏還不停地告誡著他們今後絕對不許跟小風玩。
摸著小風的腦袋，薑子魚說：“小風別哭，他們隻是害怕而已。”
“他們！他們說娘是妖怪。大哥哥，娘不是妖怪，對不對？”
薑子魚蹲 子，擦了擦小風眼角的淚，“當然不是，他們哪裏見過妖怪？大哥哥見過。你娘可不是妖怪，她是仙子，整個霧隱山脈最漂亮的仙子。”
“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風，現在大哥哥要問你一個問題，你要想好了之後再回答我，知道嗎？”
小風重重地“嗯”了一聲。
“你是想在風靈村娶五彩仙子當你的媳婦，還是想在進入霧林後的仙界娶她？”
“不能一邊娶一次嗎？”
“……”薑子魚一頓，一下沒跟上小風的思維，可是他又該如何跟一個孩子去說他已經永遠都見不到他的母親了呢？他盡力保持著笑容，摸著小風的腦袋說：“當然不行，隻能選一邊，而且一旦選定了一邊就再也不能去另外一邊了，知道嗎？”
“那我就到仙界中去娶她。”
“如果你去了仙界，卻找不到五彩仙子呢？”
“怎麽會找不到呢，有大哥哥幫我找，一定會找到的。大哥哥，你不會不幫我找媳婦吧？”
薑子魚勉強一笑道：“當然不會。不過小風舍得離開桂姐嗎？”
“娘……”小風有些失落的低下了腦袋。此時的他隻是在擔心桂嫂的態度，並不知道真相。
薑子魚深吸了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緩，“小風，天晚了，先睡一覺，明天再告訴大哥哥你的答案好不好？”
小風欣然答應，牽著薑子魚的手走回了屋子。
夜幕降臨，一陣低沉而悠遠的塤聲傳來。他平靜地閉上了雙目，呼吸著夜空下的氣息，似乎想記住這份寧靜。
“娘，你在哪裏？娘，小風好怕……”突然，耳中傳入了小風的呼喊聲。他猛地睜開了眼睛，跑向了桂姐的屋子。
一衝進屋子，他便看見自己好不容易哄著睡著了的小風坐在**，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說：“大哥哥，你會幫我找媳婦的，對不對？”說著，他的小臉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而他的心口卻慢慢綻出了一朵血花，在淡薄的星光下將那薄薄的衣衫染得鮮紅。
“不！”薑子魚猛然驚醒，長舒了口氣，“原來隻是個夢。”而夜空下的塤聲依舊，低沉而悠長。
他起身，如夢中一樣，推開了小風的屋門。當他看見小風安靜地躺在**時，又長長的鬆了口氣。這時那低沉而悠長的塤聲戛然而止，隨之而至的竟是一陣得意的笑聲。
“小風！”薑子魚大喊了一聲，小風卻似睡得香甜，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摒著呼吸，一隻略微顫抖的手摸向了小風的頸部，“不！”
薑子魚抱著小風破屋而出，追向了那迷霧中消失的笑聲，可是他又如何能追上已經消失的聲音？最終他追到了迷霧障外，停在了小風經常張望五彩仙子的地方。
小風的心口並沒有如他夢中一般綻放出一朵血花，而是在他的手腕處有著兩道漆黑的細細的口子。那隻小手正抓著那個泥娃娃，而他再也無法看見，在星空下，在迷霧裏，泥娃娃的臉上那道笑得無比燦爛的嘴巴。
薑子魚抱著小風的屍體就靜靜地立在原地，任烏啼蟲鳴，月落日升。
當朝陽的晨輝打在他濕潤的臉頰上，他終於恢複了一絲清醒，低語著：“為什麽，我會流淚？”的確，他已經很久沒有流過淚了，也已經忘記了淚水或是軟弱的滋味。
無聲中，他開始挖墳，將小風埋在了他常駐足的地方，而墳頭沒有墓碑，隻有那個笑得依舊燦爛的泥娃娃。
做完這一切的他並未離開，而是坐在墳旁，如小風一般，看著霧林，兀自跟身邊的泥娃娃說著話。
“桂姐，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小風……”
“你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既然做出了選擇，後不後悔都已不再重要。”
“誌同道合的朋友，互相算計的夥伴，明槍暗箭的敵人，歇斯底裏的瘋狂……龍抬頭上，所有人都死了，最後胖子也死了。本來以為來到這個世界後一切都會變得不同，可現在，連桂姐和你也死了……”他拽著拳頭，看著眼前這似真似幻的迷霧障，又想起了青羽，“小風，大哥哥走了，因為我要變強，強到能夠保護她。下一次，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在我眼前倒下！”
夕陽下，迷霧障中泛起了幾許五色彩虹，正踏入的薑子魚輕笑著回頭，對著那泥娃娃說道：“小風，你看見了嗎？五彩仙子來看你來了。”
此時，那泥娃娃隻是燦爛的笑著，而待它空洞的雙眼一送走薑子魚，迷霧障外又迎來了一個青衣女子，正是時常出現在他夢裏的青羽。
青羽半蹲而下，將一顆種子埋在了小風的墳頭。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裏。”
迷霧中，一個身影飄忽而至，她沒有腳，正是桂嫂，不，確切地說是她不舍的靈。她跟薑子魚說要去找桂哥是騙他的，因為那時的她已經油盡燈枯，她隻是不想讓他看見她死時的樣子罷了。
“靈不顯於天地，你卻能輕易捕捉，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就是他口中的那個妖女吧。”
淡紫色的嘴角微微翹起，“我喜歡聽他那麽叫我。”
“可你為什麽不見他一麵？”
“我又何嚐不想……”青羽抬頭看了看迷霧外的天，哪裏，好似有一隻眼睛在注視著一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
“能告訴我是誰殺了小風嗎？”
“凡間界，納靈境，無論誰都無法超越他的速度。”說這話時青羽的眼中透著無比的自傲，“在凡間界連他都追不上的人還能是誰。”
“我明白了，‘它’不是人。”
“對，有人以禦靈之術殺了他。”
“為什麽，即便他們不動手小風也活不過十二歲啊！”如果靈識有眼淚的話此刻的她一定在慟哭。薑子魚並沒有猜到故事的全部，桂嫂中毒之時已經懷了小風，所以小風的毒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要不然堂堂的淩風仙子又怎會自剔靈種，甘墮妖途？可她很清楚即便如此她也隻能勉強抑製住玉魂蛇毒對小風身體的侵蝕，最多，她最多將毒發的時間延緩十二年……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青羽的臉上突然蒙上了一層寒霜，“彌留之際你或許窺測到了未來的一角，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可你又能做什麽？靈，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天地間，更何況你這殘存之靈。消失吧，別讓我後悔埋下這顆種子。”說著她手一揮，桂嫂對人世間最後的一點留戀便消彌於迷霧中。
低頭，看著那埋下了種子的墳墓，看著那泥娃娃空洞的眼睛，眼中跳動著異樣的光芒，“小風，你的大哥哥還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