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薛收微言獻奇計 虎牢精騎覘敵陣
當初竇建德得了黎陽,聞李藝南攻衡水,遂引兵北上與之相持。王世充早就對黎陽垂涎欲滴,此時見竇建德無心顧及南麵,急忙派兵渡河前去攻打。孰料黎陽那裏早有準備,鄭軍一時難以攻克,且軍中無糧,隻好退回河南。這下子王世充徹底得罪了竇建德,自此兩國交惡,信使不通。前麵已經說過,正在這個時候,李淵掌握時機致書竇建德願意交好,唐夏從此聯手,把王世充拋在一邊。李淵更是全出精銳攻打王世充,李世民帶人圍困洛陽至今。
李世民在這邊攻打洛陽甚急,城內的王世充心急如焚,思來想去別無良策,方悔當初不該攻打黎陽與竇建德交惡。如今到了這個份上,他隻好拉下臉皮向竇建德求救。其時竇建德正忙個不停,調兵遣將準備南下找曹州孟海公算賬。孟海公於大業十三年起事後,不事張揚,穩紮穩打,勢力漸大。他見竇建德忙於在北邊和李藝相鬥,王世充隻顧洛陽,山東成了空虛地帶,遂引軍向東攻擊,接連拿下兗州、鄆州,更向濟州進發。眼瞅著孟海公在那裏趁火打劫,竇建德卻陷入和李藝的爭鬥不好分身。待李淵退回原侵之地,兩國交好之後,竇建德分出手來,集合重兵渡河南下,幾路兵馬齊頭並進找孟海公決戰。
見了王世充派來的使者,竇建德很為不屑,當堂問道:“王世充怎麽今日才想起朕?他當日侵朕黎陽,就沒有想到有今天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來向竇建德求救的是王世充的侄子王琬和吏部侍郎長孫安世,王琬年幼嚅囁不能言,長孫安世卻能察言觀色、敢辯能言,是王世充朝中一等的外交角色。他見竇建德如此冷淡,哈哈一笑道:“夏帝此言差矣!想夏帝據有河北、山東土地,控弦百萬,豈可因一小事耿耿於懷?如今唐家勢大,夏鄭兩家相對勢小。當初唐家與夏帝交好,其實包藏禍心,其意先分化我們,再各個擊破!此語並非我危言聳聽,遠者不說,前者李淵一麵讓李世民在隴西與薛仁杲相持,一麵與李軌交好,以分薛仁杲之勢,用的就是此計。後來李世民滅了薛仁杲,李軌很快不保。夏帝,李淵最近北上打敗劉武周,南下攻破蕭銑,舉目天下,能和他交手的僅剩下我們兩家。今日之勢,正如三國時魏蜀吳故事,曹魏勢大,隻有蜀吳聯手,才保天下鼎足之勢。若今日夏帝不救洛陽,洛陽城破之後,唐家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夏帝你了。”
長孫安世的這番言語打動了竇建德及其臣下之心,淩敬最有同感。唐軍攻下洛陽,則大唐疆土從南到北連成一片,那時的李淵肯定不會如今日這樣仁慈有禮,再難容忍竇建德繼續割據山東、河北之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到時候,竇建德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繼續對抗,然勝算不多;一條是舉土歸降,然心有不甘。竇建德和其臣下思來想去,終於決定還是與王世充聯手。不過眼下脫身不開。竇建德於是修書兩封派人送出,一封送往長安,一封送到洛陽李世民手中,信中內容主要是勸李淵父子休兵罷戰。畢竟現在與唐尚未翻臉,先禮後兵嘛。誰知李淵父子兩人壓根不理他,片字未複,讓他火冒三丈。竇建德終於剿滅孟海公後,又修書一封,派人送到李世民帳前,依舊勸說他退兵。
這日李世民和蕭瑀、封德彝、屈突通數人在青羊宮內研判軍事,屈突通道:“我軍將洛陽宮城圍得如鐵桶一般,城內存糧不多,我看他們難再支持五日。”
李世民微笑道:“那日蕭公作書一封射入城中,勸王世充體恤城內民眾,不要再作困獸之鬥。不想杳無回音,蕭公的這一番好意盡付洛水東流。蕭公,總有一天王世充會舉起雙手出城投降,你且問他,何故當時理也不理?”
眾人發出會心的微笑,眼見洛陽已成甕中之鱉,此時大家心裏都甚是輕鬆。蕭瑀道:“我並非單純為王世充著想,城內陸德明等人現在正苦得很呢,也許已經餓得半死。”
這時,一名巡官入報道:“稟元帥,夏主竇建德遣使致書,現在來使靜候營外。”
李世民心裏一沉,似自語般說道:“這個時候他又來書幹什麽?肯定又想做和事佬。”
封德彝接口道:“是禍躲不過,秦王,要來的終歸要來。”
李世民點點頭,對巡官說:“引來人進來。”複對眾人說,“竇建德此次到底要玩什麽花樣,一會兒便知。”
來使名叫李大師,現任夏朝禮部侍郎。他進門後向李世民施禮,並呈上一書。李世民對他還算禮敬,請他落座。
李世民將竇建德來書拆開,快速瀏覽一遍,然後抬起頭對李大師微笑道:“李侍郎,夏王來書讓我退軍潼關、返鄭侵地,你既為來使,當知道夏王的真實心意。對夏王所言我甚是不解,你能幫我釋疑嗎?”
李大師離座站立,拱手道:“既蒙秦王垂問,大師冒昧奉言一二。我揣度吾皇心意,還是一片仁慈之心。隋末戰亂,百姓流離,如今唐、鄭、夏各安其地,不宜再相攻伐。鄭帝曾經致書吾皇,言說他無意西侵。如此不如罷軍休息,各自安民休養,對百姓而言為一莫大的幸事。”
李世民笑容未退:“夏王口口聲聲說要休養生息,然則他卻在鄆州那裏大動兵戈,擊殺孟海公,不是言不由衷嗎?”
“孟海公與王世充不同,他數侵我地,正該討伐!”
李世民冷笑道:“想不到你還有一張利嘴,如此看來竇建德並非有眼無珠。”複厲聲道,“然則我軍到此曆時一年,費去許多糧餉,喪亡許多兵士。今洛陽旦夕可下,你們反勸我退兵返地。你說,天下有沒有這般便宜道理?”
李大師並不懼怕,繼續說道:“唐帝多次修書吾皇,申言自己有誌安民,不願意窮兵黷武。今若罷戰修和,一來可休息兵民,二來免傷和氣,這也正是唐皇的心意。”
李世民聽到“和氣”二字,激動並帶三分怒意,嗔怒道:“鄭本係敵國,有何和氣?我滅鄭國,與你們有何關係?唐夏本來交好,竇建德卻沒來由說這般話,其實傷了唐夏兩家的和氣!”
李大師聽見李世民直斥竇建德名字,知道今日不能善罷,心裏一橫說道:“我國為休兵息民起見,特遣大師前來致書,代鄭請和。秦王若不肯應承,吾皇手下強兵百萬,就要以武力來迫和了。”
李世民這會兒反而歸於平靜,淡淡說道:“強兵百萬?我難道不知道竇建德的底細嗎?他竇建德想來,誰也擋不住,就讓他來好了。李大師,看你還是一條漢子,且寄下你這顆人頭,就在本王營裏觀看今後的好戲。竇建德那裏,你也不用回去了。”
李大師遂被人牽至後帳,羈押軍中。
竇建德久候李世民回信不至,又見李大師杳如黃鶴,明白這是李世民拒絕修和,且扣留了李大師。他一時大怒,決定興兵救援王世充。武德四年三月十一日,竇建德使其手下將軍範願守曹州,自己帶領大軍十五萬,號稱三十萬,水陸俱進,沿著河水和永濟渠西向救援洛陽。其兵勢如同破竹,一舉攻下唐屬地滑州、酸棗,緊接著分兵攻向河南管州、滎陽、陽翟等地。竇建德大軍一發,唐軍探子將其進軍消息流水似的報到李世民的案前。
得知竇建德西援大軍已經發動,李世民覺得事情緊急,召集眾人到青羊宮內議事。一時間,各處的眾將離開崗位,連在慈澗鎮守的李元吉也被召了過來。
眾人相繼落座,他們事前大部分人已經得知竇建德率軍來攻,落座後一時無語,麵麵相覷。李元吉義憤填膺,張口罵道:“這個竇建德真不是個什麽東西,說翻臉就翻臉!”
長孫順德和程咬金等人也在一旁直罵娘。
封德彝淡淡說道:“兵者,詭道也。現在群雄相爭,唯有實力說話,何談信義?”
李世民笑對蕭瑀說:“蕭公,前時我將李大師扣下,本想給竇建德一個不理不睬,爭取多延宕一些時日,等把洛陽拿下再對付竇建德。現在看來,竇建德不給我們緩衝的時間。”
蕭瑀憂慮道:“現在洛陽被圍,正處於緊要關頭。竇建德來軍號稱三十萬,實際也不下於十五萬,我們將處於兩麵受敵的局麵。”
李世民眉頭皺起,對大家說道:“自古以來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如今鄭夏聯手,兵臨城下,我們欲說退竇建德不能,隻有放手一戰。今天將大家召來,請各抒己見,籌劃一策應付今日局麵。蕭公、封公、屈公,我們現在所籌劃計策若再報往長安,恐怕時間上來不及,父皇那裏,由世民具表補報,其餘由你們三公臨機剖斷,你們以為如何?”
三人對望了一眼,均覺得眼前形勢不可拘泥於常節,互相點了點頭。屈突通道:“秦王,你隻管定奪,聖上那裏,我們幾位老臣當據實稟報。”
李世民目視眾人,說道:“好,三公如此,大家也談一談吧。”想起此舉事關大唐成敗安危,眾人皆很慎重,都在那裏默默沉思,一時出現冷場。
屈突通與蕭瑀、封德彝三人,常在一起討論時事,此時心意共通。三人對視一眼,屈突通率先言道:“如此,我先發一言。來時我曾與蕭公、封公簡單議了幾句,以為我軍攻打洛陽曠日持久,將士思歸,心力疲乏,王世充在那裏守禦堅城,我們急切中一時難下。竇建德新破孟海公,乘勝而來,銳氣正盛,我軍難當其鋒。我們若困頓洛陽,竇建德襲來,必然會形成腹背受敵的局麵。我們三人想法,全軍立刻退保新安,待到有機可乘時候,再行出兵。”
蕭瑀和封德彝點頭讚同,蕭瑀言道:“夏鄭素有矛盾,我們若退守新安,他們也許會出現變數,這正是我們等待的機會。”
李元吉也認為此計甚好,叫道:“三公此計有理,王世充、竇建德皆虎狼之人,讓他們在這裏爭鬥,正有好戲看呢。”
李世勣搖頭認為不可:“退保新安最為穩妥,然我軍現在主動進攻,向後一退就變為被動。若被動等待王世充和竇建德翻臉,豈不是我們的一廂情願?”
眾武將意見出現分歧,劉弘基、長孫順德、程咬金、侯君集等人讚同暫時退保新安,其餘將領認為洛陽即將攻下,現在撤圍而退實在可惜。
這時,杜如晦拿出一幅山川圖,指點道:“王世充窮蹙即將麵縛,竇建德卻遠來助之,天意欲兩亡也!請看這張山川圖,竇建德若想來解洛陽之圍,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出管城南下,繞道嵩陽,然那裏重巒疊嶂,路險難行,且有史萬寶據守;還有一條路就是出管城向虎牢,經洛口、北邙來此,竇建德肯定會行這條路,他想以重兵逐步打通關隘,且有水路可以支援。薛收現有一策,就是我軍立即占據虎牢天險阻止竇建德前進,避免他與王世充合兵一處。”
薛收自從在涇陽投奔李世民,平時人們多尊其文名,其沉靜有度,不事張揚,將行軍文牘整理得有條有理,素常他與杜如晦最談得來。李世民一聽薛收有計,眼睛頓時一亮,直起身來招呼道:“薛先生,世民知你從不輕言,今日有計,定是深思熟慮過的,且說出來聽聽。來來,到前麵來坐,在角落裏說話我們都聽不清楚。”
薛收現為秦王府記室,在一大幫文臣武將麵前,的確人微言輕。他見李世民招呼自己,慢慢起身走到前麵,拿過杜如晦手中的山川圖,侃侃言道:“杜兄所言前據虎牢,就為我所獻之計的根本!王世充保據東都洛陽,府庫充實,手下將士皆江、淮精銳,他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缺少糧食!因為這個緣故,他和我們相持,求戰不得,固守又難以持久。竇建德親率十餘萬大軍遠來救援,就如剛才屈公所言,乘勝盡出精銳,想一舉致我軍於死地!我們若退保新安,拱手讓此兩寇合軍,竇建德肯定會轉河北之粟以饋洛陽,如此王世充恢複了生機,我們多日圍困洛陽的勁兒就白費了。我軍反而與夏、鄭的戰爭剛剛開始,這一局麵定會造成偃兵無日,統一無期。如今之計應該分兵繼續圍困洛陽,依靠已有的深溝高壘與之相持,即使王世充出戰也輕易不與他相鬥。另一邊,派能將身率驍銳,先據虎牢,厲兵訓士,以待夏軍。我們以逸待勞,定能擊破竇建德。若竇建德被擊破,王世充見援軍無望,城中乏糧,難以支持二旬。如此,我軍可一舉擒獲夏鄭兩主,大唐從此定矣。”
薛收的這番話並不算長,然分析時勢透徹,所提計策針對性強,正如撥雲見日。李世民未及聽完,已經站起身來,激動得一拍巴掌,喊道:“薛先生,好啊!”歡喜之容,幾近失態。
李元吉冷冷說道:“好什麽好?我軍人疲馬倦,虎牢之險能擋得住竇建德的千軍萬馬嗎?若竇建德一路西行救了洛陽,屆時恐怕連新安也難保!”
其他人交頭接耳,一大半人覺得薛收此計大氣雍容,甚為可行。雖然看起來有些冒險,然唐軍現圍洛陽,僅拿出小半兵力,大部兵力還在閑置,有能力抵抗竇建德的進攻。
李世民神情一斂,朗聲道:“薛先生,誰又能想到你文雅之人,還能想出如此高明的韜晦之策呢?就如薛先生所言,王世充糧盡,城內上下離心,我們不用力攻,圍之即可。竇建德雖新破孟海公,然其將驕卒惰。我軍若據虎牢擋其進攻勢頭,可以扼其咽喉。他們若敢冒險和我們爭鋒,我取之甚易;若其狐疑不戰,旬月之間,王世充因為無糧自潰,屆時我軍氣勢自然倍之,可以一舉兩得。我軍若不速進,讓竇建德得了虎牢,周圍諸州縣望風而降,他進而與王世充合兵,則其勢更強,我們再想圖之就要費大力氣了!諸位,本王心意已決,就依薛先生此計,分兵既圍洛陽又據虎牢!”
眾人見李世民意誌堅定,便一一遵從。李元吉心中雖不服,然觀眾人臉色,也不好再說什麽。
李世民又對蕭瑀、封德彝、屈突通道:“我讓玄齡具表稟於聖上,你們有什麽意見也可以專奏,屆時讓快馬送往長安。四郎,你今後就離開慈澗來青羊宮,洛陽現有的圍城之軍歸你指揮,屈公在這裏輔佐你。屈公,四郎畢竟經曆戰陣不多,洛陽大事你要多多盡心。敬德,你選上三千五百騎,我們今日就出發馳援虎牢。其他人分為三隊,世勣兄,你和叔寶兄、咬金兄、士信兄為第一隊,明日帶領你們的麾下將士殺向虎牢;順德、弘基兄、侯君集、史大柰作為第二隊隨後出發;第三隊由無忌、段誌玄帶領,糧草輜重由你們負責押送。”
眾將齊聲答應。
屈突通憂心未去,說道:“秦王,我讚成分兵之策,然繼續圍洛陽用兵太多,不如先解其圍,將隊伍布於慈澗、北邙、伊闕等地,這樣據險靜觀其變。”
李世民不許:“我們圍洛之兵多於鄭軍,又有深溝高壘。屈公,你和四郎隻要保持現有之態勢,就是莫大的勝利。四郎,你過來,此次你和屈公鎮守,責任重大,切不可出現紕漏。我送你們八個字望慎誡之:深溝高壘,慎勿出戰!”
這天午時過後,李世民、尉遲敬德率領三千五百騎離營而出,他們沿北邙山腳下向東馳去,馬蹄揚起的黃塵經久不息。其時,王世充、單雄信得知唐營有動靜,急忙登上北城牆觀看,看到數千騎沿著北邙山向東疾馳,一時猜不透李世民此舉的目的。
隋朝社稷始建之時,隋文帝著手開鑿運河,所開鑿的廣通渠自大興城引渭水,東至潼關入黃河。隋煬帝接著大舉開鑿,建有通濟渠、邗溝、江南河和永濟渠。通濟渠由洛陽西苑引轂穀、洛水入河水,又由板渚分東南行,逶迤至泗州入淮水。邗溝北起山陽,南至揚子;江南河自京口繞太湖之東,直至餘杭與錢塘江相合。
永濟渠在河水之北,自洛陽起至於涿郡。
隋朝所開鑿的五條渠,以長安、洛陽為中心,連結了海河、河水、淮水、江水、錢塘江五大水係,成為世上最長的人工運河。大運河是南北交通的大動脈,長達一萬裏,為世界上偉大的工程之一。
大運河的修建和繁榮,帶動了一些沿河城鎮的興旺,虎牢關也因之而興。
虎牢關位於通濟渠和黃河的接合處。此處地勢特殊,其向東皆為平地,向西多莽**巨澤,一山如虎坐臥其間,隔斷東西行旅,因之名為虎牢關。其時居民不多,及至通濟渠一開,隋朝又在此建了虎牢倉,一時成了水陸碼頭,人員增多,小鎮也繁華起來。
李世民午後出了洛陽,三千五百餘騎揚鞭奮蹄,出北邙直奔洛口。見了王君廓,李世民令他留下少部分人鎮守洛口,其餘大部分人馬明日整隊奔赴虎牢。離了洛口,已近子夜,待他們到了虎牢,時辰已是醜時三刻。
李世民這晚休息不到兩個時辰,天剛放亮,他即起身走到戶外。太陽剛從東方露出半拉臉兒,晨靄尚未散去,和眼前通濟渠水麵的霧氣合在一起,愈現初春清晨裏那種清涼的感覺。
虎牢關依山而建,向東地勢漸緩,二裏外即是平地,再向東更是一馬平川。通濟渠就建在關前一裏處的天然巨溝裏,上麵搭有一座拱形石橋,連接了東西官道。
竇建德這兩日的進軍速度甚快,其水軍沿著永濟渠一路西行,已經在金堤關集結;馬步軍出滑州快速南下,從原武渡過通濟渠,前鋒已襲破管州,這裏距離虎牢關僅有三十餘裏。昨天晚上李世民到了虎牢後,連夜派出斥候出關打探,他們天明以後即返回向李世民稟報。
早餐後,李世民和尉遲敬德帶領五百馬軍出關向東。這是李世民的習慣,每次大戰前必須自己親身出外偵察敵情,摸清周圍地勢。
他們出關後行約五裏又折向東南,這裏因為連年戰亂,百姓離散,沿途難見人影。隻見衰草滿地,淹沒路徑,無葉的樹木在阡陌之間連綿相挨,倒是河汊邊生滿的柳樹梢上露出一點綠芽,昭示人們,春天到了。
李世民左顧右盼,像是在尋找什麽,他對尉遲敬德說道:“當初父皇曾為隋鄭州刺史,那時的這裏,水陸交通便利,商旅眾多,河渠裏多舳艫舟楫,田間農夫忙於稼穡。誰會想到僅僅十數年的工夫,這裏竟變得如此蕭索啊!”他長歎一聲,一臉憂鬱之色。
隋朝最盛時,以長安、洛陽為中心,寬廣的驛道向全國各地輻射。驛道上每隔三十裏有一所驛站,“東至宋、汴,西至岐州,夾路列店肆待客,酒饌豐溢。每店皆有驢賃客乘,倏忽數十裏,謂之驛驢。南詣荊、襄,北至太原、範陽,西至蜀川、涼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遠適數千裏,不持寸刃”。至於水路交通,更為繁華,“天下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漢,前指閩越,七澤十藪,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艦,千艫萬艘,交貿往還,昧旦永日”。
看到李世民在那裏長籲短歎,尉遲敬德畢竟肚裏墨水太少,不能應答,隻好一味點頭。
這時,前方出現一處寺院,李世民臉現喜色,一邊緊揮幾鞭,驅動“青騅”加快步伐,一邊說道:“就是這裏了。”尉遲敬德不明所以,一臉迷茫,緊跟前去。到了寺院前,隻見寺院內外長草埋徑,並無人蹤。寺院門上匾額斑駁,依稀可辨出“大海寺”的字樣。
尉遲敬德長出一口氣,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麽稀罕景呢,原來是一所破敗的寺院。”李世民並不言語,下馬進入寺門,尉遲敬德見狀急忙令數名兵士搶上前去,揮刀砍倒枯草,清出一條道路。李世民站立在門內,令他們向西將寺院左首的雜草清除幹淨。那邊長長的枯草蒿棵間,矗立有一通石碑。
李世民回思往事,悠然說道:“曾經聽先慈言道,這大海寺當初香火甚旺,其中立有雙王像,治病最為靈驗。我年幼時身弱多病,父皇為我遍引名醫延治並無起色,無奈之間,父皇和先慈一同來此寺中祈福,終於病愈。此後我又入少林寺習練武功,身體健碩至今。說起來,終歸還是此寺靈驗。大業二年正月初八,那時我還年幼,父皇特地來此寺立碑還願。敬德,你讓他們找到此碑。”
過了一會兒,兩個兵士嚷了起來:“找到了。”兩人疾步上前,其時兵士已用布帛揩去碑上水漬浮土,字跡頓時彰顯,隻見上麵用楷書寫道:
鄭州刺史李淵為男世民回患先於此寺,其患得損。今為男敬造石碑像一鋪,顯此功德。資益弟子男及合家大小福德其足,永無災彰。弟子李淵一心奉養。
大業二年正月初八謹立
李世民下馬撫碑逐字誦讀,不及讀完已是滿目淚花。他退後兩步,伏地為之三叩首。尉遲敬德等人也隨同伏地,一同叩拜。起身後李世民揮手讓從人退到寺外,院內僅剩下他和尉遲敬德兩人。李世民此時心情鼓**,舉頭仰天說道:“父皇和先慈對我的恩德,唯天可鑒!敬德,我問你,在這個世界上,誰人對你全心全意且無私心加以嗬護?”
尉遲敬德明白他所問的答案,然一時犯了難,囁嚅不能答。
李世民道:“隻有你的父母!聽先慈說過,那些日子我疾患難除,父皇甚至無心公務,一顆心都拴在我的身上。唉,家慈仙逝太早,我這輩子唯有盡心盡力,以報父皇恩德啊!”
尉遲敬德雖是粗人,也能感覺出李世民的這番話確是真情流露,不禁也激動起來,眼中落下淚來,說道:“黑子是個粗人,但大義還算明白。這個世界上誰對我好,誰對我壞,黑子心裏如明鏡似的。當初黑子父母遭劣紳欺壓,黑子一怒之下殺了劣紳全家,連夜與父母逃到朔州,在那裏隱姓埋名,後來才伺機投軍。在父母那裏,黑子當盡孝;對秦王,當是一腔忠心。說真的,秦王,你若要我的這顆心,黑子就拿刀剜出來!”
李世民方才沉浸在回憶之中,這會兒聽到尉遲敬德這番話,微一沉吟,覺得自己剛才所思心胸太窄了些:父母對自己養育恩重,那麽手下文臣武將對自己皆願效死力,又該當如何?眼前的尉遲敬德就是例子,你若讓他衝鋒陷陣,他肯定想也不想不避矢石衝殺向前。想到這裏,他上前執起尉遲敬德之手,說道:“敬德,剛才世民所思,囿於家庭小處,心胸忒窄了些。我們名為將帥,實為戰陣中廝殺出來的兄弟,一言以蔽之,是為了一個‘義’字!你的這顆心,不用說我也明白,其實我對你們也是如此。”
二人心意互通,並無太多言語。
一行人繼續向東,途中遇到兩名去打探消息的斥候。據他們稟報,竇建德將中軍大營紮在管州,其前鋒出管州向西十裏,在須水紮營,距離這裏僅有五裏。
這時,忽聽從西麵傳來馬蹄聲,他們一時不辨敵友,尉遲敬德令五百馬軍散到兩邊埋伏,自己和李世民當路而立。
馬蹄聲漸近,可以看到來者約有二十騎。李世民道:“敬德,不用緊張,這裏並無敵軍,來人定是我們的人。”
瞬間,他們就馳到近前,見了李世民,滾鞍下馬向他施禮。為首四人,正是李世勣、羅士信、秦叔寶、程咬金。
李世民向他們還禮,驚異道:“你們應該今日從洛陽啟程,緣何現在到了這裏?”
李世勣拱手道:“昨日秦王走後,我們四人覺得秦王帶人太少,遂整頓兵馬尾隨而來,算來隻比你們晚了一個時辰出發。途中又耽擱一些時間,所率馬軍今日才抵虎牢。我們入了虎牢,聞聽秦王出來偵察,遂帶數騎前來找尋。”
李世民見他們一臉疲憊之色,想是一夜馳騁,未能休息,遂關切地問道:“各位應在關中休息,早飯吃了沒有?”
眾人連連點頭。程咬金答道:“我們每人喝了一大碗熱湯,吃了五個麵餅,這會兒還撐得慌呢。”
李世民環顧四周,見一條寬闊的驛道通向須水、管州,驛道兩旁多山丘河澤,丘上長草低伏,河澤邊上多生蘆葦。他心思一動,豪情頓生,說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們先與竇建德打上一仗。”
程咬金疑惑道:“打一仗?就我們這五百人?”
“對,打一仗!現在竇建德立腳未穩,我們入虎牢的消息他也許尚未知曉。
“四位兄長,你們各帶百餘人在驛道兩旁埋伏,我與敬德前去引敵,爭取將他們引入伏擊圈,殺他們個冷不防!”
李世勣撚須微笑,這就是秦王的膽魄,似乎每次大戰之前,他若不親身犯險一下子,大戰就開不了幕。經曆了以前的許多戰陣,眾人對李世民已經十分信服,並無多言,各自領人前去設伏。
李世民和尉遲敬德遂帶三人向前走去,行到離夏軍須水營盤僅有兩裏處。遠遠望去,夏軍營盤隔須水而建,旗幡連綿一直向東延伸。尉遲敬德回首對三名隨從說道:“大家拿出箭,要百般小心。”話音剛落,就見從左手轉出來十餘人。
這十餘人騎著馬,正是夏軍派出來的巡邏小隊,他們看見李世民等人,還想是己方派出去的斥候。然細細一打量,發現服飾不同,頓時緊張起來。這時,隻聽李世民大喝一聲:“來人聽清了,我是秦王李世民。”說完,“嗖”地射出一箭,隻見這箭直如閃電,射翻最前一人。其餘人大驚,不及招架,一哄而散向須水奔去。他們剛剛轉身,尉遲敬德等人射出的四箭又到身前,“撲通”兩聲,兩人掉落馬下。
這些逃兵進入營中直向主將營帳奔去。這次竇建德令王伏寶為前軍先鋒,率馬軍五萬駐守須水鎮。聞聽李世民來到營前,他一時大驚,細問後方知對方隻有五人,遂言道:“李世民現在洛陽,難道他會插翅膀飛來不成?”他並不十分重視,派手下偏將殷秋、石瓚帶領五百人出營。
其時李世民五人一直站在原處,看見對方營門大開,從中擁出五百餘人。李世民大喜,笑道:“敬德你看,來的人不多不少,多了,恐怕難以吃下,少了,又沒有什麽趣味。”尉遲敬德深以為然。
殷秋、石瓚以前僅聞李世民之名,未見李世民之人,他們到了李世民麵前三百步處,殷秋大喝道:“何處蟊賊膽敢來此,想來找死嗎?”
尉遲敬德這會兒也覺得穩操勝券,策馬跨前一步道:“瞎眼的東西,秦王在此,還不下馬就縛,莫非要我尉遲恭親自動手嗎?”
殷秋見尉遲敬德臉似黑金剛,腰懸兩鞭,座下一匹烏馬;又見李世民目如朗星,氣度非凡,一柄青偃回龍大砍刀在陽光下泛出青光,正是傳言中的二人形象。他一時膽怯,張目遠眺,見前方並無唐軍兵馬,心裏又鎮定下來。心想他們兩人果真就是秦王和尉遲敬德,眼前僅有五人,自己這方五百人,不管怎麽說也能將他們生擒,到了夏王那裏肯定是大功一件。想到這裏,他和石瓚招呼眾人衝殺過去。
李世民見敵方隊伍開始發動,三名從人臉現驚慌,就對他們說道:“你們三人先向後退,本王與敬德斷後。”說罷,自己和尉遲敬德按轡徐行。看到敵騎中最前者漸近,他和尉遲敬德扭頭張弓射出羽箭,弓弦響處,那邊兩人應聲倒地。殷秋連連催促眾人努力向前,李世民二人連珠箭發,夏軍騎手接連倒地,追兵大懼,發一聲喊,頓時止住腳步。
殷秋、石瓚見狀,令人取出弓箭,向前射出一蓬蓬箭雨。李世民兩人一撥韁繩,“青騅”和抱月烏騅馬向前一躍,撒蹄脫離了箭雨的範圍。李世民複又扭身張開那張大弓,大羽箭勢如流星般闖入敵陣,不斷地射倒敵人。
如此走走停停,五人漸漸將夏軍引入伏擊圈。李世民看到他們已經全部進入,示意隨從揮舞令旗,埋伏在四周的唐軍在草叢間現身。李世勣、秦叔寶、羅士信、程咬金催動坐騎,數馬當先衝入敵陣。李世民和尉遲敬德見狀,返身殺了回去。
不到小半個時辰,夏軍損傷嚴重,傷亡者已有大半。這時,秦叔寶翻身衝上一處高丘,用他那洪亮如銅鍾的聲音喊道:“識相的,快快下馬投降,免遭屠戮!”他接連喊了三遍。
殷秋、石瓚見兵陷重圍,唐軍盡管人數不多,然個個驍勇,己軍斷不是對手,心中萌生了投降之意。聽見秦叔寶喊叫,兩人對望一眼,齊聲喊道:“我們投降!我們投降!”
很快,雙方結束了廝殺。夏軍個個丟棄兵器,下馬投降,在包圍圈中慢慢排列成隊。尉遲敬德將殷秋、石瓚引到李世民麵前,兩人在那裏戰栗不已,李世民微笑道:“這會兒你們該相信我是秦王了吧?”
兩人急忙伏地叩首,說道:“小人有眼無珠,冒犯了秦王虎威,望乞饒命。”
李世民道:“非是你們有眼無珠,這會兒恐怕竇建德也不會相信本王已出洛陽來到這裏!本王放你倆回去,告訴竇建德,就說我秦王李世民在虎牢關等著他呢。”
兩人連聲說:“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世民厲聲道:“就這樣說定!敬德,給他們兩匹快馬,讓他們回去。”
兩人將信將疑,待走出有一裏的地方,方才打馬加速,倉皇而去。
王伏寶得知李世民確實到了虎牢關,一時大驚,他做夢都想不到李世民動作會如此之快!接報後,他急忙打馬馳往管州,求見竇建德稟報。
聽說李世民據守虎牢關,竇建德一時無語。淩敬在旁說道:“這李世民確實有智有勇!當初主上決定西援洛陽,臣下估計李世民不敢分兵,有可能退守新安,這樣我們與鄭王合軍,可保鼎足之勢,不意他用兵神速,已據虎牢關。主上,臣下知虎牢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們若去強攻,李世民有備而來,恐怕會耽延時日,若時間一長,洛陽那裏恐難以支持下去。”
竇建德現在兵鋒正銳,聽淩敬此言,滿心不喜,斥道:“你這是書生之言!兩軍尚未交戰,你能卜未來嗎?伏寶,你先回須水,明日拔營向虎牢關進發,朕親率大軍隨後。”
第二天竇建德尚未動身,李世民派人送來一封書信。竇建德展開一看,隻見其中寫道:
趙魏之地,久為我有,為足下所侵奪。但以淮安見禮,公主得歸,故相與袒懷釋怨。世充頃與足下修好,已嚐反覆,今亡在朝夕,更飾辭相誘。足下乃以三軍之眾,仰哺他人,千金之資,坐供外費,良非上策。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郊勞未通,能無懷愧!故抑止鋒銳;冀聞擇善,若不獲命,恐雖悔難追!
竇建德讀罷,頓時大怒,他扯破來書,大罵道:“黃口孩童,還想來教訓老子。”急令催動三軍,進逼虎牢關。
兩日內,後續唐軍陸續進駐虎牢關。李世民令王君廓、段誌玄帶領兩萬兵馬紮營河水岸邊,從那裏到虎牢關沿途放上警戒哨。又令侯君集領軍兩萬向南十裏紮營,與虎牢關遙相呼應。事實上,虎牢關以北以南地方,遍布沼澤溝壑,人煙阻絕,商旅不通,夏軍並無進軍之路。
這日王伏寶帶領五萬前鋒兵馬渡過汜水,越過通濟渠,到虎牢關前集結。後麵,竇建德催動十餘萬大軍,旌旗蔽日,鼓鉦齊鳴,沿驛道連綿而來。
竇建德到了關前,仰望關上,見那裏毫無動靜,就令王伏寶推動拋石車等器具準備攻關。王伏寶接令,招呼眾兵士將攻城之具推上前來。此去關前皆為緩坡,推車之人因為使力速度甚緩,等他們到了離關三百步的地方,還未將器具放好,就聽關上傳來梆子響,頓時,關上唐軍打出旗幡,無數軍士冒出頭來。
夏軍正驚疑間,關上又一聲梆子響起,唐軍齊齊從關上推下一排排的石滾。石滾溜牆而下,觸地後沿著緩坡向下滾動,漸漸速度加快,到了夏軍麵前,這些石滾先是碾壞了攻城器具,再下來撞倒夏軍軍士。後麵的石滾不絕地翻滾過來,碾得夏軍鬼哭狼嚎。後排之人見這些石滾來勢凶猛,急忙掉頭逃跑。石滾下了緩坡到了平地處,無力再向前滾,終於緩緩地停止滾動。
關上唐軍看到夏軍退過緩坡,距離關前已有一裏之遙,遂一齊停手。
王伏寶見唐軍並不出關交鋒,欲借關前緩坡地勢推出石滾來阻擋自己。他一時無計,急忙到竇建德麵前討教下步行止。
竇建德道:“早聞李世民善於堅壁不出,他這次輕騎占據虎牢關,看樣子就是這般打算。我們欲援洛陽,必須打通虎牢,或者溯河而上,從水路進攻。”
王伏寶道:“水路大軍現在已沿永濟渠集結至金堤關,他們本想溯河而上,或入汜水攻虎牢,或入洛水攻洛口向東都前進。誰知河水上遊連下暴雨,河水暴漲,無法行舟,一時無法。如今隻有打通虎牢關,沿陸路增援洛陽。”
竇建德沉吟道:“如此,伏寶,你挑選一些善射之人,想法射出箭弩壓製關上唐軍。李世民既要圍困洛陽,又要分兵堵截我們,其力量畢竟有限,我們先與他硬拚一陣。”
王伏寶回頭去布置,一會兒,手持弓弩的夏軍騰躍向前緩緩推進,手中不絕地射出弓弩。然關前空地畢竟狹小,唐軍早有準備,他們一麵向關下人群稠密處推去石滾,一麵立起盾牌掩護,一些神射手藏在盾牌之間,向夏軍猛射。夏軍支持不下去,紛紛敗下陣來。
李世民帶領眾將立在城牆內,眼見夏軍兩次衝鋒皆被打了下去,李世民露出微笑,問道:“無忌,關中石滾、硬弩等物備得充足嗎?”
程咬金接口道:“你這樣一征用,方圓百姓算是遭了殃。過了幾個月秋熟之後,滿地的粟子無石滾可碾。”
李世民點頭道:“對,咬金兄說的有理,我們在這裏打仗,以不擾民不殃民為根本。無忌,戰陣過後,所征用石滾要一一歸還。”
羅士信問道:“秦王,眼前竇建德大舉來攻,我們僅用石滾、箭弩之物來對付他嗎?”
李世民答道:“對,人言我好用堅壁怠敵之策,這次還要老調重彈一番。洛陽王世充那裏身處水火,城中糧草短少,我們隻要把竇建德阻在這裏,不出二旬,王世充自亂。士信兄,我看竇建德攻關不下,此處又難以紮營,他肯定會退後找尋營地。屆時也不能讓他太舒服,我們組織精幹小股人馬前去騷擾他。你最善於輕騎踹營,擾敵之策由你完成如何?”
羅士信點頭答應。尉遲敬德和程咬金一聽有仗可打,一同向李世民請戰。李世民一聽笑了,說道:“你們跟著本王,這逞匹夫之勇勁猛殺敵的水平見長啊。”
眾人都發出會心的微笑。
竇建德在關前使盡了法子,無奈唐軍攻防有度,石滾、箭弩等物無窮無盡,隻要夏軍前攻,這些東西層出不窮地拋射過來。兩天時間,虎牢關前躺滿了夏軍的屍體,石滾更是橫七豎八在坡下堆積如山。竇建德見進攻毫無效果,隻好下令退軍。他們沿河後退十裏,來到一個名為板渚的小鎮。這裏北依河水,南控通濟渠,沿河東北行二十裏即是金堤關,大軍糧草可以從此接濟。竇建德就將中軍帳設在板渚鎮,其餘人馬沿河水紮營,連綿十餘裏。
王世充那日得知竇建德來援,一顆沉重多日的心頓時鬆弛下來,滿心想唐軍聽此消息,肯定會收兵退回西麵,這樣自己就可以和竇建德在洛陽相會了。
誰知他等了幾日,城外圍城的唐軍沒有任何動靜,依舊憑借深溝高壘和自己相持。要說也有變化,就是唐軍不再輕易出擊,隻是堅守。那日他在城牆上看到李世民率領三千餘騎向東開拔,後來又有數隊人馬拔營向東。現在他才回過味來:李世民一麵繼續圍困洛陽,一麵親帶人馬去阻擋竇建德來援。這一時刻,他忽然感到李世民這個年輕人太可怕了,他不畏強敵,依舊想分兵給予夏、鄭雷霆一擊。
其時洛陽宮城內缺糧更甚,人人麵黃肌瘦,四肢無力。王世充在宮內長籲短歎,這日招單雄信等人籌劃解救之法。單雄信這數日甚是忙亂,他趁夜色派人或墜下城牆,或順洛水出城,竭力打探唐軍消息。現在見了王世充,稟報道:“好叫主上歡喜,臣下數日來得到確切情報,那李世民為堵截夏王所率軍馬,全出精銳前往虎牢關。這裏僅留下李元吉和屈突通為首圍困洛陽,其生力軍已去大半。”
單雄信道:“臣下已經偵察清楚,此去北邙五裏有一唐軍的糧倉,我們想法將此糧奪回,就可支城中兩月之用。李世民所以敢分兵圍堵,就是欺我們城中無糧,他的如意算盤是隻要擋住夏王不能西來,我們支持不下去就會出城向他投降。眼下城外元帥為李元吉,由屈突通佐之。李元吉勇而無謀,且不納人言。臣下已籌下一策,請主上定奪。”
王世充聽了單雄信的計策,覺得可行,此計若成功,即可解洛陽之困,遂令單雄信全權指揮。
李元吉這些日子一直住在青羊宮,攻城軍事日常調度皆由屈突通負責,他反而顯得無事。李世民東去三日過後,他終於按捺不住,帶人往慈澗以西山上狩獵一回。屈突通知道他的習性,隻要不幹涉軍務,樂得他自由。
李元吉自從來到洛陽,自覺一直罩於李世民影子之下,軍中之人對他甚是恭敬,然自己所言所語他們並不重視,多是左耳聽右耳出,全沒把他放在心上。這次他名為圍城元帥,然一切章程皆依李世民“深溝高壘、慎勿出戰”的大框子而定,他曾提出搞幾次出擊,都被屈突通用以上八個字給擋了回去。這日天還未亮,他尚未起床,一名巡官進入房來,稟報道:“齊王,現在宮城西太陽門大開,鄭軍從門中擁出,直奔青羊宮而來。屈尚書令來叫殿下,一起到前堂議事。”
李元吉到了前堂,就見屈突通率領數名行軍總管正在等他。屈突通劈頭說道:“齊王,王世充突然在西太陽門發動攻勢,不知意欲何為?我們一同前去觀看如何?”
李元吉點點頭,一行人來到離西太陽門有半裏的地方站定,觀看那裏的陣勢。
那邊戰鬥正殺得慘烈,鄭軍從城內不絕地擁出,個個頭纏紅布,手持大砍刀,不避矢石。唐軍依托深溝高壘,不絕地射出弩箭,鄭軍一排排倒下身來,然後續隊伍連綿不絕,瞧他們的勁頭,必欲奪下唐軍陣地。
屈突通問道:“鄭軍除了這裏,其他地方有動靜嗎?”
行軍總管盧君諤答道:“王世充甚是奇怪,僅在西太陽門出擊,其他地方都平靜得很。”
屈突通道:“這裏麵有鬼!傳令,其他守軍嚴陣以待,不可擅離陣地,違令者斬。”
李元吉大怒:“屈公,這還看不出來嗎?王世充在城內餓得難受,聞聽竇建德來援,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出東門與竇建德會合,二是出西門進攻長安以為聲援。他現在猛攻西門,就是想我軍主力已去虎牢,關中空虛,他想乘虛而入呀!”
李元吉不同意:“屈公,我們現在應該防備西門、東門,北門那裏,現屯下如此多的重兵有什麽用處,可讓他們分兵增援東、西兩門。”
屈突通躊躇道:“齊王,秦王臨行時候所說的‘深溝高壘,慎勿出戰’,甚是有理。如今王世充那裏,兵力與我們相當,然他們餓了兩月,戰鬥力大大下降,諒他們插翅難逃。若現在分北門之軍,就打亂了原來的防禦格局,萬一有變,恐難以應付。”
李元吉大怒,吼叫道:“屈公,我才是這裏的主帥,你為副!本王已經忍耐你多日了,別動不動就拿二郎來壓我。傳我的命令,立刻分北門之兵。誰若敢攔阻,軍法從事!”
屈突通等人看到李元吉動了肝火,不敢再言。
單雄信以西太陽門為餌,寅時又在上春門發起攻擊,吸引唐軍撤下北麵守軍增援,使其北麵防線頓時空虛。這時,單雄信一麵派人繼續在西、東門牽製唐軍,一麵親率傾城之軍從北麵尤光門、德猷門、徽安門、喜寧門而出,快速撕破唐軍防線,又在東西兩端留下重兵築壘防守,他則親率三萬馬軍,後麵跟隨無數車輛,直奔唐軍北邙山糧倉而去。
及至唐軍明白了單雄信的意圖,為時已晚。單雄信將所有糧食都裝運出來,指揮大軍掩護糧車入城。唐軍拚命衝殺,妄圖將糧車搶過來。東麵領頭的行軍總管盧君諤最為驍勇,親帶數騎闖入敵陣截住單雄信廝殺,無奈寡不敵眾且武藝不行,很快被單雄信揮動金頂棗陽槊刺下馬來。單雄信見大功告成,囑咐手下不可戀戰,用弓弩射住陣腳,然後依次退入城中。
王世充得了這些糧草,如同雪中送炭,精神為之一振。當日,全城人飽餐一頓。這天暮色中,王世充讓從人遠遠離開,獨自站立在北牆之上,遙望東方天空,心想糧食入城,可保一時無虞,然糧食終有用盡的那一天,內心盼望竇建德的援兵趕快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