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蘭迦城

那女子慌忙低頭,麝月亦要立時起身,卻被玄澈按住,玄澈眉眼微挑,琥珀色雙眸冷漠如雪:“有事嗎?”

那女子道:“隻是聽說王子受傷了,出門前,公主特意叮囑斯戈雅要好好照顧王子,隻恐怕公主怪罪……”

“我沒事,你可以走了。”玄澈不耐的沒有等她說完,那女子怔忪當地,微微抬頭看他。

“怎麽?要留下來,看我是怎麽寵她的嗎?”玄澈說著,修長的手指滑過麝月臉頰,那女子尚未回神,他已深深吻下來,麝月一驚,這次的吻沒有繾綣,沒有愛意,有的隻是炫耀似的搶奪。

麝月幾乎窒息,想推開他,卻被他緊緊按住手腕,車前的女子施禮轉身而去,車簾放下,玄澈的亦停住了動作,他緩緩放開麝月,麝月大口喘氣,原本想要出口罵他,卻發現玄澈神情落寞,靠在了車窗邊,完全沒有了斯戈雅闖進來前的興致與欲望。

琥珀色眼眸流露一絲陰沉,那目光亦不見了桀驁與朗然,唯餘冰冷沉鬱,似乎有許多複雜壓在他的眼中,沉沉的,便如同車窗外昏暗的天……

麝月忽然感覺一絲心酸,他落寞的樣子,讓人心裏無端跟著難過……

他方才是故意的,氣走那個女人,而看那女人裝束與蘭格無異,該隻是個婢女,他為何要這樣做?而那個斯戈雅口中的公主又是誰……

一路,麝月都被玄澈留在馬車上,可自從斯戈雅來過後,玄澈的心情便一直低落,甚至很少開口說話。

這一路上,再沒有別的波瀾,隻是隊伍休息,自己隻要走下馬車,便會招來四周異樣的目光。

所以麝月幹脆不下馬車了。

路途遙遠,走走停停約莫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接近了樊域神聖的都城——蘭迦城。

聽說,蘭迦城內檉柳成蔭,更開滿了血紅色曼珠沙華,人說樊域之所以強盛於大漠草原,便因為曼珠沙華是冥界唯一的花,它指引著通往幽冥的必經之路,蘭迦城的神秘在種種傳說中變得神聖不可侵犯。

“到了。”使隊停住,玄澈緩緩站起身,衝著麝月道,“記住,到了樊域,你隻是我身邊的婢女!”

他容色鄭重,仿佛這一路上的照顧與溫存都不曾存在過。

麝月苦笑:“我……一定時刻記住了。”

有了大溏的經曆,她學會的不僅僅是卑微,還有忍耐。

玄澈王子走下馬車,她緊隨其後。

玄澈道:“跟緊我。”

麝月點頭,隻見傳說中的蘭迦城果然檉柳成蔭,堤平處,煙墅杳。亂碧萋萋,嫩色相照。

而樊域的宮殿亦與中原不同,樊域宮殿,白色大理石砌如雪山,四處飄揚著七色流紗,樊域的女子,個個絲裙柳腰,每一名婢女都露著纖細的腰肢,與使隊隨行的婢女並不相同,處處皆是新鮮,處處都是異域風情。

高高的宮階,聽說有三百零二階,乃因樊域祖先經過了三百零二次戰役而打下樊域天下。

踏足涼絲絲的白玉階,麝月注意到,宮階兩邊開滿了火紅的花。

花色鮮豔,如流火,似丹朱,鮮妍綻放,這種花她沒有見過,卻是聽說過的,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曼珠沙華,也叫做彼岸花。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麝月望著,忽然悲從心生,莫名的有些疼痛難過。

正看著,已走到宮殿門前。

“恭迎王子。”樊域群臣,山呼海嘯。

玄澈神色清朗:“起。”

這時一名身著水藍色寬袖長紗裙,墨發微卷的女子迎了上來,那女子眉目如畫,白皙的膚色映著水色的眸,似這雪山一般的宮殿裏走出的仙女。

一身水藍裙上精密的繡了百餘顆細碎珍珠,日光之下,璀璨奪目,百褶流紗裙隨風飛揚,**漾著她迷人風姿。

“王弟。”那女子聲音亦如銀鈴,悠悠動聽。

而玄澈不過淡淡看她一眼,極不易見的微微點頭而過,那女子臉色瞬時一沉。

而此時使隊其餘之人卻皆跪倒在地:“參見雪箏公主。”

雪箏公主?麝月亦跟著跪倒,那女子臉色的變化隻是一瞬,已恢複雍容端莊:“起。”

眾人這才起身,跟著玄澈向大殿走去。

麝月不禁回頭看一眼那美麗的女子,卻見斯戈雅悄悄停在了她的身邊,低聲耳語。

她心忽的一緊,莫非,這位公主就是斯戈雅口中那位令玄澈沉默、甚至低落了一路的公主!

此時,雪箏公主亦望了過來,美豔雙眸冰寒至極,麝月一怔,再看斯戈雅,想必斯戈雅是對她說起了她與玄澈王子。

可適才她分明聽見雪箏稱玄澈為王弟!為何會有這樣的目光望著自己?

“在看什麽?”

正自怔楞,玄澈走到她身邊道,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樊域宮殿,簾幔重重,飄飛的簾幔令人迷惘。

玄澈不過淡淡一笑,絲毫未曾將那妒恨的女子放在眼裏:“蘭格,你帶麝月去我殿中。”

蘭格雖不情,卻依然低身道:“是。”

麝月看他一眼,玄澈精美如雕的臉劃過一絲詭笑:“怎麽?一會兒……都舍不得我啊?”

麝月臉上一紅,玄澈繼續道:“我去見父王,去去就來。”

說完,轉身而去,麝月望著他的背影,絲幔重重,如雲似霧,玄澈,便好像雲中霧裏玉樹臨風的仙人。

他俊美不若凡人,修身飄逸,風姿翩翩。

“別看了,還不快走?”蘭格對她依然沒有好臉色。

麝月回神隨著蘭格而去。

玄澈的大殿位於樊域皇廷深處,樊域整個皇廷築在高高的半空,玄澈大殿前的文字是樊域文,她看不懂,走進殿內,亦是一片異域風情。

白玉圓柱林立,圓柱之間白色重紗代替了中原的窗,不錯,樊域的宮殿沒有窗子,隻有紗,因這裏四季如春,涼風滔滔,殿宇內舒爽怡人。

寬大圓形的**,有白色毛皮鋪了,圓床落地,上亦有重重絲紗飄揚,雕了鳥獸圖的精美桌上放了酒壺與酒杯,在樊域平日裏亦是飲酒而非飲茶。

那酒壺皆以珍珠和翠玉鑲嵌而成,別樣風情。

麝月看得有些迷,這些異域之風,曾經,自己還是大良公主之時,隻是從書中看到樊域的記載,那時候,她就一直向往可以親眼目睹樊域風情,如今真正看見了,卻已物是人非。

這時,蘭格招呼其他婢女過來,說了幾句樊域話,麝月不解,但看她們眼神大抵是在說自己。

她懶得理會,正說著,一聲高高的叫喊響起來,依然是樊域話,她依然聽不懂。

卻隻見蘭格和其他婢女退避到一邊,恭敬的低身,麝月望過去,但見殿門口走進一名女子,身後跟著婢女與隨從。

麝月一驚,不正是雪箏公主?

雪箏公主瞪一眼麝月,麝月這才意識,她們剛才都在講樊域話,可為何自己在才到樊域宮殿前遇到雪箏公主之時,大家說的卻都是漢話?

正自不解,雪箏公主冷冷的道:“你就是大溏送與我樊域的禮物麝月公主?”

麝月道:“麝月如今已非公主,見過雪箏公主。”

她學著蘭格的樣子低身行禮,雪箏道:“起。”

麝月起身,雪箏目光依舊如冰上下打量她,麝月看一眼她身後的斯戈雅,斯戈雅亦望著她。

“哼,不錯!果然……是美似天仙,有股子狐媚味道。”雪箏出言刻薄,麝月早已想到,她不語,隻是靜靜聽著。

“你可知道我是誰?”雪箏公主湊近麝月身邊。

麝月恭敬說:“是樊域尊貴的公主。”

“還有呢?”雪箏眉一挑。

還有?麝月不解,看向她,雪箏眸中一凜,一字一句道:“我還是……玄澈王子的未婚妻!”

未婚妻?!這的確出乎麝月意料。

他們不是姐弟嗎?為何她會是他的未婚妻?

“怎麽?很失落嗎?”雪箏似乎十分欣賞她這樣的表情與反應。

麝月這才發覺自己一直盯著雪箏公主,她連忙低頭不語,心裏不知是何滋味,若是從前,她一定出言反駁,可是她沒有。

她隻是默然垂首,聽著雪箏公主的冷言冷語:“哼,我告訴你是要你這‘禮物’識相一點,不要對我樊域最尊貴的王子,存有什麽……癡心妄想!”

她說完,拂袖而去。

癡心妄想,自己有嗎?麝月望著雪箏公主飄然的背影,心裏陣陣翻滾,鼻端似有微微酸澀,心裏深深淺淺的疼痛,這種感覺,就是失落嗎?

難道,自己……果然在癡心妄想些什麽嗎?

自己不是早該絕了情,斷了愛嗎?

渾渾噩噩,恍恍惚惚,到了夜晚,樊域的星空似乎特別美,月華如流水傾瀉,落滿整個殿宇,絲紗隨風飛舞,交織夜晚的靜美。

這裏的侍女,包括蘭格都沒有再與她說一句話,她隻是與其她侍女一般靜靜的站在一邊,等著玄澈回來。

終於殿外腳步聲隨著一聲樊域語傳來,玄澈王子一身月白長袍,急匆匆入殿,他大步流星,麝月看他一眼,他容色暗,琥珀色眸子森森無光。

發生了什麽嗎?為何見了樊域王,他的臉色會這樣沉重?心情似乎很差。

侍女端上一杯酒,玄澈看也不看,一腳踢在侍女肩頭:“滾開!我有叫你來嗎?”

侍女慌張的磕頭謝罪,麝月這才發覺,她們都聽得懂漢話,不知是否因為自己的緣故,玄澈故意說漢話,他眼角一斜,看向麝月:“過來!”

麝月一怔,緩步走過去,玄澈望著她:“這裏,有她伺候就可以,你們都出去。”

他雖然看著她,可話卻是對其她侍女所說,麝月卻不看他,低聲道:“奴婢初來樊域,隻怕不懂規矩,王子還是留別人伺候的好。”

不知為何要這樣說,隻是看見玄澈,心裏莫名想要違抗他。

玄澈原本便是暗淡的臉色更加陰沉,麝月可以感到旁邊的人都收緊了呼吸一般不敢出聲,玄澈咬牙:“你說什麽?”

“奴婢說,奴婢隻怕伺候不周,還請王子……”

“本王子就是要你伺候!”玄澈說著站起身,抓住麝月手腕,麝月手腕一痛,眉心微凝,玄澈眼眸一橫,掃視其他人,“還不退下?不要讓本王子說第二遍!”

其餘人皆戰戰兢兢,隻有蘭格抬眸看麝月一眼,這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玄澈敏銳目光,他一聲厲喝:“怎麽?蘭格,你是否也要違抗我?”

蘭格慌忙跪地:“奴婢不敢。”

“那還不快滾?”玄澈王子顯然有著絕對權威,侍從與侍女們統統退下去。

大殿之內,隻剩下他與麝月兩個人,他緩緩放開麝月的手坐下身:“倒酒。”

麝月站著不動:“奴婢不知王子規矩,不知王子喜歡喝什麽酒?對於樊域的酒品亦不了解。”

玄澈揚眸看她,但見麝月絕美容顏冷漠如雪,目光不曾與自己相對,隻淡淡的望著某一處。

她怎麽了?

玄澈自行斟一杯醇香美酒,道:“為我更衣。”

麝月依然冷冷的:“奴婢不知王子喜好,更不知……”

“你故意的是不是?”玄澈倏然起身,將麝月拉到身前,麝月依然不看他,亦不說話。

月華流動在玄澈俊美臉頰上,邪魅修長的雙眸微眯,許久靜默,麝月能感到他目光的冰涼。

她想要避開,要轉身而去,卻被玄澈用力拉扯,她腳下不穩跌坐在寬大的**,未急反應,玄澈身子覆下來,已將她牢牢籠罩在身下。

“你幹什麽?”玄澈冷冷說。

麝月別開目光,不說話,隻要起身,卻被玄澈一把按住,粗暴的吻下來。

麝月緊閉雙唇,用力要推開他,玄澈唇上忽的一痛,血腥的味道傳來,他的吻戛然而止,猛然抬頭,修長手指滑過唇邊,他望一眼手指上蹭下的血跡:“你好大膽,竟敢咬我?”

麝月倔強的望著他已瀕臨爆發的怒火雙眼,冷笑:“王子切莫如此,若是被雪箏公主看到,隻怕為王子平添麻煩。”

雪箏?玄澈一怔,隨即,眼裏燃燒的怒火似突地熄滅,他起身忽的哈哈大笑。

麝月不解:“你笑什麽?”

玄澈眼底一絲狡黠:“我當……是為何?原來……是在吃醋啊……”

麝月臉上微紅,正要言語,門口便傳來一聲樊域的通報聲音,她見玄澈臉色一變,隨即門口走進一名女子,豔美的眸,火氣森森,正是雪箏公主!

麝月一驚,連忙從**起身,退避在一旁,依著之前樊域侍女的規矩對雪箏施禮,雪箏公主眼角一斜,厲厲森然的眼神令人背脊生寒。

玄澈淡淡看她一眼:“王姐有事嗎?”

雪箏沉一口氣:“沒事,我便已不可來你淩月殿了?”

夜晚,燈火闌珊,殿外風涼,吹落星如雨。

玄澈俊美的臉絲毫不為所動,靜靜望著簾外一泊月色:“如此美好的夜景,王姐,良宵莫負,王姐若是沒事,我……”

他說著,看一眼麝月,雪箏亦隨著望過去,麝月沒有抬頭,亦能感受到兩道目光冰火交織。

雪箏一字一句:“玄澈,她不過是個禮物!”

“是!”玄澈輕輕笑著,走近麝月身旁,“當初父王要我到中原盡力將麝月公主帶回來,可他卻沒有告訴我,公主如此美貌……”

他說著,修長手指輕輕勾勒麝月柔美的臉,麝月身子一顫,後退一步,微微抬眼看他,玄澈目若星辰,眸光如月,一縷夜色不明的籠著他的臉,似明似暗,似真似幻,這樣的男子,即使說出再是無情的話,亦是這般**。

“誰準你直視王子?眉目傳情?”

麝月未及反應,隻聽“啪”的一聲,隨即臉頰上有火辣的疼痛,雪箏公主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她依然來不及想什麽,隻見玄澈一把抓住雪箏的手腕,朗朗星眸隱了夜的冰冷:“王姐,又是誰準你……打我的人?”

“你的人?哼,何必含蓄?是你的女人吧……”雪箏公主言辭諷刺,臉色沉暗。

玄澈唇角一扯:“王姐,不要怪我不給你麵子。”

雪箏一怔,玄澈不看她,隻是緩緩放開她的手腕,轉身向床邊走去:“我累了,王姐回吧。”

說著,拉一把麝月:“伺候本王子更衣。”

麝月跟在他身後,悄悄回頭看一眼雪箏,雪箏公主白皙美麗的臉微微漲紅,眼裏滴下兩行清淚,紅唇緊咬。

她連忙回過頭,不再看她。

而當雪箏公主憤憤離開,玄澈亦如在馬車上之時,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興致,心情變得低落而沉重,一整夜,他都隻是靠在床邊,如琥珀凝玉一般的眼,凝視著遠方,好像天的那一邊,是無窮盡的愁……

為什麽?為什麽雪箏公主會讓他情緒如此波動?如此反常?還是……這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不知何時,麝月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清晨,涼絲絲的風拂麵而過,夢微驚,麝月緩緩睜眼,陽光透過薄薄的絲紗朦朧照進眼中,迷蒙而美好。

她的確太累了,這一路實際都沒有好好休息。

眼神一側,但見一男子修身挺立,身邊婢女臉色微紅,為他披一件月白長衫,長衫領口與袖口有金色蓮花紋,精致不失典雅。

她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在樊域,這裏是玄澈的寢殿。

她立時起身,隻見自己正躺在寬大柔軟的**,身上蓋著軟綿綿的毯子,難怪,夢裏,好像回到了從前,有父皇、母後……還有大良的宮殿。

原來俱都是夢而已。

“你醒了?”玄澈淡淡一聲。

麝月連忙下床,蘭格尖銳的目光隨即迎過來,麝月一怔,心想,想必此事定然又會傳到雪箏公主耳中。

玄澈看向她,揮手示意侍女停下手中動作,走到她身前:“發什麽呆?其實……你可以多睡一會。”

麝月看一眼蘭格,後退一步:“奴婢不敢。”

玄澈眼光在上,修長手指勾起她的下頜:“倒是……很記得自己的身份。”

麝月看著他的眼睛:“自然記得,樊域的禮儀規矩,奴婢自不敢僭越。”

“哈哈……”玄澈輕輕放開她,笑得得意,“很好!知道這裏該聽誰的就好!”

他轉身看向蘭格:“今天與烏蘭國的拉胡爾王子想必又是一場暢飲,會回來很晚,你們不必候在宮裏,除了她……”

說著回身一指,麝月一驚,他笑容若樊域清晨爽朗的風,眉眼似精雕細刻而成:“待我回來,有她伺候便可。”

玄澈走出宮殿,麝月隻見蘭格以及其餘侍女的目光皆看在了自己身上。

她低頭避開,有些無措。

玄澈,在樊域如神一樣的男人,如此對待自己,又是憑什麽?

她一言不發,蘭格緩步走近她:“去,把這宮裏上上下下清掃幹淨。”

麝月抬頭,環顧四周,宮殿內幾乎一塵不染,雖樊域有北麵有一片沙漠,卻有濃密的樹林隔著,並沒有風沙。

“愣著幹嘛?”蘭格一聲喝,“怎麽?以為上了王子的床,就可以不用幹活了?”

麝月凝眉,蘭格瞥她一眼,冷嘲熱諷:“和王子上過床的婢女多了,又有什麽新鮮的?”

不知為何,麝月心裏莫名一陣冰涼刺痛,她亦驚訝於這種刺痛,她默默垂下眼,莫非……自己真的會因為玄澈而失落嗎?

正想著,門外傳來一名女子清冷嚴肅的聲音:“麝月,王要見你,請隨我往‘邀月殿’一趟。”

純正的漢話,不溫不火的語調,麝月回頭,隻見蘭格等婢女對她十分恭敬的一低頭:“苡柔姐……”

這女子一身與她們相同的樊域婢女裝扮,秀美端莊,麵無表情。

奇怪的是,樊域的侍女亦與她講漢話。

麝月上下打量她,她眉似月,眸似星,毫無樊域女子的風情,倒像是十足的漢人!

可為何這樣一個漢人女子,會在樊域皇宮當婢女,還能得到這樣的尊敬?

麝月跟著苡柔而去,樊域長廊以白玉大理石鋪就而成,絲絲而來的清涼感令人心曠神怡,麝月低頭跟在苡柔身後,苡柔一句話不說,裙擺如流絮輕飄飄的拂在白玉長廊上,背影如雪山翩然的仙子。

苡柔樣貌隻是普通,不過清麗秀美些罷了,卻有莫名清冷高潔的氣質。

苡柔轉頭對她說:“去吧,雪箏公主也在。”

麝月點頭,正要進去,苡柔卻道:“樊域與中原不同,樊域王子若要繼承王位需得娶同族姐妹為妻,並且隻有同族姐妹生下的嫡子才是下一任王位繼承人,以保證王室血統的正宗!也就是說隻有娶了同族姐妹才能繼承王位,而這一代,樊域阿米爾族內隻有一個女孩,便是雪箏公主,卻有三位王子在,換句話說,誰可娶到雪箏公主,誰……便是王位的繼承人!所以雪箏公主的地位崇高,便不需我再向你說明。”

麝月一怔,看向苡柔,苡柔依然麵無表情,可她的字字句句都是提醒與警告。

樊域的這個規矩,她在藏書閣書中卻沒有看過!也許在遺失的下半部中!

“你在警告我?”麝月道。

“我隻是提醒你。”苡柔看向她,平靜無瀾的眼眸中有一絲悲哀,“漢人女子若在樊域宮廷生存已是不易,明哲保身,便不要為自己招來什麽殺身之禍才好,更不要……”

她猶豫片刻,沒有說下去,轉而道:“去吧。”

麝月沒有追問,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苡柔怕果然便是漢人女子,她提起漢人女子時眼裏的無奈一覽無餘。

麝月不知她為何會來到樊域皇宮,卻可想而知她這些年的不易。

她的警告,怕是善意的。

殿內,有嫋嫋輕細的異域香煙,香氣濃鬱,令麝月有些許不適應。

她微微低身:“參見王,公主……”

她學著蘭格她們的樣子參拜,卻不知樊域是否這樣稱呼他們的王……

樊域王阿米爾?森格,聽聞他殺死了兩個哥哥才爭取到了樊域王位,是踏著皚皚白骨、血雨腥風走來的鐵血王者。

他有三個兒子,沒有女兒,生性好色,聽聞身邊時刻都不可少了女人。

所謂同族姐妹,雪箏該是阿米爾遠房家的女子。

樊域王濃眉緊緊凝聚,望著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頭來。”

他說的亦是漢話,麝月不禁感歎,樊域人如此繁盛,屹立於大漠草原之上,怕是知己知彼的緣故。

她緩緩抬頭,未施粉黛的女子,容顏清素,雙眸卻濯濯如水,一泓清澈似樊域日夜不息的曼羅河。

凝白如玉的肌膚,雖不若樊域女子的白皙,卻更加明媚嬌豔。

樊域王不禁感歎:“麝月公主,果然名不虛傳!”

麝月不語,雪箏公主冷聲道:“父王,麝月公主如此美豔,自當留在父王身邊侍候才最合適不過。”

樊域王點頭說:“嗯,我身邊除了苡柔,便也沒有個稱心的婢女,漢人女子進我樊域皇宮,隻能為婢,隻是怕委屈了麝月公主……”

“嗬,既然大良已亡,麝月便是庶民,又何來委屈一說?況且,她留在玄澈身邊也隻是個婢女而已,父王,聽說麝月歌舞卓絕,當初,便是因玄澈見她一舞,才向大溏要了她做禮物,父王素來喜歡歌舞,麝月留在父王身邊,是最好了。”雪箏說得頭頭是道。

樊域王慵懶的靠在綿軟的白色皮毛氈毯上,眼目微眯,他上下打量麝月,麝月不敢再抬頭,樊域王的目光貪婪而癡迷,她心跳不止,似乎有點懂了,他說漢人女子隻能為婢,而樊域的婢女又對苡柔那般恭敬,想必,苡柔便雖是婢女身份,卻隻怕也是這樊域王的女人吧?

而此時,雪箏公主的一言一句,分明是在將自己推給樊域王!

怎麽辦?她攥緊衣袖,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玄澈,他到底去了哪裏?她不要留在這個王身邊!不要!

可是,她忽然想起苡柔的警告,抬眼看一眼雪箏公主,雪箏公主目光悠然,這想必就是她的目的,如果公然反抗,定然是……殺身之禍!

那麽,恐怕她等不到玄澈來,便會被害死!

可是……玄澈會來嗎?

麝月心裏忽然猶豫萬分,玄澈王子,這個被樊域奉為神一樣的男子,會為了她來反抗他的父王嗎?

她心底冷笑,這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她是不是本身就不該寄望?

“苡柔,帶她去沐浴更衣。”樊域王一聲令下,苡柔從旁邊漫漫絲紗後走出來,原來她一直在。

麝月抬頭看她,她依然麵無表情:“走吧。”

麝月緩緩起身,跟在苡柔身後,一路之上,華燈寶炬,火紅燈紗,一路旖旎如神仙夢境,霓虹九重、雲蒸霞蔚。

來到一處殿閣,上有蒼勁的樊域文,麝月抬頭看去,苡柔輕聲道:“這裏是沐仙殿。”

苡柔挑開沐仙殿水晶簾,回頭說:“凡是要伺候王的女人,都要經過沐仙殿聖水沐浴,洗去身上塵埃。”

伺候王!麝月雙眸驚動,怔怔不前。

苡柔道:“不要忘記,我怎樣提醒的你?要命還是要尊嚴?要活著?還是要清白?我想……你應該是聰明的女人。”

“那麽,你是王的女人嗎?”麝月脫口而出。

苡柔背對她,身子一顫,冷哼一聲:“不是,又怎麽能在樊域皇宮裏活下去?隻是漢人女子隻能終生為婢!”

終生為婢!

四個字如同心口陳舊的傷口被倏然撕開。

曾經,那個人!那個滿手鮮血,將她的族人趕盡殺絕,那個將他的弟弟送入虎口的男人是怎樣決絕的說出過這四個字!

那是她此生無法忘記的恨與屈辱!

她那個時候便發誓要活下去!而玄澈,亦曾說過會幫她要了他的命!

她不能死!不能!她還有國恨,還有家仇!

她攥緊衣袖,邁步走進去,如今,她隻能賭一賭玄澈對她,是否有哪怕一分的真心在!

麝月走近沐仙殿,深吸一口氣,沐仙殿的奢華,更遠勝於中原皇宮,浴池由玉石砌成,水晶珠玉的雕刻布滿浴池四周,湯湯浴水,浮著一層血紅曼珠沙華——樊域神聖之花,蒸蒸霧氣,水瀾泱泱,清涼與舒適相得益彰。

苡柔為麝月褪盡衣衫,麝月整個人沒入蘭湯碧水之中,苡柔放下三重簾紗。仿佛好久未曾沐浴過了,全身浸在溫熱的水中,雖然是如此的情境下,整個人亦都軟綿綿了。

玉指捏起水麵漂浮的花瓣,麝月側頭沉思,這血一樣紅的曼珠沙華,究竟有怎樣的傳說?樊域開滿了血紅色的花,以白為主的樊域宮殿內,開滿的曼珠沙華果真便如血路一般。

想著想著,竟困得眼皮沉重不堪。

她心內猛地一驚,難道這浴水中……這花瓣?

她用力想要起身,果然,身子如同不是自己,根本不聽控製——有毒!

她回頭看苡柔:“這……這水中……”

“水中無毒,是花瓣裏有軟夢香。”苡柔淡淡道,“等下,王便會來,你好好伺候,便不需我教你了……”

“你……”麝月呼吸困難,“我要見玄澈王子……”

“不可能!”苡柔冷眼看她,“難道你不知道,這沐仙殿除了王和王的女人外,任何人不準入內嗎?”

什麽?!麝月無力的看著苡柔,苡柔目光冷冷的,居高臨下。

她秀美的臉上,依然冰涼沒有表情。

此時,殿外傳來一聲厲喝:“我要見父王!”

是玄澈!

麝月如同在漆黑的暗夜裏,看到一盞明燈,在幾乎絕境的沙漠,覓到一片綠洲……

她想要大聲呼喊他,可是卻發現她連開口的力氣也逐漸失去了……

雙眼沉重不堪,昏昏欲睡,隻看到水霧氤氳,和苡柔轉身而去的背影……

沐仙殿外,簾紗重重,隨風舞動如雲靄漫天。

簾幔外,玄澈長身玉立,簾幔流動在他俊美臉上,邪魅修長的鳳眸半睜半閉,睨看著前方阻擋的兵衛。

兵衛們亦猶豫不前,進退維穀,玄澈冷聲道:“我不過去見父王,為何攔我?”

玄澈眸中冷冽冰寒,人人噤聲不敢回話,突然一個女子聲音傳來:“是我要他們攔你!”

玄澈側眸看去,卻是雪箏公主,他並不顯得意外:“是你!也隻能是你……”

“王弟,你不會不知道父王在行拜禮的時候,是絕不準任何人打擾的。”雪箏若無其事,白皙美豔的臉上不驚波瀾。

玄澈冷笑:“拜禮?父王為何在此時行拜禮?隻怕是……”

“不管為什麽,自我樊域開國,王行拜禮之時都是不準任何人驚擾的,你該知道。”雪箏走到玄澈身前,目光鄭重,“王弟,你不會想……”

雪箏公主沒有說下去,玄澈卻知道那兩個字是——造反!

玄澈琥珀色眸子映出雪箏冷漠的臉,兩人僵持,最終還是雪箏柔和了目光:“王弟,我這都是為你好!你以後將是樊域的王,受萬人敬仰,又何必……”

“是為你自己吧?”玄澈唇角一扯,鄙夷不屑,“王?是你想當王後吧?”

“你……”雪箏臉色漲紅,氣急,“若我想當王後,嫁給誰都是一樣的,相反,你也該明白,誰娶了我,誰才是樊域未來的王!”

玄澈正要說話,卻聽身後另一名女子的聲音響起來:“公主,可否要苡柔與王子單獨談談。”

二人同時轉身看去,隻見苡柔靜靜站在簾幔裏,如雲裏的仙子,潔淨美好。

雪箏公主微微猶豫,最終還是點頭道:“好,那就煩勞了。”

雪箏公主轉身而去,苡柔看一眼玄澈:“王子,跟我來。”

玄澈知道,苡柔雖然是父王拜禮的女人,可向來睿智冷靜,甚至可以有時是父王的智囊。

“你有什麽話?”玄澈問。

苡柔回頭淡淡看他:“要你不要做出荒唐事。”

“哼,做荒唐事的是雪箏和父王。”玄澈眸光如火,盯著苡柔冷靜的臉。

苡柔道:“雪箏公主有句話說對了,誰娶了她誰才是這樊域的王!王子,一個女人和這江山天下,孰輕孰重,我想,不需苡柔多言。”

玄澈盯著苡柔,一字一句咬緊:“此等陳規陋習,沒想到你一個漢人女子竟這般推崇?當年你……”

玄澈停住了話頭,隻淡淡道:“看來你是十分甘願做父王的拜禮女人!可是你甘願,不代表麝月也甘願……讓開……否則休要怪我不客氣!”

“你不客氣又怎樣?你改變的了這些事實嗎?你現在衝進去除了救不了麝月外,還會賠上你自己!值得嗎?”苡柔一步擋在玄澈身前,提及當年,那原本不該有的一場變故,苡柔的眼裏痛楚萬分。

可玄澈不過冷笑:“值得與否,亦不需要你來操心!”

他一把推開她,苡柔卻在他身後叫住他:“若要豁出去一切,卻也要看看那個女人是否值得你這樣做!若值得,苡柔不但不攔阻你,甚至可以為你和她說情,你們……誰都不會有事!”

玄澈停住腳步,驚訝回頭:“你說什麽?”

“我說,若她值得,我便幫你這一次。”苡柔向來說一不二,他了解,曾經亦曾為觸怒了父王的臣子求情,玄澈眸光微動,“你是何意,不妨明說。”

苡柔走上前兩步,口氣依然淡淡:“沐仙殿有個側門,你該知道,我可以調開那裏的守衛,你便與我在側門觀看,你適才說我願意,不等於麝月願意,嗬,若麝月果然不願,甚至願意為你守身如玉,無論如何王都無法勉強她,我便幫你這個忙如何?”

玄澈一怔,望著苡柔篤定的神情,微微低眸。

“怎麽?不敢?”苡柔冷哼。

玄澈眸光一凜:“好!就聽你的!”

玄澈心裏的確不敢肯定,對於麝月他依然了解很少,卻足夠了解父王,父王手段之殘忍,內心之冷酷,他的確不敢確定,麝月是否可以禁得起他的威逼利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