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暗處的人
又是一個周日。
“滿滿，吃飯了。”江蘭將今天回來的早，早早的就去了菜市場買菜做飯，想著女兒這段時間學習也辛苦了，得給她好好補補。
“來了。”許相看停下寫字的手，走出臥室。
看著飯桌上琳琅滿目的飯菜，許相看愣了下，開口：“今天做這麽多菜，爸爸也不回來，我們兩吃得完嗎？”
“沒事，吃不完就留著你爸回來吃，你來這上學這麽久了，高三也辛苦，我看你都瘦了不少，媽媽都沒有好好的給你做頓飯補補。”江蘭給拿過勺子給許相看添了碗魚湯，“今天正好店裏沒事，我就提前去菜市場買菜做了這些，這個魚可鮮了，你嚐嚐看，好不好吃？”
許相看接過江蘭手裏的碗，拿起勺子抿了口魚湯，魚湯很鮮美，許相看的那碗裏麵的刺早已被江蘭挑幹淨了。
不止她碗裏的，就連盆裏的也被她挑幹淨了。
許相看盯著那碗湯看了許久，才開口問：“今天店裏不忙嗎？”
“不忙的，有你爸在，我先下班來給你做飯，等會給你爸帶去。”
許相看家裏經營著一家不大的超市，裏麵賣一些日常用品和零食之類的。
店麵不大，是他們剛到這座城市時新租的，當時並未想好到底要做什麽生意，還是房東建議他們可以開一個不大的超市。
這一片不是商業區，都是一些比較老舊的小區，設置設備也不太健全完善，大家買東西都要坐一兩站公交車才能到大型的商場。
來來回回很是不便，當時他們一家租下這個店麵時，房東就建議他們可以在這附近開一個超市或者便利店，這樣一來的話，大家也不用舍近求遠去別的地方買東西了。
超市開張後，店裏的生意也是相當不錯，比起以往他們在小鎮裏的生活，也算是好上不少。
好在房東對他們也多有照顧，在距離店不遠的小區將未能租的出去的房子租給了他們，並且租金比之前的幾家租戶都要低。
他們一家對房東很是感謝，一旦有什麽節日也會拿著禮物上門拜訪。
鄰居之間的情誼也就在這些小事中積攢下來了。
許相看想，這好像比之前住在小鎮時要好上許多。
至少大家都是一個很溫暖的人。
吃過飯後，江蘭又連忙收拾好了桌子，催促許相看去房間裏寫作業，她走之前將房屋水電都細細檢查了番，將刀具都收好，才放心離去。
許相看的房間是家裏麵最好的一個房間，當時租房時，江蘭就和許榮商量著要將采光最好的一間房給女兒住。
許相看的房間也被裝飾的很好，裏麵大大小小有不少娃娃，房間整體的顏色偏粉調，就連窗簾也是粉色的，地板是他們剛來時特地新鋪上的，牆皮當時也重新刷了一次，壁紙是後來貼的。
壁紙是按照許相看的喜好貼的，走進房間裏，儼然覺得裏麵像是公主的屋子一般，很難不讓人看出，這家夫婦對女兒的重視程度。
雖然住在這樣一個狹小又擁擠的出租屋裏，但是他們還是讓女兒過上了公主一般的生活。
而他們倆的那間房間采光不好，常年有些潮濕，陽光基本照不到，地上的地板踩上去都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就連牆皮也有些脫落。
每每到雨季，睡在那樣的房間裏，江蘭的腿總是會隱隱作痛。
但是她隻是忍著從沒在許相看麵前提過。
她怕女兒覺得自己是他們的負擔。
江蘭還記得當初剛來到寧安市租房子的那段時日，當時存的錢都拿去給女兒治病了，來到大城市生活條件一下子降低了不少，就連吃飯都是以麵食為主，那段日子艱難的她都瘦了許多。
但是許相看也不嫌棄，更沒有過分的挑剔生活條件，苦的時候連地下室也住過，一家人擠在一起，再苦再難她也沒有抱怨。
幸好現在超市生意好了不少，日子這才漸漸好過了些。
夫婦兩人想著，隻要女兒好，吃再多的苦那也值了。
許相看寫完作業，又看了眼手機，手機裏還是剛剛辛欣發的消息。
屏幕上彈出了一個消息。
“欣欣大美女邀請您加入群聊。”
許相看狐疑的點開，群名很奇特，她看著那個名字忍不住笑了下，是辛欣的作風沒錯。
“校園F4聚集地。”
許相看笑著搖了搖頭，這丫頭，一天到晚的閑不住，還將他們四個拉了個群。
辛欣在群裏是最活躍的那個，等大家都進來後，她立馬在群裏發消息問大家平安夜買不買蘋果。
許相看沒有回複，而是點開梁逢的頭像，她總是覺得這座山很熟悉，但是她還是想不起來。
世界上最帥的人：［買！］
欣欣大美女：［梁大班長，滿滿你們兩呢？］
辛欣還手動艾特的梁逢和許相看。
來到這裏的時間確實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快三個多月了，許相看這才注意到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到平安夜了。
她之前在小鎮的時候也過了一兩回這個節日，知道是要送好友蘋果和賀卡來表示祝願。
梁逢回複了，內容簡短。
敬亭山：［嗯。］
欣欣大美女：［嗯是什麽意思，買還是不買啊？］
許相看也跟著後麵回複了。
滿滿：［買。］
欣欣大美女：［你看看人家多會表達，你再看看你@敬亭山。］
梁逢在手機那邊看見辛欣誇小同桌不由得勾了勾唇，他隨即在屏幕上艾特了許相看，發了條消息。
敬亭山：［那就聽你的，小同桌。@滿滿］
欣欣大美女：［……］
許相看看群裏沒有再發消息了，就拿出之前梁逢給她買的數學練習冊出來做。
不知不覺她已經從下午兩點做到了四點半了，她伸了伸懶腰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水後小憩了會，等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隻有半截殘月掛在夜幕之上。
她揉了揉眼，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了。
江蘭和許榮還沒有回來。
她注意到下午六點時江蘭給自己打了個電話，但是自己那時睡著了沒接到。
她又打開微信，最上麵是江蘭發的消息——
“冰箱裏我留了飯菜，你熱熱就好，要是不喜歡吃，就拿點錢出去買點，爸爸媽媽今天要盤點貨物，要晚點回來了。”
許相看起身走到客廳，打開冰箱，裏麵果然留了很多她愛吃的菜。
但是她現在一點胃口也無。
外麵刮起了風，吹的窗戶悶悶作響。
許相看走進房間將窗戶關上，順帶還看了眼窗外，老舊的小區裏路燈時不時的閃著，風卷起一堆黃沙在空中漂泊，家附近的店鋪早已閉店休息。
她打開手機，已經八點半了。
她想了想，查了下晚上的天氣，天氣預報顯示晚上8:40開始下雨，她進屋加了件衣服又拿了兩把傘出門。
家裏的店鋪離的不遠，過一個路口就到了，走路不過七八分鍾。
等許相看來到店裏時，店裏的客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隻剩下江蘭和許榮在店內盤點貨物。
許相看過來時外麵的風很大，將她的劉海吹的不成樣子，她裹緊衣服往店內走去。
許相看對店裏喊了聲：“媽，等會要下雨了，我來給你們送傘。”
江蘭拿著本子記著今天新到的貨物，看著女兒突然過來，她還有些驚訝，但現在貨物還沒盤點完，她又不好直接讓女兒先回去。
晚上的路不好走，她不太放心。
“你先坐會，我和你爸等會就好了！”
許相看坐在收銀處百無聊奈的拿出手機刷著群消息，他們四個人的小群裏辛欣不停的在裏麵發著消息。
她挑著幾條回複了，其他的也沒心情再看，準備去幫江蘭清點貨物時，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
“結賬。”
這聲音傳入耳朵裏，有些莫名的熟悉。
許相看不由得抬起眸看著站在櫃台前的那個少年，她嘴巴微張，有些訝然，居然是他。
齊思明。
許相看看著他，有些疑惑：“你家不是住在光明一路嗎？”
她記得上次他邀請他們仨去他家吃包子時，他們家的包子鋪就是在光明一路，那裏是條商業街。
他們家包子鋪就開在那裏，商業街開店生意好不好就得看店位置選的好不好。
他們那家包子鋪位置選的很好，所以生意也不差。
齊思明似乎也為能在這見到許相看而感到吃驚，“啊”了聲後，才又立刻反應過來，她剛剛是在問自己。
“不瞞你說，我們家包子鋪不大，就算想要在裏麵住人，空間也不允許，而且那是條商業街，商業街的租金一般都很貴，我家也沒有能力在那裏租房子，然後就在這附近租了個房子。”
齊思明看著許相看手裏的那瓶白醋，又解釋道：“我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家店買東西，我媽說家裏做飯沒醋了，讓我出來買醋，這才機緣巧合下碰見你。”
許相看按照流程掃了下碼，“12.9元，微信還是支付寶？”
齊思明打開微信付款。
“是挺巧的，我家也住在這兒。”許相看想了想又補充了句，“這家店是我家開的，裏麵盤點貨物的是我爸媽。”
齊思明見平時在班裏不愛說話的許相看居然在自己麵前願意和自己說這麽多的話，他心裏忍不住有些歡喜，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那可真是太巧了，我第一次來這家店就能遇見你，緣分啊！”
“什麽？”許相看沒太明白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
“我是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第一次就能遇見你。”
許相看扭頭看了眼江蘭，應該還差一點就盤點完了。
她又看向了齊思明，語氣平常：“嗯，買完醋趕緊回去吧，要下雨了。”她將裝好醋的袋子遞給他。
齊思明接過，站在原地半響沒動。
“怎麽了，還有事嗎？”許相看掀起眼皮問了句。
“那……那個，不然我們加個微信吧？”
許相看愣了下，遲疑了會，翕動著嘴唇，輕輕吐出一句——
“不好意思啊，手機沒電關機了，下次吧。”
窗外開始劈裏啪啦下起雨來，和著狂風席卷著地麵。
齊思明握著手機的手有些僵硬，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那……再見。”他將這句話說完，提著袋子衝進了雨裏。
雨砸在地上激起陣陣回響，那些雨也落進了他心裏，都說雨是上帝的淚，齊思明想，這哪是上帝的淚，這分明是他的淚。
許相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撐著臉想著他剛剛說的話。
緣分麽？
還是算了吧。
自己不能再禍害其他人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和他講這麽多話，明明自己和他不熟的，而且在剛開始他看自己的時候，每一個目光她都躲閃著，但是究竟是哪裏被改變的呢？
好像是大家叫他鄉巴佬開始。
又好像是他坦然對自己說出他的那些經曆開始。
她好像從他的身上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一個不被別人接受的自己。
他天天打架鬧事，在別人眼裏是一個刺蝟，不好接近。
但是他也有最軟弱的那一麵，他將他所有的真心都付出在親人身上，有的時候，許相看想，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壞學生。
那隻是他保護他自己的一麵而已。
許相看想了下自己為什麽和他突然說這麽多話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她在很久之前，也是這樣的吧。
但是她也知道兩隻渾身長滿刺的刺蝟是不能擁抱對方的。那隻能傷害對方。
所以緣分，還是算了吧。
齊思明回去後，腦子裏倒也想的簡單，近水樓台先得月，他現在和她住的地方離的不遠，想見麵說話比以前也容易得多。
於是至此之後，每到許相看來店裏幫忙時，她總是會有意無意間看見齊思明來店裏買東西。
他很奇怪，買的也不是什麽大件，有的時候就連買一隻棒棒糖也要在店裏磨蹭上許久。
許相看不明白，但她還是會給他結賬。
隻不過兩人的微信始終沒有加上。
後來的齊思明常常在想，假如那天她手機有電就好了，假如自己再堅持幾次加她微信就好了，假如那天不下雨就好了。
但是這世界上是沒有假如的。
許相看家住在南崗一路，這裏的治安一向不太好，有的時候夜晚還能聽見一群騎著機車的少年在街上轉來轉去的，當地居民向居委會也反映了許多次，但在多次的溝通後，仍以失敗告終。
那群少年沒有成年，居委會隻能告其家長，但大多數都是留守兒童，家裏長輩又管不住，隻能任其不務正業。
也是如此，許相看差點麵臨人生中第一次被劫。
那次確實是巧合，以往幫爸媽看完店的時候，都會和爸媽一起回來。
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江蘭也確實不放心，就那一次，店裏結束的早，她因來了月經身子不舒服，想要提前回去。
江蘭本是不放心，但拗不過女兒一說再說，隻能同意讓她先回去。在母親江蘭多次告誡她路上千萬要注意後，許相看才捂著肚子出了店。
回去的路上，身後傳來一陣機車響，她知道她可能是遇見了前幾天居委會說的那群人了。
她不敢回頭忙捏緊包往前走。
然而那群騎著機車飛馳過來的少年越來越近。
那群少年看起來比她還要小，大概是在念初中的年紀，每個人的臉上還有些稚嫩，但此刻每個人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等許相看意識到不對勁時，她的包已經被旁邊一個少年奪走。
她死死扯著包不放開，“那是我的包！”
可那群少年手勁比她大上不少，語氣不容置疑，“不把包留下別想走！”
她聲音有些嘶啞：“滾開！”
“幹什麽呢你們！”
許相看猛然回頭，看見了拿著鐵棒子走過來的齊思明，他一臉的嚴肅。
與平時的那個他看起來很不一樣。
齊思明生的壯，麵貌看起來也有點凶，光是體態上就可以叫那群少年膽怯。
最主要的是他現在看起來十分的不好惹。
那群少年雖騎著機車，但是都隻是會做些表麵功夫，若要真的實打實當麵對打起來，他們可能真的一個都勝不過眼前這個生的威猛的男生。
“怎麽，怕了？”齊思明做勢甩了下手裏的鐵棒。
那個搶包的男生咽了咽口水，隨即眼疾手快地將包扔在地上，跨上車，“今天就先不跟你計較了，等下次，下次再收拾你！”
“我們走！”
一群人又很快騎著車子飛奔而去。
齊思明拾起地上的包，拍了拍上麵的灰後才遞給許相看：“沒事吧。”
許相看接過包：“沒事，謝謝你。”
“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許相看是知道的，他家在南崗二路，離這裏還是有些距離的。
“我今天去店裏買東西的時候付錢的時候，看見是你的母親在那裏收款，我想著沒見到你，還挺遺憾的。然後就順著這條街往這邊走，沒想到就看見了你被他們搶包。”
齊思明憨厚的笑了笑，扔下手裏的鐵棒：“然後我就連忙過來了，幸好你沒受傷。”
齊思明說完這些，又認真的看著她：“我送你回家吧，小許同學。”
許相看連忙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麵，你先回去吧。”
許相看說完，拿起包立馬飛奔似的往前走。
齊思明動了動唇，最終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他佇立在原地，一雙黑眸看著她漸漸遠去。
直到她的背影在黑夜裏消失不見，他才轉身離開。
他是那個躲在暗處的人。
他得看著她遠去，他才放心。
或許有的時候喜歡不一定是擁有，成全也算是喜歡。
從那之後，許相看很少再見他來自己家超市買東西了。
而她在回家的路上，也再也沒有遇見過那群少年了。
聽居委會的阿姨說，有一個男高中生被他們搶劫了，直接一人當街和他們搏擊了起來，最後這件事還鬧到警察局去了。
據說那個男生腿傷的不輕，臉上也掛了不少彩。
許相看聽及，也在心裏替那個男生感到難過。
在學校裏，齊思明也一連好幾天沒來上學。
有人問過班主任，老陳隻解釋說他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腿摔受傷了，不好走路，跟學校請了幾天假。
許相看也沒有太在意這件事。
等到下一次齊思明回到班裏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兒了。
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出現在眾人麵前，可當大家問起他的傷勢時，他依舊笑得沒心沒肺。