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親噩耗

這天早上,林逸飛吃罷早飯,吞吞吐吐地對老阿福說出了自己的心事,他想去一趟小姚村,把小春喜接過來。

老阿福沉思良久,說道:“也該把那丫頭接回來了。”

接著,老阿福又說道:“少爺,其實你和春喜的事兒,二太太早就知道了。

二太太曾經跟我說過,她也喜歡那丫頭,可是沒辦法,門不當戶不對啊。二太太本打算開春後讓你和宋家小姐先成親,隨後就把你和春喜的喜事也辦了,可誰能想到,咱們家遭了這麽大的難,宋家也遇到了那樣的禍事。如今這年月,兵荒馬亂的不太平,咱們也別講究門當戶對了,你要是真心喜歡春喜,就先把她接回來。等給老爺、太太守完孝,你們就成親,你看行不?”

林逸飛黯然點著頭,乖巧地答道:“爹媽都不在了,這些事情就全憑福叔您做主吧。”

老阿福好像還有些不放心,商量道:“少爺,眼下日本人正在四處找你,我看這次就讓狗子去接春喜吧?”

林逸飛思忖了一下,說道:“福叔,我還是想自己去。日本人雖說在找我,可那告示我看了,是個‘尋人告示’,又不是‘緝捕告示’,就算他們找到了我,按理說也不會把我怎麽樣。再說了,小春喜的家我認識,去那裏輕車熟路,您要是不放心,就讓狗子和我一起去。”

“好吧。”老阿福無奈,應允道,“那也行,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們還是等天黑了再下山吧。”

吃過午飯,林逸飛回到了臥房,因為要趕夜路,他想好好睡上一覺。想到晚上就能見到小春喜了,竟然興奮得難以入眠。

天剛擦黑,有人來叫醒了林逸飛,告訴他福叔已經在飯堂準備好了晚飯,正等著他呢。林逸飛走進飯堂時,發現小風竟然也在這裏,忙問道:“你小子是不是又闖禍了?”

小風一愣,反問道:“我啥時候闖過禍啊?”

林逸飛落座後,調侃道:“沒闖禍?那你爺爺怎麽不給你飯吃,跑到我們家蹭飯來了。”

小風咧著嘴笑了:“得了吧小哥,你還想瞞著我?門兒都沒有。狗子都告訴我了,晚上你們要去接小嫂子,是吧?這事得帶上我,我這是堵門來了。”

小嫂子?林逸飛很喜歡這個稱呼。想到如果小風當麵這麽喊小春喜,她指不定害羞成什麽樣子呢。既然小風已經來了,那就一起過去吧,有這個活寶在身邊,路上就不寂寞了。

吃罷晚飯,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福叔將三個人送到門口,一再叮囑:“少爺,一定早去早回,本打算讓你們騎馬去的,可這路上不太平,還是走山路吧。”

三個人應承著出了院門,福叔又追了出來:“少爺,少奶奶身子骨弱,實在不行,回來的時候就給她雇輛馬車,千萬注意安全。”又囑咐狗子,“照顧好少爺和少奶奶,少一根汗毛,我饒不了你。”

小嫂子、少奶奶,林逸飛覺得好笑,這還沒娶進門呢,小春喜就得了這麽多的名號。

三個人走山路繞開了鳳霞縣城,一路說笑著,腳底下卻絲毫沒有放慢速度。夜半時分,他們已經趕到了小姚村。

林逸飛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小春喜家,輕輕敲響了房門。

夜半的小姚村一片沉寂,為防止驚動四鄰,林逸飛不敢用力,可敲了很久也沒人應聲。林逸飛有些焦急,趴在門縫兒上想看個究竟,院門卻在這時候打開了。讓林逸飛哭笑不得的是,開門的人居然是小風!原來,剛才這家夥沉不住氣,見沒人開門,他趁林逸飛不注意,翻過院牆到了人家的院子裏。

進了宅院,林逸飛靠近窗戶敲了敲,這次終於有了回音,一個驚恐的聲音顫聲問道:“是……是……誰?”聽聲音應該是小春喜她爹。

林逸飛趕忙應道:“大叔,別害怕。是我,林家少爺,您給我開開門。”

屋裏有了些光亮,一個瘦弱的老漢掌著油燈,一瘸一拐地過來給他們開了房門。乍一見林逸飛,瘸腿老漢隔著門檻就往地上跪:“啊,是少爺來了,俺給少爺行禮了。”

林逸飛一把扶起了春喜爹:“大叔,我是晚輩,您這是幹嗎呀。”說來也是,此時老漢恐怕還不知道,他即將成為眼前這位少爺的嶽丈大人。

三個人隨老漢進了屋。

春喜娘也下了炕,寒暄道:“少爺,您怎麽大半夜的過來了?俺家那丫頭可天天惦記著您哪。”

春喜爹在一旁嗔怪道:“瞧你這話問的,少爺想來,啥時候來不行?你還愣著幹啥,快去給少爺整點兒吃的。”

林逸飛慌忙攔住了春喜娘:“嬸子,不用忙,我們都吃過飯了。”

春喜娘偷眼瞄著林逸飛,坐在炕邊抹起了眼淚——看來,林府發生的事情他們已經知道了。

林逸飛朝屋外望了望,問道:“大叔,小春喜呢?”

春喜爹回答道:“哦,那丫頭上工去了。”

上工?林逸飛吃了一驚,小春喜是林府的丫鬟,難道她被日本人抓回了林府?他趕忙問道:“她……她上什麽工?”

屋裏也沒椅子,春喜爹讓三個人坐上了炕頭,說起了原委。

原來,日本人在小姚村附近修了座大炮樓,完工後又要修防禦工事,強製要求附近的這些村子每家每戶都要派壯丁去上工。這些挖溝壕、砸石頭的活都是重活。春喜爹年輕時幹活傷了腿,後來又落下了老寒腿的毛病,這些力氣活兒他根本幹不了。就在春喜爹為難的時候,村裏的保長來了,說可以讓小春喜去頂工,女孩子家的活兒輕,去給勞工們做做飯,就能頂個工。於是,小春喜就和村裏的另外四個姑娘一起去了。

說完這些,春喜爹感慨道:“俺家丫頭回來的第二天,街麵上就開始傳少爺家的事。春喜那丫頭心裏惦記著您,在家裏也坐不住,天天在門口轉悠,就盼著您能來接她。她說了,要是等她上工回來您還不來,就要到棲霞山找您去呢。”

林逸飛有些擔心,問道:“大叔,小春喜去了幾天了?”

春喜爹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一個工是六天,她們去了……有三天了吧?

還有兩天。嗯,兩天,就該回來了。”

林逸飛點點頭,又問道:“大叔,不會有什麽事兒吧?”

春喜爹笑著擺擺手:“不會不會,每家每戶都出丁,去了好些個人呢,不會有事。”

春喜娘給大家端上了一笸籮烤花生,讓他們邊吃邊聊。林逸飛和狗子、小風一合計,此地離濱城太近,留在這裏實有不妥,於是他們決定當夜就離開,兩天後再回來。

見三個人去意已決,春喜的爹娘也沒有多做挽留。出門的時候,林逸飛囑咐春喜爹:“大叔,小春喜回來後讓她哪兒也不要去,就在家好好等我,我過兩天就來接她。”

春喜爹滿口應承著,三個人趁著夜色踏上了返回棲霞山的路。

此時的林逸飛完全沒有了來時的興致,他滿以為今晚能接上小春喜一起回去,可偏偏她去上什麽工。林逸飛的沮喪傳染給了身邊的兩個家夥,三個人蔫頭耷腦地出了小姚村。三人依舊沒有走大道,沿著一條小路上了山。這裏有一條盤山路,翻過山頭就離鳳霞縣不遠了,要說起來也算是一條近路。

走著走著,一直走在前麵的小風突然一抬手收住了身子,林逸飛和狗子見勢也趕忙收住了腳步——有情況!他們屏住呼吸側耳細聽,果然,前方暗影中的山路上隱約傳來一陣細碎淩亂的腳步聲。三個人迅速閃進了山路旁的樹叢,躲到了樹後,林逸飛摸出了槍,輕輕打開了保險。

月色很好,林逸飛等人剛躲進樹叢,一個瘦弱的身影便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看頭發應該是一個女人。

那女人慌張地大口喘息著,時不時回頭張望,腳步踉蹌得有些誇張,仿佛隨時都可能摔倒。盡管她不停地揮舞著手臂維持著平衡,可就在跌跌撞撞地奔到林逸飛等人麵前的時候,突然腳下一絆徹底失去了重心,發出了一聲驚叫,仆倒在地。

都這麽晚了,一個女人怎麽會出現在偏僻的山路上?林逸飛有些好奇,他探頭看去,卻見那女人吃力地掙紮了兩下,竟趴在地上不動了。

三個人對望了一眼,似乎都沒有了主意,可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又等了一會兒,那女人還不見有一點動靜,狗子和小風都朝林逸飛看過來。林逸飛把心一橫,一揮手,三個人小心翼翼地鑽出樹叢,湊了過去。

那女人一動不動地麵朝下趴在山路上,好像是睡著了。剛靠近那女人身邊,林逸飛就聞到一股熏鼻的惡臭。狗子機警地蹲在女人的身邊,輕聲喚著:“哎,醒醒,醒醒。”

那女人竟然沒有一點反應。林逸飛壯著膽子推了那女人一把,可手掌剛觸碰到那個人的衣裳,他就愣住了,女人的棉衣生硬冰涼,明顯是被水浸濕過,又被夜裏冰寒的天氣給凍住了。林逸飛此時已顧不得女人一身的惡臭,一把將她翻了個身,用手輕拍著她的臉,低呼道:“喂,喂,醒醒,醒醒。”

被林逸飛拍打了幾巴掌,那女人醒了過來,看樣子還是個小姑娘。

林逸飛趕忙問道:“你是誰?出了什麽事?大半夜的,你到這荒郊野嶺來幹嗎?你要去哪兒?”

姑娘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小……小姚……”話沒說完,她又暈厥了過去。

小姚?難道她是小姚村的人?或者她要到小姚村去?

管不了那麽多了,救人要緊。林逸飛起身就要脫自己的棉衣,卻被狗子一把攔住:“少爺,別費勁了,沒用。她身上的衣裳都給凍住了,套上你的衣裳也沒用,還是趕緊給她找個暖和地方,把衣裳換了取暖吧。”

眼下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林逸飛一指山下的小姚村:“走,回去。”

狗子背起了那個姑娘,三個人又趕回了小姚村。

林逸飛再次敲響了小春喜家的門,好在春喜爹還沒睡下,很快就來開了院門。一見門口的幾個人,春喜爹愣了:“少爺,咋了?你們咋又回來了?”

林逸飛指著狗子後背上的姑娘,緊張地詢問道:“大叔,您快看看。我們剛才在山路上遇到了這個女的,昏倒在路邊了,她說要到小姚村,您看看,認識不?”

春喜爹滿麵狐疑地將煤油燈湊了過去,這一看,大驚失色:“呀,這不是俺們村的桂枝嗎?她……你們是在哪兒遇見她的?”

眼下救人要緊,林逸飛來不及解釋:“是你們村的人就好,趕緊先救人,這姑娘已經凍僵了。”

春喜爹這才回過神來,一溜小跑地回了屋,慌張地招呼道:“孩兒他娘,快起來快起來,桂枝回來了,看樣子給凍得不輕。”

狗子將桂枝姑娘背進裏屋就退了出來。春喜娘在裏麵給姑娘脫衣裳,然後吩咐春喜爹先端進去一大盆涼水,又讓他找找家裏有沒有生薑,囑咐他再燒上一大鍋水。

春喜爹在灶膛裏點著了火。此時,外麵的天色已經開始泛白,林逸飛等人湊到了春喜爹身邊,在灶膛邊烤著火,問道:“大叔,這姑娘是什麽人?

怎麽大半夜的跑到山上去了?”

春喜爹滿麵愁容,應道:“誰說不是呢,這丫頭叫桂枝,是俺們村的,和俺家還是本家呢。她比春喜隻大一歲,可她們家輩分大,春喜得叫她姑。

按說今天她不應該回來啊,咋就半夜讓你們在山上遇見了呢?”

林逸飛心裏開始有了隱隱的不安,總感覺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春喜爹往灶膛裏又添了些柴,搖著頭自言自語地嘟囔:“這丫頭前幾天和春喜一道去炮樓上工,這還沒到日子呢,她咋就自己跑回來了?”

林逸飛的心猛地被揪緊了,他剛想再問幾句,裏屋的門開了,春喜娘捧著一條棉褲呆呆地出現在門口,夢囈一樣地說道:“她爹,怕是不好了。”

春喜爹吃驚地問道:“咋?桂枝不行了?”

春喜娘搖著頭抹了一把眼淚:“她就是凍壞了,倒也沒啥大礙,隻是這……”說著,她將那條棉褲遞了過來。

借著油燈的微亮,幾個人都看清了,那是一條結著霜的棉褲,已經破爛不堪,而且散發著一股濃重的惡臭。當春喜爹將棉褲翻開的時候,在場的幾個人全都驚呆了,血!黑紅的血!那條棉褲已經被汙血完全浸透了。

春喜娘去隔壁房間喊醒了一個小男孩,是小春喜的弟弟,春喜娘讓他趕快去叫五爺爺來。五爺爺是桂枝的爹。小男孩跑出家門,春喜娘端著一大碗薑湯又回了裏屋。

沒多久,春喜的弟弟就帶著一對中年夫婦跑進了家門。那女人進門就撲到桂枝身上哭號了起來,可桂枝在被子裏依舊沉睡著,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所有的人都到了裏屋,默默地守候著桂枝。天亮的時候,春喜娘看了一下桂枝的情形,扭頭對大夥說道:“桂枝好像是要醒了。”

果不其然,熱炕上的桂枝身體突然發出一陣抽搐,臉上也漸漸顯出痛苦的表情,在一聲呻吟之後,她艱難地活動著身子,試圖翻個身。可她的身體剛側轉了一半,卻突然僵住了,接著,她猛一下坐直了身子,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向周圍看去。當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爹娘,又默默地躺了回去,淚水汩汩地淌了出來。

“閨女啊,你這是咋啦?你大半夜的咋會到山上啊?”桂枝娘哭著問道。

春喜娘也擠到桂枝的身邊:“她姑,你好些了嗎?你這是咋了嘛,俺家春妮子呢?”

一直默默流淚的桂枝看了看眼前的親人,在一聲尖利的嘶喊之後,號啕大哭起來……林逸飛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三天前的那個上午,桂枝和春喜五個年歲相仿的小姐妹,隨著小姚村的勞工隊伍去了日本人的炮樓,那裏距離小姚村大約五六公裏。炮樓外,幾個日本兵將勞工們直接帶去了工地,小姚村的保長姚喜奎則帶著五個姑娘進了炮樓的大門,原來姑娘們此次前來是“慰勞太君”的,給炮樓裏的日本兵做飯。

炮樓就像一座封閉的小城堡,外麵是高高的圍牆,炮樓就在高牆內院子的中央。院子裏有一圈依著圍牆修建的平房,其中的幾間屋就是姑娘們工作的夥房。

姚喜奎帶著姑娘們進了大門,把她們送進夥房,然後他自己進了炮樓。

不多時,姚喜奎就離開了,走的時候興高采烈,還過來和姑娘們打了招呼,囑咐姑娘們好好幹活,幹得好“太君”還會給賞錢,五天後她們就可以和勞工一起回家了。

姑娘們很快就熟悉了夥房的環境。夥房裏有三個廚師,一個年輕的,兩個年老一些的,年輕廚子是個啞巴。整整一上午,兩個老廚師隻蹲在夥房的門口抽著旱煙,基本上沒說話,那啞巴當然就更無話可說了。

姑娘們剛來時還顯得有些拘謹,聚到一個角落裏說著悄悄話,偶爾發出一些怯怯的笑聲。後來,一輛大卡車開進了炮樓,幾個日本兵從車上下來,將幾筐蔬菜和肉類送到了夥房的門口。兩個老廚師將姑娘們喊了過去,讓她們擇菜、切肉。沒想到炮樓裏的工作會這麽輕鬆,五個姑娘此時沒有了剛來時的拘謹,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幹起活來。

中午的時候,飯菜都做好了,又有大卡車開進了炮樓,日本兵將一部分飯菜裝到卡車上,揚長而去。一個老廚子告訴姑娘們,那是給工地上的日本兵送去了。幾個姑娘都有些詫異,那自己村的那些漢子們吃啥?她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有日本兵過來,示意姑娘們將飯菜送進炮樓。

炮樓一層的一間大屋裏,很多日本兵軍容整齊地端坐在一長排桌子的兩側,一個個腰板挺直,表情十分嚴肅。桂枝她們覺得有些好笑,但是不敢笑出來。將飯菜放到桌子上,桂枝和春喜還要負責給他們盛飯,桂枝粗略地數了數,有三十多個日本兵。

從炮樓出來,姑娘們就在夥房裏吃了飯,她們的飯菜居然跟那些日本兵是一樣的。日本人的夥食很好,春喜在林府每天都能吃到魚、肉,倒沒覺得有什麽稀奇,其他姑娘恐怕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白米飯和葷菜了。如今才幹了那麽點活,就吃人家那麽好的飯菜,姑娘們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剛吃完飯,有日本兵來喊姑娘們過去收拾碗筷和剩飯,五個姑娘就又進了炮樓。她們來到剛才日本兵用餐的那個房間門前,可帶路的日本兵卻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個房間。姑娘們不明就裏,就跟著走了進去。

剛進那道門,姑娘們就愣住了,那屋子裏竟然全都是床鋪,剛才用餐的那些日本兵差不多全在這裏。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脫去了軍服,正光著膀子色眯眯地圍過來。姑娘們頓時慌了手腳,尖叫著轉身想逃走,可是身後那道厚重的房門卻已經被死死地鎖住了,那些獸性大發的日本兵呼號著就撲了上來……

姑娘們的呼救聲被那道厚重的房門鎖住了,她們就像五隻柔弱的小綿羊被拋進了狼群,所有的反抗都隻是更加激發了眼前那些禽獸更加亢奮的獸欲!求饒,咒罵,掙紮……一切都變成了徒勞。漸漸的,姑娘們的咒罵和尖叫變成了一聲聲痛楚的悲鳴,三十多個正值盛年的畜生輪番上陣,整個房間充斥著野獸們肆無忌憚的狂笑。

**在一直持續著,桂枝被折磨得昏死過去數次,每次醒來她都發現,壓在身上的日本兵又換了一副新麵孔。整整一下午,她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被撕裂成了碎片,除了那些無法忍受的痛苦和羞辱,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周圍安靜了許多,隻有那些獸性的撞擊聲或者一兩聲淒慘而微弱的喊叫,才讓桂枝知道,姐妹們也和她一樣,除了痛苦和恥辱之外,她們一無所有。

傍晚時,門外響起了一聲尖利的哨音,那些畜生慌張地套上了軍服,匆匆離開了房間。就在桂枝以為噩夢終於結束的時候,又一大隊日本兵擁了進來……後來桂枝才知道,這群畜生是白天在公路上執勤的巡邏隊。

那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半夜的時候,又是一陣哨音,巡邏隊的禽獸們聞聲退去,那些在工地監工的日本兵又來了。這時的桂枝和小姐妹們,已經沒有了聲息,桂枝自己也在又一輪的**中,徹底昏死了過去。

當桂枝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身下的床板上鋪滿了稻草。渾身都是撕裂般的痛,她掙紮著半坐起身,發現自己**的下身在不斷地流血。轉頭一看,其他四個姐妹都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們好像是睡熟了,沒有一絲聲音。

桂枝先看到了離她最近的春喜,那丫頭竟然沒有蓋被子,就那麽赤條條地躺在床板上。桂枝擔心她會著涼,便吃力地爬過去,想給小春喜蓋上被子。

當桂枝湊到小春喜的身邊時,她被嚇傻了,小春喜圓睜著雙眼,早已沒有了氣息,她身下的床板和地上,是一大片已經凝住的血漿。

桂枝俯在小春喜已經冰冷的身體上號啕大哭:“喜兒,春妮子,你快醒醒啊!你睜睜眼哪!”她的哭喊驚醒了其他兩個姐妹,她們也拖著疲憊的身子挪到了春喜的身邊。看著春喜的樣子,一個姐妹痛哭失聲,另一個姐妹卻神情漠然,抹著眼淚哀歎一聲:“死了也好,不用遭罪了。”

身處煉獄,死,是一種解脫。

桂枝哭啞了嗓子,也流幹了眼淚。這時候,一個姐妹在牆角處又嗚嗚地哭了起來。桂枝想去安慰她一下,可她爬過去一看,牆角的那張木板上,今年剛滿十四歲的小丫頭已經麵色慘白地停止了呼吸,她的身下和春喜一樣,都有大片的汙血。因為她掙紮得太厲害,兩條胳膊已經被那些畜生硬生生地擰斷了。

第二天黎明時分,幾個日本兵將小春喜和那個小丫頭的屍體抬了出去。

萬幸的是,那天日本兵沒有再來侵犯剩下的三個姑娘,中午還給她們送來了飯菜。到了第三天的上午,又有日本兵過來,吩咐姑娘們去夥房幫工。桂枝知道,她們的噩夢又要繼續了。她暗下決心,逃,一定要逃出去!在桂枝心裏,死已經不再可怕了,這樣生不如死地留在炮樓才更可怕。

三個姑娘拖著已經散了架的身子,被帶進了夥房,押送她們的日本兵在離開的時候,還獰笑著瞄了桂枝兩眼,那猥褻的眼神兒讓桂枝不寒而栗,也更堅定了她逃跑的決心。

可是想逃走,談何容易。炮樓的大門緊閉,高牆的四角都設有瞭望台,到處都有持槍巡邏的日本兵,別說大門了,整座院子的每一個角落都在日本人的槍口之下。就在桂枝感到絕望的時候,那個啞巴廚子提著一個大桶走到了夥房的角落裏,將桶裏的汙水和爛菜葉都倒了下去。桂枝偷偷湊過去一看,原來在那牆角的地麵上有一個洞口,洞口裏依稀能看到一些光亮,也正是那些光亮給了桂枝逃生的希望。天無絕人之路,那是炮樓夥房的排汙口,從那裏可以很方便地將夥房的汙水和垃圾倒出去。

這個炮樓建在高地上,與高牆外的地麵落差很大,要想從這裏逃出去很難。可桂枝已經豁出去了,她想試一下,就算被日本兵抓住,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桂枝觀察著周圍的情況,趁著沒有人注意,她一頭紮進了那個散發著惡臭的洞口。

太高了。在漫長下墜的過程中,桂枝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但她很幸運,那灘深深的汙水和漂浮在水麵上厚厚的垃圾救了她一命。砰然落池,與汙水坑相鄰的就是一條小河道,桂枝淌著刺骨的河水,順著小河向下遊逃去,可是她剛逃出不遠,身後炮樓的方向就響起了槍聲和狼狗的吠叫聲。

桂枝不敢上岸,淌著齊腰深的河水,她躲進了淺灘上茂盛的蘆葦叢。日本兵牽著狼狗從桂枝藏身的蘆葦旁經過了數次,卻始終未能發現她,轉了幾圈,就收隊回了碉樓。

一身下廚的汙水救了桂枝一命,那身惡臭讓她躲過了狼犬靈敏的嗅覺。

桂枝一直在刺骨的河水中躲到了深夜,她早就被凍僵了。在確定了外麵不再有搜尋的日本兵,她才蹣跚著走出了蘆葦叢,然後沿著山路,朝著家的方向踉蹌奔去……

滿屋子都是女人的哭聲和男人的咒罵聲。

林逸飛呆呆地坐在那裏,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春喜呢?小春喜死了,小春喜真的死了,小春喜怎麽會死呢?

恍惚間,林逸飛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眼前的所有人都是那麽模糊,他好像聽見有人在叫他,是小春喜在叫他嗎?他不知道,因為耳鳴太厲害,他聽不清楚。林逸飛傻坐著,他看起來是那麽平靜,忘了哭,甚至也忘了悲傷。

小風一直在林逸飛的身邊陪伴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狗子陰沉著臉走進來:“少爺,春喜回來了,去……去看她一眼吧。”說完,他捂著臉背轉了身,聳動著肩膀,隱忍了哭聲。

拖著兩條灌滿了鉛似的腿,林逸飛木然走出屋子。小院的門口停著一輛平板車,春喜娘已經在車旁哭暈了過去,幾個女人正要將她攙回屋裏。車子周圍的幾個漢子抱著頭,頹喪地蹲在地上。有人在怒罵:“這他媽是什麽世道!

好好的姑娘家,就這麽讓日本人給糟蹋死了,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埋怨如果有用,還要男人幹什麽。

林逸飛來到車旁,車上的草席裏是他的小春喜,她鐵青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緊閉著眼睛,緊咬著牙關。林逸飛一閉眼,兩行熱熱的眼淚滾落下來。淚眼模糊中,他的眼前又現出了小春喜嬌羞的笑臉,那是她嘟著小嘴兒在自己的懷裏撒嬌的樣子,她滿麵霞紅害羞的樣子……可如今她卻冰冷地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就這麽舍他而去了。

林逸飛俯身抱起了小春喜,朝院子裏走去,一個哭紅了眼的漢子卻堵在了他身前:“你這是幹啥?春妮子一個沒過門的姑娘家,又是屈死在外頭的,她怨氣太重,按規矩不能‘進門’!”

規矩,規矩是什麽,又是誰定的規矩!抱著小春喜的林逸飛向旁挪了兩步,不料那漢子竟固執地隨著他挪步,依舊擋在他身前。林逸飛一歪頭,刀子般的眼神逼視著攔路的漢子。

小風早就按捺不住了,上前就將那人推了個趔趄:“你給我滾一邊去!”

林逸飛抱著小春喜進了廂房的小屋,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溫熱的土炕上。然後,去灶間盛了滿滿一盆熱水,又回到了小屋。林逸飛關上了房門,屋子裏隻剩下他和他的小春喜了,刹那間,林逸飛情緒失控,趴在小春喜的身上號啕大哭。

哭過之後,林逸飛開始給小春喜整理後事。春喜的身上除了被撕扯得露出棉絮的棉衣棉褲,再沒有別的衣物。脫下棉衣,小春喜曾經雪白細嫩的身子已是烏青一片,身上遍布著撕咬、抓扯留下的傷痕;兩條白嫩的小臂泛著青紫,手腕處的皮膚已經整片脫落;下身一直到腳踝,全是結了痂的汙血……林逸飛的心被撕扯成了碎渣,他閉著眼,仰起頭撕心裂肺地咆哮:“小日本子,我操你八輩祖宗!”

洗吧,小春喜是個愛幹淨的丫頭,每次林逸飛亂丟的襪子都會惹來她的嗔怪,她怎會願意帶著一身汙穢離開這個世界。

林逸飛一點一點給小春喜洗淨了身子。小風進屋送來了衣服,他告訴林逸飛,衣服是狗子從鎮子上買的,讓自己先送回來,狗子還買了一口棺木,正在回來的路上。

狗子最懂少爺的心思,給小春喜置辦的新衣是一身粉紅錦緞的長衫,衣服很漂亮,隻是寬鬆了些。換上新衣的小春喜就像一個新娘子——她本來就要當新娘子了。

門外傳來了陣陣馬蹄聲,狗子牽著一掛馬車來到了院門前,林逸飛知道,是和小春喜道別的時候了。他向春喜娘要來一把剪刀,剪下了小春喜的一縷頭發,仔細地裝進了自己貼身的衣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