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文水滸 安能不讀

毛澤東說,《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誰不看完這三部小說,不算中國人。①那麽,《水滸》(《水滸》同《水滸傳》,為方便行文,二者均有用)到底是一部什麽樣的書呢?“水滸”二字,到底又是什麽意思呢?

《水滸傳》——落草傳

要解開這個謎團,可能還要到中國的另一部偉大作品中去尋找,這部作品就是《詩經》。“水滸”這個詞,最早就出現在《詩經》中。

非常有趣的是,《水滸》一百零八將中第一個出場的人物是史進。關於史進這個名字,包括金聖歎在內的諸多評論家都試圖揭示其含義。我想,“史進”

就是“詩經”的諧音,暗示讀者該到《詩經》中去尋找“水滸”的真正含義。

那麽,“水滸”這個詞出現在《詩經》的什麽地方,又有著什麽含義呢?《詩經·大雅·綿》:“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薑女,聿來胥宇。”意思是,古公亶父大清早騎著馬,沿著西方的水濱,一直來到岐山下。

他帶著妻子薑氏,來尋找安居的地方。這幾句詩不僅清晰地出現了“水滸”這個詞,而且還暗含著另一個重要的詞——梁山。

孟子對此曆史有比較明確的說明。《孟子·梁惠王下》:“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去邠,逾梁山,邑於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從之者如歸市。”

這段文字的意思是,過去太王住在邠地,狄人常來侵犯。太王用獸皮和絲綢來侍奉他們,但是不能免受侵犯;太王隻好又用好狗、名馬來侍奉他們,但也不能免受侵犯;於是,太王又用珠寶、玉石來侍奉他們,但還是不能免受侵犯。於是,太王召集邠地的長老,告訴他們: “狄人所要的,是我們的土地。

我聽說,君子不會讓那些原本養活人的東西成為禍害人的東西。你們何必擔①陳晉著:《毛澤東與文藝傳統》,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 年版,第107—108 頁。

憂沒有君主呢?我不能連累你們,我將要離開這兒。”他離開了邠地,越過梁山,在岐山腳下建築城邑定居下來。邠地的人說: “這是一位仁人呀,不可以失去他。”於是,追隨他的人成群結隊像趕集一樣。

我國古代研究《詩經》的著作《毛詩故訓傳》所記,與《孟子》一書的記載相差無幾。我們注意到,這裏提到了“梁山”。在中國,叫“梁山”的山,至少有六座,其中就有孟子提到的陝西乾縣的梁山和《水滸》中提到的山東梁山。雖然這兩個地方的梁山之間沒有什麽關係,但是,這並不妨礙作者借周太王被逼遷徙來提醒讀者,“水滸”這個名稱隱含的意思,就是被逼無奈、走投無路的人的安身之所。可以說,水滸,就是野草水窪之地,就是落草者的淵藪。

史進在大鬧史家村後,避難少華山山寨,朱武勸他在山寨中落草,他說:“我是個清白好漢,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來點汙了?你勸我落草,再也休提。”什麽叫“落草”呢?為什麽梁山好漢中,很多人一開始都不願意“落草”

呢?清代程穆衡《水滸傳注略·第二卷》: “落草,取棄擲之意。”落草就是落到野草上去了,有明珠暗投的意思。人們常說,落草為寇;又說,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所以,落草是失敗者的下場,是失敗者的去處。難怪《水滸》好漢中,一開始不願意落草的,都是一些有地位有財力的人,像史進這樣的地方財主,又涉世未深,對這個世界、世道還抱著淳樸的信任的年輕人,都不願意落草。

而李逵、時遷等出身低賤者,卻絕無此擔憂,因為他們本來就已經落在野草上了。

《詩經·小雅·北山》又說“: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是說,天下的土地,都是王的土地;天下的人,也是王的人。但是,這個天下的範圍,也就到“率土之濱”,就是到土地消失、大水蒼茫之處為止;水的那一邊,就是被王拋棄的了,是不受王的恩惠保護的地方。所以,金聖歎認為:水滸,就是水的那一邊。他解釋說“:若夫耐庵所雲水滸也者,王土之濱則有水,又在水外則曰滸,遠之也。遠之也者,天下之凶物,天下之所共擊也,天下之惡物,天下之所共棄也。”

金聖歎此話的意思是,宋江之流,罪大惡極,為天下人共棄,所以,不能讓他們住在王土,不能讓他們住在我們身邊,隻能把他們拋棄到水滸邊荒之處。

如果我們拋開金聖歎的主觀傾向,單就這段文字來說,他的說法確有合理之處:天下之大,往往還真沒有英雄們的安身立命之處。《水滸》英雄中,從史進到魯達,到林衝,到楊誌,到武鬆,人人都在尋找安身立命之所。但他們每個人最終都是一敗塗地,不得不落草為寇。這難道不是王土之內,無立足之地嗎?所以,他們都到這個邊遠荒蕪之地來,尋求安身立命之所,在這裏,他們找到了尊嚴與體麵。這裏固然不受王的恩惠與保護,但也不受王的約束和迫害。

這又要提到《詩經》中的一首詩。《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梁山,水滸,豈不就是落草人的樂土?漢語有一個詞,叫“王道樂土”,其實,樂土往往不在王道所在的地方,恰恰在那王道不及的遙遠的水滸。

因此,《水滸傳》可以說是“落草傳”。

《水滸傳》——俠義傳

林衝被逼上梁山的過程,一直被看作“官逼民反”的典型。它告訴我們,天下最凶險之地,乃是官場。體製之內,幾乎是死門;而生門所在,恰是體製之外的江湖。水滸者,水濱也,王化之外也。即人之生門也。

我們看到,在梁山泊的水滸之內,隻有親熱相稱的“兄弟”,隻有泛泛而稱的“頭領”,而沒有什麽高低貴賤、級別不同的官職。這不僅有別於大宋官場製度,也和模仿大宋政治製度的真正的造反者田虎、王慶、方臘不同。田虎自稱“晉王”,王慶自稱“楚王”,方臘自為“國王”,他們是要再建一個體製,再建一個王國,而梁山好漢們,要的是這個王化之外的“水滸”。

當然,這個世界的凶險,又豈止官場?《水滸》作者在剛剛寫完林衝的可憐後,馬上接著寫楊誌的故事。這第十一回(金聖歎本)的題目《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誌賣刀》就很有意思:這邊剛落草,那邊又賣刀,一樣寫英雄可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楊誌的故事裏,壓迫者不僅有高俅這樣的政治流氓及其所代表的體製,甚至潑皮牛二也不給他活路。看楊誌在東京鬧市裏被一個潑皮糾纏,最後不得不性起殺了他,從而身陷囹圄,被發配充軍,給人莫名悲哀的感覺,哀歎這世界已無道到如此地步了。

被李贄稱讚為文字“斷有鬼神之助”的第二十回《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中,作者寫虔婆、閻婆惜“不惟能畫眼前,且畫心上;不惟能畫心上,且並畫意外”,這是對生活中人物真正深入了解之後才能寫出的文字。中國古代的士大夫,從小就讀聖賢書,皆是高頭講章,然後科舉為官,更是官腔官調,其賦詩言誌,亦是士大夫情懷,其作文載道,更是代聖賢之言。

事實上,要了解元明時代的中國,讀士大夫的詩詞、散文,遠不如讀小說。隻有在小說裏,才可以看到當時社會的真情況、風俗的真狀態、道德人倫的真情形。像這一回寫虔婆、寫閻婆惜,不僅如金聖歎所說“寫**婦便寫盡**婦,寫虔婆便寫盡虔婆”,而且,還寫盡市井人情世故,寫盡口舌中的陷阱、言辭間的刀鋒。金聖歎評此回閻婆惜的形象是“刁時便刁殺人,**時便**殺人,狠時便狠殺人”,有“猙猙食人之狀”。原來,我們身邊的人,我們依賴的人,也都是磨刀霍霍的謀殺者。

堂堂大宋,皇皇華夏,簡直是殺人放火的所在!

落根在大宋,就是誤落死地:

皇帝欺壓人。

貪官汙吏欺壓人。

流氓地痞欺壓人。

甚至,身邊的人、枕邊人,都欺人太甚!

如此,不逃往水滸,又能去哪裏?

如果《水滸》照此寫下去,會成為一部傑出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品,但顯然,後來成書的《水滸》比這更好。

《水滸》的字裏行間布滿了作者的情思:在苦難中,有浪漫;在淚光中,有笑容;在現實中,有理想。《水滸》不僅寫了英雄的可憐,更寫了英雄的可敬;不僅寫出了人世的寒涼,也寫出了這寒涼中的一絲暖意。

一百零八人,其社會身份,不過是強盜。其可貴者,其為人所首肯、心儀者,正是他們灑向人間的那一絲溫暖。

金翠蓮父女流落渭州街頭,惡霸屠夫鎮關西強占民女金翠蓮,玩夠了,又趕出門去,還詐稱金翠蓮欠他三千貫錢,逼金翠蓮每日上街賣唱,為他掙錢。魯達了解到這個情況後,怒火衝天,打死了鎮關西,為百姓除了一害,並且出手相救,救金翠蓮父女逃出了茫茫苦海。

這樣的故事,是《水滸》中最動人的情節。《水滸》中有邪惡,亦有正義,且正義之遇邪惡,雖有冤抑或曲折,而終於獲勝,所以報大仇,雪大恥,申大冤,令讀者讀之血脈僨張、攘臂欲鬥。《水滸》中有鎮關西,即有魯提轄;有鎮關西的欺男霸女,即有魯提轄的三拳出手;有西門慶與潘金蓮之殺武大郎,即有武二郎之屠潘金蓮與西門慶;有高俅父子的斬盡殺絕,即有柴大官人的接濟救助;有殷天錫,即有李逵;有牛二,即有楊誌;有毛太公父子,即有顧大嫂夫妻。說白了,有朝廷,即有水滸;有官場,即有江湖;有鳳城春色,即有山東煙水寨。

《水滸》告訴我們,這世界雖然被封建統治者霸占著,但仍有出路,供無路可走之人奔逸,這就是水泊梁山。而梁山,就是這樣一個平等理想的世界。

所以,《水滸傳》,更是一部《理想國》、“俠義傳”。

《水滸傳》——兄弟傳

林衝被陷害,刺配滄州,高俅隨即安排董超、薛霸在路上結果林衝。在野豬林,林衝被綁了個結結實實,無法動彈,薛霸的水火棍往林衝腦袋劈將下來,林衝求饒不獲允,自知必死,淚如雨下。就在這時,一條鐵禪杖飛將來,把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雲外,接著跳出一胖大和尚,誰呢?魯智深。麵對受盡折磨的林衝,魯智深開口倆字,便是“兄弟……”這時,誰的眼淚在飛?

除了林衝,還有魯達;除了魯達,還有幾百年來的讀者。當我們被人遺忘,被人蹂踐時,有誰能出手相救,並滿含溫情,叫我們一聲“兄弟”?

是的,“兄弟”是《水滸》中最動情的兩個字。武大對武鬆一口一聲這麽叫,直叫得人心惶惶,淒淒慘慘。武大被害,武鬆殺掉大嫂潘金蓮、西門慶祭奠時,灑淚道: “哥哥靈魂不遠,早生天界!兄弟與你報仇,殺了奸夫和**婦,今日就行燒化。”又是哥哥,又是兄弟,且一場兄弟情就此了結,讀得人閣淚汪汪。

最讓人熱血與熱淚一起飛迸的是顧大嫂的一聲“兄弟”。登州城外,山中出了傷人的老虎,官府拘集當地獵戶,限期三天捕捉。過期不獲,獵戶將會受到嚴厲責罰。父母雙亡、相依為命的解珍與解寶兄弟,在山上埋伏了三天三夜,終於用窩弓藥箭射中了一隻老虎,可是老虎卻在藥性發作之時,滾下山坡,滾到同鄉裏正毛太公的後園去了。毛太公讓兒子毛仲義連夜將老虎抬到官府領賞,又與兒子毛仲義、女婿王正勾結節級包吉陷害二解兄弟,押在死牢,要取他兩人性命。在讀者絕望、哀歎之際,卻絕地逢生牽扯出一個顧大嫂來。

作為二解的表姐,這顧大嫂一得樂和的報信,得知二位表弟羈押大牢,早晚要被結果了性命,她“一片聲叫起苦來”,可憐兄弟二人,可曾得到過什麽人的憐惜與牽掛?什麽人會因為他們的遭際而叫苦?

顧大嫂的一片叫苦聲,是這死亡世界的一線生機!讀者也就在心中叫一聲“有救了”。

顧大嫂當即要連夜和丈夫孫新去劫牢。孫新卻為了保險,提出要拉他的哥哥——登州兵馬提轄孫立——下水。為了詐來大伯孫立一同劫獄救人,顧大嫂假說病重,騙得孫立來探視。孫立來到家裏,見弟媳婦顧大嫂好好的,便問顧大嫂害的什麽病,顧大嫂道“:害些救兄弟的病。”

試問天下有幾人還能生這樣高尚的病?生這樣感人的病?見孫立糊塗,顧大嫂道: “伯伯,你不要推聾妝啞,你在城中豈不知道他兩個是我兄弟,偏不是你的兄弟!”

“他兩個”,何等親熱。他兩個是我們的兄弟,他兩個被人陷害,他兩個身陷絕境,我們心中如何不痛?

大家商議已定,顧大嫂假作送飯,走到獄中。節級包吉嗬斥她,她慢慢地向包吉靠近,待到近前,猛然掣出兩把明晃晃的尖刀來,大叫一聲: “我的兄弟在那裏?”

讀《水滸》,讀到這一句,誰能不熱淚橫飛?這是千古兄弟!千古顧大嫂!

是的,王法沒了,清官沒了,但是,隻要兄弟還在,就還有活路。

解珍、解寶兄弟越獄了,獲救了,而劣紳毛太公父子,貪官王正、包吉,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兄弟”一詞,在《水滸傳》裏熠熠生輝!這個詞的分量,從沒有像在《水滸》中那麽重,那麽引人唏噓。賽珍珠的英文版《水滸傳》,題目就叫“All Men Are Brothers”(四海之內皆兄弟)。

是的,“兄弟”是《水滸》中最動情的兩個字。

可以說,《水滸傳》,還是“兄弟傳”。

《水滸傳》——英雄傳

這些講義氣、愛兄弟、憐弱小、護善良的人們,他們原先生活在這個社會的各個不同的角落,有不同的身份、地位、教養、社會關係,但或遭際變故,或因緣際會,最終都聚集在梁山泊。

他們各有各的不幸,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仇恨,各有各的無奈。他們是什麽人?他們是落草人。

這個社會正常、合法的生活,他們已經無法分享;這個社會的正常體製,他們已無法進入;這個社會的體麵的餐桌邊,已經沒有了他們的位子和餐具,他們都是被拋棄的人、被迫害的人,但是最終他們沒有自暴自棄,自甘墮落,他們沒有被逼成侏儒,沒有被逼成奴才,沒有被逼成廢物。恰恰相反,他們被逼成了英雄。

明代以來,《水滸傳》就與《三國演義》《西遊記》《金瓶梅》並稱“四大奇書”,它們代表了中國古代小說的最高成就。到清代乾隆年間,《紅樓夢》盛行,超過以上四本,尤其被文人稱道。但是“惟細民所嗜,則仍在《三國》《水滸》”。(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二十七篇)為什麽普通百姓最喜歡《三國》《水滸》呢?很簡單,這兩部書體現了老百姓的心情,表達了老百姓的願望。《三國》寫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明君賢臣;《水滸》寫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俠客義士。

中國古代的老百姓,命運不在自己手裏。掌握他們命運的,是皇帝以及各級衙門官吏。所以,他們特別向往明君賢臣、清官廉吏。

但是,這個願望往往不能實現,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常常是昏君奸臣和貪官汙吏。《水滸》所寫的時代,就正是這樣的時代。一個昏君,宋徽宗;四個賊臣:高俅、蔡京、童貫、楊戩,他們“變亂天下,壞國,壞家,壞民”。

在他們下麵,各級官府衙門裏,滿目皆是貪官汙吏。

於是,老百姓就隻能寄希望於俠客義士。

官府不能保障的,隻好靠民間;公權不能維護的,隻好靠私力。

他們希望能有俠客橫空出世,從天而降,解救他們。

甚至,他們也希望自己擁有一份抗暴的力量,既能保護自己,還能保護自己的親人,保護一切他們看到的受到欺壓的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很多善良的中國普通百姓的善良願望。

所以,我們看到,《水滸》中的俠客義士,不是從天而降的,他們原來就是細民,就是芸芸眾生,就是被人欺壓而無處訴說的苦人。他們在黑暗勢力的壓迫欺淩下,一忍再忍,一退再退,最後無處可退,無路可走,於是上演絕地反擊——“撞破天羅歸水滸,掀開地網上梁山”,由任人宰割的細民,變成橫行江湖的英雄。他們不但掌握了自己的命運,還能在相當程度上影響他人的命運,甚至國家的命運。

根據馬斯洛的五個需求理論,人有五個層次的需求: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歸屬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

而梁山,全部滿足了這些草莽英雄、江湖盲流的人生需求,不僅最低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得到了保障,他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論秤分金銀,一樣穿綢錦,成甕吃酒,大塊吃肉,如何不快活!”(阮小五語)而且,這些英雄還實現了歸屬需求和尊重需求,有了自己的群體、自己的組織,並在這個自己的群體中得到了尊重。在梁山泊內,大家互稱兄弟。試想一想,當李逵、時遷、白勝、王定六、鬱保四等原先社會閑雜人員、無業流民,能夠和關勝、秦明這樣的較高級軍官,盧俊義、李應這樣的大財主,柴進這樣的金枝玉葉,宋江、吳用、公孫勝這樣的人中豪傑互稱兄弟,平等相處,他們獲得的是多麽大的心理滿足!

當梁山好漢們最後接受朝廷招安時,甚至最高的成就感——自我實現——也得到了滿足。所以,那個本來最有反抗性的李逵,在騙自己老娘時,也說:“ 鐵牛如今做了官。”招安後從征田虎,夢見老娘,對老娘哭著說: “鐵牛今日受了招安,真個做了官。”阮小二在征方臘時戰死,小五、小七反過來安慰宋江: “為國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強似死在梁山泊,埋沒了名目。”這更是一種精神的升華,與他們當初隻求改變自身處境,博個豐衣足食相比,境界已經大不相同。

所以,《水滸傳》,從根本上說,就是“英雄傳”。

《水滸》中那些真英雄,體現了我們民族的陽剛氣質,體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精神。他們的行為和性格,展現了我們民族的血性與生氣。

說英雄,歎英雄,我們就來說說《水滸》中那些頂天立地的好漢。

說說他們的性格,他們的命運,他們的心理,他們的人性。

說他們,也就是說時代,說文化,說社會,說人生。

從他們那裏,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他們,也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